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桌饭下来,吃得极安静,本来展母还说两句,然后jake见状亦随口聊了几句话,到后来气氛还是颇为冷滞,他好几次本欲给她夹菜,不料她恍若未见,每次都将饭碗往自己方向拉近了些,抗拒如此明显,他忍着胸闷,最后还是颓然放弃了。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彼时当年的她给自己夹菜的模样,笑眼斜睨,时常嫣然娇嗔说:“赵均默!我给你夹的不全部吃完的话,今晚你到你局里的散打房陪那些个新兵蛋子练一个晚上的功夫去!”

当时只道是寻常,就连那么小的事情,他如今却记得这样的清楚。

眼神一点点地沉了下去,脸色晦暗不清,他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揉了个支离破碎。

竞之曾经对他言:“家姐素来看似刀剑不入,实则一触即伤,说不定将来你会后悔的……”从前他听不进,后来同她置气荒唐起来亦听不进,然,后来他愈发清楚,她对爱人坚决,对恨的人亦很坚决。

虽与从前不是一模一样的模样,可他分明认出了她,当年赵均默得她的心,从此在她未恨他之前她心里未曾变过一丝,如今,展嘉瑞得她的心,她亦是深藏在心碰都碰不得的。

出了展家,车子路过一排排公寓楼,她忽然淡淡出声:“停车。”

柏谨言错愕了一秒,瞥眼见到公寓楼外大门口赫然写着——兰苑。

那是她和展嘉瑞曾经的家,也许对她来说那才是家。

“你……你要去看看吗?”他本想问去了你还会不会再回来了?但话到嘴边岔开了。他只是硬着嗓子低沉地问,“钥匙带了吗?”

她终于正眼看他,抿唇点头:“带了。”

原是一直戴在身上啊……他蒙了几秒,俊眼面无表情,感觉却像如鱼刺在喉,疼得厉害。

还记得有几次她图清净去他公寓楼附近的河边散步,回来都是敲门的,那样子像极了客人,仔细想,他竟真的不曾见到她哪次是熟稔地掏出钥匙开门回来的。这一想,连呼吸都不适了,浑身发凉,嘴角不着痕迹地僵硬了几分。

“去吧,随安,我等你。”他垂目敛神,语气极淡,声音却很沉。

傅随安白皙的皮肤微有些发红,眼眶略酸,然后凝视了他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平静地道:“谨言,不要等我了。”似是而非的话,颇似语意深长。

明月斜挂,星稀,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鸣笛声,连远处广场上广场舞的声音,他都明明听得这般真切,然后他却怔怔地盯着她的唇,蹙起眉头,目光空然,脸色晦暗不明,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良久良久,他敛下眼,慢条斯理地拄着拐杖站起来,然后上前将她的质地轻薄的羽绒服在颈项前又多扣了几个扣子:“天冷,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

她怔愣慢慢低下头盯着他的动作,看见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细心地帮她扣上扣子,嗓音像很幽远的地方飘来,那么莫名极其熟悉而又陌生,嗓音在她的耳边温柔低沉。

“……家里的钥匙你拿着,记得打的回来,手机不要关机。”脑子空白一片,怔忡间,她文丝未动,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钥匙和几张百元钞票递到了自己手上,“早点回来。”

突然,傅随安额上一瞬滚烫,他吻后进了车里,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目光凝住,看见车缓缓地开走,顺着车行驶的路线望去,然后转身走进兰苑,眼眶略微干涩,她抿着唇一手下意识地抚着腹部,然后揉了揉眼睛不经意一眨眼,混沌而疲乏的脑子里最后的印象是奔驰车的后窗玻璃里他黑灰的伟岸剪影俊挺立在那里,僵持而坚韧。

……

一路上红绿灯像似水流年闪了又变,车子开过了一个十字路过,在转角的地方,柏谨言突然淡声对jake说:“你下车,跟着她,不要让她觉得被跟踪了,小心点。

“……”jake在前头,闻言不禁一怔。这几天张师傅请假,皆是他开车的,他要是走了,想想自己boss那条腿,他心里忽然紧绷起来。

他猜到jake心里在想什么,紧接着便启唇:“我打的士回去。她怀孕了,我可以陪她任性,但不能放她不管。”

“如果……如果,她真

的不回来了呢?”jake憋着口气,小心探问。

闻言,他眼色一暗,兀自望着车窗外,指尖弯曲在膝盖上缓慢地敲着……她在他公寓外面散步,出门买个水果,附近买个纸巾,他都可以任她去,可是这里离他们家不近,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更不知道她情绪会不会很糟糕,一连串的担忧,他只能派jake跟着她。

“那你也一样要跟着她。”

即使她真的不要他,他也要看着她和宝宝好好的。

第八十三章 可怜人

其实,在柏谨言的 车绝尘而去没了踪影,她收回眼转身的那一刻,倏然间,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下来,那样熟稔而又陌生,她不太明白,但是泪水莫名夺眶而出,潸然泪下,心里有个声音犹如自己的絮语在一遍遍地喃喃质问:……为什么,当年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到了最后你还是没有挽回我,为什么,你如果有现下的万分之一,也许当年我就不会那样决绝地要离开你……

万家灯火 忽明忽暗,她被千万种的情绪一瞬间湮灭,很艰难地控制情绪,在抬头望天的那刻,天空漆黑一片,星火全无,她深深吸了口气,如鱼刺在喉,却终于心里平稳了下来,再一回想,那种情绪一闪而过,抓都抓不到了。

下意识地抚了抚 腹部,好似这里的才是最真实的,能让她摸得着,抓得住的。

傅随安摸到门把的时候,竟然意料之外地没有摸到一层灰,眼光泛亮,她几乎是心到了嗓子眼激动地拿出钥匙开了门:“……嘉瑞!”

没有,入耳的只有空荡的回音。

家里被整理得很干净,没有人气的干净,却很难得没有染上一丝尘灰,她摩挲过客厅的玻璃茶几,那么冰凉顺滑,剔透可见,甚至连玄关处的水箱里的“玻利维亚凤凰”都那么健康美丽,镶嵌着红边的鱼鳍闪着极好看的光泽。

她想,应是有人替她打理过这里,或者应该是有人安排了人定期替她打理了。

这个人不出意料,她就是那样奇怪地笃定,是他,不会是其他人了。

Jake隐在门口等了许久,他不知傅随安那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在想什么,他猜不到,他隐约望去只觉得她疏淡的面容上布满了许多复杂的表情,若有所思,不时抚额抿唇,甚至叹息。

他只知道,后来傅随安终究还是回去了,boss还是等到了她。

没有人任何知道傅随安心里的千回百转,那晚,她去了她和嘉瑞常去的便利店买了他最爱喝的运动饮料,去了附近的书店买了他最喜欢看的财经杂志和人物传记,去了他最爱的体育馆看见许多似他一样矫健的身影在那里肆意地挥洒汗水,去了当年他们最爱腻在一起的学校咖啡馆,那里的认识她和展嘉瑞的老板已然换人了,本来那对恩爱的小夫妻因为离婚而劳燕分飞将这家店盘了出去。

她很想他,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最后知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但是这种想念像一阵青烟将她笼罩,也让今天走了一圈拾回忆的她莫名释怀了很多。

傅随安抱着肚子在大学操场坐了很久,突然茫然四顾,风冷飕飕的,竟生出一种无处可逃,无处可依的境地。

回去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灯光敞亮,她倏然间百感交集,生生有一种恍如隔世,久别重逢的感觉,柏谨言见到她的身影时幽暗的双眸极淡,墨黑的眼底里却掩不住的温柔惊喜,淡薄微凉的唇微微张开好似有千言万语欲说出口,最后到了嘴边不过是一句:“随安,过来,你指甲该剪了。”

他的脚边是一盆在她未回来心头忐忑换了一遍又一遍的热水,现下幸好还是热的,他的动作很娴熟,弯腰蹲下,仔细地剪着她的脚趾甲,他的手心没有茧,她脑子里莫名有个念头,觉得他的手上应该是布满了厚茧,甚至他的身上应该穿着一身戎装,英姿挺拔,刚硬冷峻,她不禁摸上他的发顶,他的头发发质很硬,她忽然喉咙一哽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心一悸,他抬头掀眼对上她的淡眸,他很想说,认识,他比谁都认识她,然后呢,还有那些个伤人的话语同故事,敛下神,给她最后擦了擦脚,他淡淡地答道:“没有。”

给傅随安盖上被子的时候,柏谨言突然埋在她的颈项间,在她还在错愕的时候,低声含着似有似无的鼻音说:“……随安,我们好好在一起过吧,等到你真的想跟任何人走的时候,我一定会祝福你的,我可以做到的。”

闻言,她胸口一窒,一瞬间便眼眶泛红。

柏谨言几乎看也不看,还是埋在她的颈项间,热气扑在她的耳畔周围,抬手给她擦泪:“不许哭,他们说怀孕期间哭会瞎的,难道你不想仔细地看看宝宝的样子吗?”

傅随安狠狠地吸了口气,忍住了眼泪,极久极久,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一声:恩。

……

任弦听说那个电视剧的项目被叫停了,因为导演一直找不到投资方要的女主角,国内当红的女星和新人都一个个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投资方满意的,他想也好,电视剧的主题曲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还不如无限期搁浅,索性剧本也就没有瞄过一眼。

“最近连新曲也没写吗?”裴裴打过来电话时,他正在撕着刚写好却一点都不满意的曲谱,地上也是满地纸屑。

“没有。”他坐在钢琴旁,却一遍遍地查着自己的手机来电,一个电话她的都没有。

这段日子里以来,他们最后的一次谈话,是他特意找了个借口跟她说:“那天我们都没有防护措施。”

她笑着说:“你放心,我平时都有在吃药。”

“那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我会打掉的,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被孩子绑架结婚的女人。”轻描淡写的话让他一时气急,挂了电话。

她的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岂会没有随时防护自己的措施。他怕自己又联想许多,只好弹了一夜的李斯特。

裴裴在那端叹了口气,乞求似的语气说:“我明天生日,你可以抽出一点空来陪我吗?”

他淡淡“恩”了声。

第二天他约了全公司的人的到了裴裴家,裴裴一室特意准备的烛光晚餐俨然后来成了公司聚会的派对,裴裴又气又恼又恨。

“为什么?”

家里的露台处,她找到了闷不吭声地任弦给他递了一杯莫吉托,她了解他,甚于了解他自己,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他喝了哪个酒精度的酒会醉,她了然于胸。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他没有抬眼看她,他在想,那个老是眼里没有他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他这样随意地靠在凭栏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黑天鹅绒似的夜幕,心里有个地方拨不开的浓雾隐隐作疼。

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的态度甚至比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态度要明朗得多,如果男人给的是暧昧不明的拒绝那便不是真的拒绝。

仿佛下了何种重要的决定,裴裴慢慢靠近他,终于咬着牙寒着声:“云先,她永不会再爱上你的,当年她不会,现下她更不会,你死后的那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将你的所有都给了她,可她却嗤之以鼻全数送还给了我……”

如一根弦瞬间崩断,“嘎吱”一声,露台下的一树枝因忽如其来的风挂断了。

惊愕,比起知道裴裴竟然也记得当年的事情,他更抑制不住的疼痛是因为听见了她在他死后依旧没有丝毫心软的做法。

比起她愤恨地将他的画作烧成灰,比起她扔了他的所有东西,即使是将他仅剩的东西全部践踏一遍,都好过她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将他的东西送还给了当年她最恨的女人。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可以淡漠而平静,可以得体地处理,甚至送还给当年她在夜里都咬牙切齿恨着的女人。

“她应该没有瞄过一眼吧,但凡她瞄过一眼,她都不会忍心将那些全部有她身影的画作全部送还给了我,当年你有勇气同我离婚,却没有勇气去将她追回来,你宁愿等都不敢去找她,云先,她当年爱过你都那么狠心,何况现在她一丝一毫都不待见你。”

裴裴平静无波地说着让他撕心裂肺的话,她见他面上一阵阵发白,竟觉得既心痛又愤恨,他明明是该最爱她的才是,可是当年,她发现,他画中的身影一天比一更不像自己的时候,他还在骗自己说画的是她,怎么会是她,她会连自己的模样都分不清吗?!

她恨啊,她有时躲在角落里偷瞧如今的苏一彤,她那么恣意地挥霍自己的人生,挥霍她最爱男人的心意,她咬碎了牙越来越忘不了当年收到那一批她退换回来的画作时那浑身发冷的感觉,就像是让她再一次认清他心中的人从来不是她。

“云先,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比起她,我更适合你,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儿子。”裴裴从后抱住任弦贴着他温热的后背,仿佛能找回当年他追求自己的美好回忆,她和他一起对抗他的父母,一起抗拒他被既定的旧式婚姻。

“我和她也有过孩子。”他抿着唇,不知不觉点起了烟,吸了一口,吞云吐雾,冷着脸,心中如针扎,怎么拔都拔不掉了,容色却依旧阴郁平静,“如果生下来应该会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就是当年你不肯抱我们孩子的原因是不是?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孩子?云先,你总是自欺欺人,失去的你上辈子,这辈子都追不回,最好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永远都瞧不上你!”裴裴恨得脸色都泛青了,捂着脸穿过客厅在所有同事面面相觑的眼里狠狠关上门哭得撕心裂肺。

第八十四章 魔障

莫可可哭着给傅随 安打电话的时候,柏谨言正给她放着利于胎教的音乐,他们正为了孩子取什么名字而争辩着:

“为什么 英文名要叫Daisy,儿子也叫Daisy的话,他会哭死的。”傅随安蹙着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柏谨言慢条斯理 地给她切着水果,修长的手指拿着刀的手势极为灵活。

“Daisy是个好名字,有福气。”怎么会没有福气,Daisy曾经成了她的女儿,他最想要的孩子。

“不好,我觉得可能是儿子。”

他眉峰一挑,敛下眼说:“……我觉得会是女儿。”如果上天有一丝怜悯可怜他的话。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那头传来一直活泼开朗的莫可可带着哭音的喊声:“……随安,你能不能出来陪陪我,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可惜,争辩尚未结束,傅随安就在柏谨言不太赞同又无可奈何的注视下,出去赴莫可可的约,最后的妥协只能是让司机老张从头到尾载着她等着她。

因她最近不知怎么除了能吃点鱼肉之外一点点都不能闻肉沫味,不然便会吐得昏天暗地,所以这天便选了个素食餐厅,所幸离傅随安和柏谨言的家也不远,这家素食餐厅在城中颇有口碑,皆是选用当季的时令蔬菜,厨师手法亦是非凡,口感滑而不腻。之前好几次都是柏谨言带她来的。

莫可可刚开始见到傅随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唠嗑,装作若无其事,一直喋喋不休地给许久未来公司,安心在家待产的傅随安说着八卦趣闻,比如叶总将戚宁来公司不要脸讨钱的前妻赶了出去,末了还扔出一句“他是我的人”,惊得全公司上下都拍胸喘气,不敢置信,而戚宁宁死不屈,不敢接受,公私分明;比如好几个客户都排着队等着傅随安写文案,却被叶总以不能打扰正在待产的傅随安回绝了好几个生意;比如公司准备上市,券商有个小哥是个帅哥等等……

最后,莫可可饱饱地一个人吃下整整一盘高山乌洋芋制成的“紫气东来”,终于在静静含笑,仿佛了然而耐心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傅随安的眼里,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直流,哽咽好几次喘不上起来地喃喃着:“……随安,你知道吗,他以前那么爱我,那么爱我,我让他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上吊去死他不敢吃毒药……”

傅随安眼微瞪,揉了揉自己的作疼的太阳穴,这人真是……形容贴切。连隆起肚子里的孩子都突然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附和。

“可我就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开始对另一个人好了。”莫可可说着连牙齿都恨不得咬碎了。“我给那个小三的爸妈都打了电话,我在那个小三微博下留了言,我骂她是个狐狸精,什么字眼最难听我就骂什么字眼!可随安,我还是不开心……”

傅随安叹了口气:“何必呢……”

话落,自己胸口忽然一样东西落空坠了下来,她眼前一蒙,仿佛看见一个穿着朱红色的旗袍和白色上等貂毛罩衫独守在露台,雨天连伞都不带,执意等着一个她其实知道好像放弃了她的男人。

“小姐,何必呢……”何必呢,好似也有一个盘着个矮髻的老妈子在她耳畔劝过她,何必呢,早就不一样了,何必,何苦。

她怔了怔,揉了揉眼睛,那种情绪又是一闪而过,飘忽不定。

吸了吸鼻子,莫可可苦笑:“是啊,何必呢,我就是死命地想折磨死那个女人,她明明什么都比不上我,可他就是离我越来越远,他竟然还说是我逼的,是我逼他走的,我不可理喻,我脾气大……可是,随安,我脾气大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早该知道的,对不对,他明明知道的。”

恍惚间,傅随安怔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然潸然泪下,眼泪抑制不住的往外流。连自顾自在那儿哭着说话的莫可可都被吓到了,赶紧拿着餐巾给随安擦眼泪,可是就是擦不停:“你别哭,随安,你怎么也哭起来了……嗳!随安你说我能不恨他,不恨那个女人嘛?!”

“我也不知道,可可,我……”她一边自己擦着眼泪,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哽着声音道,“可可,你不该恨那个女人,你该恨的应该是那个男人,如果不是他给了那个女人权利,她怎么可能会伤到你,他对她的态度才是最伤人的……”

话落,她自己的这番话刚脱口而出,又好似似曾相识一般,脑子嗡嗡作响,她抚着额,嘴唇有些发干。

“是啊,好像是这样,随安,你真的懂,你懂的,随安,难道你那个丈夫……”莫可可一向说话不经大脑,刚启口便噤声起来。

莫可可是后来才知道展嘉瑞出了飞机事故死了,傅随安告知他们的时候好不容易已经能控制情绪了,也慢慢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天傅随安带着一束洁白的雏菊去看他的时候,终于能接受这个即成了的事实,虽然还会心痛,虽然午夜梦回还会想起他说他会赶快回来的话,但已能平静地想念,不似当初生不如死,无法置信,动不动便落泪的时候了。

后来,莫可可也是听说她嫁了人,傅随安没有详说,她也没仔细问,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也是难得,公司的人皆不是幸灾乐祸爱打听是非的,即使是莫可可这般爱起哄的人亦是有自己的底线的。她倒也不笨,也猜了猜许是那天超市里碰面的那个男人,镇静如山,平静淡漠,隐隐有一种锐利刚硬的气势。

“他不会的。”她蹙眉,斩钉截铁,话语是脱口而出,心口却莫名一窒。

她本以为,自己会说,她不在乎,但她的确是相信他不会,她明明是那样莫名其妙地全心信任他的,可是,话落,她的胸腔却是隐约作疼,有一个地方像被针扎一样,好似在否认些什么。

……

“回来了啊,今天怎么样?”回来的时候,柏谨言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来。

傅随安淡淡笑着应了声:“恩,还好,你今天做了什么菜?”

柏谨言已然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大厨,连阿姨都自愧不如地回了老家,他是个厚待佣人的男人,给了阿姨一大笔的红包让她回乡带孙子。

“唔……苹果鲫鱼汤、姜汁菠菜、凉拌西红柿、杏仁炒荷兰豆,你最近胃口不好,之前称体重也不达标,今天要多吃点。

她“恩”了一声,她静静地坐在餐椅上凝视着他专注做菜的背影,眼眶不知为何微微湿润,有些怔忡。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一句“你回来了”,只是每次在她开门映入眼前都是他展眉笑着对她说这句话,久而久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每次回来他这样对自己说的这句话,她咀嚼着心底里个中滋味辨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Daisy今天还乖吗?”他走到她旁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腹部,他现下已经可以不用时时拄着拐杖过活了,她知道他之前在美注入资金建立的研究所研究出了最新对他有益的药,效果很好,他亦在安排手续准备上市投入生产。

她抿了抿唇,点点头。

她已经不想去纠正他了,在她出去前,为了这个名字,他寸步不让,头一回耍赖说:“算了,你先去赴约吧,随安,我决定了,我就Daisy、Daisy、Daisy叫着吧,你就当Daisy是‘宝宝’的意思怎么样,这样挺好听的。”

他们在一起吃了多少回的饭了,她在他夹了一块鱼肚皮给自己的时候,蓦地生出了这样的疑问,多少回了,多到她好像已经渐渐习惯餐桌上他们顺其自然地坐下,他向往常一样给自己夹菜,客厅的电视机放着她从前从来不看的财经新闻,比起财经新闻,展嘉瑞更喜欢看体育新闻,财经新闻的女播报员如流水一般平静的播报语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她听在耳里不那么奇怪。

“……可可要和她男朋友分手了。”不经意地她突然启口。

他们在饭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唏嘘平常,所以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为什么?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她们要结婚了吗?”

“恩……”她点点头,喝了一勺鱼汤,“好像她男朋友背叛了她,惹得她很生气,她快恨死他了,估计是不会结婚了。”

“是吗?”

空气一瞬间变得清冽,柏谨言整个人几不可见地震了下,眼色霎时一沉,夹菜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颤了颤,半晌,抿唇扯笑,他不置可否。

“她问我你会不会也这样。”

“哦,那你怎么回答?” 房间里有些闷热,他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如墨色的眼眸却出奇静若深潭。

她想了想,语气平淡,静静地道:“不知道,反正我说你不会的。”

霎时,柏谨言的面色晦暗不明,他不敢同她对视,一瞬间的喜悦和莫名悲恸的狼狈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溺毙,缓缓敛神,他要如何回应她才能说明白他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情。

不知为何,她见到他此刻忽然一声不吭,容色苍凉的模样,心底里有一瞬的冰凉,她口中所说的是好话,她却不知为何觉得她这般说竟像是嘲讽,心里最深处有个聘婷的身影在扯开笑靥地低低笑着,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嗤笑,亦或是两者皆是。

极久极久,久到他们几乎吃完了这顿饭,他却倏地目光沉沉,对着她说:“恩,不会的。”

也许他不该说出这句话,但他想,至少他不再只是赵钧默,他还是柏谨言,现在的柏谨言。

第八十五章 遗忘

到了傅随安生产前 的那段时间,柏谨言很早就安排在爱美丽医院待产,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护士巡房关注,医生也是随时关注产妇情况,他却还是几乎天天睡在了她的卧室隔壁的vip房里不肯回家,只要她有任何的情况,一定是他先发现的。

傅随安生 产是在这天的早上。

柏谨言睡得不安 稳,她闷声一吭说疼,他耳朵灵得不行便一下子听到了,然后全然是紧张得大汗淋漓。

她进产房后过了一会儿,宫口开了五六指了,疼痛在五六级,还好,麻醉师来了确认风险不高,上了麻醉以后倒真的还好,柏谨言陪着她,比她抖得更甚,她阵痛来时还是有些疼,对着他嗓音喑哑的说了句:“你能不能别怕!”

护士闻言都愣了下轻笑出声。

九点半的时候,孩子出来了,并不是那么辛苦,孩子很乖,但因为是撕裂还是缝了针, 他吓得不轻,她却若无其事过了三个小时便自己上厕所。

连护士都说:“我以为柏先生会支撑不住昏倒了。”

其实他差点而已,见到她的血时,他眼前浮现的是她割了自己的手腕,生生不信他会放她走的模样,记忆中那么残酷决绝。

“Daisy。”

他凝视着女儿的脸,想起当时那个捧着满手的万圣节糖果给在街边衣衫褴褛的他,然后笑着喊他:叔叔。

如今,他终于有幸让傅随安的女儿喊自己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