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昱帝用来召见朝臣闲谈叙话之地,四周种满雅翠幽树,环境甚为风雅。

初冬的风卷得有些阴冷,嗖嗖的从湖面袭来,将满园锦绣嫣然的秋菊吹得四处零落,破败不华。

昱帝独自坐在亭中,一袭明黄的衣袍在赤红的亭柱间甚为显眼。周围的宫人见司寇钰和百里冰相携走来,立刻谨然有序地退到数丈之外垂首恭立。

“启禀皇上,司寇侍郎和百里姑娘来了。”昌公公低头禀告。

司寇钰撩袍下拜,朗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百里冰弯身行了个礼,唇角浅浅一笑,澄澈如水。

昱帝抬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划过几许微不可见的笑意,缓缓道,“百里姑娘倒是与朕的婂婂长得很像,难怪钰儿念念不忘,竟不惜抗旨悔婚。”

此话双重意味,倒叫百里冰有些不自在,而司寇钰的俊脸则蕴起一层粉色,尴尬地将头转向了一旁的几丛秋菊。这件事,他此生都不愿再想起……

“赐座!”昱帝龙目闪闪,大手一挥,两名宫人立刻端上两张锦凳到石桌旁安置好。

司寇钰待百里冰坐定,转身走到她身旁撩袍坐下,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住湖风带来的寒意。见她眼角似正打量着不远处的某个角落,他心底一凛,脸上却是恭敬微笑道,“不知皇上唤臣和冰儿前来,有何吩咐?”他从幼时起便常随父亲来此看他和昱帝论书下棋,商讨国事,对此处地形当然十分熟悉。而今日此处的气氛与平常大为不同,以他直觉来看,这暗中竟埋伏了不下数百的好手,且从气息上判断,这些人明显不是昱帝的御林军,如此诡异的情形让他不得不谨而慎之,也不知昱帝心中到底是作何想?

昱帝睨他一眼,将手中茶盏放下,淡淡道,“原本朕是宣你们来陪朕聊聊天,解解闷,不料祯儿也对流烟宫甚感兴趣,不如等他来了一起罢。”他原先不过是照女儿的意思引安远侯现身,不料那只老狐狸至此没有半点消息,反而是太子那里按捺不住要动手了,此举省了他一番心思,他很是乐得顺水推舟。

“太子?”百里冰清冷双眸中闪过几许复杂神色,“不知他何时能到?”她心里隐隐明白,过了今天有许多事情将会不同,是以此时她心底暗暗期许太子能晚些再来,或者……干脆不要来。

“你一个江湖女子,便是等上本宫一会又如何?”远远一个朗然声音传来,冷酷不善,正是一身明黄华服的太子李敬祯。

司寇钰微微蹙眉,听太子的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百里冰正是琼函,那在御花园中摆出这般阵仗,竟是要对她动手?

百里冰未以为意,起身微微一笑,素净清妍的容颜犹如皎皎玉兰般芬芳楚楚,一弯清泉似的眸光无意识地眨了眨,净如美玉,不染尘埃。

太子原本冷峻的神色在她嫣然一笑下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沉着脸,先是转身对昱帝行了个礼,继而语气颇为轻佻地开口,“想不到百里姑娘姿色如此出众,不如来本宫太子府里红袖添香,比嫁给司寇钰那个呆子岂不好多了?”

毕竟是太子身份,当着朝臣的面如此言语荒唐未免太过张狂,昱帝眸光微微一变,捋袖沉下脸色。

太子哥哥……百里冰心头酸楚,面上却是笑而不语,似乎那些调戏轻浮之语与她毫不相关。只有倾绮咬紧了牙关,脸上悲怒交替,太子啊太子,你可知眼前正是你唯一的同胞亲妹?殿下虽然在笑,可她袖下双手正在颤抖,那股从骨子里散出的悲哀又岂是外人能够参透的?

人人自作聪明,自以为布局天衣无缝,可谁又能逃过命定的因果?

司寇钰微微低头,神色不知是喜是悲。许久之后,他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徐徐道,“下官和冰儿早已互许终生,太子殿下说笑了。”

太子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本宫不过是开个玩笑,别人用过的东西本宫还不屑于强求!”言罢他忽然转身,向身后柔声道,“月儿,百里姑娘就在这里,你不是想见吗?”

闻言百里冰猛然抬头,正见到古醉月施施然从太子身后绕了出来,一袭明丽的宫装下显得艳光四射,似水含情目幽幽地看向太子,含着几分嗔怨,几分羞涩。

这女人居然敢出现在皇宫?百里冰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向昱帝波澜不兴的神色,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前几日还说着对司寇昊情深不忘的女子,转眼竟成了太子的女人,还如此入戏,真正是令人意想不到。幸好,她并未将司寇昊和此女配成双,否则的话,还真是祸害了他人。

“妾身拜见皇上。”古醉月上前几步款款下拜,行的正是太子侧妃的礼。

昱帝眉头一动,淡然挥手,“免礼。”转而对太子道,“朕原打算和钰儿叙叙家常,被你们这般一搅和倒是败了兴致,快说,你找百里姑娘何事?若是无理取闹,看朕怎么罚你们!”他语调甚为轻松,眼神平静如波,却又似幽深无底的寒潭,令人不寒而栗。

“回皇上,月儿早闻百里姑娘大名,难得一见,想要和她切磋一番以圆心底思慕,不知皇上意下如何?”未及太子说话,古醉月笑吟吟回答,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这……”昱帝微微皱眉,“姑娘家的切磋玩玩倒也有趣,注意点到即止便可。”

他话音刚落,古醉月已迫不及待地清叱一声,袖中淬了剧毒的流星镖如流星急驰般突飞而来,直奔百里冰的命门。

百里冰冷冷一笑,侧身转步,正待动手,却见身旁紫色身影一晃,般若剑法如行动流水般流畅自如,一片急光闪过,那些流星镖已悉数落到地下,与此同时,数道银龙似的光芒凌厉射向古醉月的方向。

见司寇钰动手,古醉月有点措手不及,正怔忡时数名青色人影倏地从树从后闪出,将她稳稳护在中间,却仍有几人被司寇钰的剑芒给伤得血溅当场。

“古姑娘,既是切磋,为何带这阴毒暗器?”司寇钰薄唇紧抿,冷锐的眸光带着森森寒意。

昱帝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稳坐如山。

太子脸上微微变了神色,古醉月却浑然不觉,她也不管那些受伤之人,媚眼一转,直直看向百里冰,娇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百里姑娘非但是流烟宫的少主,更是江湖令中‘凤凰’的传人,那江湖令关系重大,不如请百里姑娘将凤凰拿出来,给我们见识一番,可好?”

“凤凰?”百里冰气得要笑了,这个女人这般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凤凰?她原以为以血色青莲示警之人是太子,想要江湖令的也是太子,此时却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思及此,她心念一转,微微一笑,“凤凰倒确实是在我手里,不过此物甚为贵重,并未随身带来,真是遗憾得紧。”

“哦?”古醉月媚眸一眯,紧紧盯着百里冰,语气咄咄逼人,“姑娘虽是江湖中人,却也该知道欺君之罪吧?皇上在此,姑娘说话可要想清楚了才是。”

百里冰扯了扯唇角,笑容讥诮,“既然你咬定凤凰在我身上,倒是不妨前来一搜,反正你我都是女子,我倒是并不介意。”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此时却倏地倾身过来,阴鸷的双眸闪过冰冷的暗芒,“素闻百里姑娘流烟剑法天下一绝,不如让本宫来领教一番!”未待她回答,已从腰际拔出佩剑,剑身通体透明,阔约两指,宛似一泓冰水,寒光逼人,正是闻名天下的宝剑‘龙棠’。

昱帝原本平静的眼底此时变得森寒,却隐忍着并未发话。一旁昌公公急得汗如雨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子和帝姬二人的武功孰高孰低,还真是无人知晓,而此时……皇上却还不能揭穿帝姬的身份。

百里冰幽幽叹了口气,她从未想到,这般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甚至于无赖的举止竟会是那个自小将她疼若至宝的皇兄所为。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块所谓的江湖令而已。

此时眼前的太子,陌生得让她难以忍受。

太子颀长疾劲的身形忽然拔空而起,如一只巨大的鹏鸟凶猛地扑向百里冰,起落间宛若搏兔之鹰,利落苍劲不留半分怜惜,那冷若寒冰的剑刃瞬间便指向了她细腻的脖颈。

百里冰挑眉不动,衣袖带起微风犹如一泓流水,婀娜身形悄然顿转,巧妙地避过那道剑势,从腰际拔出软剑运气一抖,翩然退后一步,掌中剑势随心而动,如流烟疾雨般变幻莫测,精妙绝伦。

似是没有料到百里冰的功力如此精深,太子面色渐渐不愉,古醉月则桀然一笑,挥袖向树丛中使了个手势,一时间,数十名青色身影倏起倏落,将百里冰严严实实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里冰冷笑,与倾绮二人目光交接后,掌中剑势突然一变,渐渐罡烈而衍,身姿幻如婆娑菩提,竟是将流烟剑法和般若剑法贯通而后的奇妙招式,直逼得太子步步后退,而一旁的司寇钰也看得瞠目结舌。

昱帝此时显然已放下心来,退后几步靠到了凉亭一侧,对昌公公摇头叹道,“你看看,这姑娘家的,武功练得这么好,搞得朕很没面子唉。”

昌公公掩袖低声道,“回皇上,撑不久。”这种剑法虽然精妙,可毕竟深耗内力,她们两人毕竟是女子,哪里能撑得了许久?

当然,加上一个司寇钰,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昱帝干脆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朕先睡一会,等他们打完了叫朕。”

这一句不轻不重,却恰巧传到了百里冰耳里,一时只觉得胸口怒火篷地燃起,这天底下做父亲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独一无二了吧?亲生儿女在自相残杀,他老人家还能睡着?

司寇钰显然明白她的心思,颇有些无奈地提醒她莫要分心。

他唇角淡淡浅笑,漫天剑雨如流光莹霞,银光落处,鲜血四溅,却并未染上他半点衣裾。显而,这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用般若剑法对付他们,委实浪费得紧。

至一切静寂之时,昱帝这才睁开了眸子,不怒自威的声音缓缓响起,“打完了?桢儿,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

太子惶惶然回过神,甚为不甘地瞪了一眼百里冰,恨声道,“儿臣自当给父皇一个交待!”说完他转身一把揪过古醉月,“你说凤凰在他们身上的呢?在哪里?”

古醉月当然没有想到这样布置下居然拿不下百里冰,缩了缩身子声音带着颤抖,“明明在她身上,不对,在司寇钰身上!”当耳际听到那若有若无的细细传音入密时,她彻底稳住了心神,还好,主人来了。

“司寇钰?”太子疑惑,心中大为吃惊。

司寇钰此时与百里冰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暗处隐藏之人的气息明明就是袭击他们的青衣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司寇公子,你身上应该带着那流烟宫中信物‘娇凤’罢?”古醉月笑得十分得意,眼角微微眯起,凝着司寇钰袖口露出的‘娇凤’一角。

百里冰神色为之一变。下意识地拽住了司寇钰的手,挡到了他的面前,“古醉月,你休要欺人太甚,那是我交与他的定情信物,与‘凤凰’何干?”

“不过是块江湖令而已,桢儿,莫要再闹了。”昱帝也出声阻止。

太子此时却似全然明白了过来,黑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父皇难道忘了,当年太傅正是因江湖令而死,难道父皇要让太傅死不瞑目?司寇钰私藏凤凰,显然包藏祸心!”

昱帝闻言一怔,怔忡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桢儿,你可确信要这样做?钰儿他到底是太傅之子,不可能加害于太傅。”

“司寇钰当然不会,可那‘凤凰’是这妖女交给他的,还请父皇将此妖女拿下,以报太傅枉死之冤!”太子眸中闪过一道细碎的暗芒,义愤填赝地撩袍跪地,重重叩首。

“可你为何如此确认那‘凤凰’便在她们……定情信物里?”昱帝神情飘忽,微微阖眸。

太子语结,转而看向古醉月,两人瞠舌不知如何作答。

百里冰此时却笑了起来,她抬手扯过司寇钰的衣袖,将‘娇凤’轻松地扯出,指尖机关轻按一下,一块红艳似火的暗色凤形小玉立时掉落在地,清脆有声。

司寇钰凝着那块‘凤凰’,久久地沉默。

“将此女押入天牢候审!”直至太子一声阴厉的呼喝声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司寇钰与昱帝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神色后,静静地凝着那道被太子亲卫押着渐渐远去的娇小背影。

天牢……该来的总是要来了。

她要以身相试,昱帝冷眼旁观,故意纵容太子换去这御花园中的御林军,等的也不过是这一刻罢?太子啊太子,你今日之举,可知日后如何兄妹相认?

“皇上,冰儿是臣未婚妻子,请准臣一同入狱!”司寇钰铿然跪地,语气坚决。

太子微微讶然,眸中却隐有得色。古醉月撅唇冷笑。

昱帝将一切尽收眼底,负手喂然一叹,摆手道,“朕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能猜出来一些了吧?渐渐明朗了哦……

醋意横飞

刑部天牢按刑律轻重分成六等,百里冰看着眼前的阜狱两个大字,冷冷扬起了嘴角。这阜狱所关都是重案要犯,刑责不是笞死便是流放为奴甚至处以极刑,看来太子殿下并没有打算放她活着出去。

腐朽陈旧的霉味充斥了整座牢房,四壁冰冷,阴暗潮湿,唯有一盏忽明忽灭的昏黄烛火搁在堆满了灰尘的破旧木桌上。

倾绮皱眉四下打量一番,正欲收拾一下,却听喀嚓一声,门外传来锁匙的声音,两名狱卒面无表情地拿着手铐脚镣走了过来。

“住手!”倾绮厉声喝斥,当朝帝姬,怎能受这种侮辱?

听闻此言,其中一名黑脸髯须的狱卒粗哑着嗓音笑得不怀好意,“两位姑娘武艺高强,长得又漂亮,我们也想怜香惜玉,但太子殿下的吩咐却不能违抗,姑娘还是别做无谓的反抗才好!否则的话,不小心伤了姑娘,倒是我们的罪过了。”

“就凭你们,也想锁得住我们?”倾绮不屑地扬眉,右手不经意地扬起,一道雪亮的银光抵至他的喉口。

那狱卒嘴唇哆嗦了下,脸上笑容僵住,想要说什么,终是识相地住了口。

“呵呵呵……”另一名狱卒闪着精光的三角眼微微眯了起来,“我劝姑娘还是省着些力气,你可知此处为何叫阜狱?现时多耗一分内力,再过几个时辰怕是只能让我来抱着你走路了。”

“放肆!”倾绮羞怒地一掌劈向那猥琐的狱卒,半道却被百里冰拦了下来,她轻声一叹,淡淡道,“倾绮,由得他们去吧,这灯油里有软香散,专门对付身怀武功之人。”

倾绮微微变了脸色,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忽明忽灭的灯盏,默然不语。

终而,两人还是被‘锃’地几声戴上了手铐脚镣。趁机的,那黑脸狱卒脏兮兮的手在百里冰的脸上兴味地捏了一把。

倾绮见状一脚便踹了过去,那狱卒桀然怪笑一声轻易地躲开,反而偏过头似乎对百里冰不为所动的神色颇感兴趣。

百里冰也不理他,微微皱眉看往牢门方向。

此时,那正对着牢门的那道长廊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之一道淡色的衣袂缓缓踱了进来,依旧是月白风清的朗然神色,淡淡微笑晃了晃手里明黄的锦襦,“陛□恤这狱中天寒,赐予冰儿暖身,千万莫要冻坏了身子。”

那两名狱卒闻言神色一变,有些尴尬,继而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见过侍郎大人。”

“本官来陪冰儿坐牢,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司寇钰唇角笑意如细风轻雨,却不怒却威。

两人相视一眼,那三角眼的狱卒正欲举步上前为司寇钰开门,黑脸狱卒却将他拉到一旁嘀咕了几句,然后大步走了过来,神情古怪地在百里冰漠然的俏脸上嘀溜溜转了一圈,“侍郎大人请稍候,小的自当准备个干净之处给大人落脚。”言罢顺手指向旁边另一间较为宽敞的牢房。

“不必了,我为照看冰儿而来,自要与她一处。太子殿下若是问起,自由本官担着。”司寇钰冷下脸,眼角看着百里冰细嫩手腕间的粗重铁镣,微微蹙起了眉头。

黑脸狱卒冷哼一声,很是不情愿地侧开身让司寇钰进来,随即大步走了出去,‘砰’地重重关上了牢门。

“这地方还真是糟糕。”司寇钰见那两人走远,四下一看,微微叹了口气后,开始整理地上散乱的干草。

百里冰怔了怔,转身走到司寇钰面前,皱眉道,“你进来做甚?我不是和你说过,照顾夫人要紧。”她当然知道他的用意,此时他的身份是最合适进来的,若不然的话,真不知太子或是古醉月会使出怎样的恶毒伎俩。在她还不能在太子面前表露身份之前,倒确实需要他的保护。

司寇钰抬袖拭了拭桌旁的长椅,示意她坐下。“娘亲有二弟和鬼医前辈照看,应该没事。”

百里冰看着那张绮子摇了摇头,她虽说比那些娇养在闺中的女子要坚强些,可这地方实在是脏得让她无处下脚,也没有心情去坐。

只不过,她此时手脚被拷,却是由不得她了,衣袖一动,便被司寇钰拽了过去摁在椅上坐下。他转身瞥了一眼暗处守值的几名狱卒,从袖中摸出那个‘娇凤’,轻声道,“这里面的凤凰你是何时放进去的?”

百里冰白他一眼,懒得回答。那根本不是她放的。

“那么,是你故意让那人知道凤凰在我这里的,对不对?”司寇钰喟叹一声,语气是问却又非问。

沉默一会,他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你毕竟是个女孩家,许多事情不是你一力所能承待的,不要以为你的命便是你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之死不是你的错,你却对我们瞒了许多,今后我绝不许你再这般,之前种种,是我的错,以后若有什么,我自会承担,你……”顿了顿,他有些艰难地吐字,“只需过得好,我才能问心无愧。”

他一番话说得有些含糊,百里冰却是心如明镜,当下轻声笑了笑,拽了拽他的衣袖,“你坐。”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绽开笑颜,司寇钰心头微颤,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他手中的娇凤,道,“你坐得离我近些,我才好和你说话。”

这狱中四处都有太子眼线,她进来到现在也有一会,却没见过刑部任何有头有脸的人物出现,可见外面情况已经生变,而她也确实该和司寇钰说说清楚了。

做戏自要做足,司寇钰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神色颇为玄妙地挪了挪步子挨着她坐了下来,温润清颜上渐渐浮上些羞赦之色,想了想,低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微微抬高了声音,“冰儿,让你受苦了。”

百里冰忍不住想笑,手被握着却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柔声唤道,“钰哥哥,”唤完自己先麻了一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我想和你说几句悄悄话,你叫那些个讨厌的人走开,好不好?”

司寇钰会意,眼尾睨向门外几个晃动的影子,“本官夫妻说些闺房话,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几条人影识趣地走开,沉沉的脚步在长廊中越来越远。

忽然,一道粗哑的嗓音传了进来,正是方才那名黑脸狱卒,语气甚为不善,“大人与这位姑娘尚未成亲,何来夫妻之说?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古侧妃等下便要过来,到时候挨骂的就是我们。”

司寇钰睨他一眼,唇角一弯,笑得温雅,“本官自当有数。”

倾绮亦瞪了那人一眼,啐声道,“真正是个不识趣的,讨人厌!”

那人阴森森地回瞪她一眼,冷哼一声,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待确认那些人都已走远,百里冰方才挣开了司寇钰的手,垂首叹了口气,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司寇钰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唇角笑意渐渐敛起,缓缓道,“你是何时知道行刺我和二弟之人是太子所派?”

“很早我就怀疑了,”百里冰垂下眼睑,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伤感,“只是我一直不想去承认罢了。自冰莲花被他毁了之时,我就已经能够肯定那些想要夺取凤凰的武林人士是他所派,但我内心却期望不是,结果……他却告诉我,司寇昊娶我是因为虎符。”

司寇钰怔了怔,不语。她显然已经承认了她便是婂婂,虽然早已知晓,如今这般说了出来,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在父皇要司寇昊娶我那天,我就知道了他将虎符交给了司寇昊,我起先也以为他真是以此要挟他娶我,只一笑置之而已,谁叫我是个嫁不出去的帝姬呢?事后细细想来,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司寇钰心中一痛,俊眉紧紧拧起。那御前悔婚之事,怕是伤透了她的心,而他……更是痛悔难当,“二弟待你并非假意,这点你当清楚。”

百里冰笑了笑,“太子哥哥与我兄妹二十年,他深为清楚我的禀性,绝不会甘心受人摆布,更不会将终生寄于为了虎符而娶我之人,是以……成亲那一天,他曾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忙,因为司寇昊的武功不弱,我若不想圆房怕是未必能如愿。”

“只可惜,做了二十年的兄妹,他却并不了解我。”她笑得有些自嘲,这话并非针对司寇钰,却让他心上更是一阵刺痛。

他与她自小指婚,也算是十多年的未婚夫妻,他又曾了解她多少?世间男子多以为女子浅薄,他更是犯了这个严重而且不可饶恕的错误……

窗外似是下起了大雨,呜呜的疾风声透过墙隙传了过来,将这斗室里的湿霉雾气又加重了几分。

司寇钰抬起手,想要抚去她眉间那些散不去的痛意,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以母后性命相逼,并且对司寇夫人下手。”说完这一句,她抬头看向被雨势浸湿的墙头,眼底闪过一丝憎意,“他是我皇兄,但他却对母后下毒,逼我从司寇昊那里盗取虎符!”

司寇钰显然十分震惊,太子自幼重孝,居然会为了一块虎符向皇后下手,这是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而眼前的她,又是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能痛下决心与太子抗衡?

“那你为何不帮太子?”

百里冰垂睫,久久沉默之后,摇头回答,“那是父皇给司寇昊的,如果父皇愿意给太子哥哥早就给了,何至于如今才有此一举?”

血浓于水又怎敌得过万里江山的诱惑?太子稳坐储位二十多年,势力早已如日中天,今天这一遭,即便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想必也不会有所心软。而昱帝严治数十年的江山,怕是早已识破他的心思且有所部署,这父子二人,究竟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当然,她也没料到,因为一块江湖令,太子会如此迅速果决地动手,而她堂堂大昱朝至为尊贵的帝姬,竟也会有押入天牢的一天,还是由自己的亲生哥哥动手。

“婂婂……”司寇钰终而轻叹了一声,将她的手紧紧地握牢,“如果我没猜错,父亲之死也与太子有关,可对?”

“父亲与皇上一直心意相通却迟迟不肯支持太子,我遵从父愿也在暗中相助六皇子,可我却不明白,皇上既有意六皇子,却为何迟迟不废太子?”这是他多年心头疑惑,却一直没有想通其中原因。

百里冰低头不语,神思有些恍惚,在亲生哥哥和亲生父亲之间的抉择,实在是让她心力交瘁。

司寇钰所说的,也正是她所百思不得其解的。

所以她才布下了这个局,将‘凤凰’以如此方式送到太子手里。

“可惜‘于飞’不在我们手里。”司寇钰摇头叹惜,否则的话,那将是更好的一个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