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万华堂是个极品。他的极品与其妹不同,用谢嘉树的话来说,那就是读书读得脑壳坏掉了。

明明是个小小少年,性格却迂腐得可以直接进棺材了,整日摆出一副是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模样,嘴里吃着谢家的饭、身上穿着谢家的衣,读书用的澄心纸、李墨等贵重物品也皆是谢家买单,他却话里话外嫌弃谢家市侩、粗鄙。

当然,若是你读书读得好。清高一点儿、孤傲一点儿也就罢了,偏是个榆木脑袋,读书根本就读不进去。

整日‘子曰’‘诗云’的拽文,可一道正经用功的时候,就哑了火。

幸好之前以守孝为名,错过了科举。否则,以他三岁启蒙,跟着举人父亲整日读书的情况,竟连个童生试都没有通过,多少有些打脸呀。

估计当初谢贞娘不想回家。也是因为万华堂这个不讨喜的性格,唯恐他来了谢家拉仇恨。

故而,饶是谢向荣做足了礼数,万华堂对他还是诸多埋怨、各种瞧不上。

盐商之子什么的已经不算什么了,最让万华堂耿耿于怀的是谢向荣的‘小气’‘没雅量’——竟然不介绍他与陈知府的二少爷认识,谢向荣这小子定是担心自己太出色,陈少爷若是认识了自己,定会跟自己交好,不再理睬谢向荣这个商户子!

谢向荣不肯将他介绍给陈二少爷,定是在嫉妒他,没错,就是嫉妒!

哼,谢向荣,真小人也!

幸好谢向荣不知道万华堂的这种奇葩想法,若是知道了,他定会直接撒手不管——反正父亲就要回来了,万华堂是整个谢家的亲戚,又不只是他东苑的,他谢向荣银子多,可也不会傻呵呵的捧着大把的银子送给对方挨骂听,自己又不犯贱。

也正是因着这份‘不知道’,谢向荣和万华堂经过几日的磨合,总算有了个相对平衡的状态:那就是表面客气,实在互不干涉。

对此,谢向荣很满意,不过心里却对万家兄妹起了戒心。

私下里跟谢向晚说话的时候,也会诸多嘱咐:“妙善,我看表姑似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偏碍着老祖宗和姑祖母的面子…唉,平日里你定要多加小心呀,切莫被她骗了去。”

“嘻嘻,大哥放心啦,她不好相与,难道我就好对付?”

谢向晚一扬小脖子,得意的说道:“骗?您妹妹我又不是个傻的,哪那么容易被人骗呀。”

“呵呵,我当然知道自家妹子聪明,不过是担心你,提点你两句,”谢向荣在陈家家学读了几年书,愈发沉稳老练,小小少年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却又不显酸腐,反而有几分英朗儿郎的模样。

他听了妹妹的抱怨,也不气恼,依然好脾气的哄着妹妹,“妙善最机灵了…只是小弟在延寿堂,他年纪小,还需要咱们多多照拂呀——”

许多天后,当谢向安真的发生意外的时候,谢向晚严重怀疑自家大哥是个乌鸦嘴。

这日,是三月初一,按照谢家的规矩,东、西两苑的主母并少爷小姐们都要来延寿堂给老祖宗请安。

谢贞娘母女住的槐院原就属于延寿堂的建筑群,平日里几乎从早到晚都待在延寿堂。

今日也不例外,谢向晚领着两位嬷嬷和两个丫鬟进入正房的时候,袁氏、小洪氏以及谢贞娘已经围坐在罗汉床边,笑语盈盈的陪着老人家说话,气氛很是和谐。

谢向晚规矩的请了安,而后撒娇的挤入老祖宗的怀里,娇声道:“老祖宗,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您和大伯母、母亲这般开心?”

老祖宗伸手拦住谢向晚软香的小身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容不断,“刚接到你父亲的信,说是再有几日,他便要回家了。”

“哎呀,爹爹要回来了?”

谢向晚一脸惊喜,“真是太好了,爹爹终于回来了!”

自她的记忆中,这还是谢嘉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足足一年半呀。

潜意识里,谢向晚也隐约猜到了,觉得父亲迟迟不归,应该不单单是做生意和请先生这么简单,父亲定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可到底是什么事?需要一个盐商去千里奔波?

谢向晚一时想不出,脑中那个模糊的想法又太过骇人,她不敢细究。

不过眼下父亲要回来了,谢向晚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心里只有满满的欢喜。

“可不是吗,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日,老爷就要回来了呢!”

袁氏非常高兴,暂时忘了她对谢向晚的怨毒,还喜滋滋的接话道:“老祖宗您瞧,一听老爷要回来,咱们大小姐高兴的眉眼都是笑意呢。说起来几个孩子也怪可怜的,父亲一去就是一年多,别说大小姐了,就是咱们向意这个不懂事的,也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盼着老爷回来呢。”

嘴里说着‘不懂事’,脸上的表情却全部是这么回事儿,且只要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袁氏这是踩在谢向晚夸奖自己的女儿呢。

谢向晚似是没听到,整个人还沉浸在父亲要回来的惊喜当众,只见她白胖的小手拉着老祖宗的衣袖,再次确认着:“老祖宗,父亲真的要回来了?”

老祖宗微微颔首,伸手抚了抚小女娃儿肉嘟嘟的手背,道:“可不是,我已经让你母亲命人收拾房舍了——”

说到这里,老祖宗顿了顿,目光瞥了眼一脸恭顺的小洪氏,又低头看了看满脸喜悦的谢向晚,欲言又止:“说起来,你娘的孝期早就满了,你、你父亲也该回东苑了。”

面对六岁的曾孙女儿,老祖宗实在说不出‘圆房’这两个字,只含糊的暗示着。

听了这话,小洪氏先涨红了脸颊,抬头不安的看了谢向晚一眼,见她并无异色,这才又飞快的低下头。

坐在小洪氏对面的袁氏也红了双颊,不过她不是羞红的,而是气红的,方才因丈夫归来的喜悦一扫而光,眼中满是怨毒。

强忍着心底的酸意和怒气,袁氏语气极不自然的说道:“哎呀,弟妹,真是恭喜你啦。等了三年,终于——”

老祖宗见她越说越不像个样子,冷声打断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且带着二小姐回去吧。”

袁氏被狠狠的噎了一记,俏脸涨得紫红,此刻她是又羞又恼,想要发作,但一对上老祖宗那双凌厉的老眼,她所有的胆气瞬间化作虚无。

愤愤的起身,拉上女儿,草草的行了礼,袁氏气鼓鼓的离开了延寿堂。

老祖宗对小洪氏道:“你也回去吧,嘉树眼瞅着就要回来了,房舍、铺陈等物都需要仔细打理,你且去忙吧。”

小洪氏羞答答的应了声:“是。”

娉婷的起身,冲着老祖宗和谢贞娘福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老祖宗微微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向晚,正欲安抚几句,不想谢向晚却抢先开了口:“老祖宗,妙善也有一事回禀呢。”

第059章 一句提醒

“哦?什么事?”

方才袁氏的口无遮拦让老祖宗有些生气,这会儿见谢向晚主动将话题转移,稍稍松了口气,温柔的问道。

“是这样,京城的陈夫人来信了,说是家中的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想要借两位嬷嬷回京教导几个月…”

谢向晚嫩白光洁的小脸上带着些许不舍,嘟囔着:“唉,宫嬷嬷和林嬷嬷在咱们好好的,妙善真是舍不得。可说到底,两位嬷嬷能来咱们家,多亏了陈夫人,妙善实不知该如何回复。”

说完这些,她抬起头,略带期许的看着老祖宗:“老祖宗,您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老祖宗刚刚听了这话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看向谢向晚的目光也有些复杂——难道是妙善知道华年和蓁蓁都在打两个嬷嬷的主意,所以才以陈夫人的名义将两位嬷嬷送回京?

但很快,老祖宗又打消了这个猜测,妙善才几岁呀,就算再早慧也不可能妖孽到如此地步呀。

再者说,华年的事儿,除了她与贞娘,并无其它人知道。老祖宗自认为她还没老,至少没老到连个延寿堂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消息没有外漏,那么谢向晚又怎会提前做出准备?

难不成这是真的?

老祖宗的目光闪烁不定,直直的看向谢向晚。

谢向晚眉色不动,静静的回视过去,一双明媚的大眼澄澈如水,丝毫没有半分算计或是心虚,有的只有稚童的天真烂漫,以及极力隐藏的舍不得。

良久。老祖宗才挪开眼睛,将目光转移到站在一侧的两个嬷嬷身上,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

宫嬷嬷会意,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封已经开了封的信,双手递给老祖宗,“这是陈夫人的信,还请老祖宗过目!”

老祖宗松开拦着谢向晚的手。接过那信封,打开细细的读了读。

果然,这封信确实是陈夫人亲笔所书,信中所求之事也正如谢向晚说的那般:家中有一庶女,虽不是陈夫人所出,但终归要唤她一声母亲。

如今这庶女要议亲了。为了能多增加点儿砝码(虽是国公府的小姐,毕竟是庶出呀),陈夫人想起了宫、林两位嬷嬷。便想将两位嬷嬷借去几个月。

陈夫人在信里说得很清楚,她只是‘借’,绝不是‘要’,只待那庶女顺利出了阁,她就立刻将两位嬷嬷送回来,还请谢家千万不要多想。

老祖宗缓缓折起信纸,低头看向谢向晚,“妙善怎么想的?”

谢向晚嘟着小嘴儿,一脸的不情愿,低声咕哝道:“我自是舍不得两位嬷嬷。然这三年来。夫人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好容易请托我一回。我、我实不好推辞。”

这话是实话,洪氏过世后,陈夫人不止送来了两位嬷嬷,还三不五时的写信给谢向晚,询问她可有什么为难之处,慈爱的就像一个与洪氏相交多年的长辈。

不管当初洪氏是怎么与陈夫人搭上关系的。但两人相识后,在洪氏的努力下,彼此间的感情迅速升温,很快便发展成了生意伙伴。

那时洪氏手里有钱,身后又有水运四通八达、帮内数百上千兄弟的漕帮做靠山,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极方便。

而陈夫人所在的国公府呢,经过五六十年的繁衍,子孙繁茂,偏家中子弟多有不肖,只知吃喝玩乐,个个趴在祖宗的基业上吃老本,不事生产,真正上进的不过寥寥。

眼瞅着国公府渐渐入不敷出,作为一家主母的陈夫人很是忧心。

对于洪氏‘合作’的建议,陈夫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了——不必自己出钱,只需将国公府的名号借洪氏一用,每年却能得到几万两的分红,傻子才不答应呢。

再说了,陈夫人也不是瞎子,很会看人,她跟洪氏相处了几日,发现这人虽出身江湖,看似卑贱,然则行事颇有章法,且为人光明磊落,出手大方,颇有几分江湖女侠的豪爽之气。

对于这样的人,陈夫人也乐意结交、乃至合作,因为她知道,与洪氏而言,她要的是身份和儿女的前程,对金钱什么的并不在意。

至于什么违法乱纪、接着国公府狐假虎威之类的事儿,洪氏更是想都不会想。

陈夫人看得分明,洪氏这般规矩,倒不是怕连累旁人,而是怕耽搁了自家儿子的前程。

一个不会惹是生非、却能带来大把银钱的合伙人,陈夫人当然不会拒绝。

是以,陈夫人返京后的第二个月,便命心腹管事在京中最繁华的两条街上各置办了一个店铺,分别是一家绸缎庄、一家银楼。

年底盘点的时候,陈夫人惊喜的发现,两家店铺虽只开业四五十天,却已经将本钱挣了回来。

次年春天,已经病弱不堪的洪氏又写信和陈夫人商量,没过多久,便又在京城增开了两家店铺。

再后来,洪氏难产而死,临终前早就写信给陈夫人,言明那四家店铺全都送给了陈夫人,她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亡故后,陈夫人看在她们相识、相交一场的面子上,帮忙照看她的三个儿女,重点提了提女儿,说她是‘丧妇长女’,希望陈夫人能推荐一二稳妥的教养嬷嬷,好好教导女儿一番。

陈夫人平白得了四间日入斗金的金铺,心情大好,又想起当日洪氏的救命之恩,便将洪氏请托之事记在了心上。

两个嬷嬷也好,还有过去三年的关照也罢,都是在实现当日对洪氏的承诺。

当日,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说道的秘密。

比如洪氏过世后,原本合伙的生意变成了陈夫人一人所有的私产,陈夫人以为她与谢家的关系也就变成简单的‘报恩’了。

哪成想洪氏去了,谢向晚又靠了上来。积极的与陈夫人继续‘合作’。

当时陈夫人只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儿要跟她做生意?这、这也太逆天了吧?

陈夫人实在不能接受,于是便婉拒了谢向晚。

谢向晚并不气馁,将自己手中能动用的所有银钱都拿出来,还从谢嘉树那儿‘借’了几万两银子,以兄长的名义招募了一个商队,又从外租家‘借’了三十多个水性极好的漕勇,购置了一艘宝船。踏上了最新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跟着朝廷的使团一起下了西洋。

去年春天,谢向晚的船队满载而归,带回大批珍贵的象牙、犀角、宝石和香料。

见到那么多好东西,陈夫人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错过了良机。

不想。谢向晚却很大方,说这笔生意原就是与国公府合作的,国公府虽没有出钱。但谢家的船队能跟着使团一起出发,途中又多有朝廷的庇护,却是国公府上下打点的结果。

单凭这一点,陈夫人就有资格参与分成。

谢向晚很大方的给了国公府四成的分红,陈夫人开始还觉得受之有愧,但当一船的货物全都高价售出,国公府平白收入十几万两白银的时候,陈夫人心中的愧疚被白花花的银子全都晃没了。

谢向晚又适时的写信给陈夫人,多谢她这两年来的照拂。

还表示,这次出海只是小试牛刀。明年她还想继续组织船队下西洋,届时还需要国公府帮忙打点。还请陈夫人千万不要拒绝。

看到谢向晚的信,陈夫人终于确定了:谢家这个小丫头年纪虽小,却继承了其母精明干练的性子,且看她最近一年的行事也颇有章法,不像个不知天高地厚、只知挟恩以报的小人,也就暂时忘了谢向晚的年纪(那时她才五岁呀五岁)。继续跟谢向晚‘合作’。

除了出海,谢向晚还组织人手去关外贩卖皮货、马匹和人参等物品,所有货物全都运到京城陈夫人的铺子销售,所的银钱自是六四分成(谢六陈四)。

有了切实的利益,谢向晚与陈夫人的交往也愈发频繁起来。

所以,陈夫人才会如此帮忙,接到谢向晚的信后,便立刻按照谢向晚的要求,将两位嬷嬷‘借’回国公府。

当时陈夫人身边的婆子还有些不解,觉得陈夫人也太好说话了,谢向晚再能干,也是个盐商家的女儿,如今却仗着帮夫人挣了些银钱,便对夫人提要求,未免有些不知轻重。

年逾五十的陈夫人却笑得一脸温和,轻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就算是结个善缘了。”心里却暗暗得意,你个老货懂什么,谢向晚恩怨分明,今日帮了她这个小忙,明日便会有十倍、百倍的回报呢。

陈夫人所料不差,谢向晚的回礼很快就到了,还是一份极大的回礼,让整个国公府躲过了一场大风波。

另一厢,老祖宗最终还是同意让两位嬷嬷回京,临行前为了表示谢意,还送了她们些上好的衣料、圈套的金银头面以及银钱若干。

再加上谢向荣、谢向晚送的东西,两位嬷嬷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望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宫嬷嬷心里很是感慨,暗道谢家虽是粗鄙商户,却极会做事,唉,只希望大小姐快些料理完谢家的事务,她们也好尽快回来。

谢向荣和谢向晚亲自将两位嬷嬷送出谢宅,宫嬷嬷临上马车前,谢向晚想了又想,还是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宫嬷嬷脸色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谢向晚。

谢向晚却浅笑着点点头,“嬷嬷只管把这句话告诉陈夫人。”

宫嬷嬷艰难的点了点头,而后进了车厢,车夫用力一甩鞭子,五六辆马车缓缓启程。

望着车队的背影,谢向荣好奇的问道:“妙善,你跟她说了什么?”

谢向晚笑得很甜,拉着哥哥的手,一起往院内走去,边走边道:“没什么,就是让她帮我跟陈夫人传句话。”

一句点破时局的话语,希望能帮上国公府的忙,让他们顺利度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

第060章 爹的手段

“娘,妙善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宫、林两位嬷嬷回京的消息后,万华年顿时变了脸色,跑到谢贞娘跟前,噙着两包泪,哽咽道:“不就是两个嬷嬷嘛,她若是不愿意让我去天香院学习,大可明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愈说愈气,万华年拿帕子擤了擤鼻涕,呜咽道:“还把人家国公夫人也牵扯进来,若是让外人知道,还以为我这表姑姑是怎样的霸道呢,竟逼得一个六岁的孩子这般算计。”

万华年一边哭一边跺脚,嘴里说着自己‘霸道’,但话里话外却在指责谢向晚‘奸诈’,一个六岁的孩子就敢算计长辈,实在可恶。

谢贞娘看到女儿哭得如此伤心,下意识的将她揽入怀中,抽出自己的帕子,细细的为万华年擦拭眼泪、鼻涕。

但随后,听万华年越说越不像个样子,忙解释道:“年儿,快别胡思乱想了,这事儿与妙善无关。”

母亲私下里跟她说过了,母亲还没有提出让万华年跟着嬷嬷学习呢,人家京城的陈夫人就来了信。

单看时间就可以断定,此事绝不是谢向晚所为。

“怎么与她无关?”

万华年从谢贞娘的话里抬起头来,满是泪水的小脸上写着愤怒与屈辱,恨声道:“我知道娘的意思,娘定是说老祖宗尚未提出要求,妙善一个不知情的孩子如何能提前筹谋。可是娘亲,您别忘了。咱们离京前,您与外祖母写信的时候就提到了此事,若是那时开始准备的话,到现在时间刚刚好啊!”

不得不说,万华年的直觉还是很靠谱的,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但谢贞娘却不这么想,或者说她不愿意这么想。

因为若是认同了女儿的猜测,那就是在质疑母亲的管家能力。

然而在谢贞娘的心目中。她的母亲是最厉害的存在,他们兄妹能活下来、兄长能顺顺利利接管家业,全都是母亲的功劳。

如今女儿却话里话外指摘母亲管家不严,致使外人轻轻松松的便探听到延寿堂的**,这是对母亲能力的否定,谢贞娘绝对不能容许。

“年儿,不许胡闹!”

头一次,谢贞娘在女儿面前冷下了脸,略带暴怒的说道:“妙善才几岁。哪有这般深沉的心机?还有,你当你外祖母身边的人是死人呀,连一封信都看不住?我告诉你。你外祖母虽上了年纪。可人并不糊涂,延寿堂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万华年被吓到了,嘴巴张得老大,都忘了闭上,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母亲。

谢贞娘见了女儿的呆样,心下不忍。忙又缓和了语气,柔声道:“年儿,我知道你很想跟着两位嬷嬷学习,但事有凑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你外祖母不答应。也不是妙善不同意,实在是两下里赶巧了呀。”

顿了顿。谢贞娘轻抚着万华年的脸颊,继续哄着:“好了,年儿放心,陈夫人也说了,宫、林两位嬷嬷只是暂借,待过几个月,她们还要回来的。到那时,你再跟着学习也不迟呀。”

万华年终于回过神儿来,眨巴眨巴眼睛,似是在思忖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娘,对不起,女儿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你说的对,或许女儿太像变强了,所以才——”

说着说着,万华年的情绪上来了,眼泪再次翻滚而下,嘴里虽说着抱歉的话,但语气和脸上的神情依然带着委屈与不甘。

谢贞娘心里愈发不好受,忍着眼底的酸意,将女儿搂紧怀里,哽咽道:“年儿放心,娘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两位嬷嬷回京了,不管是几个月也好,一年也罢,终归没有确切的归期。可你的功课不能耽误,这样吧,我这就去跟你外祖母说,让她再去请教养嬷嬷或是女先生来。”

听了这话,万华年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这可以吗?我、我毕竟——”是个外姓人,借住外家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还好提要求呀。

谢贞娘却一脸自信,“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是我的女儿,老祖宗是你的外祖母,她不疼你还会疼哪个?”

“外祖母对我的好,我自是明白,”万华年用力点点头,话锋一转,有些不安的问:“只是这教养嬷嬷不是寻常仆妇,我怕给外祖母添麻烦!“

经过宋家一事,万华年深刻体会到了社会阶级的明显差异,也终于明白了谢家并不如娘亲所说的那般荣耀、受人尊崇。

谢家有钱,花钱买上百八十个的婆子都没问题,可但凡能做教养嬷嬷的大多都是有些来历的人,这样的贵人,岂是一个盐商能轻易请得动的?

就是宫、林两位嬷嬷,也几乎是去世的表嫂拿命换来的呀。

万华年可不信老祖宗能再请来宫中退役的女官,女官又不是大白菜,就算当今为了给太子祈福提前放归了不少宫女,可也轮不到盐商谢家呀。

谢贞娘哪里看不出女儿眼中的担心,她自得的一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咱们谢家可不是普通盐商。”

这种自信已经渗入到了谢氏一门每个人的骨血中,不止谢贞娘这个外嫁女如此,就是不几日归家的谢嘉树也是如此。

风尘仆仆的从京城赶回扬州,谢嘉树顾不得洗去满身的灰尘和疲惫,到家后第一时间便赶到延寿堂给老祖宗请安。

望着明显黑瘦了几分的孙儿,老祖宗又是心疼又是骄傲,拉着谢嘉树的手,连声追问其外出的情况:燕州的庄子可还好?盐场的交易可还顺利?京里有什么情况?谢家的诸多生意都还平稳?

其实这些问题,谢嘉树早就写信一一汇报给了老祖宗。但老人就是这样,信中知道的远不如听当事人亲口讲述更可信。

这也是老人关心孙儿的一种表现。

谢嘉树也明白,同样的问题被再三追问也没有觉得不耐烦,而是笑眯眯的详细回禀着。

老祖宗絮叨了好久,才发现谢嘉树极力掩藏的疲惫,忙道:“哎呀,祖母真是老糊涂了,明知你刚回来。定是又累又乏,偏还捉着你说这些闲话。我的乖孙,这趟出去累坏了吧。”

一边说着,老祖宗一边疼惜的摩挲着谢嘉树的脸庞。

已经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却还被人唤作‘乖孙’,谢嘉树却没有半分尴尬,反而一脸孺慕的望着老祖宗,摇摇头:“不累,孙儿好着呢。祖母还不知道我呀。最是个爱享受的人,哪会委屈了自己?”

这是实话,谢嘉树穷得只剩下钱了。吃穿用度绝对讲究。哪怕是出门做生意。一路上也没受什么磋磨,家里该怎么享受,出去还是照旧。

反正大爷有钱,想吃什么时令蔬菜或是水果,直接丢出一袋子银子,八百里快马将吃食的从产地运到他暂住的地方。

所以。说他‘出去受苦’了,那绝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之所以清减了些,主要是要办的事儿太劳神,京中气氛不太对,谢嘉树这个内务府挂名的皇商。自是要多方打听,另外谢家的‘生意伙伴’们也需要他逐一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