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注视着他,慢慢说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如今竟敢还约我出来。你就不怕女皇陛下知道了怪罪?”

他轻笑了起来:“你自然是不怕的。我虽然怕,但这恐惧却敌不过我对你的思念,所以我再次大着胆子约你到此。”

他说着,一只手已是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指尖温暖如玉润。

“蘅信,你以为自己这样足够的运气和魅力,以致于能在中昭的女皇和公主之间游刃有余,玩弄她们于股掌之间?你太小看我的母亲和我了。”

昌平没有闪避他的手,话音却是幽凉。

他的手一滞,垂了下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隐了下去:“那么公主殿下,你为什么还要过来与我相见?”

昌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出神了片刻,叹了口气,“蘅信,一年之前,我在妙阳夫人的那场春日欢宴之上见到了你。那时你腰悬长剑,在流水画桥之上放声而歌,我以为见到了天上谪仙……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你并不是什么仙,你只是个一心想要踏上通天之路的凡人而已。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你与我的相遇,并非巧合,只怕也是你处心积虑的结果吧?妙阳夫人可也是为你倾倒?否则她又何以会这般不遗余力地引我与你在此相见?”

蘅信凝视了她片刻,眼中的讶色平复了下去。

“公主,你说的没有错。一年之前,因为仰慕公主的美名,我央请妙阳夫人让我与你相遇。一见之下,我就被公主的姿容才华深深倾倒。每次与你相见,虽不过短暂时光,于我却是夜不成寐,思慕不已……”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自甘成为我母亲身后那永远见不得光的被人轻视的男宠?”

蘅信微微笑了起来,声音却有些僵硬:“公主,我是罪臣之后。在这个煌煌帝都,虽薄有才名,却不过一介白身,文武皆是不可应举。我虽思慕公主,公主却是金枝玉叶,将来驸马必定出自王萧端木。我于公主又算什么?日后也不过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而已。既然摆脱不了这男宠的身份,我只能选择这天下最尊贵的女皇陛下了。旁人可以在背后耻笑于我,只是谁又不是在背后被人耻笑?谁又敢在我面前有不敬?有朝一日,当我恢复了我家族的门庭,他们只会感激我,记住我的功勋,谁也不会在乎我是怎样得到这荣耀的。”

昌平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人却是笑了起来:“蘅信,你断定我不会为了你而去忤逆我的母亲和整个皇族,我不怪你。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过来与你相见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很快就要为我赐下公主府邸了。我来,或许就是为了听听你的这些话,把它们作为我新生活的贺辞。你去告诉妙阳夫人,这个地方不用再保留了。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踏入一步。”

“公主,那个人……他是谁?”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身后那男子这样问自己,声音微颤。

她转头,看着他笑了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那个人,不是你。你知道这点就够了。”

***

步效远看见那个身影再次从昏暗中出现。她正被侍女簇拥着,朝着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再戴着斗篷的帽,微微侧头的时候,借了灯笼照下的光,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还是那光洁的额,纤巧的鼻,骄傲的下巴,只是她低垂的眼睑睫翼处,为什么却仿佛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步效远的心像什么重重击打了下,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离她已经很近了,只要他发出哪怕是再轻的一点响动,或者她再微微偏过头来,她就能看到他了。但是他却只能僵硬在那里,而她也始终没有偏过头来。

步效远终于眨了下自己已经睁得有些发酸的眼,睁开眼时,她已经踩着车夫的膝上了马车,消失不见了。

马车没再停留,立刻朝着城北的方向去了。

步效远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追着马车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大街上,夜游的人大多已散去归家,所以马车驶得很快。于是那些还在路上游荡的,便都看见了这样一幕景象:一个年轻人,一路狂奔地追着他前面几十步距离之外的一辆华盖马车,一车一人先后地消失在了前方浓重的迷离夜色之中。

又是一个夜半狂追香车的登徒子。天子脚下,繁华之地,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孟浪的登徒子。

看见的人这样摇头叹息。

步效远一路狂奔,不知道疲累,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奔跑了多久,最后,他终于缓下了脚步,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载着她的马车驶入了一道高高的围墙里,然后,那扇宽阔的拱形朱漆铜钉大门也终于在他面前紧紧地关闭了。

那里,是他再也不能靠近的接近了这个帝国无上权力中心的太宁宫外西门。

步效远俯身弯着腰,抬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和高高的围墙,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的热汗密密地涌了出来,一滴滴地溅落在了地上。

***

天和五年。

元宵过后,春色就遍布帝都的郊野,暖气充盈了晴空。大街之上,宝马长嘶激扬,巷尾院落,杏花开满了锦绣的枝头。

帝都的百姓们从年后开始,茶余饭后就多了个津津乐道的话题,关于女皇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昌平公主的婚事。

按照中昭的习俗,女子十八便已成年,应当寻夫觅嫁了。但这位生在天家的女儿,年后已是十九了,虽早早就开府独居,至今却仍未定下驸马。驸马人选必定是逃不出王、萧、端木这当朝的三大望族的,这谁都知道。但是就在朝野坊巷纷纷猜测最后到底会花落谁家之时,如今却突然又多了个变数。北夏的世子元炬,带了迤逦的车马,装载了宝刀明珠,年后就带了国书入了帝都,请求女皇陛下将昌平公主下嫁于他,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于是这场驸马之争更加引人注目了。坊间有好事者甚至在赌坊里暗中对此坐庄下注,一时热闹非凡。

6

6、第六章 …

王、萧、端木三大望族与姬姓皇家的关系,说起来还是要回溯到百年前的开国之初。那时正逢乱世,姬家先祖姬尚本是地方小吏,家资殷厚,以德行著称。后遇王、萧、端木三家的先祖,四人结为异性兄弟,推举姬尚为兄长,揭竿为旗,南征北战,打下了一片河山。三兄弟拥戴姬尚为帝,姬姓成为中昭的国姓。太祖登基,感念兄弟情深,对这三位异性兄弟大加封赏,承诺从此以后,皇族直系血亲中,皇子的嫔妃和公主的驸马,必定是要出自他三家。据史官记载,太祖曾叹:若无王、萧、端木三家,何来姬家今日之荣光。为了表示其情之切,甚至一改千百年来皇位只传子不传女的规矩,立下了国法,倘若先皇无子,则由已婚的公主继承大位,所生子女均赐姬姓,以传承大统。百年下来,姬姓子孙无不奉召行事,王萧端木与皇族早已盘根错节,密不可分了。

太祖当年这一纸诏书,自然是表示他对三位异性兄弟的感念之情和莫大的恩宠,只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流于言表的一纸空诏而已。皇家从来最不缺的就是子息,何至于会到让一位公主继承大统的地步?一百年来,平平顺顺,姬姓子孙代代相传,直到十五年前,这种秩序被彻底地打破了,明元女帝登上了大宝之座。

明元女帝并非姬家女儿,而是出自端木家族的先帝皇后,育有二子一女。做皇后的时候,就以德才闻名天下。昌平的父皇耽于享乐,死时不过三十多岁,正当壮年,说起来也极是叫人扼腕,他与侍卫围猎野外,纵马追逐一头麋鹿之时,不慎竟跌下山崖,不治而亡,昌平那年不过五岁。处死了失职的侍卫群,举国哀丧之后,昌平的兄长,年仅十一岁的皇太子姬弗陵继位,改年号鸿嘉,皇太后辅佐执政。一年之后,竟因为荒唐活活折磨死了一个宫女,有损德行,被皇太后废去皇位,改立次子姬弗贺为帝。只是他身体自小孱弱,终日不离汤药,恐不是长久之寿,而当时的第三皇位继承人昌平公主,年纪不过八岁,尚不能婚嫁,于是十一年前,天象异动,百姓陈词,百官进言,恳请皇后顺应天意,执掌天下。当时的姬姓分支皇族和王、萧两家,虽极力反对,终究敌不过如雪片般飞向太宁宫的各地陈词书和掌管了天下兵马大权的端木家族,最后终于也是沉默着退让了。

端木登基,号明元女皇,向天下发布昭告,姬姓仍是中昭帝国的王姓,自己不过是顺应天命暂代理政,待他日姬姓子孙昌德圆满,必定择一贤明者回承大统,故而不改国号,只将年号改为元凤。五年之前,百官再次上言,称颂女皇治下国泰民安,所以再改年号为天和,到现在,昌平公主十九岁,已经是天和五年了。

***

元凤殿的御花园中,蜂蝶嬉戏,明元女皇一身常服,倚在曲桥之上,看着水中的成群锦鲤正在争相抢食昌平撕扯了丢下去的一片片花瓣,吞了有吐,吐了又吞,搅得水面啪啪作响。

“昌平,王司徒家的睿三公子和萧家的萧邺,你中意哪个?”

明元看向了昌平,问道。

昌平揉碎了手上那朵花枝上的最后一朵花,连枝条一道丢进了水里,这才拍了拍手,抬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你忘了端木和那个北夏的了。”

明元微微笑了下:“端木是我母家,这些年在朝中的荣华,我看也差不多到顶了,无需再用你去为他们锦上添花。至于元炬世子……,昌平,你是我的女儿,我只盼你招到驸马,与驸马和和美美到老便好,不会让你远嫁他邦,从此故土难归。”

昌平嘴角上扬,眼里却没半分笑意,淡淡说道:“母亲,你做每一件事,总是权衡利弊过后,自己做了决定。我的婚事也一样。端木家仰仗了母亲,这些年飞扬跋扈,旁人怨声一片,他们却可笑地继续凭借自己当年拥立母亲登基为帝的功劳,甚至渐渐有些冒犯了您的尊严。母亲心中必定早是有所不满,却又不得不继续仰仗他们的支持。日后如何还未料知,母亲自然不会将我嫁去。至于那个元炬世子,北夏本是苦寒之地的小国,这十几年来却突然崛起,连年征战,吞并了附近十几个大小国家,甚至到现在,还有几个亡国之君逃亡到了帝都,在母亲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梦想着有朝一日复国雪耻。中昭泱泱大国,虽繁盛百年,而今朝野之上,文官不思进言,武将安耽享乐。这个国家,早已经如海上的行船,高桅阔帆,只是海水之下那看不见的船底,却已是开始腐朽。母亲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不过有心无力而已。北夏如今却声威大盛,兵强马壮,或许暗中早已心存觊觎我朝的狼子野心。母亲现在需要的,只是弹压这个国家的野心,又怎会将我嫁去?”

明元惊奇地凝视了昌平片刻,终于摇头叹息:“昌平,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女子想得过多,不是件好事。还是回到之前的话题吧,王睿和萧邺,你愿意要哪个?”

“母亲,如果我告诉你,我谁都不要,只想一个人这样安静地过下去,你会恩准吗?”

“胡说!女大当嫁。怎么可能一世都这样过下去!昌平,你不要太任性了!”

昌平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母亲又何必问我的意思。萧王两家,母亲想拉拢哪一家,自己定下就好。”

明元女皇的眉头蹙了起来:“昌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故意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伤心?当年生下你的时候,先皇与我商议了几日,最后才为你取名璎珞。妙法莲华经中说,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才合成众华璎珞。璎珞是由世间众宝所成,意寓无量光明,无上喜乐。希望你能过得好,这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愿了。”

“这么多年,我倒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了我的父皇……母亲,你到现在可还有记得父皇?”

昌平凝视着明元。

女皇仿佛没听见,不过略微停顿了下,就直视着她继续说道:“萧王两家,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确实需要施恩拉拢,但是这两个年轻人我都见过,人材极是俊秀。尤其是萧邺,天资聪颖,不但文采裴然,武艺更是高强,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他对你亦是十分倾慕,早早地就托请萧相代他表了心意。你招他为驸马,也不算委屈了你。”

“那就是萧家了,母亲早早直说便是,何至于绕这么大弯子。”昌平笑了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只是不知道母亲该如何推拒掉另三家?尤其是北夏?”

女皇不应,出神片刻,说道:“我自有主意。”

***

四月牡丹正盛,女皇陛下设下大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北夏国元炬世子,两位皇子和昌平公主俱是在做,满朝文武相陪,王萧端木三家的求婚候选人也在受邀之列。明眼之人一看便知道今日之宴,必定是和昌平公主的婚事有关了。

公主的婚事,因为太祖那个本形同虚设的法令和被明元女皇所开的先例,变得极其微妙起来。前废太子至今萎靡不振,声望不佳,子辈中亦无出色人才,弗贺皇子而今虽二十有二,身体却仍未见好,子嗣不振,所以女皇百年之后,昌平公主也不是没可能继承大统。若是得娶昌平公主,等生出子嗣,虽然冠了母姓,但那血脉却是不可更改的存在,所以王、萧、端木三家无不虎视眈眈。这本是本朝三大家族之争而已,如今却因为元炬世子的横插一脚,变成了两国之事。偏偏那北夏如今兵强马壮,国威虽仍无法与百年中昭相平,只也不是能任由拿捏的小国了,女皇就算不愿把公主下嫁,也须得考虑如何不扫了对方的颜面,这倒确实是个难题。所以今日这场欢宴,虽有佳肴美酒,丝竹弦乐,却几乎没人去注意这些,只是齐齐把目光投在了昌平和四位求婚者的身上。

昌平今天朱唇微点,穿了娇黄宫裙,发簪紫色牡丹,双鬓黛黑如鸦,寂寂坐于女皇下首,却是高贵逼人,艳光四射。王萧端木家的三位男子,从前虽也见过她数次,只不过惊鸿一瞥而已。听闻她平日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到敕建寺庙中向高僧请教佛理。此时见到,竟起了被摄魂夺魄之感,只是碍于礼节,不敢长久相望。北夏的元炬元炬身材壮实,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满面须髯,目光却如鹰隼。他却是无所顾忌,从她落座之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连面前酒盏不小心被他手拂倒也未觉察,直到酒水滴淋到了他盘起的膝盖之上,被身后侍儿提醒,这才低头下去,稍微有些狼狈。

昌平厌烦这种目光,眉间慢慢带出了一丝冷意。

冗长又堂皇的欢宴进行到一半,终于被推到了□。元炬双手捧了一柄鞘上层纹交错、镶嵌着五彩宝石的弯刀,出列对着女皇说道:“陛下,这柄刀是我十五岁首次上沙场斩杀敌颅之后父王对我的赏赐,多年来我一直视若珍宝。今天我恳请陛下代我把这柄刀赠给尊贵的公主,以表达我对她的仰慕之意。”

元炬说完,满场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所有的眼睛齐齐地投到了昌平的身上。

昌平眼见微垂,望着自己面前的案上的琉璃合欢杯,连发丝都未有过一丝颤动。

女皇命人过去接了过来,细细观赏片刻,笑了起来:“果然是宝刀。世子一片诚心,朕代昌平先把它收下,等到三天之后,昌平婚事定了下来,那时再由朕代为转赠或是交回给世子,如此可好?”

女皇话音刚落,全场寂然,元炬也是怔在那里,狐疑地看着女皇。

女皇朗声说道:“天佑中昭,乾坤清朗。朕的昌平公主已到将嫁之年,诸位求亲者在朕看来,都是青年才俊,人中豪杰,实在难以取舍。为求公平,三天之后,朕在玄武殿设立一个武场,四位向昌平公主提过亲的尽管各显身手,技艺胜出者,便可得娶朕的掌中明珠昌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短暂的静寂过后,宴场中发出了阵阵附和之声,大臣们点头称是,王睿、萧邺和端木衷,各自怀揣不同心思,先后出列行礼应下,口中称是。

“元世子,你意下如何?朕早听闻世子年少英雄,沙场上所向彼靡,刀马功夫想必也是了得,正好趁了此天赐良机,叫朕也见识下世子功夫。”

明元女皇望向元炬,含笑说道。

元炬眼风扫过昌平,见她一双妙目看来,正投在自己身上。他臂力过人,勇猛无俦,向来自负,当下傲然抬头,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定了!”女皇站了起来,面向群臣笑道,“三天之后,朕要与昌平亲自到玄武殿校场见识下诸位少年儿郎的过人本事。”

7

7、第七章 …

初九日,艳阳照满天。太宁宫玄武殿外的宏大演武场中,皇家旗帜迎风猎猎,年轻的羽林军儿郎们身穿沉重的铁灰盔甲,手执戈戟,静默而整齐地列队立着,当太阳投射在了冰冷的刀戈尖锋之上时,那里就会泛出一道肃杀而刺目的光。

昌平公主的求婚者之一,端木家的那个年轻人今天没有出现。他的伯父,辅国公解释说,那是因为侄儿昨日外出,为了避让闯到路中的一名醉汉不被马踏,自己不慎坠马伤了脚骨。

边席之上的百官们纷纷叹惜,又称赞了一番。女皇宽慰了国公,赏下厚封,这才看向立在场中的元炬、王睿和萧邺说道:“三位都是少年英才,文武兼修。朕今日设了三场试局。第一文试,第二马技,第三箭术。三场比试,既能考校三位的真才实学,又免了刀剑无眼伤了和气。三场两胜者,就是我中昭国昌平公主的驸马。三位可有异议?”

王睿和萧邺出自世家,向来自负文采风流,自然不惧怕第一场文试,齐声应了下来,看向了边上一语不发的元炬,眼中隐隐露出讥嘲之意。

北夏与中昭接壤相邻,百年下来,受中昭的文化影响极深,第一场这样的考校,也不能说是故意刁难。元炬虽有些为难,隐隐觉得这多少有些对自己不公,只转念一想,就算文试输了,后面的两场马技和箭术,对他而言就是强项了,三场两胜,自己胜券还是很大。见满场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自然不肯被人小看了去,头一扬,大声应了下来。

明元女皇面上露出笑容:“那就开始吧!”

第一场文试,主考的承旨翰林李学士出了个题,论齐家治国平天下。王睿萧邺一气呵成,没多久就呈卷御览,元炬却只不过起了个头,涂涂改改,抬头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在看。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心中气恼,干脆把笔远远掷出,双手抱胸而立。

李学士心知肚明,故意上前发问:“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元炬看了眼不远处端坐着的昌平公主,强忍住了心中气恼,冷笑起来:“这一场,我认输就是!”

李学士暗笑了下,装模作样也收了他的试纸,呈到了明元女皇面前。女皇与翰林院众人一番品评下来,李学士大声宣布:“王少骑萧少卿二人,凌云健笔,寓意纵横,文采裴然,字字珠玑,本是难分高下,经再三品评,萧少卿略胜一筹,本场胜出。”

李学士宣完,又念了遍萧邺的文章,声调抑扬顿挫,两边文武百官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赞叹不绝。萧邺的父亲萧丞相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笑而不语。落败的王睿却是面有沮丧之色,又有些不服,更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王司徒的脸色,只是呆呆站着。唯独元炬仍旧昂头而立,一脸倨傲之色。

第一场文试过了,紧锣密鼓就是第二场的马技了。三人各自到马厩中挑选一匹马,同时出发,到达演武场边高高立起的一座用梁木临时搭起的高塔之后,攀援登上塔尖,率先摘得塔顶那枚红球的为胜。

元炬已经失利一场,这次极其小心,挑选马匹之时,仔细检查了马嚼鞍辔,连四蹄底下也一一抬起看过,并无异样,这才牵马出来。

北夏地多辽阔,马匹对北夏人而言就如自己的腿脚,元炬的骑术自然了得,出发后果然第一个到达了高塔之前,也不下马,高高跃起手脚攀住了梁木。

中昭满朝文武虽都盼他落败,只此时见他身手如此了得,一时也是齐齐喝彩出来。元炬得意,一边奋力上攀,一边回头远远看了眼昌平公主,见她只是淡淡望了一眼,并无任何别的表情,心中一下发狠,心想等小王拿你到手了,那些被北夏铁蹄踏平,却仍不时有异动反叛,妄想得到中昭扶助以谋复起的四边小国自然就死心了。等自己继承大统,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一举攻下脚下的这繁华帝都,那时看你在我手下还能摆出这倨傲姿态?

元炬本就勇猛过人,现在心中发狠,自然更是不可小觑,王睿和萧邺虽奋力追赶,只终究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当先攀到了塔顶,扯下了那枚红球,纵声得意大笑起来。

王睿连败两局,失利已是定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暗暗捏了下拳头,含恨下场了。

最后一场箭术极是关键。公主花落谁家,就看这三发箭簇了。

萧邺和元炬到了兵器架前,挽弓试手,各自挑了一张弓,那三发箭簇,也是从个大箭筒中自行选取。萧邺并不着急,等元炬抽了三只羽箭,这才过去仔细看了下,终于抽出了三杆箭簇,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箭靶远远立在了五十步开外的空地之上。满场的人,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两人引弓射箭。等三发俱都射了出去,校验官上前仔细检查,暗叫不妙,犹豫了半晌,这才抹了下额头的汗,急匆匆一路小跑到了明元女皇面前,奏道:“陛下,萧少卿与元世子三发俱中靶心,只是……”

“只是什么?”

女皇目光闪动,显得微微有些吃惊。

“只是元世子那三发,靶心只留二孔,两发连珠之箭,射在了一起,技高一筹。”

校验官无可奈何奏应道。

全场哗然。萧邺一下脸色苍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顾失礼地到了箭靶面前亲自检查过了,这才面如土色,双腿已是软得几乎要站立不稳了。

这不可能!今日一早,他明明从自己父亲处得了暗示,叫第三场挑箭之时,一定要选插在箭筒靠里,箭羽之上微微染了几点墨迹的箭。他虽然不知道个中详情,却明白这一定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在最后胜出才这么安排的。所以刚才选箭的时候,他故意退在后面,看见元炬只是挑了中间并无标记的三只,心里已经是有些高兴了。自己的箭术自小从了名师苦练出来的,号称军中第一神箭,元炬纵然再善于射骑,箭若是被动过,就算是极小的手脚,射出去也必定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箭术竟是如此了得。

元炬本就是骄躁之人,又极爱面子。从前在北夏领军出征,所向披靡,渐渐对中昭也生出了些轻视之意,并未完全放在眼中。出发来中昭求亲前,被自己父皇叮嘱再三,前些日子只是压住了性子而已。今天第一场文试吃了瘪,自觉失了颜面,心中本来就极其不痛快。现在见自己技压全场,连明元女皇的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心中闷气大大地舒展了出来,一时得意忘形,哈哈大笑数声,大步到了女皇御座之前,昂头说道:“陛下,我来之前,就听说贵国的萧少卿以箭术闻名军中,人称神箭。本是心中极其仰慕,今日有幸与他同场竞技,原来也不过尔尔。按了陛下先前之约,我已三场两胜,尊贵的贵国公主将要成为我的王妃。请陛下将我前几日所献的宝刀转赠公主,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元炬说话之时,语气傲然,目光已经肆无忌惮地射在了昌平的身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心头之欲。

明元女皇一时有些踌躇,沉吟了半晌。

最后这一场箭术,萧邺竟会落败,实在是大大地出乎她的意料。萧邺本就以箭术出名,所以这第三场,她特意选定了比试箭术,为了保证他能赢,她甚至命人暗中往箭筒里的箭杆中灌注了水银封口,只余三只未动过手脚的箭簇,在箭羽上做了标记,吩咐萧邺取用。箭管中灌入部分水银,不仔细检查是觉察不出来的,只射出箭后,杆中水银流动,自然会影响上靶的准头。本以为这样安排,萧邺必胜无疑,那时这元炬落败,认赌服输,自己赏赐些物件就是了。没想到竟还是小看了他,既损了国威,现在又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元炬见明元女皇半晌不应答,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冷笑道:“莫非陛下竟要食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