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放心,太傅之事与我爹爹失踪必有关联。”百里冰淡淡颌首,“有关婚约之事,但请公子尽快与皇上言明,待你我婚事定下,或许爹爹便能归来,太傅的事,亦可水落石出。”

司寇钰默然,颌首一叹。

————

是夜,流烟宫。

数十块寒玉堆彻的冰池内,两名少女扶着倾绮一步步缓缓步入池中,几人俏丽的脸庞随着脚下透骨寒意的渗彻,渐渐变得透明苍白。

“罢了,还是我来吧。”百里冰缓缓注视着这一幕,叹气欲迈步跨入冰池。

尚未来得及动作,便见有几道身影疾如闪电地扑了过来,严严实实将她拦住。

“婂婂,你功力没有恢复,怎么不叫我们?”

“婂婂,你一定是变心了,不就是被他看光了么?”

“婂婂,我也要看。”

“婂婂,你真要嫁他?”

百里冰抚额,“莫闹,这笔帐我自会去讨回来。”

“你知道是谁是送信之人?”

“还用说吗?”百里冰勾唇冷笑,忽而眸中闪过一丝深色,“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司寇钰为了查太傅的死因,竟会如此轻易便放弃指婚。”

“那得罚他。”那几道声音异口同声。

池中倾绮原本虚弱无力,见此情景忍不住扑噗一笑。司寇钰,他到底可知他在做什么?

百里冰,原本便是他的未婚妻琼函。

瞒无可瞒

春风堂。

此堂名曰春风,铺设雅致,景致韵秀,却是流烟宫中众多少女闻之色变的地方。

这里当然不是春风一度的地方,而是——刑堂。

霜月此时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绛云色的地毯上,面容苍白,容色憔悴,神情却十分平静。

身上原本如火的鲜红衣裙被换成了素布缁衣,发间俏丽别致的珍珠月簪钗也不见踪影,只清如素云般地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远远看去,倒像是哪间庙里的修缘小尼。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俏儿颓坐在旁边,脸色比霜月亦好不了几分,“你说她这次会怎么罚我?要是夫君在就好了。”

霜月抬眸看她一眼,并未出声,只将眼光静静地转向院口那扇朱漆的圆门,稳丝不动。

直至门边隐约的脚步声响起,院中众人面上才露出些许放松神色。而俏儿原本颓丧的脸却立时变得惨白,抽抽噎噎地低声哭泣,“夫君,你就不要俏儿了么?三年了,是死是活也得给俏儿带句话才是。你再这般沓无音信下去,俏儿怕是再也出不得春风堂了。”

“见过少宫主。”整齐清脆的行礼声打断了俏儿的啼哭,随之那院门里缓步走进了一素衣身影,正是神色略显倦怠的百里冰。

“都起来罢,”百里冰扬手。她昨夜帮倾绮疗伤,正打算略作休整,便听人来报,说是霜月一早便与俏儿来春风堂跪着,等她发落。她本来不想再问,此番她们却主动要求,倒叫她不得不问了。

“是谁让你们来领罚的?”百里冰在两名执事少女抬来的软椅上坐下,缓缓开口。

“俏儿错了。”

“属下做错了事,自当领罚。”霜月语调恭敬,心下万分愧疚。她素来处事冷静,颇得百里冰赏识,此番却与俏儿私作主张,不但害其失了清白,更是硬生生地给她按了个婚事。此事以她的性格,表面越是不说,心里只怕会愈加痛恨罢?

虽然,此事非她本意。但以百里冰的行事作风,肯如此爽快愿意答应此门婚事,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可思来想去,她觉得,也许,百里冰应该是喜欢那位司寇公子的。

百里冰淡淡瞥了她一眼,她自然知道霜月在想什么,只不过,她想先打发了俏儿,这个女子,她素来不喜,甚至有些厌恶。

此时俏儿正哭得像只落了魄的猫似,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手里的绢帕都被拧得皱成了咸菜干,狼狈不堪。

“冰儿……”俏儿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凤凰被盗是大事,于流烟宫的宫规而言,那是至少也要被囚禁终生的。她原是老宫主的侍婢之女,无文无武,费尽心思引诱了风流不羁的百里香,这才得了个妾室的名份。这三年来,百里香失踪,百里冰又很少出现在宫里,几乎是她在宫里独大,早已养成了一副颐气指使的脾性,若是百里冰秉公办事,那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便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怎叫她不伤心欲绝?

眼角瞄到旁边几名执事少女手中拿着的各色刑具,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次想必即使不囚终生,那也得去容毁貌,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便呆在你的俏烟宫里禁足,待爹爹回来再处置罢。”百里冰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俏儿却震惊得几乎忘了将哭到一半的动作再继续,直至一旁贴身婢女过来搀扶,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立时喜极而泣,困惑不解。难道说这丫头莫非转性了?竟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

百里冰不再多瞧她一眼,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去。

至俏儿等人的背影走远,沉默了一会,百里冰才慢慢站起身,走到霜月面前。

冰似的眼神将她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叹息道,“霜月,你跟了我多年,也算是了解我。”

“我……”霜月嚅嚅无言。

“自然,我也了解你。”百里冰眼尾轻抬,眼底闪过一丝明澈的细芒,“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该向我说呢?”

“属下不该和俏夫人一起,骗少主回宫,也不该设计让司寇公子看到少主的身体,”她声音渐低,“更不该酿成大错,丢了凤凰。”

百里冰轻叹一声,摇头,“霜月,我方才说了,我了解你。”

“若要敷衍我,那得需要个十分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霜月神色一震,咬唇不语。

“能让你如此费力费心设计我,只说明那人于你来说,比我更为重要,你说会是谁呢?”

“少主……”霜月死死地咬着嘴唇,却紧紧地低着头,不敢抬起。

“我流烟宫中素来女多男少,论文智武功,景辰当属佼者。”刚提到景辰二字,霜月已变了脸色。

“他已到适婚之龄,不如在我宫里挑几个给他,你看可好?”百里冰伸手扶起几欲哭将出来的霜月,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也心仪于他,不如我作主,你为大,她们为小,可好?”

“不……”霜月几欲哭出泪来,杏目急得通红。确实,少主了解她。她唯一的软肋,便是景辰那个榆木疙瘩。

“我若是去问他,想必他也是愿意的,你却为何不愿呢?”

想到景辰的反应,霜月终是死死地抓住了百里冰,万分委屈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少主想必知道谁是送信之人,霜月答应,以后再不犯这种错误!这次的错,但凭少主处置!”

百里冰微笑,低头俯向霜月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二人才能听清,“很好,那我现在要知道,凤凰在哪里。”

霜月身子一颤,惶惶抬头,“少主,你何时知道的?”她早知送信人的身份瞒不过少主,为防万一,便悄悄转移了凤凰。却没想到,连这都被她看了出来。

“我说了,我了解你。”百里冰挑眉轻笑,那笑容如雨后绽莲,清丽脱俗,却又带了几分邪气。

只是,很快百里冰的脸又冷了下来。因为此时外面有人捧了一个盒子进来,那盒内,正是司寇钰临行前留下的信物。

订亲信物,她还真正是笑不出来了。

————— 

司寇钰下山之后,便和司寇昊一起连夜启程回京。

三日后,司寇府,揽风居,司寇钰的苑子里,亮了整整一夜的灯火。

此时他正蹙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卷纸笺,若有所思。

这是司寇昊短短数日动用燕山派的势力所查到的所有关于流烟宫的消息。想不到这个素来神秘的门派,还真是与他司寇家有着极深的渊源。

可之前,他兄弟二人却从未听到父亲及外祖父提起,委实让他十分不解。

百里流烟宫,自三十年前开始享誉江湖,由百里香的父亲百里谨创建,至百里冰,已是第三代。

百里谨多年前以一套出神入化的流烟剑法闻名于武林,且与前武林盟主江云天的父亲江枫是莫逆之交。两人携手江湖,惩恶扶弱,曾因居于烟霞山而被并称为烟霞双侠。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百里谨和江枫自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两人同时结识了当时燕山派掌门之女景娴,同时倾心,不能自拔。二人历经重重考验,终是百里谨胜出,与景娴喜结良缘。成亲之日,江枫酒醉于婚宴,立誓与百里谨恩断义绝。一场婚宴便不欢而散,之后,百里谨与江枫的消息甚少传出,而百里谨夫妇二人却通知所有亲朋,自此以后携手归隐,不再过问任何江湖事。而江枫,则很快便娶了个名门千金,生下了江云天。

照说此事便到此为止,却不料百里谨之子百里香,与江枫之子江云天二人却颇为投缘,相处之下惺惺相惜,言谈间便将当年双方父亲之间的恩怨抛到了九霄云外,可谓是一笑抿恩仇。

百里谨去世之后,百里香便继承了宫主之位。此人外表出众,俊如谪仙,实则却风流倜傥,潇洒多情。

百里冰,便是百里香十年前在宫外带回的‘风流债’。

“这便是你能查到的所有消息?”司寇钰微微运力,手中纸笺立时化作了一团粉屑。

司寇昊颇为惬意地眯了手中的桂花酿,懒懒地接口,“你嫌少?那不如自己去查。”

司寇钰摇头,“可知百里冰的娘亲是谁?”

“不知。”司寇昊淡淡瞅了眼司寇钰嘴角若有若无的温润笑容,轻叹一声,“你莫不是真的动心了?婂婂那里,等你三年,你要如何解释?”

“她几时寂寞过?”司寇钰垂眸,“三年,荒唐。”

司寇昊不语。只忽然想起那夜与他月下共饮的少女,那般清甜的笑容,聪慧率真的谈吐。她将如何面对大哥与百里冰的婚事?生平第一次,他对女子倒有了点怜惜之意。

“禀大公子,帝姬来访。”门口忽然传来恭敬的禀报声,打断了各有所思的两人。

“帝姬?”司寇钰一怔,看着窗外已近子时的夜色,轻声一叹,“难道她不知道,此时过来,于她声名有损吗?”说罢,又摇了摇头,她哪里又有什么声名?

司寇昊但笑不语,只拎起手中酒壶,摇头走向门外。此时此景,兴许大哥亲口向她解释清楚比较好。

可未等司寇昊出门,琼函已然雍容娇俏在站在门口,声如脆玉,唤道,“钰哥哥,”

“婂婂。”司寇钰微微一笑,那笑容如细雨微风般轻润,却又似隔着远山重雾,朦胧看不真切。

眼前的琼函,妆容精致,巧笑妩媚。可不知为何,他脑中浮起的,却是那流烟宫中玉洁冰清,清雅高华的窈窕身影。

许是不该如此,却不为所控。

情非得已

司寇钰与琼函自幼订亲,可一来因他修文习武,空暇不多,二来则因琼函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故两人其实见面极少。

多年来,他虽说早已当琼函为自己未来妻子,可毕竟她是皇后所出,又是皇上唯一的帝姬,他从心底并不喜欢父亲的安排。在他看来,在皇后的悉心教导下,她便如后宫中无数身份高贵的女子一般,有着无懈可击的容貌和谈吐,却难有半点真心。

那样的女子,可以前一刻对你笑靥如花,下一刻便在背地里恨不能将你置于死地。如此,怎不让他望而却步?

“二弟,你先去歇着,我明日再和你谈。”司寇钰将桌上的几封奏折收起,抬手示意侍卫搬来锦凳。他这里素来没有女子进出,难得来了一位,却是个身份如此高贵精致的,委实怠慢不得。

“昊哥哥也在呢。”琼函见司寇昊提着酒壶便要出去,忙不着痕迹地侧身将他拦住,扬眉浅笑,“昊哥哥,你这么晚还在钰哥哥房里做什么?”语气神色,颇有点暧昧。

“我……来坐坐。”司寇昊停下脚步,似醉非醉地眯起眼睛,“你是来找大哥的罢?我去喝酒,你们慢聊。”说完便跨过门槛,往外走去。他总不能说,他是来这里和他大哥研究另外一个女子罢?

“慢。”琼函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脸上神色颇为促狭,“昊哥哥,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怎能如此让我失望!你毕竟是太傅之子,就算你不似钰哥哥一般需入朝为仕,可到底也算这京里数得上的人物,怎能迷恋那种伤风败俗的地方!”

“什么地方?”司寇昊语调不稳,手里酒壶洒了几滴佳酿出来,香气四溢。

“楚馆啊!你不好女色,竟是好那种!真正是无药可救了!昨日母后特地问起此事,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想想还是先帮你隐瞒。”

“昊哥哥,你说说,女子究竟哪里不好了!你若是再不知错,我可就不帮你说话了!万一母后告诉你娘亲,你可吃得消?”

司寇昊一张俊脸立时变得五彩缤纷,加上酒醉酡色,十分精彩。咬牙切齿地盯着门外跟在琼函身后的四人,恨声道,“婂婂,都是你的人做的好事!”

她不提也罢,想到在楚馆度过的两夜,他便恨不能一头撞死算了。不过是说了那几人是庸脂俗粉,这几个小鸡肚肠的男人便记仇在怀,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将他送到那种腌臜地方。而那日楚生明明应该在馆中,却不知为何却没了踪影,直等两日后药力退尽,他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这让素有洁癖的他,如何忍受?回府之后,他便将全身内外的衣服给一把火烧得光光,吐了整整两个时辰,生生地将胃里的黄胆水都给吐得干干净净。

而最可恨的是,此事他有苦难言,任对谁都不想再提起。连司寇钰,也不能提。

唯一庆幸之处,是楚生还算帮忙,并未将此事传到外面。否则的话,他真正不知该如何见人了。

“司寇公子,莫要含血喷人。”身后温言拂了拂衣袖,慢吞吞地开口,“你有何证据,说是我们做的?”

司寇昊噎住,无语闭眸。这是他今生最大的耻辱,总得一日,定要讨还回来。

琼函颇为同情地叹口气,“昊哥哥,你清白可还在?”温言他们虽然气量小,却也不至于真将他如何罢?

司寇昊听得这一句,脸上如酱菜坛子般又黑了几分,手上酒壶险些拿捏不稳,只恨不能朝她后面那人身上扔过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呼哧哧地哼一句,司寇昊转身拂袖便走。君子不吃眼前亏,待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再下手也不迟。

司寇钰见两人言来语往,已然明白几分,微蹙了下眉头,淡淡道,“婂婂,是你设计戏弄了二弟?”

琼函瞥了一眼温言等人,摇头笑得无辜,“钰哥哥,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我都被母后关在宫里,关了好多天了。”此事确实不是她所为,虽然,和她有关。

“哦?”司寇钰似笑非笑,却并无再追问的意思,以她的身份地位,做出些什么事来,那都是正常的。更何况被整的是司寇昊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家伙,算是自作孽了。只是这玩笑,确实开得大了点。

“时辰已晚,你怎会来这里?”

“母后听得传言,说是冰莲花被窃,派我过来找夫人问问情况,不想聊得时辰久了,便到了现在。”琼函浅浅一笑,回答。

闻得冰莲花三字,司寇钰神色却是微微一变,心下涌起些愧疚之意。那日他宴辰,他不告而别,连她送来冰莲花都不曾得见,想来这件事,皇后那里也是不愉的。

“婂婂,谢谢你,为娘亲如此费心。”此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至于偷窃之事,我已经派人在查,有了消息,便会去禀告皇后。”

“唉。”琼函瞥他一眼,摇头轻叹,“准备了许久,却偏偏在送到夫人手里后出了差错,真正是可惜。若是那几日你在府中便好了,倒未必会出这样的事。”他又何尝知道,取那冰莲花有多艰辛。兴许,他是真的以为,那是母后所为。

司寇钰怔住,这般委婉的语气,于他听来,却颇具有些埋怨的味道。原来她竟是在怪自己去流烟宫之事?特地来到这里,说了这许久,此时才是正题罢?宫内长大的女子,果然是心思深沉,弯弯绕绕,比不得江湖女子,直截了当。

“我确有要事离开,”司寇钰沉默了一会,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如水迹,“婂婂,你来了正好,我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

琼函点点头,在身后两个小厮搬来的绣凳上坐下。她今日过来,正是想听听他会如何与她谈谈。

司寇钰低头倒了杯茶,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些许微妙神色,缓声道,“婂婂,想必你也知道,我那日离去,是因为一块玉佩。”

“不错,”琼函微微一笑。抬眼时却正巧看到他袖中若隐若现的一角翠色。虽然离得较远,那熟悉的纹路,却让她眉头一动。

那正是霜月自作主张递给他的‘令牌’。

那是把精巧的玉剑,名曰‘娇凤’,正是她在流烟宫无聊时把玩的物件。几乎所有流烟宫中众人,都知道这是少宫主的随身之物,以此物给他做令牌,自然是十分好用。

且最关键的是,那娇凤中有个机关,是她在离开流烟宫时用来给心腹侍婢传递命令所用。

她没想到的是,霜月竟会正好将‘凤凰’藏了进去,交给了司寇钰,名为令牌,实则偷龙转凤。这样的心思,倒是极巧妙的,怕是任何人也看不出破绽。

“那玉佩是父亲身前贴身之物,我寻了三年没有下落,却落到了流烟宫手里。”司寇钰抿了口手中清茶,眸光深沉而悠远,“你也知道,父亲死时,虽然对外宣称是病死,知情人却都知晓,他死得离奇。”

“是,”琼函垂下眼睫,声音里多了些晦涩,似是强忍了什么情绪,“太傅的死,确实让我非常难过。”

“所以,此事我必须查清,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司寇钰凝视着带着些许湿气的杯缘,沉默。

良久,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空茫,声音远似从天边飘来,“不论是谁布的局,为了父亲,我也要走进去。”

“所以婂婂,对不起。”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第一次,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她,却不想是在这种时候。

“难道说,你要娶那江湖女子的传言是真的?”琼函抬眸,神色渐渐苍凉,“是不是?”

“我……”他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哀切的神情,在他的印象里,她是娇笑嫣然的,婉转精致的。连她嘴角的笑容,也总是恰到好处的优雅。可此时,他竟突然有些不忍。

可他的不忍,在触及到她身后几名男子带着些敌意的眼光里,瞬时便烟消云散。

“是的,婂婂。”司寇钰肯定地回答,“我要娶她。”

“那你,究竟是因为太傅去娶,还是因为你自己呢?”琼函忽而微微一笑,嘴角有几不可见的嘲讽,“你我的婚事,也是太傅所定。”

司寇钰默然。许久,叹了叹,垂眸,“婂婂,情非得已。我自会去向皇上解释。”

“那好罢,”她缓缓走近他。这是自三年前太傅葬礼后,第一次她如此靠近他。他的神情没有半丝犹豫,声音也一向既往的清润,像是在述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半点愧疚。

极轻的微风,从窗外悄然闯入,带起他宽大的衣袂,轻微地晃动着,飘逸隽雅,却有点陌生。

原来,他的眼里真的从未有过琼函帝姬。所以可以如此随意地抛却。

她凝着他润玉般漆黑的眼眸,“既是你的意思,我便成全了你,”嘴角的微笑,恬淡优雅。

“你可想好了。你我之间,若是婚事作罢,便永无反悔之日。”她不再看他,眸光转向窗外几盏朦胧的灯火。

司寇钰微笑,语气有不易察觉的轻松,“婂婂,我岂是出尔反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