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这是在公开指责崔太后对张大将军的夫人不怀好意,存心置其于死地了吧?

张勆缓缓的道:“彼时我亲自察看过,我夫人每日必定佩戴的金葫芦嵌火玉平安符不在身边,况且脸型也不对,身形也不对,故此一定不是我夫人。崔太后也是大火之后才赶到的,起火时她并不在现场,却一口咬定那具焦尸便是我夫人。她为何会那般肯定,并且一直固执己见?我以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她并不是事发之后才到现场的,她知道内-幕;另一种可能,便是确如陛下所言,她发了狂疾。”

徐首辅等人额头冒汗。

张大将军这话更明显了。所以崔太后在行宫的这一举动,是把张大将军得罪到了什么地步?

更有人模模糊糊想到,若是张大将军对崔太后如此不满,那么他亲手杀死的逆犯忠恩侯是否真的谋逆了?但这个念头一晃而过,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若按这个思路想下去,接下来便要跟张大将军为敌、跟张家为敌了。

跟张大将军为敌,需要胆量。

张大将军对他夫人钟情之深,人尽皆知。如果崔太后存心要害他的夫人,那张大将军若对崔家迎头痛击,也就不奇怪了。张大将军这样的英雄,你要杀他的爱妻,他还不跟你拼命?

承恩侯、忠恩侯的罪名定了,崔太后暂时于延寿宫“静养”,也没人有异议。

崔太后虽然是先帝生母,但她娘家弟弟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她自己又涉嫌陷害大将军的夫人。在宫中“静养”一段时日,也是应该的。

唐梦芙和含黛陪慈圣太后在安寿宫前等候。

张勆、唐四爷、唐梦龙陪着新帝一起来了,双方见礼寒暄,各自登上宫车,一起去了延寿宫。

延寿宫里,崔太后所有用惯的人全部被换掉,周围全是新面孔,全是崔太后从没见过的内侍、宫女、太医。

崔太后瘦了许多,失神的躺在床上。看到张勆、唐梦芙等人进来,她直挺挺的坐起来,两眼圆睁,眼眸中燃烧着无限恨意!

“唐梦芙,你好啊。”崔太后咬牙切齿的道。

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唐姓女子,不可一世的崔太后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如果不是崔太后要打唐梦芙的主意,张勆不会铁了心要对付她,新帝也不可能得到张家做为帮手。

没有张家的支持,朱琮能做到这一步?不可能!朱琮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之前他不过是平王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闲散王爷,他根本没有帝王之才!

唐梦芙明眸之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之意,“我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我当然很好。”

“你这个…”崔太后怒极,便要破口大骂。

她正要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骂出来,两道凌厉如电锋锐如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的望过去,见张勆正冰冷的看着她,心中一寒,接下来的话竟然没敢骂出口。

“不错,我妹妹很好,不像你似的总爱害人。”唐梦龙体贴的揽着含黛,神情愤怒,“你看到阿娢不觉得惭愧么?你当年是怎么害她的,难道都忘记了么?”

含黛晶莹泪水不停滚落,“我才两岁多,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狠心要我的命…”

慈圣太后也泪落如雨,“阿娢是多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新帝神色阴郁,“我姐姐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害她?她才两岁多,那般稚嫩,你对小孩子也没有半分心疼么?”

崔太后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目光依次在唐梦芙、张勆、唐四爷、唐梦龙、含黛、慈圣太后、新帝等人掠过,一开始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后来仰头大笑起来,“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是哀家害她的了?也对。你们有能耐把她找回来,就算没证据,推测判定,也知道这皇宫之中除了哀家,没人有这个本事,也没人敢有这个心思。”

“不错,阿娢就是哀家命人杀的!你们一再说她只有两岁多,却不知道,哀家最见不得两岁多的小女孩儿。哀家的小阿嬿正是两岁多时没了的,阿嬿难道不可爱?哀家的小阿嬿没了,为什么你的阿娢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崔太后说。

慈圣太后虽然早就知道是崔太后,但这个话真从崔太后口中说出来,还是彻骨的寒意,“就因为你的女儿阿嬿是两岁多夭折的,你就容不得我的小阿娢了?你女儿早就没了,那时阿娢都还没有出生,和阿娢有什么关系!”

崔太后声音更尖更刺耳,“阿嬿的死跟阿娢是没关系,但哀家看到小女孩儿便心里难受,难道不行么?哀家大权在握,看谁不顺眼,就是要杀了她!”

“朕如今也大权在握,是不是看你不顺眼,就能杀了你?”新帝怒,上前几步扼住崔太后的脖子,崔太后干咳几声,透不过气来,脸成了青紫色。

含黛心软,啊的一声,背过头去,伏在唐梦龙怀里。

唐梦龙忙抱紧她,“陛下,阿娢似乎有些害怕。”

崔太后这时已被新帝扼得呼不过气,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新帝心中一动,慢慢放开了崔太后,“我姐姐心软,暂且饶你一命。朕不急着杀你,留着慢慢折磨,方才出了心中那口恶气。”

崔太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惊恐,还有无穷不尽的不甘心。

前些天她还高高在上,制得新帝没有还手之力呢,为什么这么快她便沦落到这个地步,生死都由新帝掌握了?

崔太后目光仿佛淬了毒似的,逐个从众人脸上掠过,笑声磔磔,“朱琮,你找回你姐姐了,那又如何?她还不是小小年纪流落宫外,吃了数不清的苦头?”

“这话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吃苦。”含黛正色告诉她,“我非但没有吃苦,我还遇上了我公公婆婆,我的夫君,我的妹妹。他们每一个人都待我很好,公公婆婆更是视我如己出。”

含黛仰头看看唐梦龙那俊俏又深情的面庞,幸福的偎依在他怀里,“你看到了么?我还是个丫头的时候他便爱上我了,为了迎娶我为妻,他用心考科举,年方十八岁便高中探花。我若一直是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能遇得上他,又哪里能有这一份深情?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了。你成全了我和驸马,成全了我的美好姻缘。”

唐梦龙心疼的看着她,“我宁愿咱们晚些遇到,也不愿你小时候吃那些苦…”

含黛伸出纤纤玉手掩住他的嘴,“傻瓜,我故意激怒崔太后的。我当然宁愿在母亲和弟弟身边长大了,咱们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一样会喜欢上你的。”

唐梦龙容光焕发,柔声道:“你说的对极了。咱们是命中注定的恩爱夫妻,就算小时候遇不着,长大之后再相遇,我也会爱上你。”

唐梦芙等人听着这两人的傻话都很是感动,崔太后却气得快疯了,“哀家的小阿嬿才两岁多便没了,平王府的阿娢一直活到现在,还过得这么好,驸马深爱着她!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阿嬿没了,阿娢活得这么好?”

“因为你不积德。”慈圣太后也是一位母亲,本不想刺激崔太后,但见她事到如今还这般狠毒,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言语也尖刻起来了,“我吃斋念佛,我济贫惜老,我不害人,所以我的一儿一女都活得好好的。你贵为皇后、太后,不惜福,肆意践踏国法,纵容你的娘家人为祸百姓,所以你的小女儿夭折了,你唯一的儿子壮年早逝,不曾给你留下孙子,最后你成了孤家寡人!”

“你胡说!我是天生的皇后命,我就是高人一等,这么多年来我们崔家人没少做坏事,可是有我在,又有谁奈何得了崔家?”崔太后眼睛红得像血,恶狠狠的叫道。

“你弟弟忠恩侯的尸体,我已经命人抬到你面前了。”张勆慢条斯理的道:“你另一个弟弟承恩侯,很快也会处斩。恭喜你,崔太后,你的两个弟弟都到了他们应该到的地方,死得其所。”

“你,你…”崔太后一张脸变了形,又凶狠又绝望,“张勆你不得好死!你亲手杀了我二弟,你亲手杀了我二弟!”

“我为什么不敢杀了他。”张勆冷酷无情,“你都敢把罪恶之手伸向我的爱妻了,难道我不敢杀你的弟弟?”

唐四爷性情温和,这时看向崔太后的目光中也满是愤恨和憎恶,“为人父母,爱子女之心原是一样的。你知道心疼自己的亲闺女,怎不想想阿娢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阿娢‘没’了,她的祖母宸太妃郁郁以终,她的父王、母妃长年没有欢笑,难道因为你一己之私,这些都是应该的?阿娢就是我的女儿,我一个女儿小时候被你害,另一个女儿长大之后被你害,我唐家欠了你什么,被你如此欺凌?”

崔太后轻蔑的撇撇嘴,“你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也配和哀家说话?你的女儿哀家要害她,是给她面子,也是给你面子了。换个份量轻些的,哀家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这个疯女人。”唐梦芙等一起摇头。

这个崔太后可不是疯了么?敢情她要害人,还是给人家面子了啊。

独霸后宫数十年,崔太后是真的不知道人世间还有正义和公理,也不知道什么是善恶和好坏。凭她一己之私,便想要将世人都踩在她的脚下了。

“你的大弟弟承恩侯已经判了死刑。到了行刑的时候,会有人来知会你的。”新帝缓缓的道。

崔太后脸颊抽搐,“不,你不能杀了我弟弟,你不能杀了我弟弟!我弟弟又不是第一回作恶,前两任皇帝都由着他,凭什么你要管!”

“前两任皇帝一位是你丈夫,一位是你儿子,朕可不是。”新帝眼神冰冷中带着讥诮。

崔太后呆了许久,捶床大哭,“我的儿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你把你母后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朱琮他欺负我啊。”

崔太后哭着哭着,下了床要往奉先殿哭先帝去。

新帝不由的笑了,“你以为你还出得了这个延寿宫?”他凑近崔太后,笑得狠辣,“你等着死在这儿吧,还打算活着出去?”

崔太后骨寒毛竖。

她一眼暼见和张勆并肩站着的唐梦芙,狠了狠心,大声骂道:“朱琮你个色中恶鬼!你身为帝王,却大胆无耻的爱上了臣子之妻,妄图将唐梦芙纳入你的后宫,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崔太后这话骂出口,很高兴的看到新帝脸色变了,张勆脸色变了,就连唐四爷和唐梦龙脸色也变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弟弟对我妹妹绝无私情,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含黛惊恐的叫道。

她哀求的、眼泪汪汪的看着新帝。

她真的不能相信,新帝喜欢的是芙儿,是已经成亲生子、和她亲如姐妹的芙儿。

张勆脸色阴沉。

唐四爷和唐梦龙愕然。

慈圣太后急切的看看唐梦芙,看看张勆,用力拉新帝,“琮儿,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快跟亲家解释清楚,跟阿勆解释清楚!芙儿说起来是你姐姐的小姑子,其实两人情如姐妹,芙儿已经成亲生子,你若真的存了这个心,哀家…哀家就没有你这个儿子!”说到后来,慈圣太后声色俱厉。

新帝目光闪烁,狠狠心,拿过一只茶杯,大声说道:“我和我姐姐本就是龙凤胎,更何况我俩分开多年,再次相聚之后感情更是胜于寻常姐弟。唐夫人是我姐姐的小姑子,又已经成亲生子,我若果然如崔氏所言,对她有非份之想,我还是人么?今天朕当着母后和姐姐、姐夫,以及唐家伯父、张大将军、唐夫人的面发下毒誓:朕对唐夫人绝无非份之想,今生今世,绝不对唐夫人有任何冒犯。若违此誓言,朕便如同此杯!”

举起茶杯狠狠摔下去,啪的一声,茶杯在金砖铺墁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这才是哀家的好儿子。”慈圣太后眼中闪烁着泪花。

“弟弟,这样真好。”含黛喜极而泣。

唐四爷和唐梦龙同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崔太后自己是龌龊人,故此瞧着谁都龌龊。陛下不必把她的疯话当真。”

新帝呆呆站在地上,心如同这地上的茶杯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唐梦芙依偎在张勆身边,对崔太后嫣然一笑,“你听清楚了吧?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不顾伦常,不讲道理,恬不知耻?”

崔太后定定看着唐梦芙,眼前发黑,重重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明天的更新不能确定是几点,会尽量早的。

剩下的内容不多了,我尽量早些更完。

第124章

不愿再看崔太后的丑态, 唐梦芙一家人陪着慈圣太后离开了延寿宫。

站在阳光下,慈圣太后不胜唏嘘,“亲家,阿娢这孩子之前被崔氏害惨了。她落难的时候,多亏了你们一家人照顾啊。”

唐四爷非常谦虚,“长公主能到唐家,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梦龙就是因为要迎娶长公主才奋发图强的, 如若不然,梦龙现在顶多是个举人,断断不可能中进士。”

唐梦芙抿嘴笑, “是啊,太后娘娘,我哥哥那阵子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捧着书本看,唯恐娶不到嫂嫂。”

大家一起畅快的笑了。

新帝却没和众人一起出去, 命人叫醒崔太后, 微笑着告诉她, “你大弟弟被处决的时候,朕会命人通知你。还有, 朕即日起便会发下海捕文书, 重金悬赏捉拿逆犯之子崔青云。抓到崔青云,处决之前, 朕许你见他一面。”

崔太后脸上恐怖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不, 你不能害了青云,他是我们崔家唯一的根…”

新帝的笑容愉快中带着残忍,“正因为他是崔家唯一的根,朕才一定要毁了他。”

崔太后又惊慌又恐惧的盯着新帝瞪了一会儿,败下阵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你就饶了青云吧。青云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我害过人,他爹他大伯害过人,可青云没有害过人啊。”

新帝蹲下身子,眸光悲凉,声音轻轻的,却令人闻之心惊,“朕的祖母难道害过人?朕的父王难道害过人?可他们都离开人世了,你这种狠心恶毒的女人反倒活着。”

崔太后满心恐惧,身体的每一部分几乎都在颤抖,“放过青云,求你放过青云。青云无罪。”

新帝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你当年害我姐姐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不过是个可爱单纯的孩子,她没有罪?”

崔太后到了此时方感到悔恨,伏地痛哭。

她高高在上的时候,视人命如草芥。现在到了她在意的人被屠戮被杀害的时候,终于知道痛了。

从此之后,崔太后一直生活在痛苦惊惧之中,唯恐哪天崔青云被新帝抓住了,要和他爹他大伯一样断送掉性命。

整天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崔太后头发大把大把脱落,瘦得不得人形,双眼却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青云,你逃啊,快逃啊。”崔太后从早到晚的不说话,偶尔开口,便是这样的喃喃声。

崔太后在惶恐不安中过了好几个月,没有等来崔青云被抓的消息,却等到了她大弟弟承恩侯的死讯。承恩侯是在刑场被刽子手挥舞鬼头刀砍下头颅的,新帝将承恩侯的头装在木盒子里命人送到延寿宫给崔太后看,崔太后心痛得披头散发在地上打滚,“朱琮,你好狠的心!你是铁石心肠么?”

新帝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祖母、我父王母妃看到那被烧焦的小尸首,以为那就是阿娢的时候,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们的悲痛少于你么?为什么我祖母、我父王母妃能伤心,唯独你崔太后不能?”

崔太后仇恨又绝望的瞪着新帝,一动不动。

新帝蹲下身子,语含讥讽,“装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朕心软么?不会。就算你再怎么凄惨,朕也不会可怜你,只会觉得快意。崔氏,朕忍你很多年了,朕的父王在世之时便受你欺压,父王去世之后你不顾我和我母妃的反对再三逼婚,朕更是恨透了你!你崔家的姑娘实在嫁不出去了么,定要塞给朕?”

崔太后眼睛翻白,直直的瞪着,一句没有回应。

新帝看着她可怖的样子,心中一寒。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探了探崔太后的鼻息,才发觉崔太后已经没气了。

崔太后在看到她大弟弟头颅的这一天,又惊又怒又伤心,气绝身亡。

新帝神情复杂的看了崔太后好半天,方缓缓的道:“便宜你了。若依着朕的本意,你至少也要像朕的祖母一样,伤心难过一年,才离开这个人世。”

想到祖母宸太妃离世时的悲惨,老平王一辈子的郁郁不得志,新帝泪湿衣襟。

再想到因为崔太后的妄语,他被迫当着慈圣太后、姊归长公主和唐家人、张勆唐梦芙夫妇发下的那个毒誓,新帝更是恨恨。

“你死已迟了。”新帝脸色阴沉。

新帝废崔贵妃、崔淑妃为庶人,贬到冷宫打扫庭院。这两人在娘家时养尊处优,进宫后是一宫之主,现在遇到巨变,父亲被判死刑,叔叔死了,崔太后这位一直保护她们的姑母被囚禁了。在冷宫度过一段艰苦岁月后,受不了这样的凄苦日子,也看不到一丁点儿脱离苦海的希望,先后投井自杀。

她俩的死讯报上去后,新帝无动于衷,吩咐以宫女的身份下葬。

新帝为含黛建了美仑美奂的长公主府,含黛和唐梦龙带着小恬恬搬到长公主府居住。

小两口是想请唐四爷和黄氏跟他们一起搬家的,但唐四爷和黄氏觉得在成贤街住惯了,还是这里舒服。所以搬家的时候并没跟着走。谁知没过两天,黄氏就想小恬恬想得不行了,和唐四爷商量着要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要天天看到小孙女。唐四爷也是两天没见着孩子心里难受,黄氏一劝,他便点头同意了。

唐四爷和黄氏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唐四爷还好,只是略消瘦了些,黄氏却像才从外地逃难到京城的难民似的,脸黄黄的,无精打采。含黛见了大惊,“娘,您身体不舒服么?”黄氏勉强咧了咧嘴,“不是。我这是想小恬恬想的。”含黛又是哭又是笑,“那您就搬过来啊。娘,不光小恬恬要您,我也离不开您,这几天我天天想您,想得人都瘦了…”

黄氏和含黛搂抱在一起掉眼泪。

唐四爷瞧得眼睛发热,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多余的人吧?”

含黛忙擦擦眼泪,“不是不是,爹爹您可不多余。小恬恬长大之后全凭您教导她呢,把她教得像妹妹那般聪明才好。”

唐四爷忙抱起小恬恬,微笑道:“就这么说定了。”

唐梦龙回府后高兴得差点儿没蹦起来,“早说了要爹娘一起搬过来嘛。爹娘就我一个儿子,咱们不住在一起哪成?”

唐四爷一直抱着小恬恬不撒手,唐梦龙不敢跟父亲抢,探头过去在小恬恬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亲,“乖女儿,祖父祖母和咱们一起住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恬恬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听懂话了,笑嘻嘻的点头,也搂着唐梦龙亲亲他的脸,结果亲了他一脸的口水。

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人人喜笑颜开,人人神清气爽。

唐梦芙和张勆也在忙着搬家的事。

杨氏和张劼死后,定国公病了好一阵子。病好之后意志消沉,常有出家的念头,好几回把张勆叫回家,让张勆给他找个清净之地,他好出家为僧。张勆也不能真看着他出家,只好答应搬回定国公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自从张勆答应搬回来,定国公就不再吵吵着要出家了。

“我儿子要回家了,还有我小孙子。”定国公逢人便炫耀。

亲朋好友们又想笑话他,又有些可怜他。

张洢听说张勆和唐梦芙一家三口要搬回来,心中不服,向定国公哭诉了一回,说她母亲和哥哥的身后事有多么凄凉惨淡,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有多么的无情冷酷。定国公难得清醒了一回,“阿洢,你年龄到了,嫁人吧。你母亲身份暴露,你哥哥又是那么死的,京城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娶你,况且你就算嫁到京城的富贵人家也会遭遇白眼。爹决定把你嫁到乡下,让你安静度日。”

“把我嫁到乡下?我是国公府的千金,你要把我嫁到乡下?”张洢委屈之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定国公叹气,“嫁到乡下有什么不好。阿洢,爹倒是想安安静静的到乡下做个出家人,只是没那个福气。”

这回定国公耳根子没软,不管张洢怎么哭闹,最后还是叫来官媒,给张洢说了个真定乡下土财主的小儿子为妻。这土财主家里有几千亩良田,也算是个富户了,不过家里只出过秀才,连个举人也还没有供出来,估计一代两代之内想做官是难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土财主便弄不明白张洢的身份来历,听官媒说张洢是位国公府的千金,只因年龄大了,心慌,故此要下嫁,便颠儿颠儿的要求娶。定国公让官媒把那家的小儿子领来看了,见是个年轻健壮又老实本份的人,认为张洢嫁给他正合适,允了婚事。

张洢差点没气死。她堂堂定国公府的千金,当年多少家侯府来求婚她都没有答应,现在要屈就乡下一个土财主的儿子?张洢和定国公闹,定国公病才好,经不起她又哭又说的,命人把她送到庄子里静养,“阿洢,爹全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修心养性,也养养身子。待养好了,就在庄子里出嫁吧,不用到定国公府来了。”

有张劼那样的亲哥哥,杨氏那样的亲娘,张洢就算在定国公府出嫁,也不会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贺喜。与其那样,还不如悄没声息的从庄子里发嫁,也省得让人看笑话了。

定国公是真心为了张洢好,替张洢打算,谁知张洢不领情,出嫁的时候直哭了一路,眼睛都哭肿了。新婚之夜,张洢取下盖头,见定国公给她找的夫婿是个老实巴脚的乡下汉子,当即便哭晕在婚床上。那土财主的小儿子手足无措,找他爹娘拿主意,他爹挠挠头,“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呢,咱们得罪不起,捧着吧。虎子你多哄哄。”他娘却是个泼辣的,啐了一口,“什么国公府的千金,嫁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虎子你该干啥就干啥。”附耳说了几句话,说得虎子一张脸黑红黑红。

虎子听了他娘的话,该干啥就干啥,张洢没有虎子力气大,终于被他占了便宜,伤心得简直想死。谁能想到呢?当年定国公夫人杨氏的爱女,最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一开始土财主全家是很捧着张洢,张洢在夫家神气得很。后来土财主一家慢慢觉察到了不对劲,这位国公府的千金既没有丰厚陪嫁,京城也没有人常来问寒问暖,别是个不受宠的姑娘吧?虎子娘生了疑心,差人到京城仔细打听,这才知道张洢不仅是庶女,而且她生母、哥哥都死在牢里,名声很不好。虎子娘知道真相,便不肯再惯着张洢了,拿起婆婆的架子,要张洢还她做媳妇的规矩。张洢不服,和公婆寻死觅活的闹,她公婆到底是乡下人,怕了,给小儿子小儿媳妇分家出来,让他俩单过。张洢不善持家,又爱花费,不上一年把家业花完了,土财主一家人心疼肚疼。

张洢和虎子灰溜溜的又回了家。这之后她公婆就严厉管束,不许她再胡乱花钱了。张洢过起普通乡下妇人的生活,苦闷之极,不久郁郁而亡。

临死之前,张洢独自躺在老式的木床上,眼前仿佛浮现出她母亲杨氏的面庞。杨氏时而穿戴着超品国公夫人的服饰,华美精致,向她笑得慈详,时而苍老灰败,颈间戴着枷锁,眼神绝望。张洢眼中涌出几滴泪花,无力又哀伤的想道,也许杨氏从来没有做过所谓的国公夫人,对他们母子三人反倒是好事。杨氏可以在定国公身边终老,张劼会有一份庶子的家业,肯定比不上定国公府那么好,但也比寻常富家子弟强多了。而她张洢会像别的国公府庶女一样出嫁,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屈就虎子这样的村夫…

张洢并没留下孩子。年轻妇人,又无子,丧事办得很简陋。

曾经趾高气扬的张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乡下。

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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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勆和唐梦芙搬回定国公府的时候,宝宝已经一岁了。

定国公虽没再吵吵着要出家,但已经懒怠再上朝,便以身体不好为借口提前将定国公的爵位传给了张勆。他这要求自然是不合常规的,但他表章上去之后新帝便准了,所以张勆现在已经是定国公,唐梦芙是国公夫人,而宝宝已经早早的受封为世子。

宝宝年龄这么小就受封为世子也不合常规。虽然宝宝是张勆和唐梦芙的嫡长子,但按照礼制,应是宝宝长到十岁之后,朝廷经过查考之后,若人品贵重端庄,才会允许立为世子。才一岁的孩子自然看不出来人品如何,所以宝宝这么小的世子,自本朝开国以来,是第一例。

张勆和唐梦芙夫妻二人搬回定国公府属于请客也不好,不请客也不好,便借着宝宝抓周的名义宴请了至亲好友。

宝宝不要父母抱,迈着小短腿自己走过来的。一张雪白的小脸蛋,漆黑如墨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子,花瓣般的小嘴唇,真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宝宝。

小恬恬比他大,很有做姐姐的样子,牵着他的小手陪他一起。两个孩子走路还不太稳,摇摇摆摆的,非常有趣。

小恬恬相貌像姑母,和唐梦芙一样又美又甜,谁见了都喜欢。

这一对表姐弟手牵着手走进来,亲朋好友们都乐坏了,“小郡主和小世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小恬恬是姊归长公主的爱女,也是新帝和慈圣太后宠爱的孩子,满一周岁的时候便有了江都郡主的封号。

“抓周,抓周。”小恬恬殷勤的告诉给宝宝。

她口齿很伶俐,不到一岁时候便会说话了,现在更是说得很清楚了。

宝宝不大爱说话,却郑重的点了点小脑袋,表示同意小恬恬的话。

宝宝和小恬恬是很要好的。

今天亲朋好友全都来了,除定国公府、齐国公府、张家本家长辈,还有张家的老亲戚以及宋家、唐家、姊归长公主府、诚勇伯府、谈家等等,济济一堂。

唐梦芙的堂姐、表姐们各有了美好姻缘,不过都还没有孩子。今天也携着夫婿一起来了,看到宝宝和小恬恬都是一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