朱富不以为意,地方官却是看在眼中,待劝酒少女们退下之后,便凑上前去,对朱富说道:

“驸马旅途辛苦,身边没个照顾的小婢总是不便,若是驸马不嫌弃…”

地方官话说的露|骨,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明白他是何用意,跟着朱富等一同出席的人全都被地方官的这个提议吓坏了,一个个放下了手中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驸马爷。

朱富刚咬了一口卤鸡腿,黑黑的双眸眨了两眨,竟然在众所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口齿不清道:“好,送到房间。”

地方官喜不自胜,赶忙向下传话去了。

二驸马柳莲对朱富的行径嗤之以鼻,既不点破,也不干涉,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而其他随行之人以柳莲马首是瞻,见他不说话,一个个也都把话憋回了肚子。

大驸马这回可玩大了吧。众人心想。

24 驸马驯马

朱富酒足饭饱回到了行馆房间,池南已经沐浴更衣,正准备就寝。

见朱富回来,满面红光,不禁问道:

“有事?”

朱富先是将水灵灵的媳妇上下打量几圈之后,才笑着坐了下来,兀自斟茶,竟然不回答媳妇的问题。

见他笑的奇怪,神秘兮兮的,池南虽心中疑惑,但既然他不肯说,她不问就是了,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大事,说出来反而使他少了那份偷着乐的兴奋,干脆什么也不问,休息去了。

朱富喝完了茶,又吃了好几块点心,这才肯去洗漱,一路哼着小曲,心情甚好。

一夜无话。

第二日,地方官早早便来到行馆伺候,朱富有早起的习惯,天方亮他便起床在行馆的园子里转悠,估摸着媳妇起来了,他才去到饭厅,只见池南与二驸马已然在用早膳,地方官看见朱富,立刻迎了上去,又是奉茶,又是端碗,殷勤的不得了。

池南冷眼看着地方官的举动,又看了看朱富,只见后者丝毫不推辞,而二驸马柳莲从早晨开始便黑着脸,一双秀气的眸子下方隐隐露着乌青,池南心中大惑不解。

吃到一半,地方官偷偷的凑近朱富耳旁,表情暧昧的轻声问道:

“嘿嘿,驸马爷昨夜可满意?秀娘在整个源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坯子,还是黄花闺女,如今有幸伺候了驸马爷,实在是祖上积福啊。”

原来这位是以为自己有功,眼巴巴的在跟朱富邀功呢。

朱富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疑惑的池南和脸色铁青的柳莲,大大方方的说道:

“哈哈,挺好的。”

朱富的大方让地方官觉得马屁拍对了。又殷勤伺候了一轮这才离开了饭厅。

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地方官一路哼哼唱唱,一名侍卫走上前来,在他耳旁轻语几句,只见地方官神情突变,由原来的谄媚得逞变成了大惊失措,面色唰的惨白,难以置信的目光遥望着摄政长公主与两位驸马爷进食的饭厅,久久不能自语。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长公主与大驸马伉俪携二驸马途经源江,务必尽心伺候。

他尽心了,也尽力了,甚至不惜以五品官员之身做了一回拉皮条的买卖,可是…怎么会这样?

“人…送到哪里去了?”地方官只觉四肢无力,蔫儿了吧唧的问。

侍卫答道:“照大人吩咐,送到二驸马床上去了。”

“…”

亲娘诶,很可能影响仕途哇~~~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素以倾国美貌,旷世才学闻名长公主跟看起来儒雅清秀,学识渊博的二驸马不是一对呢?

长公主怎么能跟那个看山去像土匪多过驸马的大驸马是一对呢?

随行的人只会一口一个‘驸马’,谁又曾告诉过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大黑熊是大驸马呢?

“那人…二驸马收了吗?”地方官在心中暗自期盼最后一点希望。

“二驸马进房之后,人就被扔了出去。”

侍卫的一句话,斩断了地方官最后一丝希望。他扶额哀叹,时也命也…

朱富用一脸憨厚的神态告诉了池南昨夜的情形,池南森森觉得她家的老实相公变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她不记得二驸马跟他有什么瓜葛。

只见朱富神秘兮兮的凑近池南说道:

“二驸马虽然有时候挺刻薄的,但配你的二妹也绰绰有余,可是你看二妹呢?不说其他没有名分的,有名分的男宠就七八个,二妹晚上肯定甚少与他同房,这样的话,二驸马就太可怜了。”

朱富转着黑溜溜的眸子,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他这种表情就好像以前池南问他有没有和隔壁的张寡妇说话,他说没有的时候是一样的,典型的口是心非,心里藏着事呢。

“实话。”池南笃定的说。

朱富眼见瞒不过媳妇,这才垂头老实交代: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我也不喜欢二妹,所以…”

“…”

池南看着朱富因为心里的小九九而羞愧的表情,哭笑不得。好吧,这也只是说明了,她家相公并不是什么都察觉不出来的笨蛋,不错。

“媳妇,如果你生气的话,那…”朱富抓着后脑,吞吞吐吐。

池南看向他,冷问:“那便怎样?”

朱富鼓起勇气,叹气摊手道:“那我就去跟二驸马道歉,请他原谅。”

“…”池南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深沉的目光盯着朱富,把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只见媳妇悄然凑近,近乎冷酷的说道:

“如果是我,我会直接给二驸马下药,把事情坐实!”

“…”朱富暗叹,还是媳妇有想法啊。

出使队伍一路北行,于第三日傍晚越过离离江,抵达胡国边境。休息一晚后,第二日才赶去了胡国都城。

胡国是多坡地国家,又以迎风坡居多,所以国内水气甚重,经常淫雨霏霏,池南的队伍抵达都城时,竟破天荒的是个晴天,出门迎接他们的是胡国的誉斐大王子,他在池南车轿前下马致礼,笑迎说:

“连天爷都为公主美貌倾倒,特意放晴迎接公主。”

池南此次是以萧国摄政王的名义前来胡国,大王子却只向‘公主’致礼,所言也尽是小女儿的奉承之言,在旁人听来,若不是大王子太不懂礼,便是二人早就相识。

果然,池南掀起车帘一角,对誉斐大王子点头回礼:“叨扰了。”

誉斐大王子乍见池南美貌,竟晃了晃神,随即恢复,抱拳爽朗笑道:“多年不见公主,真是越发动人别致,一见佳人误终身,公主可把小王害苦了。”

池南微蹙眉头,不喜此人口蜜舌滑的调调,但此时不宜发作,只得掀唇寒暄:“多年不见,大王子也是风采依旧。”

从二人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从前必是有所交集的,在验过官碟之后,都城城门大开,将以池南为首的萧国使团迎入,誉斐大王子骑马跟随池南车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般聊个不停。

朱富跟在车后,看着那个什么大王子,看他长相不俗,谈吐不俗,穿金佩玉,气度不凡,能言会道,看着媳妇的眼神也是不对,他斜眼瞥了瞥二驸马柳莲,只见他正满脸嫉恨的盯着那个跟媳妇说话的小白脸,朱富不禁拿马鞭推推他,问道:

“他是谁?”

二驸马柳莲嫌恶的看了眼朱富的马鞭,伸手在被朱富触碰到的地方拍了拍,这才没好气的说:

“胡国大王子,胡誉斐。”

朱富似懂非懂的点头,想了想后,才又问道:“那他跟我媳妇怎么认识的你知道吗?”

柳莲对朱富口中的‘我媳妇’三个字很是反感,紧咬下颚不情不愿道:“胡国大王子曾向长公主求过婚,愿以胡国十座城池为聘。”

愿以…十座城池为…聘?朱富有些愕然。这怎么像是戏文里才会听到的词呢?江山为聘…好家伙,竟然又来一个打媳妇注意的混蛋!

‘蹬蹬蹬’骑马上前,硬是挤入大王子与车辇之间,目中无人般不说话,不质问,不解释,只是沉着脸阻绝等徒浪子调戏自家媳妇。

池南本就对那大王子无甚好感,不愿多言,隐忍之际,朱富好像能与她心意相通般忽然凑了上来,如此便省去了她开口拒绝,乐得轻松。

誉斐大王子盯着眼前这个黑不溜秋的男子,虽不喜对方的无礼,但碍于萧国使者的面子,也未曾当场发作,抱拳拱手问道:

“阁下是…”

“她男人。”朱富毫不客气的回道,他脾气挺好,但绝不是对打媳妇主意的人。

“…”

朱富的赤|裸宣言让誉斐大王子面上一怔,他虽身在胡国,也早就听闻萧国长公主池南已觅得良缘,有了驸马,他曾以为能够打动他心中女神的男人将会是如何出色,如今一看,竟是一个比山野村夫还要来得朴实的男人,老天是在开他玩笑,还是在给他某种暗示?

就在此时,他们行走的中央大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踢踏声,风亦迎面扑来,百人仪仗队伍骤然停下,未多时,便见两道旋风般的身影来袭,一红一白,竟是两匹健硕无比,发蹄狂奔的马。

白马毛色润泽,阳光下如透脂美玉般漂亮,它咴咴嘶鸣,身上有好些伤口,血液汩汩而下;红马比白马还要高大,毛色鲜红,浑身似火,两眼有神,看上去狂躁不安,嘶鸣不已,许是也跟白马同样受伤,但因毛色看起来不甚明显。

这样两匹骏马正以癫狂的姿态朝着使团的方向冲过来,中央大道为了迎接使团,一大早官府便将百姓阻拦在侧,如今两匹疯马闯入,破坏了原来的秩序,百姓们纷纷躲让,两匹受了伤的骏马狂性大发,横冲直撞,只要是挡在身前的,无论是摊位还是门板,都照撞不误,一时间,引起了民众的极大恐慌,百姓四处奔走逃离。

眼看着两匹疯马就要撞上使团仪仗,而池南的车辇首当其冲,如若遭撞,池南肯定难以幸免。

“来人呐,快快将这两匹疯马拦住。”誉斐大王子趋身护在池南车辇一侧,指挥着胡国士兵上前阻拦。

奈何疯马发狂,跃蹄莽奔,冲力极大,胡国的士兵一波一波倒下,甚至有人丧生马蹄之下,场面极其混乱。

眼看着就快撞上池南车辇,仪仗护卫纷纷拔刀,护卫将军高呼:“保护公主。”

就在此时,只见一道身影疾电般迎上前去,平地一跃,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朱富‘唰’的跨坐到红马的背上,受伤的红马一声悲鸣,尾扫残云,前蹄腾空不等落地便要狂奔,朱富双腿夹紧马肚,迅疾出手扼住马颈,使其甩不脱他,而后以一手置于唇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刺破苍穹的口哨,红马蹄踏稍懈,朱富一手挥出腰带,系住了与红马并驾齐驱的受伤白马,尖锐的口哨声不断自他口中吹出,响彻云霄,众人觉得哨声极其刺耳,仿佛能够刺破耳膜般,但就在此时,在众人面前,却也出现了奇迹的画面。

红白两匹疯马竟然渐渐的放缓了马蹄,一匹由着朱富骑跨,另一匹也放弃挣扎,任其缚住马脖,安静下来,不住摇头晃脑,频频打着响鼻。

25 驸马献宝

从来没有人想过,有人能够驯服那般癫狂的马,要知道,驯马是门技术活,手底下没有点功夫是万万做不到的,更别说先前的哨声,只有专业的驯马师才能使出,众人愣了片刻后,才响起了无边的欢呼。

誉斐大王子意外至极的看着潮涌欢呼中的朱富,他这一手驯马绝技似曾相识,五六年前好像看到过相同的场景,他,莫不会是…大王子按下心中疑虑,决定静观其变。

先前的形势池南就连在车辇中亦能感觉到十分危急,她想过朱富会为她挡住,会将她从车辇中救走,却没有想过朱富会去驯服那两匹明显是受了极大刺激的疯马,驯马这技能若不是有人刻意相传,朱富是定然不会的。

她的这个驸马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叫人看不穿的本事?

池南从车辇上走下,朱富骑着红毛,手缚白毛,献宝似的来到池南面前,憨憨一笑:

“嘿嘿,这两匹可都是好马,有人不识,硬是将它们当驴使,看它们身上被抽的血淋淋的,太可怜了。”

“…”

池南看着朱富大汗淋漓的模样,仿佛闪着光芒的微笑在阳光下越显耀眼夺目,她抬手想要摸一摸近在眼前的白毛烈马,却被随即跟来的誉斐大王子阻止。

“公主,畜生不通人性,仔细伤了贵体。”

池南听誉斐大王子如是说着,唇边漾起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抬起的手还是抚上了白色烈马的鬃毛,马首环绕几圈躲避后,感觉出池南并无恶意,竟通灵般在池南胳膊上轻蹭。

自古烈马汗血,红毛为最,白马性格相较温顺,不想如今却一同陷入癫狂,再看两匹马儿毛色纯正,并不似野生,故池南心中断定,本回纵马行凶定是有人蓄意为之,只不知是为了吓她,还是为了嫁祸,引起纷乱。

“媳妇,马儿好乖,我们把它们带回家吧。”朱富童心未泯,像个孩子般跟池南提出建议。

池南笑了笑,还未答话,却见红白两匹骏马长嘶一声,忽然‘砰’的一声,在池南面前倒地不起,激起满地尘埃,只见倒地的两马浑身抽搐,不一会儿便开始口吐白沫。

朱富自马上跳下,赶忙掰开马唇,凑近轻嗅,不觉皱了眉头,抬头对池南说道:

“是占溷草,有人给它们吃了占溷草。”

池南不解:“何为占溷草?”

“爹说过,那是一种专门给打前锋的战马吃的,可以在短时间之内让马陷入癫狂,但药性过了之后,却很少有马能活下来的。”朱富一边在抽搐的马腹上按压,注入真气,希望它们能稍微好受些。

“…”

听了朱富的话,池南没有做声,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誉斐大王子,只见后者也是一脸迷茫的看着她。

池南按下心中所有想法,对大王子说道:

“先去面圣吧。”

说完之后,便将随行太医遣至朱富处,与他一同商议救马对策,朱富看着两马受苦,心急如焚,黝黑的鼻头上满是汗珠。

池南先去胡国皇宫拜见国君,毕竟两国世代交好,国君对池南很是热情,设宴款待宫中,不仅叫了王公大臣作陪,皇后妃子等也在作陪之列。

如此阵容堪比帝王待遇,池南在萧国虽为摄政,但并非君上,正不解为何胡国国君会以此天级礼仪接待时,从会客宫殿内的另一边走入一队未曾佩剑的武士,个个孔武有力,黑神面煞,为首那人竟是齐国三公主,素有战神之称的齐戮雅。

齐戮雅自幼生于战场,人生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视人命如草芥,她一进入会客宫殿,宫殿之中便被她的满身杀气充满,压制住在场所有人。

齐国穷兵黩武,是个凡是都靠武力说话的国家,没有帝国文化,说白了,就是一群未被儒学开化过的野蛮人,但他们的体格,不管男女都十分健壮,骑兵,陆兵也确实要比其他国家来的勇猛无敌,所以,尽管欠缺礼教,但却很少有人在没有被逼到忍无可忍之时,与他们正面冲突的。

就连池南面对他们也要好好斟酌自己的言行态度,以免为国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场宴会,胡国王室倾巢皆出,唯独不见负气回国的四驸马胡玉轩,想来是在避开萧国使团。

池南连日奔波,早已疲累,宴会中也没吃多少东西,倒是对朱富救下的那两匹马儿有些牵挂,看得出来,朱富很喜欢那两匹马,池南岁不懂驯马之道,但也知,驯马人在跟马接触的同时,会跟马儿形成一种默契,马有灵性,能从人类的动作中解读心意,一旦默契形成,两者间便算有了关联。

正心不在焉之际,池南只觉右前方处射来一道带着浓烈侵略意味的目光,抬首望去,正对上了齐戮雅毫不避讳的挑衅目光。

齐国三公主戮雅与池南同为一国帝姬,她以武控国,池南以文摄政,本是各行其道互不相干的,奈何这位齐国帝姬从看到池南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很讨厌,讨厌她有气无力的苍白,讨厌她纤弱单薄的身姿,讨厌她眉目如画的容颜,讨厌她笑中带刺的阴狠,这种不会叫的狗,最让人难以忍受。

池南不惧她凶狠中带着明显嫉恨的目光,端起酒杯,遥举相敬,齐戮雅这才收回了带着煞气的目光,敷衍举杯。

敬过这一杯台面上的酒后,池南更觉宴会无趣。从中午开始就没有看到朱富,知道他这个人极重感情,对人对事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有时候很乖巧,很听话,有时候却倔强的厉害,莫名其妙的固执让人抓狂。

如果那两匹马儿死了,不知道他又该钻什么牛角尖了。

这么想着,池南干脆起身,向胡国国君请求退席,又说了一番场面上的寒暄之言后,便走出了会客宫殿,由胡国接待官员带去了使团行馆。

去到行馆房间,池南沐浴过后,正坐在灯下看着暗卫送来的密函,朱富推门回来。

池南见他神色如常,面上也不觉悲伤,便放下手头事情,迎了上去,问道:

“吃饭了么?”

朱富从背上甩下一个包袱,摇头笑道:“还没呢。媳妇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