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色顿变阴鸷,他不会不懂姜桦声话中的隐喻。

极快,元湛冷冷地低喝了声:“……闭嘴!”

到底是好友,姜桦声亦不恼,只是敛下戏谑的神情平静地道:“元湛,也许现在你不知道,但可能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明白,人们总说轮回,轮回……其实轮回并不是全意味着重复,很多时候,它意味着重新开始,死死抓住过去的是死人,忘掉过去的才是活着的人。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上一回是那样,这一回又不会再相同,这辈子是夫妻,下辈子可能不会再相逢,亦可能只是彼此的过客。元湛,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配不上她的,以她的身份地位,她迟早是要走的,我想以她从小接受的观念,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的。”

你谁啊,连她都会说,他连条狗都不如,她怎么可能为你停留?

所以,他是她的过客,对她来说,他只是个消遣解闷的玩具……他意味深长极淡极淡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是的,他不是应该开心嘛,她终于可以放了他了,他不用再想方设想地从她喜怒无常的控制下逃开了,他千方百计想逃离她的方法可能一朝就会被成全。

多好……

元湛姿态轩昂,纹丝不动地坐在台下,凝视着台上的各种角逐角色的面试者各显神通,争抢表现,脑海中不可抑制浮现的是那天她如神邸一般出现在当时最落魄,最狼狈不堪的他眼前,那样美艳而气势逼人仿佛可以抵挡和驱走所有的严寒和黑暗。如果没有她,他会在哪里,而如今他在这里了,她又会去哪里?

她所给他的帮助,可能只是她所拥有的微小一些东西,于他是全部。他恨她,恨她践踏自己的自尊,恨她时好时坏的心情,恨她从来对他不假辞色,恨到差点忘了,当初,第一

眼遇见她时,他心底里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掠过的悸动。

……

她一直吃的都是外卖,不是各大酒店里送来的菜便是水果蔬菜沙拉抵腹,所以在见到肖左这几年竟练就了一手的好厨艺竟莫名觉得惊喜万分。

“怎么为了泡妞竟然学会了烧菜了?!”陈碧落凑到他跟前,见他手起刀落,几样蔬菜切得那样细,啧啧称奇。

“什么话啊……那为了娶到你啊。”肖左耸耸肩,嘴角弯起,随手抹布擦了擦手,从切好的菜中递给她一块切好的黄瓜片,“也不知道谁小时候老吆喝着要嫁个厨子的?”

她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听闻他言,心里徒然“咯噔”一下,眉头微蹙,这才想起当年玩家家时她嚷着要嫁一个会烧菜的男人。

“你还记得啊……”

她涩涩一笑,心底却觉得有一阵温暖气流从细小残缺的地方吹了进来。

“恩。”他手忙着,温柔的声音从鼻尖溢出,敛下眼,目光沉沉,低声像是积满了勇气认真地道,“其实……碧落,你知道吗?你离开美国第一年我没有想过你,我反而很开心,我们终于分开了,虽然那么多年我们情如好友,但是老被捆绑着真的有点累,你不在,家里的长辈亦对我束缚极少,我玩得比以前更疯。”

怔忡间,听到这里,陈碧落倏地轻哼一声,冷睨了他一眼,他触及她的目光便抚额失笑接着道:“哈……连我也没想到,到了第二年,很奇怪,我竟然突然就觉得厌倦了……觉得你不在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真的,不骗你,然后我就想,啊,可能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吧。之后到了第三年,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去适应这种变化,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和你在一起,然后到了第四年我发现是的,做好准备我就来了。”

“……什么,准备?”陈碧落不着痕迹地咽了咽清咳了一下,此生头一回是愣住了,目光呆茫呐呐问。

他眯着清俊朗润的眼眸,深深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响亮地道:“娶你的准备啊,从心底里承诺跟你在一起,只跟你在一起的准备。”

原来……他真的是在向她正式求婚。

陈碧落红唇微张,半天缓不过来。

然,他的这番话却像一阵清风拂过池水,一汪涟漪慢慢地散开来……密密麻麻莫名百感的情绪如雨点一样向她袭来。

她猝不及防,亦惊觉自己出奇地,竟不是那么抵触的。是累了吧,又或者是她太任当年的回忆将自己侵袭,如一座冰冷冷的牢笼锁着自己,如今有那么一个人打开牢笼对她说:出来吧,我在这里,而且我已经做好要照顾你一生的准备了。

房间里未开空调,从窗外吹来的风虽然冷飕飕的,她却感到并不那么寒冷。

“你……”

面上

顿感冰凉一片,她恍若做梦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方发现自己已哭得泣不成声,差点跌坐厨房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是肖左及时将她揽在怀里,摩挲着她柔顺的黑发,眼里含笑地道:“你看,我们都已经不小了,碧落,是不是不要那么残忍再让我变成更老的新郎了?恩?如果你愿意,什么都别管了,跟我回美国吧。”

第八十八章 我不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去医 院看应泽如,当年她最恨的人,今天竟然会如此平静地对上她苍白瘦弱的脸。

“你没有 想到,我们竟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吧……式映,真的,好久不见。”她站在她的病榻前,平静地启唇,艳丽的面容上宁静无波。

陈碧落替她榻前 有些焉了的花束换上新的,然后垂下眼坐在榻前,静静地望着应泽如紧闭着略染上了些灰暗的眉眼道:“式映,今天天气很好,你真该起来看看,我时常在想,当年如果我们以另一种方式遇见,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只可惜我们是因为同一个丈夫而遇见的……”

躺在病房里的应泽如那样瘦骨嶙峋,定是受尽了折磨,全靠营养液和机器续着生命不可不说悲哀。

“式映,你知道的吧,当年我很恨你,我想你也恨我吧,明明不被所爱,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占着那个夫人的位子,我以为我一步步退让他会感谢我,会重新在意起我,但是到了我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得到的不过只是他心底里所谓善解人意的模样罢了,他可能会感谢我帮衬她迎了你进门,但也仅此而已吧,这怎么会是一个女人所要的东西呢?后来我方想到,为什么我会被一封发来的电报打败了,从此心灰意冷,再也不垂死挣扎了,是因我知他心里已经装着你,我在那儿傻傻地等,只是为了成全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期冀,我不是在等他,而是在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就地死心,死心就是在我阖上眼的那一刻我还是没等到他……现在我又见着他了,我想……我该放手了,我不能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了,式映,当年我固执地想,即使是死我都是他的正妻,论资排辈你得在我后面,多少次我看你跪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就在想,这份苦我咬牙也要吞下,因我恨,我看不开,现下,我有些想明白了,如果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又何必苦苦担着正妻的名分折磨自己。”

“式映,你醒来吧,醒来了,我们让一切都过去吧。”

叹息的低语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消散,陈碧落转身的瞬间未见到应泽如扇而蠕动的睫毛上染满了湿润,听说植物人是有听觉的,如果哭泣是有声音的,陈碧落应该就能听见应泽如隐含疼痛的哭声。

应泽如在梦里,虚弱无力,她的意识在身体机能渐渐衰退的同时亦混乱不堪。有个女声在那儿同她说这话,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那一年,自李碧城走后,家里乱成一团,她方发现她做不好郑家的大夫人,她只知爱起来便是要生死相随,却忘了,妻子从来不是一个爱情的代名词,更多的是相濡以沫,

是相知相守,而她以为爱是能代替一切的。她太小了,任性直率,她会怪郑修仁忙于公务不能陪自己去舞场,她会怨他满脑的政治思想,她会跟他讲英文,从前他们觉得沟通无障碍,后来却觉得,障碍多了去了,她讲到后来永远是哪家的官家小姐烫了新式的头发,换了新式的衣裳,她觉得他们是相爱的并无不妥,直到有一日,她听到他同友人讲话说了一句:“我很想碧城在这里给我泡一杯茶,同以往一样甚么话都不同我讲,只是陪我静静地呆着,给我泡一壶茶。”

显然,他倦鸟思巢了。

友人劝道:“那你就是接她回来啊,这又如何了,男子汉大丈夫同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可置气的,想必她也不是真的恨你。”

他只黯淡地摇头说:“你是没见着碧城当时走时候的模样,最后看我的那一眼是那么的怨怼,我想就这几日和式映说清楚,给她准备一笔钱找个安置的地方住,也不枉她跟我一场。”

“政绥兄,你可考虑清楚了,既是你的妻便不会真的恨你……不过也罢,你要是能将此事处理得宜倒是更好了,对她对你皆好,就像一切未发生过一样。”

一切未发生过,她又算什么?!心一点点地沉到了谷底深渊处,女人心毒起来,男人亦敌不过,上天见怜,她怀孕了,她以死相逼,他不得不就范,从那天起,她一直留意从法兰西传来的信息,不曾想,原来李碧城也怀孕了,她咬牙切齿顺势便回了那句:有式映照顾,万事放心。

碧城,你还是握着他的心,而我不能什么都没有。至少留着人亦是好的。

你永不会知晓,你比你所想的得到了更多,他……后悔了。他想静下来,想回家了。

彼时,或许上天的确是在帮她,从那以后法兰西再没有音讯传来,甚至他后因仕途升迁和秘密公务在身根本出不得国更无法将消息传送出去,因后来那位也开始防着他了。

那么多年,是她陪着他,眼见他厌倦了官场,亦一天比一天厌烦了外头风花雪月的生活,回到了家他常常忙完公务什么皆不坐,只是盯着那梨花木桌上日渐灰暗淡的紫砂壶发呆……她想,原是这世上真有报应,从前,他的心在她这里,她欣喜他回去了他夫人身边亦只是个空壳,如今这个空壳倒在她这儿了。而他心之所向想归去的地方却怎么都归不去了。

她的孩子从小叫她:小妈。因这府上的人同他都讲,他们还有一位大夫人……呵……大夫人啊,不是她。

那年,她永不会忘记,一位姓董的女士带着李碧城的儿子回国了,他欣喜若狂,甚至搁下了公务堵在了人家门口。其实她岂会猜不到他想问的是什么,他应该最想问的是:碧城,她还好吗?

可惜,她知他问不出口,因不敢问,那么多年了,他怕他更悔,所以轻易不触碰。

这一日,他神色异常平静地回来,脱下了戎装,驱走了警卫,用那个茶壶头一回给他自己泡了壶茶,那么些年,他从未自己用过那个茶壶,她知他私心还在等着李碧城能亲自给自己泡茶喝,可惜,再不可能了。

“你为何不问问我?”她哭了,饮恨吞声,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状似若无其事的他。

不曾想,他只是略略瞥了她一眼,面上笼罩着惨暗的死寂,平静如深渊潭水,语速极慢极慢:“我……为何要问你,我只想问问我自己,错了一时,一天,一段日子,便错了一生,我为何要问别人,我该问问我自己才是。”

她从来未怕过,可她真的怕极了那一刻面无表情,从容自若的他,终于他还是在她失声痛哭时极平静地举起了左手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她错愕哑然时,血液就已喷得她脸上沾满了血腥味。

后来她也随他去了。因忐忑了半生,终于不用忐忑不安时也便是生命的结束了。

陈碧落轻轻阖上应泽如病房门时,依稀看见不远处楼梯转角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迅速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又仿佛适才只是错觉。

……

曙光初照,漫天彩霞。

陈碧落决定回美国的前一天去找了柏谨言,他正带着家人乘坐了缆车登上山顶看日出。

“真的就走了?那个项目不跟了?”柏谨言和陈碧落交谈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不远处正在给Daisy喂早饭的傅随安。

陈碧落笑了笑,妆容淡了许多,笑意和煦:“恩,那个项目就交给你了,拖了几年一直没有进行完成,我又不像你,家人孩子都在身边,我毕竟是女人,谨言,我累了,我也到了想有个家的时候了。”

柏谨言拍了拍陈碧落的肩,叹息道:“好,多保重。”

“希望下一次在美国见到你的时候能看到不再用拐杖的你。”陈碧落戏谑地挑眉。

柏谨言敛下眼,眯着笑,眼神凝在Daisy和傅随安的身上:“快了,我最近在尝试开发新的治疗药,应该会有效果的。我多希望,今天是陪他们爬山上来的,而不是让他们陪我坐缆车。”

“不害怕吗?有一天万一她就想起来了。”

“害怕啊,因为害怕,所以觉得这种幸福,能维持多久便想尽力维持多久……”声音变得低哑,他喉间微涩。如履薄冰,不外乎如此,怀抱着虽是可能破碎一地的温暖,垂死挣扎未尝不是另一种活着的感觉。

……

机场大厅,嘈杂声作响。

虽然并未交代几时的航班,但公司大部分的人都来送行了,她的行李都是肖左拿着,轻便一身,趁还有点时间跟rose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与其他下属也是云淡风轻地寒暄了些时候,直到那个戴着墨镜,身形英挺利落的男人一步步地走近她,在那些个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到绯闻八卦的公司女同事眼里,他露在墨镜外的面容沉静似水,薄唇紧抿,在所有人以为会有何事发生时,他倏地淡淡一笑,在镜头前亦从未有过的温暖似春风,他定定地盯着她良久良久,在周围人错愕疑惑而面面相觑时,看不清他墨镜里的眼神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只见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个本子语气平淡隐忍悲恸地对她道:“……我想告诉你,陈总,剧本里面有一个地方写错了,他……应该是自杀,不是被暗杀的。”

她猛然浑身一震,表情怔怔地望着他,恍惚如梦,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极轻的声音:哦,是吗?

“那天,刚巧是他妻子的生辰,他才知道她已不在了。”

“……是吗?好的,rose!”心房一缩,她突然扬高声音唤着在一旁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助理,继续与元湛对视,容色淡然地道,“回去让编剧把剧情改一下。”

“啊,哦,好的。”

“还有事吗?”她似已然恢复自若,回神过来,浅笑问。

他亦回以笑容,墨镜下眼角微微酸疼却好似无碍,启唇的同时有些结舌无措地对她喃喃:“恩,还有一句,看到,不,其实是,你……活着真的很好……要,要幸福,好吗?”

“好。”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不再言太多,因喉咙有些干涩。

后来肖左问她:“那个人是谁?”

她默然不语,半晌反问:“还重要吗?”

肖左愣了愣,随后笑道:“是啊,不重要了。”

……

三日后,应泽如有一瞬间的回光返照,医院的人都以为她定会苏醒,却不料还是被拔了管子,终究没有醒过来,生理机能已然撑不到那天。最后元湛给应泽如惨淡的脸上盖上单薄的白布。

一个月后,三年前一本因题材被锁的片子重新解了禁登上荧屏,身为主角,元湛再次爆红,然后,在陈碧落嫁给肖左的那一日,他因此片在戛纳电影节上得到了影帝。

他彼时光芒万丈,面容沧桑寡淡,脸庞不知为何瘦得凹陷,在台上无悲无喜宣告将正式退出演艺圈前往陕西县城支教并将所有财产捐给慈善机构。

闻言,媒体全然沸腾,圈内所有人无不扼腕叹息,第二天各大网站及传统媒体头条皆是惋惜这一位偶像兼实力派演员在最辉煌的时期就此陨落。

最后一次接受采访,他只说了一句极简单的话:“很多人都说‘华尊’只是将我当成了印钞机,其实他们不知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印钞机有印钞机的用处,我啊,其实可能这辈子都很想好好地当一个卖力赚钱的印钞机。”

可惜太迟了,可惜都过去了。

话如戏谑,听者未懂,却是说者泣血。

第八十九章 泡沫

由傅随安负责的一 家药业广告的项目大获成功,恰逢此公司十周年庆,她便被邀请参加晚宴。她并不是那么注重打扮的人,借了叶梓一件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就去赴宴了。酒本来是喝得不多的,只是这日刚巧是展嘉瑞和她相识的日子,如果还在,应是要过周年了吧。

思及此, 仿佛伤口密密麻麻又开始戳疼滚烫起来,她一杯一杯竟没了节制。

喻桓见她喝得那 样凶,赶紧上前将她带到宴会休息区的露台。

风冷飕飕的,刮得人身上有些刺疼,寒月当空,清清冷冷的。

“如果那么痛苦不如离婚算了,死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喻桓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和丈夫吵架了,心情多有不快。

傅随安虚朦一笑,躺靠着椅背,醉眼迷蒙地掀眼望着喻桓,声音飘渺如呢喃:“我知道,你喜欢我,喻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你怎么还不听……你想我离婚了你娶我吗?”

“是!我喜欢你啊,随安,我一定会对你比你丈夫更好……我……”

闻言,他当然是急急地应声,却不料,她继续眯着醉眸絮叨着,片刻没有他插嘴的缝。

“你想娶我,喻桓,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吗?你知道我回到家是什么样子的吗?你知道我女儿最喜欢什么动画片,最爱哪一个动画人物,对什么过敏,最喜欢吃什么吗?真可笑……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啊,连我都没那么仔细,他却比我都清楚……不是自己的孩子,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可是,他却可以。呵,他为什么要这么好,我真的有点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恨他这样……他们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事业心就不能有,因当了母亲以后,孩子便成了甜蜜的负担,可我只有甜蜜,没有负担,她那么乖,她那么听话,他们都说孩子是不会自己长大的,是啊,她是不会自己长大的,如果不是他细心帮我照顾,从来不让任何事影响我的工作,我怎么能放心地工作。你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厨房了吗,你知道我回到家甚至只要一躺下就可以安心地什么都不做吗?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越来越让我习惯他的好……太卑鄙了……”

她捂着脸泪水滑在掌心,酥麻又冰冷,莫名泣不成声,好似要将多年自己心里的疙瘩都借着酒气倾诉出来,再也压抑不住了,声音都带着哭音,颤颤巍巍的。

“这些年,我那么努力地忽视他,那么努力,喻桓你喜欢我,你想等我离婚了娶我是吗?可是,喻桓,他太好了,不会再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你要怎么娶我,你要怎么比他好……”她恍然而莫名地凄凉一笑,眼里氤氲着叫喻桓看不

看不透的薄雾,“我每次都希望嘉瑞能回来救救我,他只要回来我就不用那么恨他和恨我自己了……嘉瑞,能不能回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喻桓愣在她身旁,听得云里雾里,心底却沉了又沉,他不知道她在恨谁,自己还是她的丈夫,亦不知道她在对不起谁,自己还是另一个男人。

他开着车不时注意着后座她的情况,一排排的红绿灯飞快向后退,蜿蜒曲折的路星火点点,下了高架,江边的风呼呼地渗了进来,适才问了莫可可她家的地址,到现下还是有些微微的错愕,他有朋友在房地产公司工作当初也是有所耳闻,那是极低调的楼盘,没有一丝宣传便顷刻间销售一空,物业保密性良好,不似一般富豪区却甚为尊贵。

临江的别墅,简约内敛的设计,一排排错落有致,她的住处正好在最适宜俯瞰东江的位置。

“你要是见过她丈夫,你就明白人家为什么看不上你。别伤心了,你看随安那副样子,明显就是被照顾得很好又事业运极好的太太,你啊,想开吧,做男小三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为何脑里响起这一句,耳鸣声阵阵,喻桓揉了揉太阳穴,到了根本进不去,他推了推已然醉醺醺得厉害的傅随安,在她随行的包里找到了手机,幸好她并未设密码,开了手机找了半天,没有显示“丈夫”的号码,到了通话记录这儿,一个号码好些记录却未存任何名字。

也罢,试试。

“随安!”那头低沉略有些焦急的嗓音响起。

“她喝醉了,我们在楼下。”喻桓清了清喉咙低声道。

那头有一瞬的停顿,然后极礼貌地回道:“好的,多谢你照顾,我这就下来。”

很难形容见到自己的情敌是个什么心情,他分明看到那光洁黑漆的拐杖衬着挺拔刚毅的身姿一步步向他走来,无端端生出一种稳健而沉静的气势,深潭似的黑眸对上他打量的目光竟平静沉稳得出奇,当触及傅随安醉醺的脸庞时刹那便柔和了下来。

“谨……谨言……”傅随安闭着醉眼,嗅了嗅靠近自己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是他们家惯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她方安心地将自己全部垂挂在他身上。

见状,喻桓心中微凉一片。

他一路带着她,她虽醉了潜意识里却多少同他保持着距离,适才他只是抓了她的手腕,她便浑身僵硬不堪,可现下全是另一番情景。

“内子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再好好拜谢。”他疏离而有礼,虽拄着拐杖扶着傅随安却极淡定从容,站如松柏。喻桓不免感到有一丝怪异,这年头竟还有人这样说话,偏生在他身上竟莫名自然。

“那个,不谢不谢……”下意识的,喻桓面上有一丝涨红,摆手说着,就差拱手作辑了。

他扶着她步伐稳健,其实,他已可以不同拐杖了,只是已成习惯,倒也没什么。

“谨,谨言……Daisy呢?”她额上微烫,意识紊乱,埋在他的肩颈上,嚅嗫着唇,“Daisy昨天还让我给她买美少女战士的模型,怎么办,我买了落在公司了,谨言怎么办……”

柏谨言半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发丝,感受到她含着醉意的呼吸扑在自己的颈项间,有些酥麻,忍了忍,他眼底漾着温煦耐着性子哄着道:“没事,我帮你准备了一份,已经给她了,说是妈妈买的,这孩子开心死了,一整天都在欢呼呢。”

“真的吗?太好了,谨言最好了,最好了。”傅随安笑靥迷蒙,搂着他的脖子,嗅了嗅,咕哝雀跃着。

“好了,乖一点,我给你擦擦脸,早点睡。”他知她喝醉多少有些像小孩子,嘴角上扬,他卷起衬衫袖子,热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才抹了一下便停下了,“啊,妆糊了。”

“哦,那就不漂亮了,怎么办……”

她傻愣了半晌,然后嘤嘤地哭起来,面上更模糊了,他哭笑不得,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轻柔地说:“不会,还是很美的。”

“哪里?”她哽咽着嗓子,糊里糊涂咬着唇喃喃问。

“这里。”不知为何,柏谨言还来不及问自己能不能便凑上吻了下去,她的眉眼,依旧。

泪水滚烫仿佛能灼烫他,心底绵绵地仿佛要柔成水。

这些年相守,第一次拥入怀中,原来是这种滋味,恐怕更加不忍心放手了吧。在最后那一刻,电光火石间,他恍如隔着时光长河凝望着怀中的傅随安,想着当年的她扬着鹅蛋脸,指着他的鼻尖,扬高声音,颐指气使的口气:“赵钧默,你完了,我爱上你了,你再不能有别人了。”

突然,他埋在已然睡过去的她的颈项中泪流面满,揪心酸疼起来。

若是,就这一刻能死去便好了,再不用忐忑惶恐,生怕过去的噩梦纠缠着自己,但那只是希望罢了,直到那个女人重新出现,他们方明白,有些东西便是一根刺,只要曾经有过,即使拔得再干净,也要付出血肉模糊的代价。

……

Daisy第一次发现爸爸不在自己的房里,她拖着小身子,耷拉着小脸,噘着嘴,找来找去找不到爸爸,直到悄悄地打开妈妈的房间,这才看到自己的爸爸眯着惺忪的眼睛,指尖堵着唇在说着:“嘘——”

第一次,爸爸和妈妈睡在了一起。

在她小小的脑袋中,她想不太明白,不是说房间够大么,怎么又睡在一起了。

“妈妈,爸爸昨天是在房里帮你打怪兽吗?”

不然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要爸爸陪?

话还未说完,傅随安便将早上的稀饭呛到了气管里,涨红了脸,咳得不行,柏谨言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她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头疼得厉害,如今疼得更厉害了,咳得也厉害。

幸好,柏谨言也只是一如往常地问她早上要吃什么,要不要他送她上班……

“谨言,我……”她呐呐不能言,话到了喉间突然便语塞了。

车里,他面容宁静,嘴角淡勾,语似安抚:“去上班,没事,不用说了,我都懂。”他不让她说,他怕,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幸福顷刻间就被她几句平淡无波的话给击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