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的意思是…”贾管家面色凝重,在望见男子挑起的笑意后,遂又老脸舒缓,“爷高见。”

“其实,我心中亦没有十足把握,”毕竟单靠一双眼睛的相似,很难吃准,“所以…我们只能等。”玄衅站起身,松开腰间锦带后,径自朝着内殿而去。

“汐奚,你脸色好难看,”眉雅适时搀扶一把,让她靠向自己,“出了何事?”

她轻摆下头,“没有。”

“侍卫口中的爷,可就是东宫的主子?”惜翎声音压低,想起男子方才的动作,面色忽而酡红,“长的极好看,就是太可恶了。”

眉雅见汐奚似是有事隐瞒,她不说,她也就没有追问下去,“我们送你回去。”

“眉雅,”汐奚唇舌干燥,任由二人搀扶,“玥姬主子,可有为难你?”

“我们都是下人,爬不到上头,就只能被踩在脚底下。”眉雅的声音,似乎哽了下,原先静谧的四周,更加显得阴冷阵阵。

“汐奚,”边上的惜翎感觉到冷,缩下脖子,“玥姬主子把眉雅的手烫了,起了好几个大泡,我原以为,离开了北荒营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的。”

汐奚顿住脚步,执起眉雅的双手,果见上头的疤痕还未褪去,“怎么会这样?”

“前几日是玥姬主子侍夜,却不过丑时就回来了,之后,她在红绡阁内撒气,刚好我端着一壶热水,”眉雅伴着汐奚朝前走去,“事后,她赏了几两银子,让我们三缄其口,说是在少主那呆到了天明才回来的。”

汐奚顿觉蹊跷,那玥姬同亦主子,原来都没有在西宫过夜。

“凡事,今后当心着点。”她轻声嘱咐,前途无路,更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走。

回到小院,那些丫鬟均已歇下,汐奚让她们二人先行回去,她窝在榻上后并未立即躺下,而是缩到墙角,背对着月光解开前襟。

一片血红,隐约可见其凝固的暗红色。

她自袖中掏出一支短箫,双手轻用力后将其展开,刚要凑至唇畔,却又面色黯然地放下手。

玄衅的诸多动作,就算没有确定,定也起了疑心。这个时候若是求助于九哥…

她菱唇紧抿,将伤口用布条再度缠上,所幸那蛇形镖只是刺伤皮肉,没有见骨,若不是因为有毒在身,不过半月就可自行痊愈。汐奚靠着墙沿,月光透过窗棱落在她小脸上,坚毅褪去,在痛苦的睁目间,多了几许寂寥。

千姿园中,万般花绿点缀,汐奚跟在亦蔷身后,顺着花石铺着的小路向前而去。

冤家路窄,迎面碰见的,正是红绡阁的主子玥姬。

汐奚同她身后的眉雅对望一眼,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上前。

“妹妹——”亦蔷嘴角轻扯下,语气却很淡。

玥姬高挽起一个云髻,斜鬓上,一支金步摇熠熠生辉,身上的服饰倒是清淡雅致,五月盟内的侍妾均有地位悬殊,亦蔷唤她一声妹妹,自视为身份已高一等。

“妹妹?”她美目轻眯,锦帕掩起嘴角后笑出声来,“呵,你莫不是以为自己老了不成?”

亦蔷俏脸僵下,却又转变得极快,“五月盟内,这姊妹是不分长幼,只论地位的,玥姬,做了小主子,倒是忘记了你这该有的身份。”

玥姬面色苍白,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走!”

汐奚忙将身子侧开,这玥姬似乎很难沉住气,三言两语便被轻易的激怒了。

亦蔷面目含笑,就在二人错身走过时,玥姬伸出步子一绊,女子整个人向前栽去。汐奚见状,忙伸手拉住,不想撕裂了伤口,疼的紧蹙眉头。

“你——”亦蔷旋身睬着女子的背影,伸出的手指不甘收回,语带嘲讽,“也难怪,曾经是我的一名粗使丫鬟,现在爬到主子的位上,难免,狗眼看人低了。”

二人剑拔弩张,汐奚原先抓着亦蔷的小手被甩开,整个身子趔趄几步,一脚踩在他人脚面上。

“爷——”

后头传来惊呼,汐奚听到这一声称呼,当即屏息,周身如坠冰窟,寒意直上。

第十四章柔情

胸口的伤,似乎愈加疼痛了。

“妾身见过爷。”亦蔷同玥姬赶忙上前,齐声行礼。

后背僵直,汐奚望着亦主子眼中的厉色,这才回神将踩住的脚松开,故作惊慌地想要跪下请安。

手肘被托住,玄衅睨着她刻意压下的眼帘,薄唇性感微勾,“起来吧。”他的话语,犹如三月春风拂面,汐奚刚跪下的腿弯不得不直起,她双手微攥,在起身之时,却被男子将那一双柔荑包在了掌心中。

“手很凉。”玄衅吐出这样几字来,更让她睁大双眼的竟是…

他将那两手凑到自己唇畔前,呵着她的掌心,一股暖流顺着手指窜至心窝,汐奚神色怔愕,身后的眉雅面露犹疑,双膝跪地。她抽下手,却被男子更为用力地覆住,“是不是穿少了,身子一直不曾暖和过。”

玄衅目露柔情,阴魅的瞳仁攫住她的身影,话语轻声,犹如呢喃,汐奚抬下眼,却并未从那双深邃的潭底看出丝毫情意,相反的,更像是突然聚起万丈波涛,“奴婢,多谢爷关心。”

男子的笑意,并不达眼底,他将汐奚的手重新握回掌中,起身的玥姬面色得意,嘴角噙起嘲讽后瞅向边上的亦蔷。

修长的食指拂过女子掌心,汐奚刚要挣开,却发现左手手臂竟然不能动弹,与此同时,一股内力正顺着两人相缠的掌心窜至自己臂弯。她大惊,醒目圆睁,男子却是悠闲慵懒,睇着的双目,脉脉含情。

亦蔷双手藏于宽袖中,面上微笑,实则,却是银牙暗咬,尖细的指尖刻入掌心。

汐奚难掩恐慌,原先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竟在男子的内力下再度裂开,她整条手臂发烫,像是被火焚烧一样,胸前,更如万蚁啃噬。

玄衅松开手,汐奚握住自己的肘弯,左臂一阵麻木,垂在了身侧动弹不了。

男子同她擦身而过,众人将本就不宽敞的道让出来,他负手在身后,锦色袍角扬过,站在边上的亦蔷面有希翼,却见他目不斜视,高大的身影不消几步便消失在众人跟前。

“呵——”

玥姬抽出袖中锦帕,身姿娇弱,面露嘲讽,“别一个劲说自己是主子,谁能天生是主子命呢?这丫鬟啊,指不定,一个个都能爬上枝头——”

女子掩嘴而笑,扔下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向红绡阁,眉雅顺目,在经过汐奚身前时,担虑地瞅了她一眼。

亦蔷面色极为难看,在玥姬走远后,旋身对上汐奚,目光不善。

她疼痛难忍,强打起精神,心头一动后,在亦蔷质问之前率先开口,“主子莫要生气,她恃宠而骄,也只是自己面上过得去而已,据奴婢所知,那日她在西宫侍寝,并未能留到天明。”

“当真?”亦蔷面色微喜,将方才一事抛之脑后,“你从何得知?”

汐奚并未将眉雅牵扯其中,“今儿一早奴婢经过前院,听玥姬主子的两名贴身丫鬟偷偷议论,这事,红绡阁内皆是守口如瓶。”

“哈哈哈——”亦蔷喜逐颜开,重复几字说道,“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汐奚下唇紧咬,伤口的地方疼痒难耐,她上前一步来到亦蔷身后,“主子,我们先行回去,玥姬主子那,并不足以为惧。”

亦蔷收回笑意,美目睇向身侧女子,“你很机灵。”

她眼角微眯,汐奚见状,语气刻意卑微,“主子放心,奴婢并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跟了您,定当全心全意助您。”

“不敢便最好,”亦蔷提起裙摆,目光尾随至玄衅走远的方向,“少主同爷,不是你们这些贱婢能攀上的,再被我撞见一次,小心我轻饶不了你。”

“是,奴婢知道。”汐奚跟在她身后,敛目,将眼中精芒压下,回到憩园阁,直到忙完园中事务后方回到小院。

她解开前襟,内衣紧贴在伤口上,好不容易扯开,才发现胸口已经溃烂,玄衅所注入的内力,果然是要试探她,让伤口恶化,近而逼得自己有所动作。

汐奚背靠墙沿,仔细将伤口缠绕后走出小院。

医善堂外,一种清苦的味道萦绕在鼻翼间,她杵在长廊外,驻足许久,才提起口气后大步朝前而去。

“白管事,你行行好,就支些绛珠草汁给我家主子吧。”刚走近,便见一名身着翠绿色袄子的丫鬟在堂外苦苦哀求,汐奚听到那几字,忙的刹住脚步。

“不是我不给,你也知道,爷下了令,如今这绛珠草汁金贵无比,方才贾管家来此吩咐,就算是能记录在薄,医善堂也不能向外支出一点,”白管事面露难色,挥挥手示意,“你还是回去吧,你家主子活不了多长,那也是她的命。”

汐奚隐退至边上,她不曾想过,玄衅会为了引自己出来而牵累上旁人。

丫鬟耷拉着脑袋,面色沮丧从她身前走过。

汐奚睬了身后的医善堂一眼,大步跟着女子上前,“你是哪个院的丫鬟?”

怜翠怔忡回神,十指紧揪着衣角,“我是山月阁,慧主子手下的丫鬟。”

汐奚同她并肩而走,女子见她面带善色,不像其它院里那些人一样恃强凌弱,当即便岔开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怜翠?”汐奚望着她的动作,微有不解。

“我家主子得的是三月寒,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可如今医善堂不让支出绛珠草汁,守院的更加不让出去采买,慧主子她只能等死,”怜翠说到动情,不免落泪,“三月寒,更要命的,竟是传染病。”

“传染?”汐奚小嘴轻呼,怪不得怜翠不愿意同自己靠近,“那你家主子,现在怎样?”

“慧主子她足不出户,三月寒发作时都在身上,平日里,用下的被褥都是我清洗的,若不是今日主子病发,我也不会踏出山月阁一步,生怕害了她人。”怜翠抹着眼泪,委屈万分,“主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发作时,又疼又痒,抓挠过的地方经常血渍斑斑,其实,只要拿些绛珠草汁涂身,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汐奚听出丫鬟口中的埋怨,她双手落在女子肩头,轻叹一声后说道,“白管事也是奉命行事,那刺客一日不露面,看来是不会松口的。”

“那该怎么办?慧主子等不了那么久…”

汐奚望着她眼中的急迫,只得轻声劝慰,“你先回去山月阁,好好照顾慧主子,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扭转的。”

怜翠点下头,刚要迈步,思忖下后小心翼翼说道,“慧主子得三月寒的事,园中之人并不知晓…”

第十五章化险

汐奚心想她方才也是情急了才会对自己脱口而出,想来也是,这样的病,若是被那些管事知道,那慧主子恐怕连个栖身之地都保不准,“你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和她人提起的。”

怜翠目露欣喜,汐奚将她送出医善堂,望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单手按在胸前,感觉到晨起的那一缕阳光,似乎格外耀眼,拂开了阴霾,迎出亮光。

汐奚双目微阖,感受着突来的暖意,她明艳的小脸上,神情难辨。

“咳——”

“咳咳——”

五月盟内,三两步之间,便能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贾管家行步匆匆,久经风霜的老脸肃穆庄重,他闯过东宫,直入内殿,“爷!”

玄衅健臂展开,身后的侍妾正将黑色的长衫搭上他肩头,一条蟠龙腰带豪奢尊贵,围住了男子精壮的腰身,见到贾管家近来,男子眼眸微抬,“怎么了?”

“爷,出事了。”贾管家面容凝重,脸色铁青。

玄衅从他脸上瞅出些毫端倪,他大掌轻挥,屏退旁人后方开口,“说!”

“园中很多人突然得了三月寒,病势严重。”

“三月寒?”玄衅抚下袖口,俊脸阴暗,“那是什么?”

“是一种传染病,若不能及时医治,会全身溃烂而死,”贾管家语气沉重,稍顿后,复又开口,“而唯一能治愈此病的,只有绛珠草汁。”

玄衅目光凝下,俊眉蹙起,“有多少人得了这种病?”

“数之不清,先前的症状,只是咳嗽,要过三两天才会完全发出来。”

男子坐上首位,俊脸阴霾的吓人,“这病是如何传入园中的?”

“正在查,据大夫所说,应是衣物水洗之间传染,可是这样调查,难度太大。”贾管家摆下脑袋,束手无策。

玄衅一双邪魅的眸子讳莫如深,微阖起的深邃暗涌波涛,“心,够毒的!”

“爷,是否要放药?”贾管家小心问道。

男子单手支起脑袋,似在考虑,贾管家站在身侧,并不多言,这毕竟关系着五月盟内成百上千条性命。

食指顺过眉角,男子深思后,端起桌上清茶,“放,”他薄唇轻抿一口,眸子瞬间犀利如炬,“要领药的,到东宫来,从我手中亲自支出。”

明媚高照,几点光阳斜射入五月盟内。

“汐奚——”

怜翠小步追上前头女子,“爷同意放药了,慧主子她有救了——”声音激动,汐奚手肘被拉回去,怜翠欣喜万分,“慧主子有救了!”

“真的?”汐奚微愕,没有想到这么快。

“方才贾官家吩咐下来的,我正要去东宫主子那领药呢。”

汐奚听闻,毅然的小脸冷下几许,“东宫,管药的不该是医善堂么?”

“上头是这么吩咐下来的,”怜翠低下声音,将汐奚拉到边上,“听说园里查的紧,这三月寒的病…我生怕是从慧主子那传出去的,前儿我洗衣裳,这才发现她的一件贴身衣物不翼而飞,我惶恐…”

汐奚瞅下四侧,柔荑忙捂住女子小嘴,“这关系慧主子的性命,你休要胡说,不过是件衣衫,谁能查到山月阁来?”

怜翠静默,心也随之安下。

“快去吧,给主子领药要紧。”汐奚将她送出几步,女子来不及多想,便大步朝着东宫而去。

背朝朝阳,汐奚拾起的步子有些沉重,她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拢起前襟,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暖阳,她面容凝重。踏入五月盟,就已经注定了前路的坎坷,为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不得不算计一切。

接连两日,东宫内人群络绎不绝,大夫守在殿内,把过脉,确认是三月寒后方肯放药,且药量精准,绝不含糊。

玄衅双腿交叠,耐性全无,余光扫过殿前时,忽然发现一抹娇小的身影。

眸中闪过精光,男子不动声色,正起身来。

汐奚望着纷至沓来的人群,面不改色地跟上前。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玄衅的双眼,前头的人领过药后逐一退出去,贾管家直盯着汐奚,像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将手伸出来。”大夫指了指边上的脉诊。

汐奚面不改色,上前一步后,将手伸出。大夫食指把上静脉,点上三下后朝着边上说道,“放药。”

玄衅眉宇间聚起阴鸷,黑色的袍子垂在椅把上,“也是三月寒?”

大夫不明所以,索性将汐奚的袖口拉起,“手腕上已有红色小点,是三月寒。”

皓腕被扯过去,果见白皙的手臂上有红点,玄衅利眸对上女子,俊目微眯说道,“对自己都能这般狠心!”

“奴婢不懂爷的意思。”汐奚声音清朗,半句话不多说。

贾管家望向男子的侧面,深刻的轮廓下,他眸光晦暗不明。汐奚螓首,见他一瞬不瞬凝着自己,忙低眉顺目,“外头传染的厉害,奴婢不想死,求爷赐药。”

贾管家上前,刚要有所言语,便被玄衅挥手制止,“给她。”

边上人将一瓶绛珠草汁交到汐奚手中,她接过去,紧握住后,顿觉沉重不已。

玄衅没有再开口,汐奚领过药后便退了出去,直到女子走过老远后,贾管家才谨慎说道,“爷,这样就将药给她了?”

男子起身朝内殿走去,身后之人疾步跟上。

“若她真是闯入东宫的刺客,如此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这三月寒的传染,绝不是空穴来风。”玄衅双手环胸,倚在窗前,俊容在想起汐奚那娇俏的身影时微皱起,若她真是那人,这样的女子,未免有些可怕。

“爷,既然您心中还有怀疑,为何不索性将她逐出五月盟,或是…”贾官家语带凛冽,做了个下手的动作。

玄衅并未言语,食指在薄唇上轻抚过,须臾后,才冲着贾官家说道,“你去憩园阁一趟。”他微压下身,轻语吩咐,被阴影挡住的半边面容,只露出浅勾起的嘴角,深沉魅惑。

汐奚紧抓着瓷瓶,细碎的脚步转为小跑,不消一会便回到小院。

她原以为在东宫,玄衅会诸多为难,望着掌心中的绛珠草汁,汐奚心头这才释然,总算躲过一劫。

伤口的地方擦拭过后便不再溃烂,汐奚将纱布裹紧胸口,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能开始愈合。

收拾妥当后,她小心迈步赶往憩园阁,园内静谧无声,走入大殿方看见亦蔷坐在贵妃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