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忙道:“这个不难。唐姑娘,我在西山恰巧有处别院,是我自己私人的,并不是定国公府公中的产业,我完全可以做主。唐姑娘,那别院今天便可以给你。”

杨氏还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呢,定国公这话把她给惊着了,悄悄拉定国公的衣摆,“国公爷,那别院不是说好了给我侄子住的么?”

定国公这时候哪有心情跟她解释这些,唯恐唐梦芙改口不答应,推开了她,殷勤看着唐梦芙。

唐梦芙掰起手指头认真算帐,“这有了别院,总要养些管家、侍女、花匠、护卫什么的,还要常常在别院请客,花费可是不小。我家穷啊,没有钱,这些开销从哪里来?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杨氏听着前头那些话还好,听到最后一句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我家又没有名画可以让我去当。

这话真是诛心,唐家这个小丫头太可恶了…

“我给唐姑娘十万两银子。唐姑娘有了这十万两银子,打理别院便不难了。”定国公还不等唐梦芙开口,自己便提出了具体数目。

杨氏和张洢抱在一起,睁大了眼睛。

要了别院,还要十万两,抢钱啊!

唐梦芙想了想,“这是我到京城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彩头,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本来我是不打算出手的,无论多少钱也不出手。可定国公这么有诚意,又是长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说好了,成交,成交。”定国公喜出望外。

“好吧,成交。”唐梦芙慷慨大方的点了头。

别院是定国公自己的,银子他却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去跟太夫人借。太夫人到底还是偏爱这个儿子的,虽恨他不争气,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取了银票给他。

雄武侯夫人和成王妃都笑得不行了。

芙儿这一趟收获颇丰啊。

唐梦芙拿了银票之后,却不急着走,“太夫人,我小时候祖父祖母很疼爱我,可我若是犯了错,祖父祖母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不会心慈手软的。祖父祖母说,这样才是真的爱孩子,如果一味纵容溺爱,那是害孩子了,纵子如杀子。太夫人,不知这话对不对啊?”

可怜杨氏方才还在为别院和十万两银子心疼肚疼,这时又被唐梦芙这番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杨氏怒目瞪着唐梦芙。

你还有完没完了?风头你出了,别院和银子你要到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唐梦芙心情很好的冲她扮了个鬼脸。

杨氏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太夫人还真的被唐梦芙给提醒了,叹气道:“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知道纵子如杀子,难道这个道理我不明白?克儿,今天这事情你做差了,平时不好好教导女儿,出了事包庇妻子,隐瞒尊长,长此以往还得了?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做人做事还这么糊涂,娘虽舍不得,也得让你长长记性。你和杨氏一起跪祠堂去,你跪在祖宗牌位前好好想想,你做的这些事,对得起张家的列祖列宗么?”

“是,娘。”定国公一脸惭愧的跪下磕头。

杨氏晕。

她就是为了不让定国公受苦才决定把真相说出来的。为什么她都说了,太夫人还要罚定国公?太夫人一向是溺爱定国公的啊。

“母亲,这全怪我,您老人家罚我吧,饶了国公爷。”杨氏苦苦哀求。

太夫人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她是母亲,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亲生儿子吃苦。

齐国公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高大,神情威严,站在那儿跟座小山似的,很有压迫感。

定国公打了个啰嗦。

齐国公的厉害他是知道的,太夫人动不动就心软,齐国公可不会。

齐国公夫人也跟着站起来了。

齐国公沉声道:“卖了三幅画,罚跪三天三夜。”

他话不多,却很有力量。

齐国公一开口,太夫人长叹,“大哥说的对,是应该罚三天三夜。克儿啊,你长长记性,以后可别再做糊涂事了。”

定国公苦着一张脸唯唯答应,“谢大伯教训,谢母亲教训,克儿尊命。”

杨氏听到罚跪三天三夜,吓得几乎没晕死过去。

祠堂那种地方罚跪三天三夜,单她一个人也够折腾的了,得让她去掉半条命,更何况再加上定国公?定国公因为她受了这个罪,受了这个罚,以后还能跟她好么?还能么?

杨氏沉闷的低叫一声,昏倒在地上。

太夫人对定国公可能会心软,对杨氏却不会。知道杨氏昏倒了也没放在心上,命人拖了杨氏送到祠堂。

杨氏到了祠堂之后悠悠醒转,见定国公直挺挺的跪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很认真的在罚跪。

杨氏心如刀割,挣扎着爬到定国公身后,从身后抱着他,泪如雨下,“国公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定国公把她的手拨开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跪好。”声音竟然和平时大不一样,很有些威严。

杨氏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展开了一个柔弱的、招人怜惜的笑容,“是,国公爷,妾这就跪好。”

杨氏不敢再哭闹,悄悄抹掉泪水,和定国公一起端端正正跪下。

祠堂的地很硬,定国公和杨氏又跪得笔直,那当然是很不舒服的。

杨氏没跪多大会儿,便觉得膝盖生疼,腰也是生疼,心中叫苦不迭。

她曾经是吃过苦的,但这十几年来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这一罚跪,她竟然已经吃不消了。她都已经吃不消,定国公会怎样?

杨氏偷眼看定国公,只见他如同泥塑木胎般没有表情。杨氏不知定国公这会儿究竟有多愤怒多生气,心里像有把火在烧,别提多难受了。

“国公爷,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我有难处…”杨氏楚楚可怜。

平时她一卖惨,定国公总会心软的,今天定国公却严肃的道:“你以为跪祠堂是什么?还有人陪着你聊天不成?”

杨氏头皮发麻,“是,是,我错了,再不敢了。”老老实实跪好,再不敢跟定国公撒娇撒痴。

天渐渐黑了,祠堂里没有灯火,黑漆漆的。

杨氏跪得双腿发麻,浑身难受,想哭又不敢哭,也不敢跟定国公倾诉什么,苦不堪言。

杨氏很想晕过去,从前她一晕过去定国公总是很心疼的。但今天她却不敢,她不知道定国公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便不敢冒然行事。

万一定国公现在正烦她恼她,她再不合时宜的晕了,岂不是让定国公更不喜欢她?这可不行。她这辈子靠的就是这个男人,她不能触怒他,一定不能。

杨氏虽然累极倦极,双腿都麻木了,还不敢有丝毫懈怠。

跪好,她一定得跪好,定国公吩咐过了,她就一定得跪好。

直挺挺的跪了不知多久,杨氏身子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灵魂仿佛已经出窍,在空中凄苦的飘来飘去。

真苦啊,撑不下去了,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灯光。

杨氏恍恍惚惚听到儿子张劼的声音,忍不住流下滚烫的泪水。

“爹,娘!”门口有灯笼的光亮,张洢抢先跑了进来。

“爹,娘。”张劼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劼儿。”杨氏看到她的宝贝儿子,像看到救星似的,柔弱的伸出双臂。

张劼忙快走两步扶着她,“娘,您没事吧?”

张洢含泪拉定国公,“爹爹,您起来用晚饭吧。”

定国公依旧直挺挺的跪着,“谁让你们来的?不许胡闹,快回去。”

张劼忙道:“爹,是祖母是我们来的。祖母她老人家说了,让爹和娘用过晚饭之后,再接着罚跪。”

定国公依旧跪在原地不动。

张劼和张洢担忧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定国公才瘫坐在地上。

杨氏吃不消,他也吃不消,身体都快要不是他自己的了。

张劼和张洢含泪替定国公、杨氏按摩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和杨氏才算是能动了,提起筷子吃饭。

“劼儿,你没替爹和娘求求情么?”杨氏满怀希望的问道。

张劼沉默了片刻,替杨氏夹着菜,柔声道:“娘,您多吃点儿,才能有力气…有力气接着罚跪…祖母说了,您晚上不许睡…”

杨氏呆了呆,筷子掉落在地上。

第30章

吃了饭还要接着罚跪, 晚上不许睡,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杨氏嘴唇啰嗦,“那, 那你爹…”

定国公由张洢服侍着专心致志的吃饭。

张劼笑容苦涩, 轻声道:“祖母说我爹他只是隐瞒包庇,和您的罪行不一样, 所以从宽发落,晚上爹可以回去安睡。次日接着受罚。”

杨氏恐惧之极, 失声惊叫, “这么说, 今晚就我一个人在这祠堂里?”

祠堂可不是普通的地方,上面供的全是祖宗牌位,到了晚上既威严又阴森, 让杨氏一个人在这儿呆上整晚,吓都吓死了。

定国公专心吃饭,根本没往杨氏这边看。

杨氏一颗心直往下沉。

果然定国公是不能吃苦的,这才罚跪半天, 他对她就这样了…

张劼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柔声安慰杨氏道:“娘, 其实祖母罚您罚的并不重,这事若是放到齐国公府,那可就不是罚跪祠堂就能轻易了结的。”

“都罚的这么惨了,还想怎样?”杨氏饮泣。

她腰是酸的, 背是疼的,两条腿更惨,简直不听使,这样难道还不够?还想怎么惩罚她?就算她真的错了,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又何苦这般往死里逼她呢。

杨氏满心的不甘、不服。

张劼神色淡淡的,“还可以夺了娘的管家权,可以禁足,可以送到乡下静养,可以送到山里清修。”真想严厉惩罚,法子多了去,罚跪祠堂算什么。

杨氏张大了嘴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小声的、怯怯的道:“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当了几幅画而已。我当了,不是卖了,还可以赎回来的…”

张劼心中火起,“幸亏娘只是当了,不是卖了,若这三幅画真被娘卖了,追不回来,娘以为只是罚跪祠堂就行了么?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的么?”杨氏不以为然。

她就是卖了张勆母亲留下的嫁妆又如何?张勆母亲的原配嫡妻之位被她抢了,张勆的世子之位被她给儿子抢了,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她还不是安安生生做着定国公夫人。

“娘!”张劼严厉的、警告的看着她,“您一定得做出悔过的样子来,要不然事情会越闹越大的!”

“知道了。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用得你教训。”杨氏嗔怪。

外面又有灯笼的光亮,还有脚步声。

张劼警觉的起身向外张望,杨氏做出娇弱模样,好似连提筷子的力气也没有了,病西施一般。

“菱花姐姐。”张劼彬彬有礼。

菱花是太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张劼对她是很客气的。

菱花站在外面没进来,“祠堂重地,婢子不敢擅入。世子爷,这一床铺盖是太夫人吩咐拿给国公爷的。”

传完太夫人的话,菱花把铺盖放下,行礼告辞。张劼把铺盖拿进来,“爹,这是祖母吩咐给您的。”定国公眼泪差点儿下来,“母亲还是疼我的。”跪了半天,疲惫到了极处,感动了一番,倒头睡下。

他是真累了,头一挨着枕头,便鼾声大作。

杨氏心里酸楚。看看,这个男人平时对她万般宠爱,真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只管他自己啊。

张劼把张洢差到门口守着,和杨氏在一边低声商量,“娘,您手里还有银子么?”

杨氏腿一软,“儿啊,怎么还要钱?”

就是因为要想方设法弄钱,她才落到这个地步的。现在她都到祠堂罚跪了,还要钱?

张劼浓眉紧皱,“娘,目前最要紧的事便是要把两个舅舅捞出来,银钱只是小事。”

杨氏着急,“不是说没事了么?你不是说了,崔太后宫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只要崔太后开口,陛下岂敢不答应释放你两个舅舅?”

张劼烦恼,“娘,事情起了变化。本来是说好了,但是阿勆率大军回城那天,崔太后的娘家侄孙崔青云横冲直撞上了专道…”

“崔青云横冲直撞上了专道,和咱们有何相干?”杨氏更着急了。

张劼无奈的道:“娘,您怎地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崔青云闯专道即是违法,他这一违法,崔太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解救他、让他平安无事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杨家的事?”

杨氏呆呆坐到了地上。

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她就是倒霉了,不光她偷画的事被揭出来,连营救她两个娘家哥哥的事也出了岔子。本来都打点好了,崔太后出面求情,皇帝陛下不得不放了杨应期、杨应全,现在又不行了。

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淌出去了多少,还是救不了她的两个娘家兄弟么?

“娘,您还有银子么?”张劼焦急的追问。

杨氏流泪摇头,“我不想给了,我真的不想给了。劼儿,杨家就是个无底洞,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杨家,把自己搭进去,把你和阿洢搭进去。”

她手里确实还有些钱,但总不能为了杨家,把她自己掏空吧。

张劼脸色阴沉,“娘,定国公府百年基业,将来全是我的。眼下这些小钱不算什么,相比较起定国公府的产业,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我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我不能有污点,不能有一个降敌叛国的亲舅舅,明白么?”

杨氏像才从梦里醒过来,“对对对,你不能有个因为投降宁王、依附叛军被斩首示众的亲舅舅!张勆恨你抢走了他的世子之位,他存着坏心,故意抓了你两个舅舅来寒碜你!咱们不能让他得逞,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你两个舅舅救出来。我给你钱,我这就给钱,劼儿,这是钥匙,你到我房里打开床头的金锁。那个金锁看上去像是个装饰品,其实不是的,里面有机关。”

张劼收好了钥匙。

杨氏恨恨,“这一切都怪张勆!要不是他公报私仇抓了你两个舅舅,上个月我已经把那两张画赎回来了,根本出不了今天的事!”

张劼收拾好食盒,缓缓站起身,“我不会让他趁心如意的。他想让我丢脸,没那么容易。”

“劼儿,你一定要继承这个国公府,做国公爷,主宰整个府邸。”杨氏一脸殷切。

张劼郑重的点头答应,“一定。”

张劼和张洢离开了。

祠堂里阴森森的,定国公在墙角安眠,杨氏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地上,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无边无际的黑暗、孤单、凄凉包围着她,杨氏腿渐渐麻了,心渐渐冷了,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上。

张劼虽拿到了杨氏的钥匙,但他却进不去杨氏的房间。杨氏房里由太夫人差去的陈嬷嬷暂时管着,陈嬷嬷禀性古怪,连张劼这世子爷的面子也不卖,不许他进去。张劼磨破了嘴皮子也是不行,万般无奈,只好去求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到他要救杨家的两个舅舅便发了火,但张劼苦苦哀求,太夫人还是心软了,给了他两万两的银票,“救出来也好,省得定国公府跟着他们一起丢人。唉,阿劼你这苦命孩子,怎会有这样的舅氏,这样的外家。”

张劼有了银子,心里安定多了,谢过太夫人回去安寝。次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梳洗过后出门,到锦李巷常宅找锦衣卫百户常伦。常伦是个眉清目秀、二十岁上下的清瘦小伙子,一见张劼就笑了,“还是为你两个舅舅的事吧?行了,别愁了,我带你进宫见见太后。”

“真的么?真的么?”张劼很是激动。

常伦大笑,“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后向陛下求情,陛下已经答应释放青云了。青云没事,太后定是一身轻松,这时候到她老人家是最好说话的。”

张劼大喜,再三道谢,随了常伦去往宫城。

一路之上常伦不停的吹牛,张劼不停的附合,两人均是满心欢喜。

常伦是崔太后妹妹的孙子,因为聪明机灵嘴甜,很得崔太后的宠爱。张劼能和这样的外戚交上朋友,自然是高兴的,常伦却因为张劼是定国公世子,定国公府百年世家,能和定国公府攀上交情,他也十分乐意。

到了宫城门前,崔青云带着数十名豪奴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没人敢在宫城摆出这个架势,除了他崔青云。

常伦见到崔青云,忙下了马,亲热的打招呼,崔青云仰着脸爱理不理,显然不把常伦放在眼里。常伦却不下气,又殷勤的给引见张劼,“这位是张世子,定国公府的世子爷,柱国大将军张勆的亲哥哥。”

崔青云脸也不仰着了,眼神也热烈了,兴冲冲跑到跟前,用崇拜敬仰的眼神看着张劼,“你是张大将军的亲哥哥啊?你弟弟了不起,你一定也是英雄豪杰!”

张劼欣喜谦虚,“哪里哪里。”

崔青云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讨好的给张劼扇凉,“我这儿有几十个人,你像你弟弟一样把他们踹翻好不好?还排成六排好了,整整齐齐的,多么好看。”

张劼:……

常伦收了张劼不少好处,见张劼面色为难,想替张劼解围,“青云啊,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天不热了,不用扇凉了吧?”

崔青云睁大眼睛瞪他,“我就会这一招!”

崔家千倾地一颗苗,这代人共有二十个孩子,就崔青云这一个孙子。崔青云从小就是被捧着长大的,他小时候偶尔给他爹打了打扇子,他爹兴奋得逢人就说,崔太后还为了这个重赏了他。从那以后,崔青云讨好人就是给扇凉,除了这一招,别的他都不会。

常伦:……

饶是常伦一向聪明伶俐,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崔青云目光热烈如火,张劼被他看得汗都要下来了。

张劼哪有张勆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