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和老狐狸斜着眼睛对视,最终还是小狐狸败下阵来,挨着老人坐着,小声道:“您还别说,我这两天还真学到不少东西——”

“哦?”

“就说咱们公司的定位吧,”林持瀚手指虚虚地在半空画了个圈,“老爸想做平台型的互联网公司,您想依托地理位置做生态型的,对不对?”

老头眼睛亮了下,没吭声。

林持瀚继续道:“我也赞同生态型公司的发展模式,但是我觉得,短时间内和这么多家原本业务没有交叉的公司竞争并不明智。”

“像众合打车,他们原来是咱们的合作伙伴吧?咱们真的发展网约车业务,之前的合作肯定继续不下去了,他们可以直接转头与其他公司合作点餐外卖业务,牵制咱们的发展。”

老头沉默。

“我说的这些,您肯定早就想到了——您这么着急,是不放心我爸吧?”

林持瀚说完,挨得离老头更近了:“现在不是有我了?”

“说到可是要做到的。”老头抬眼瞪着他。

“您放心,我是真想通了。”林持瀚伸了个懒腰,向司机道,“先送咱们漫漫回学校。”

后座的许漫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她听得似懂非懂,也但明白他们是在讨论正事。

林持瀚这个人,初接触时觉得就是个浮夸的公子哥。

相处多了,又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心细到敏感的地步。

而今,她才发现,在面对工作和责任的时候,他身上意外的还有些应峤的影子。

车子行驶得很快,她那些倏忽出现的思绪,也如道边的风景一般稍纵即逝。

时近正午,她拒绝了林持瀚一起吃午饭的邀约,摆手和祖孙俩告别。

下午上的书法课,老教授普通话虽然带着乡音,笔力却遒劲。

看他写字,颇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许漫看着黑板前挂着巨大“乔”字,不自觉地,就在心里给它加了个“山”字。

野蜂群里热闹依旧,名为银河的第19号热带气旋在15点强度升级至热带风暴。

这个形成于西北太平洋的台风来势汹汹,看走势预计是要在浦州附近登陆的。

降水还没来,蓝色台风预警已经发布。

野蜂和其他公益性组织一样,也自然要加入到防洪抗台的预警工作中去。

浦州靠海,跨海大桥附近的入海口浑浊腥黄。

再往外,到了浦州列岛里最大的大屿岛,水质却变得湛蓝清澈。

大屿岛分为上屿和下屿两部分,两岛隔海相望,茂林葱翠,犹如东海上一对美丽的明珠。

下屿岛开发充分,有居民和各种旅游配套设施;上屿岛却是封闭状态的自然保护区和风力发电站。

隔着狭长的海面遥遥望去,成排的白色风力发电机组漂亮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巨型风车。

偶尔,还有海鸥鸣叫着,自头顶飞过。

许漫人坐在课堂里,心思早随着照片里的海鸥一起飞到了岛上。

8月份不少渔船都已经结束休渔,这时都忙着提前归港避风。

野蜂的应急小组主要任务是撤离疏散游客,许漫翻遍了群组和个人的朋友圈,都没看到应峤的身影。

晚饭的时候,他却来了电话:

“回学校了?”

“是啊,”许漫有些奇怪,也有些惊喜,“有什么事?”

“没事,”应峤沉默了下,生硬道,“好好待着,别再乱跑了。”

“我……”

嘟嘟嘟嘟——

电话切断的太快,许漫都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其实只是幻觉。

***

晚上七点,外面风势开始加大,树木被撕扯得东倒西歪。

乌云压顶,暴雨将临。

班级群里刷新着已经升级为橙色的台风警告,学校大门也已经紧闭。

滨海地区的高校,应对台风季还是很熟练的。

许漫和室友们去校内超市搬了好几大袋零食、点心和矿泉水,甚至还买了只超大号的手电筒。

万一要是停电,这些可都是应急的储备物资。

经过隔壁宿舍的时候,却见三个小女生正一脸惶然地站在门口。

“咦,你们站这儿干吗?”小圆问道,“储备粮都准备好了?”

女生们互相看了一眼,将小圆等人拉进宿舍,关好门。

“路佳佳和学长去约会,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

小圆看下许漫,许漫蹙眉,“他们去哪儿约会?”

“大屿岛,”高个女生道,“4点半的时候,她还和我们说自己在大屿岛上和学长一起吃海鲜。”

“再后来,手机就没人接了。”

4点半,那时候不基本已经疏散完游客了?

许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回宿舍翻出连帽雨衣,“你们通知班主任,我出去一下。”

“哎,马上要下大雨了呀!”

不顾小圆在背后大叫,许漫一边打电话,一边往楼下跑去。

“喂,小方姐……对,我们一个同学可能还滞留在大屿岛上。”

狂风吹得她几乎张不开口,枯叶和不知哪儿吹来的塑料袋从脸侧擦过,带来一股浓重的土腥味。

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地下段的地铁却没停。

许漫扫了辆单车,顶着大风骑到地铁站,一路乘到七号码头。

客运的商船已经全部停运了,码头边灯火通明。

渔船忙着在卸货,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许漫按着自己在群里看到的照片,以及方勤提供的信息,终于在一大排高底盘越野车后面找到了野蜂的指挥车。

车门大开着,野蜂等人正席地而坐,借着路灯的光亮埋头扒饭。

许漫甫一出现,把仰头喝水的宋繁缕得喷了一裤子水,“你怎么来了?!”

“我……我同学还在岛上……”她自觉心虚,声音也磕磕碰碰的。

“阿峤他们已经去找了,”宋繁缕道,“你跑这儿来,也帮不上忙啊!”

“群里不是说应急小组缺会水的队员,我……”

“我不能收你,你赶紧回学校。”宋繁缕指指外面的天色,“马上下大雨了,趁着地铁没停,赶紧回去。”

说完,他又拿起了筷子,一边扒饭一边踢了地上的高楠一脚,“傻看什么,快吃快吃!”

许漫无奈,只得往回走。

码头边涛声震耳欲聋,雨断断续续开始下起来。

她套上雨衣,没什么精神地随着人群往地铁站走去。

“快,让一让让一让!”

身后却突然响起焦躁的喊声,许漫回头,就见一队橙色衣裤的人抬着担架往这边赶来。

许漫下意识让开,目光却凝固在了领头那个女孩胸口印着的三蛇杖队徽上。

那是……青穹的那个女领队?

女领队显然也看到了她,微微一怔,抿着嘴唇,指挥着抬担架的队员自她身侧匆匆而过,将人抬上停在不远处的救护车。

担架上的人似乎是被重物砸伤了,胸前和腿上都是血。

身上,也穿着一色的荧光橙队服。

雨越下越大,夹着狂风几乎要把人吹透了。

那女领队送完伤员,又和其他人一起回头往码头赶,逆行在赶往末班地铁的人群里,显得异常地突兀。

许漫弓着身,忍不住回头去看她挺拔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悲哀。

同样都是女性,她可以在危难来临是冲锋陷阵。

而自己,却只能狼狈而无能地蜷缩在人群中。

哪怕失踪的那个人,是她熟悉的同学朋友。

许是许漫的目光太过炙热,女领队竟然转身回看了过来。

她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大步顺着人流朝着许漫走来。

许漫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任凭雨水直浇在脸上。

“你是野蜂救援队的吧?”风雨实在太大,女领队不得不提高嗓门,指着宋繁缕等人的方向道,“你们的指挥车在那边!”

“我知道!”许漫对吼道。

“那你在这儿晃什么?!岛上有建筑倒塌,正缺人手!”

“我……”

许漫噎住。

“关键时刻掉链子,真特么废物!”女领队见她沉默,转身就走。

许漫被这废物两个字刺激到,迈步就跟了上去,“你们是不是也还要去岛上?我能不能跟着你们上去?”

“你找你们的人,别跟我瞎掺合!”女领队脚步不停。

许漫咬咬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我水性很好,会潜水,有ERD证书……”

“行了!”女领队不耐烦地打断,“我看过你上次比赛的考核评分,跟我上船吧。”

第十六章 风雨同舟路(一)

青穹的救援船就在七号码头边,他们被分配在第七应急救援小组,船上除了穿着三蛇杖队徽的救援队员,就是海事局和消防队的人。

许漫年纪小,又没穿队服,一上船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

一个在青穹队服外面套了救生衣的青年靠过来问女领队:“荆姐,你怎么还把游客往岛上带?”

“她是野蜂的人,走散了。”荆思瑶没好气道。

“野蜂救援队的?”青年眼睛一亮,“你是考进去的?”

许漫“嗯”了一声,青年冲着她竖了竖大拇指,“传说中的精兵强将啊!”

“精兵强将也不能乱来,”青年身后一个挺胖的中年男插进来道,“野蜂的人都编在第五应急小组,一会儿靠岸了还是按队伍集合吧。”

荆思瑶没说话,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许漫又是感激又是忐忑,望着舷窗外的海浪发呆。

能够和野蜂自己人在一起,她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应峤……

这是一艘多功能应急救援拖轮,在风浪愈来愈大的海面上,碉堡一般向大屿岛行进。

如果是白天,离岸愈远,海水愈蓝,甚至能在交汇车看到清晰的双色分界。

黑夜将这一切都遮蔽住了,只有摇晃的船身和巨大的浪涛声提醒着他们台风越来越近了。

新闻上总说最美逆行,真正逆行其中时,其实看不到什么风景。

许漫能看到手机里大群里更新的台风讯息,也能听到隔壁舱中年男和荆思瑶争论的声音。

“你再看人不顺眼,也不应该带应峤的人上船,出了事咱们要担责任的。”

“大不了一会儿给人送回去呗。”

“小荆,凡事要向前看,晨光……”

“这和晨光有什么关系?”

……

“晨光”两个字让许漫心头一凛,再想听个分明,那边的声音却逐渐小了下去。

船舱门口,青穹浦州分部那个胖乎乎的大个子外联正唾沫横飞地和电视台的记者连线:

“我们青穹救援队在海上救援方面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可以说算得上国内公益救援队的翘楚了。这次的行动,我们的准备非常充分,截至目前已经出动200多人次,帮助……为什么要参加公益救援,因为我们品格高尚,无私奉献呀!”

船靠岸时,已经是2个小时之后了。

下屿岛码头外已经是狂风暴雨,许漫随着他们一起猫着腰登上岸。

岛上的民居基本都是石头垒成的,新建的度假村和酒店也都是按着抗台标准兴建的。

倒塌的是一座建国前的木质建筑遗址,将正在为其进行防台加固的几个工人困在了里面。

荆思瑶这些人刚忙完堤坝加固工作,正好赶上拖轮运送伤员到码头,便跟着船上岛增援。

他们登岛时,倒塌建筑物上的搜救工作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

最先上岛的几支救援队浑身泥污,人也疲惫不堪,正在有序撤离。

许漫最先看到的是几个在技术交流赛上见过的救援队员,然后才看到冒着雨在废墟上嗅来嗅去的Black和站在一边指挥的应峤。

黑狗走得很慢,偶尔停下来片刻,却始终没有发出警示鸣叫。

她犹豫了下,将脸埋进帽子里,没敢上前。

生命探测仪也没能再探测到生命迹象,但失踪人员的名单上,却始终还有一个名字未和真人对应上。

现场指挥最终还是调来了岛上唯一的吊车和挖掘机,将断裂的建筑构件一件件吊起移开。

荆思瑶看得心头火起,不满道:“他们都干什么吃的,拖到现在才上工程器械!”

青穹的那个中年队长看她一眼,叹气:“你干这行几年了,还说这种门外汉的话?”

荆思瑶沉默。

在不确定废墟下方人员情况的时候,工程器械的使用其实是相当谨慎的。

各种建筑材料堆叠在一起,挪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造成二次坍塌。

初期救援时,甚至还需要对建筑物进行加固以减少风险。

经过2个多小时作业,最后一个失踪人员终被找到。

没有呼吸,尸体左侧身体已经完全被砸变形了。

好几个人合力下去,用担架将尸体抬了上来。

医护人员徒劳地做了基本检查,无奈摇头。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大家很快又忙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