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年被小小的噎了一下,啜泣声顿了顿,旋即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略带感动的说道:“多谢妙善,不过我在马车上刚用了些糕点,这会儿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小丫鬟苏叶见谢向晚将话题带偏了,心里暗急,忙又开口道:“哎呀,姑娘,您看婢子说得没错吧,谢家小姐们果然很照顾您呢。呀,对了,明儿您要去宋家拜会宋太太,之前还担心没有合适的花簪搭配,今儿大小姐既这般慷慨,不如先借大小姐的蝴蝶白玉簪用一用?”

尾音故意挑高,明明是跟自家小姐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谢向晚,仿佛在无声的提醒:哎呀,我家姑娘面皮儿薄,不好意思开口,您谢家大小姐向来大方、会办事,不如您就做个人情,主动将簪子‘借’给我家姑娘,如何?

不如何!

面对如此红果果的‘暗示’,谢向晚要是再看不出来,那她便是个瞎子了。

还特么的‘面皮儿薄’,万华年若是真的面皮儿薄,就不会纵容,哦不,应该是指使贴身丫鬟做这样的事了。

谢向晚自认见多识广,所谓极品也见识了许多,可似万华年兄妹这样的,还真是不多见。旁的极品是自己出马,而他们却是纵容(or指使)仆从上阵,任凭仆从们做些荒唐的事,他们却一脸无奈的围观,让你无从怪罪起,可你若骂奴婢,那岂不是自降身份?

唉…真是让人无法喜欢的恶客呀。

不过,谢向晚却不想让万华年如愿,一来这簪子是远在京城的父亲特意从荣华阁订制的,虽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饰物,却是父亲的一片心意;二来,万华年此行应该是准备常住,今儿若是让她轻易得手了,那以后就难办了,但凡自己有点儿好东西,万华年都会顶着一脸的无辜,任由婢女、奶娘问自己‘借’,此风不可长,恶习必须抑制。

深深吸了口气,谢向晚开口了——

第049章 大开眼界

其实,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不是谢向晚自己出言解决,而是应该由两位嬷嬷或是奶娘柳氏出面训斥,而且还要拿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堵住万家人的嘴。

跟个婢子对嘴,真心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小姐该有的言行啊。

谢向晚连该说的台词都非常清楚,宫嬷嬷或是柳氏会说:“大胆,主子面前,也是你们这些贱婢能随意插嘴的?万家的教养妈妈都是死人吗?”

然后再扭头对泫然欲泣的万华年道,“表姑娘,咱们是自家人,这贱婢在谢家没规没距的倒也没什么,好歹都是挚亲的表亲,就算有个差错,咱们也能体谅。可若是换做旁人家那可就不好说了,倘或再遇到个贵人,这贱婢冲撞了贵人被惩罚事小,没得连累了表姑娘和万家,那可就是祸事了!”

而谢向晚呢,也要满脸关切又眼含对万华年种种不赞同的附和:“是呀是呀,表姑姑,嬷嬷说得极是,婢子蠢笨不懂事,外人瞧了,没准儿还会误会表姑姑你呢。表姑姑,咱们交好,您的品性我自是知道,可外人不知呀,万一让这蠢婢带累坏了表姑姑您的名声,岂不是——”

说到这里再故意停顿一会儿,隐下后头的话语,后果什么的,让万华年自己去猜度。

然后再用‘表姑姑别误会,我真心为你好’的神情,让宫嬷嬷好好‘教导’苏叶一番规矩。

再然后,谢向晚还要抢在万华年去跟长辈告状前,略带不安却又一脸问心无愧的跑到老祖宗和谢贞娘面前‘请罪’——苏叶再不好,那也是万家的奴婢,由谢家嬷嬷出面教导,多少有打脸的意思。

最后,既保住了自己的首饰。还狠狠教训了贪心者,顺便还杜绝了万华年再起贪念的机会,此事算是圆满的解决了。

谢向晚却没有带两位嬷嬷来会客。原因有二:

一来,谢向晚大约猜到了姑祖母和表姑姑来谢家常住的真正原因。她不想让她们纠缠两位嬷嬷,为了减少嬷嬷们的存在感,她干脆不让两方有见面的机会。

二来,谢向晚也是低估了万华年的极品程度,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两年前,那时万华年还小。‘借’起东西来也多是用一种‘还小、不懂事’的娇憨、任性模样。

哪怕是外人瞧了,也只会理解的说一句:“无妨,孩子还小呢。”

谢向晚觉得若是让自己的嬷嬷跟个几岁的孩子计较,多少有些侮辱嬷嬷们。

而且吧。谢向晚自认为还能对付表姑姑,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呀。

但,很快谢向晚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万家主仆的表现,着实让她大开了一番眼界。

就在她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万华年抢先说话了,只见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儿,冷声训道:“放肆,苏叶你好大的胆子,我与妙善说话。哪有你这个婢子插嘴的份儿?你还懂不懂规矩?我们万家可是,教养妈妈更是时常教导你们规矩,谢家虽是我外家挚亲,可咱们终归是客,哪能如此无礼?”

苏叶很委屈的低下头,小手用力撕扯着帕子,小声嘀咕道:“婢子也是心疼姑娘呀。再说了,大小姐又不是外人,钱妈妈不是也常说,自家人应当相互帮忙的吗?!”

苏叶没有说谎,她嘴里的钱妈妈是万家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专门负责调教新挑进府的小丫鬟,是个绝对‘严以待人宽以待己’的人。

且钱妈妈是万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深得万老太太‘节俭’的精髓,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教养妈妈调教下,苏叶能有如此表现,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除了言传,苏叶还得到了钱妈妈的‘身教’——钱妈妈就曾多次以‘孝顺老太太’为名,从谢贞娘那儿‘借’走了不少好东西。

过去谢贞娘一直跟着夫君四周游学,待在公婆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但自万珂过世后,她被万家人接回祖宅守孝,终于体会到了万家老太太的‘本色’。

只不过三年的时间,老太太便从谢贞娘那儿‘借’走了许多珍贵物件儿:什么五彩、青花,什么宜兴紫砂,什么蜀锦缂丝,什么金银珠玉…谢贞娘的嫁妆硬是缩水五分之一,若不是万老太太顾忌谢老祖宗这个大姑姐的存在,没敢放开手脚‘盘剥’,谢贞娘的田庄、铺子可能都要易主了。

有这样的祖母,又有母亲的惨痛经历在眼前,万华年一个原本还周正的小幼苗迅速被带歪。

而苏叶呢,在钱妈妈的言传身教下,更是成长迅速,不过两年的功夫,便成为万华年跟前最得用的大丫鬟,为主人充当冲锋陷阵的小打手。

主仆两个经过磨合,默契十足,这会儿听了苏叶的抱怨后,万华年立刻拍了桌子,厉声道:“你还敢浑说。还不给我跪下,好好向妙善赔礼?”

卧槽,你们主仆两个演戏,管我毛事呀。

谢向晚有种躺枪的感觉,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好不好?

她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说,万华年心想:你个抠门的小丫头,乖乖把那赤金蝴蝶白玉簪送我不就好了,对了,还有你脖子上的那个赤金坠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貌似也不错的样子,很配我的肤色…

哼,明明这么有钱,却还如此小气。你既如此不配合,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苏叶接到暗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冲着谢向晚请罪:“亲家大小姐恕罪,都是婢子失礼,冒犯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责罚。”

说罢,她又有些不甘的垂下头,继续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嘀咕,“其实婢子也没说错呀,我们姑娘好歹是大小姐的嫡亲表姑,是长辈,如今长辈看到晚辈的首饰样子新奇,想借来把玩一二也是常理。谢家豪富,堪称扬州第一家,大小姐又一向大方,且极尊重长辈,怎会与婢子这个小丫鬟计较呢。”

靠之,如果我不借给你就是不大方、不尊重长辈了?

谢向晚暗自翻了个白眼,忽然间,她不想说话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倒想看看表姑姑还有什么手段。

“啪!”

万华年又是一掌拍在方桌上,冷声训道:“你还说。妙善戴着那金簪来会客,显是极喜欢这簪子的,此物要么是表哥亲自订制送来的,要么便是先表嫂的遗物。这金簪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对妙善却是意义极大,我身为长辈,不能给晚辈见面礼已经够失礼了,怎么还能夺人所好,跟个晚辈索要东西。”

谢向晚的一双弯月眉微微上挑,心道:啧啧,两年不见,表姑姑的口才大涨呀。

听听人家说的话,三言两句便把‘借’字改为‘要’,而且还故意点出此物不怎么值钱,就算送给亲戚‘把玩’也算不上什么。

以退为进,玩得不要太娴熟哟。

万华年还在滔滔不绝,“再说了,原本只是我们姑侄间的小事儿,彼此玩闹两句也就罢了,偏你多事,任着性子胡闹,万一让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听到了,岂不要为难、生气?”

得,这还威胁上了。

万表姑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妙善呀,你就乖乖的把东西送过来吧,如若不然,我吵到老祖宗跟前,你不但首饰不保,还要被老祖宗训斥哦!

谢向晚也算见多了内宅女子明争暗斗的场景,可似万华年这般,几近明抢的举动,还是有些无语。

其实也正常,谢离是大唐贵女,身边交往的也多是同样出身的豪门千金,而谢家不同呀,谢家是盐商,所结之姻亲也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在这样的人家家里,规矩、礼仪什么的都是浮云,唯有切切实实的利益才是王道。

万华年的嘴绝对被开过光,她的话音方落,隔壁正间的老祖宗扬声问了句,“华年,你们三个小东西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嘴里说着‘热闹’,心下却有些担心,叫过身边的玳瑁,低声吩咐:“你去看看,表姑娘刚来,妙善和蓁蓁年纪又小,小姊妹若是有什么口角,你去劝解一二。”

“是,”玳瑁忙答应一声,正待绕过百宝阁和屏风去次间瞧瞧,不想隔壁传来一个小丫鬟的高声回禀:“好叫老祖宗知道,大小姐听说我们姑娘明儿要去拜见宋太太,恐姑娘刚来扬州,一时不知道扬州城闺秀间流行的首饰样式,便主动提出,要送两件时新的首饰给姑娘…”

正间的几个大人一听,皆面露诧异。

隔壁的小丫鬟已经很是感激的道谢了:“都说大小姐年纪虽小,却处事大方、有度,今日婢子一瞧,果然如此。亲家大小姐,我代我家姑娘谢谢您啦!”

说罢,苏叶用力磕头,隔着厚厚的地毯都能听到闷响,足见其诚意。

老祖宗的老眼中精光闪烁,而立在两侧的袁氏和小洪氏则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

次间的谢向晚目瞪口呆:…卧槽!

第050章 小小反击(二更求订阅)

一行人从延寿堂出来,直奔谢向晚的天香院。

途中,万华年一脸感动的对谢向晚道:“妙善真是太客气了,我是长辈,理当我给你见面礼,结果现在却要反过来让你帮忙,我真是——”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七八成新的荷包,直接塞到谢向晚怀里,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做工很是粗糙,料子也不甚名贵,但却是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妙善不要嫌弃呀。”

谢向晚嘴角抽搐,随意的瞥了眼手上那个荷包,默默吐槽:果然粗糙,一看便是个初学女工的人的练习之作。

当然,如果忽略掉这个荷包是被人用过的二手货的话,年龄相仿的表姑姑将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与表侄女,不管做工如何,确实是一番心意。

可、可你丫送个半旧的破荷包,这又是要闹哪样?

寒碜人也不是这种寒碜法的呀,你万华年又不是积年老祖宗、更不是王妃贵妇,弄个自己用过的东西‘赏’给晚辈是赐福。你这样,真心让人无语呀。

方才在延寿堂,谢向晚彻底领教了万家表姑的手段,尤其是出了门后,已经没有任何旁人在了,万华年还能按照她的剧本继续往下演,故意装作是‘谢向晚主动要送首饰给她,而她只是盛情难却才无奈接受’,还特意弄了个破荷包当‘回礼’。

如果说在这之前,谢向晚还会顾忌老祖宗和谢贞娘的感受、觉得万华年毕竟是个孩子,跟个孩子计较未免有*份。

但此刻,她深切的感受到,如果自己不表态、不反击,万华年定会变本加厉,而自己将会成为冤大头。

今儿被算计首饰。明儿就会被‘借’走更多的东西,且看万华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估计她沾了自己的便宜。也不会说半句好话,反而会暗暗骂她蠢。活该被算计。

思及此,谢向晚表情冷淡,直接冲着青罗使了个眼色。

青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了,之前在延寿堂,苏叶那个死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她就想冲上去撕烂苏叶的嘴,偏被小姐阻止了。

如今终于等到大小姐的信号。她毫不客气的伸手拿过那荷包,道:“多谢表姑娘,婢子替小姐收起来。”

说是‘收’,她却故意用两根手指捏着荷包的抽绳。一脸厌嫌的胡乱塞进了袖子里。

‘收’好后,青罗也学着苏叶的样子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好歹也给个新的呀,这半旧不新的,天香院的粗使丫鬟都不用!”

谢向晚听了这话,先是觉得不妥。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以及平日接受的教育里,如此言行是非常失礼的举动,慢说是贵人了,就是家境好一些的乡绅人家都不允许出现这样‘放肆’的丫鬟。

但很快,当她的目光掠过一脸淡然、仿佛没有听到青罗抱怨的万华年时。她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心中的不安和羞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华年当然听到青罗的嘀咕了,不过她在万家跟一群极品相处了三四年,脸皮早就练到了不会脸红的地步。

别看她年纪小,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再难看的处境她也经历过。

微微一笑,万华年又是一派和煦长辈的模样,柔声道:“不用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妙善不嫌弃就好!”

说着,万华年转移了话题,笑眯眯的问了句:“对了,表哥快要回来了吧?”

谢向晚木着张俏脸,点头:“爹爹前些日子来信,说是下个月就能回来。”

“唔,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表哥出去有小二年了吧?”万华年丝毫不在意谢向晚的冷淡,依然颇有谈兴的拉着她聊天。

再次点头,“爹爹前年秋天出门,业已离家一年零七个月了。”

原本就没心思应对,此刻提起离家许久的父亲,谢向晚更没有什么兴致了。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父亲。

“哎呀,表哥离家竟这么多日子了?妙善一定很想念他吧?”

万华年敛住笑容,怜惜的看向谢向晚,低声道:“先表嫂去得早,表哥又出门做生意,家中虽有外祖母坐镇,可终究…唉,你这孩子受苦了~~”

万华年的表情很真挚,眼中的怜惜也不掺假,若不是她此时的年龄显得她这表情有些违和,单看这表情,不知道底细的人,觉得这位万家表姑娘还是比较靠谱的。

事实也是如此,只要不牵扯银钱,万华年还是颇通情达理。

当然,就算是‘借’东西,万华年的表现也是很不俗的,因为冲锋陷阵的永远不会是她这个主人。

恶人有下人做了,起码的面皮儿保住了,万华年深觉自己是个形象很完美的闺中小姐。

许是万华年的语气真诚了许多,又许是想到了离家的父亲,谢向晚暂时忘了她对表姑姑的种种腻烦,略带感动的说道:“没什么,家里有老祖宗,我一切都很好。”

没有提小洪氏!

万华年眼中一亮,她就知道,继母继女什么的,再好的关系也有摩擦,哪怕小洪氏是谢向晚嫡亲的姨母,一旦牵扯到家产,也定会变成死敌。

一双黑葡萄般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万华年凑近谢向晚,趴在她耳边轻声道:“妙善,是不是二表嫂对你不好?她给你脸子瞧了?”

万华年距离谢向晚很近,说话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体烘得小姑娘的耳朵都红了。

谢向晚被这热气熏得回过神儿来,耳边的万华年还在低声询问:“怎地?她对你不好?故意拿着继母的款儿刻薄你?妙善放心,若是她对你不好,你只管对表姑说,我虽只是个客人,但还有老祖宗呀,她定会你做主的。”

谢向晚眉头微蹙。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满脸热切的万华年,她虽不知道这位表姑为何如此热心,但习惯性的。她还是暗暗升起了警觉之心。

两人还在步行中,谢向晚不着痕迹的向一侧闪了闪身子。努力跟万华年隔出一条宽约一尺的空隙。

她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连连道谢:“多谢表姑关心,母亲过门后恪守规矩、行事有度,对老祖宗孝顺有加,对我们兄妹三人也极照拂,我刚才只是想爹爹了。一想到爹爹为了我们一大家子的生计在外面辛苦打拼,我就觉得心疼。”

谢向晚这话也算是实话实说,因为不管小洪氏是不是真的包藏祸心,但自她过门后。言行举止却是都很规矩,明面儿上寻不出半分错处。

再说了,退一万步将,就算是小洪氏有什么不妥,谢向晚也不会随便跟个外人抱怨。谁知道这个‘外人’存着怎样的心思。

若是单纯的同情、想帮忙,那还好;可若是此人成心搅合、借机生事,那岂不是给自家惹麻烦嘛。

更不用说这个‘外人’刚刚坑了自己一把,这不,碍于情面。她心里明明各种不爽,却还要硬着头皮领万华年去自己的天香院挑首饰。

“…”万华年没想到谢向晚竟然这么机警,自己竟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瞪大眼睛看了谢向晚一会儿,见她确实一脸感激,并不见半分戒备或是怀疑,这才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凉凉的说道:“那就好,咱们年龄相近,又都是失去挚亲,我、我不过是以己度人,才会担心你呢。”

万华年加重了‘以己度人’四个字的读音,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她就等着谢向晚好奇的询问,如此一来,她便能将自家的一些糟心事告诉谢向晚。

这样一来,她既能拉近与谢向晚的关系,还能以此为契机,引诱谢向晚多说些谢家的私密之事——我都告诉你我家的丑事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说些谢家的‘新闻’?

万华年这般算计,也是有原因的。

她知道她们此行的目的,而且母亲也说了,若是表哥不反对,她们一家便会在谢家常住下来。

对此,万华年兄妹都没有意见——万家虽号称拥有万顷良田,但那已经是祖父辈的老黄历了。如今…唉,不提也罢,家业衰败,子孙不肖,万家的生活水准更是一落千丈,让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兄妹两个很是不习惯。

相较于日落西山的万家,谢家却如旭日东升,豪奢的生活更是堪比京中的公侯人家。

两年前老祖宗生了一场病,万华年兄妹便以探病为由在谢家住了一段时间。

这段为期一个月的生活让两人记忆深刻,若不是谢贞娘接连写信催促,他们真想一辈子住在谢家不走。

如今好容易再次来到谢家,且有机会常住,万华年决定要好好享受这富贵的生活,而多掌握些谢家的隐秘,对她能否在谢家站稳脚跟有着不小的作用呢。

只可惜,谢向晚对旁人家的*并不好奇,仿佛没看到万华年‘求倾诉’的模样,反而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道:“我明白。表姑,走,咱们快些去,选好了首饰,也能早些去延寿堂陪老祖宗用暮食呀。”

一提到‘首饰’二字,万华年暂时忘了‘探秘’,双眼绽出兴奋的亮光,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咱们快些走吧!”

又走了足足一刻钟,两人才来到天香院。

进了门,万华年一面极力维持端庄的笑容,一面却暗暗眼红谢向晚房内的诸多名贵摆设。

谢向晚不想耽搁时间,命人捧出她的某个首饰匣子,打开,露出一些样式精致,材质却不甚名贵的簪环钗坠。

万华年年纪小,却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见了这些包金、纯铜的简单首饰,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目光不善的盯着谢向晚,“妙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瞧不起我?!”

第051章 我为你好(一更)

“啊?”谢向晚一脸错愕,红艳艳的小嘴儿张成了个菱形,“表姑,您何出此言啊?”

一旁的青罗早就得到了暗示,忙跟着附和道:“是呀,表姑娘,我家小姐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足见她对您的心意,您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心里却说,咱们谢家豪富,小姐又受宠爱,不管是老祖宗、老爷平日赏的,还是大少爷送的,非金即银,或珠或玉,不但用料珍奇,就是做工也都是上乘。

这样精巧贵重的首饰,小姐要多少有多少。

反倒是眼前这匣子的普通货色,却真心是小姐费了好多心思搜罗来的宝贝呢。

而且吧,这些包金、铜质的首饰,除了材质差一些外,样式和手工都是极好的,放在普通人家,绝对能戴出去见客。

青罗有些解恨的想着:正好万家败落了,表姑娘年纪小、长得也一般,配这样的首饰正合适呢。

听了青罗的挤兑,万华年不以为意,她依然睁大了眼睛瞪着谢向晚,似是等她的解释。

苏叶见青罗上阵了,她立刻挽袖子紧追,尖着嗓子道:“哎哟,奴婢是个没见识的,也没见过什么贵重的好东西。可这个——”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凑上前,伸出一根手指,随意的拨动着,有些滚圆的大饼脸上写满嫌弃,“这都什么呀,包金的簪子、铜钗…别说什么镶金嵌玉了,好歹是个纯银的也好呀!”

说罢,她还拿着帕子在眼睛上沾了沾,故作哀泣的说道:“都说谢家豪富,今儿奴婢来了,也着实开了一番眼界。而我们万家虽也是京城富绅,终究不如盐商之家奢华。可、可亲家大小姐,我们姑娘终归是远客,论辈分。还是您的长辈,您、您怎能拿这些仆妇都不用的货色羞辱我家姑娘?”

苏叶别看年纪小。才堪堪十一二岁的样子,演技却极好,说着说着,她竟然还真哭起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就去了呢?您若是还在,我们太太和姑娘也不会在万家呆不下去。更不会千里迢迢的来谢家投亲,更不会让小姐无端受辱呀。”

谢向晚瞪大眼睛瞧着,若说她刚才的‘震惊’是故意假扮,那么此刻。她还真有些小惊讶,颇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她年纪小,这三年又因守孝待在家中,是以很少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

她以为青罗这个原本有些心直口快的丫鬟够没规矩了,如今才发现。跟苏叶相比,她家青罗规矩得堪比模范呢。

而且与苏叶这样身经百战的战斗机不同,青罗被选进内院后就一直在谢向晚身边服侍,谢家上下看在谢向晚的面子上,对她的丫鬟也高看两眼。是以,青罗极少有与人正面冲突的机会,更不用说吵架了。

这不,苏叶一开火,青罗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着苏叶唱念俱佳的样子,巴掌小脸上满是惊奇与隐隐的佩服。

紧接着,让谢向晚主仆两个开眼界的场景又出现了,方才还疾声厉色宛若喷火女霸龙的万华年,忽然一变,眼中的厉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委屈、心酸和哀痛,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万华年哭得很有技巧,泪珠儿颗颗滚落,却不见半分狼狈。

倘或她现在不是八岁小萝莉,而是二八美少女的话,定会是一副极美的梨花带雨图。

即便这样,她的哭也让不明所以的人瞧了心酸——啧啧,多可怜的孩子呀,幼年丧父,祖母、伯母霸道,母女备受家人欺负,好容易来到外家祈求庇护,却又被势力、霸道的小表侄女儿羞辱,唉,可怜呀!

‘势力’、‘霸道’的谢向晚看到这里,已经赞佩不已了,表姑姑只比自己大一岁多一点儿呀,结果看看人家这功力,说哭就哭,扮可怜、装委屈的本事更是秒杀所有同龄人,瞧着架势,绝非一年一月之功呀。

见万华年哭得差不多了,谢向晚才敛住游走的心神,皱着好看的双眉,抿着小嘴儿,很是不解的说道:“表姑,您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是在为您挑选明日去宋家佩戴的首饰吗?您怎么哭了?”

大眼写满迷茫,无辜的眨呀眨的,呆二蠢萌的表情,倒是很符合一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小女童。

万华年的哭声一窒,心里暗暗嘀咕:谢向晚一向早慧,怎么忽然变成个小笨瓜了,自己说得这般明白,她却还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她这是装的,还是真心不懂?

想想谢向晚的年纪,又联想她几年不出门,身边还没有稳妥长辈时时教诲,没准儿这个小表侄女儿真没听懂呢。

谢向晚见万华年愣住了,便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不是她的演技有多少,实在是自己占了年龄小的光。

毕竟对于一个失母、且只有六岁的女童来说,对‘好东西’的认知绝对不是贵重与否,而是好不好玩儿、精不精巧。

至于那些人情世故,更不是一个久居内宅的小女娃儿能了解的。

万华年心思电转,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一脸蠢萌的谢向晚,一会儿低头看看那匣子虽不名贵却异常精致的小首饰,顿时真相了——原来,妙善是真的不懂首饰呀。

不懂更好,万华年嘴角忍不住上扬,心中得意的想:你既什么都不懂,那就不要怪我把你的贵重物什搜罗一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