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见谢向晚并不怒色,反而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有些紊乱的心绪也安静下来,继续挽着袖子帮谢向晚磨墨。

谢向晚则埋头继续抄书。

又过了两刻钟,谢向晚才抬起头,瞥了眼角落里的沙漏。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去把刑房的掌刑妈妈们给我叫来。”

青罗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精神大振,大声回道:“是!”

望着青罗欢快的背影,谢向晚不禁勾了勾唇角,暗道一声:“这丫头!”

“…开、开门!”书院门外,许妈妈嘶哑着嗓子喊着。有气无力的拿石头砸着门。

“许妈妈。你早上没吃饭吗?还是嗓子坏掉了?”年轻妇人,也就是陆离的前妻许氏不悦的喊道。

许妈妈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的嗓子又不是铁打的,任谁扯着喊了大半天,她也受不住啊。偏自家大小姐是个不讲理的主儿,早在几年前,许妈妈就放弃了跟自家小姐讲理的想法。

倒是抱着孩子的奶娘看不下去了,帮许妈妈说了句公道话,“小姐。奴婢看许妈妈估计是喊累了——”

还没说完,许氏就一个眼刀扫了过来,冷冷的说道:“你说得没错,许妈妈喊了这半日,也确实累了。这样吧,现在换你去喊。顺便把那孩子也给我弄哭了。我就不信,这样还叫不开门!”

奶娘一窒。她服侍许氏时日尚短,所以不了解这位的行事风格,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在许氏身边服侍超过两年的人,都不会像奶娘这般‘多管闲事’。

“怎么,听不懂人话吗?”许氏冷冷的说道。如果说过去的许氏是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那么现在的她,早已变成了尖酸刻薄、冷情冷心的泼妇。

你说的也确实不是人话啊!为了叫开门,不惜折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更不用说,这个孩子还是许氏的亲骨肉,许氏、许氏怎么能那么轻松的说出‘把孩子弄哭’这样的话?

奶娘显然没见过许氏这样的‘千金小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愣在了那里。

许氏不耐烦,直接伸手用力掐了孩子一把,又捏着孩子的小嫩肉顺时针的拧了一圈。

那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很是凄厉,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忍。

唯独许氏这个做亲娘的,毫不动容,还不忘催促奶娘,“你还不快去?等着我用八抬大轿抬你不成?”

奶娘忍了又忍,好容易将胸中的那口郁气压下,咬牙应了一声,“是!”

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来到门前,奶娘深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大声喊道:“开门啊,快开门啊,二爷,我们这些大人还好,孩子却是受不了了。”

“你这声音,啧,太小了,”许妈妈脱离了苦海,这会儿也有心思‘指点’旁人了。不过,还不等她说完,门里竟传来的纷乱的脚步声。

许妈妈一怔,旋即趴到小门的门缝上,隔着窄窄的门缝瞧了瞧,然后喊道:“来了,大小姐,里面终于出来人了!”

许氏阴沉的面孔终于放晴,她摆摆手,“好了,你们都退回来吧。”

奶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回到许氏身边。而许妈妈早已假模假样的站在了许氏的另一边,远远看去,主仆三个倒也有几分气势。

咔嚓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吱嘎一声,大门从里面推开,迎面走出一行人。

打头的是个身着杏红色褙子的绝美妇人,身后则跟着四个丫鬟和七八个壮硕的婆子。

“你就是谢氏吧?!”许氏双手叠放在身前,下巴高抬,矜持的说道。

绝美妇人,也就是谢向晚,立在大门前,定定的看着许氏,今天的她气场全开,浑身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贵气。她也没有刻意抬高下巴,也没有故意做出高傲的样子,只淡淡的瞥了许氏一眼。但就这么一眼,就让人感觉到庞大的气势威压。

许氏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掩饰她内心的紧张。

许妈妈和奶娘更干脆,竟是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心里砰砰直跳,暗道一句:真也怪哉,这谢氏明明只是个盐商女,为何会有如此骇人的气势。方才那一眼,许氏甚至有种见到齐氏太夫人的赶脚。

“你是许氏?”谢向晚淡淡的问道,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可听在许氏主仆三个耳中,却如同响雷一般。

许氏强忍着心头的不安,努力抬起头,对上谢氏的一双桃花眼,道:“没错,我就是陆离的发妻,你可以唤我一声姐姐。”她是原配,谢氏不过是继室,在身份上就矮她一头,唤她‘姐姐’也在情理之中。

谢向晚却浅浅一笑,“姐姐?呵~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又从哪里冒出一个姐姐?”

许氏气急,她没想到谢氏一介盐商女也敢如此狂妄,恨声道:“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的话吗?我可是陆离的原配嫡妻,而你不过是个继室,我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才屈尊让你唤一声姐姐,没想到你还不领情?哼,真不愧是商户女,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被许氏嘲讽,谢向晚也不生气,悠悠的说道:“没错,你确实是二爷的前头娘子,只可惜是被休的,哦,不是,是被和离的,呵呵,这样的原配嫡妻,啧啧~~”

谢向晚一边说一边摇头,眼中带着明显的不屑,语气中更是满满的嫌弃,仿佛提及‘许氏’这个人,就侮辱了自己一般。

“好你个谢氏,你竟敢羞辱我?”许氏何曾受过这样的奚落?就是和离回许家,继母和继妹心里骂她,可面儿上也不敢表露出来。

谢向晚却摆出一副‘羞辱你又如何’的模样。

许氏气急,一时竟忘了‘正事’,直接朝谢向晚扑过来,来到近前,她的右手扬起,竟是想要抽谢向晚的耳光。

谢向晚又岂会站着挨打?她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人,之前不动,只是在等许氏动手。

如今许氏动了,谢向晚便有了动手的理由。她不慌不忙的稍稍往旁边一闪,与此同时伸出一脚,利索的将许氏踹了出去。

“哎哟~”许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痛呼起来。

谢向晚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说道:“此人丧心病狂,竟要刺杀本二奶奶,来人,还不将这些歹人拿下?!”

“是!”谢向晚身后的七八个壮硕婆子一听这话,如出闸的猛虎一般,直接扑向许氏等三人,两个婆子一组,掐胳膊、塞嘴、捆人,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将三人捆成了粽子。

谢向晚一摆手,“暂时关到柴房里,待顺天府的差役来了,再做处置!”

第192章 送份大礼

“呜、呜呜~”许氏被两个婆子押着,根本动弹不得,但她还是拼命的挣扎着,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恨意,嘴巴里塞了厚厚的棉布巾子,饶是她奋力嘶吼,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谢向晚毫不畏惧的对上许氏满是恨意的双眸,缓步走到近前,蹲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有句话叫做‘当众闹事’,这词儿虽然不好听,却告诉世人一个道理,‘闹事需到人前’。”

谢向晚嗤笑一声,环视周遭寂静的山路,接着说道:“你瞧,这里除了你我及身边的人,连个人影都没有,你再怎么闹腾,又有谁知道?再者,这里是九华书院,从上到下都是我亲近之人,我说什么,他们便会信做什么。至于你,呵呵,就算你扯破嗓子说自己无辜,旁人也不会相信。顺天府的差役更不会相信!”

“呜、呜~”许氏恨得睚眦俱裂,身子猛力扭动着,瞧她那模样,只恨不得冲上去,亲手将谢向晚撕碎!

谢向晚笑得温婉,继续在许氏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们不过是想当着皇长孙的面儿闹上一闹,若是能闹得二爷颜面全失、名声尽毁,自是最好。即便不能,好歹也要让二爷认下这个孩子。”

说到孩子,谢向晚的目光不禁转到了被吓得哇哇直哭的孩童身上,她细细端详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渐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谢向晚腮帮子上的肉突突直跳。好半晌,才悄声对许氏道:“这些年我也算见多识广,但似你这般寡廉鲜耻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怎的,时隔几年,你又想故技重施?将你和陆元的野种赖在二爷头上?”

许氏被吓了一跳,也不挣扎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谢向晚。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陆元的,而不是陆离的?

谢向晚不怎么淑女的翻了个白眼,以一种‘你蠢。也当别人都是蠢货’的口吻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陆元是你的姘头,四年前你就跟他无媒苟合生了一个野种,结果被齐老太婆给捂住了。还妄想将你塞给二爷,让二爷收拾烂摊子。两年前二爷查到了你的底细。连那个野种和稳婆也都找到了,齐老太婆为了顾全陆元的名声,这才同意让二爷休了你…”

“呜呜呜~~”这孩子也有可能是陆离的呀,毕竟我和他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圆房也在情理之中。许氏眼中眸光闪烁,清晰的表达着她内心的想法。

“嘁~”谢向晚轻嗤一声,看许氏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坨排泄物。满口的嫌弃:“就你?哼,你当二爷是什么。专门捡破鞋的傻子吗?二爷可是名满江南的风流才子,各种风情的美人儿见得不知凡几,女子是不是良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就你这样的残花败柳,他岂会放在眼中?”

“呜、呜呜~~”贱人,你、你竟然敢把我和那些风尘女子相提并论。许氏瞪大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无声嘶吼的模样仿佛一只愤怒的困兽。

谢向晚却毫不在意,仿佛没有看到许氏的盛怒,继续凉凉的说道:“其实把你跟秦淮河上的女子相比,还是高看你了呢。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你是有才呀,还是有貌?”

一边说着,谢向晚一边上下打量着她,那眼神,如同在验看货物,而不是在看一个人。

“呜、呜~”谢氏,你竟辱我至此?许氏心里那个恨呀,说实话,她从未瞧得上谢氏,只以为她是个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没想到,今个儿她却被个商户女这般羞辱!

轻敌,她真是太轻敌了,早知道如此,她、她就听外祖母的话,多带些人手过来了。

谢向晚嘲讽模式大开,其实她早就想好好的骂一骂这许氏了。你无耻不要紧,追求真爱、罔顾人伦也无妨,可是你别侵害别人的生活和利益啊。

许氏倒好,仿佛赖上了陆离,一次次的羞辱与他,这次更是弄来个野种来陷害他。谢向晚可以想见,如果她不快刀斩乱麻的将许氏弄走,待会倘或让皇长孙碰到了,许氏哭着喊着说那孩子是她与陆离和离前怀上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只是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罢了),你让陆离怎么辩解?说自己从未跟名义上的妻子圆过房?还是说自己这个堂堂江南才子、海内名士被亲哥哥戴了绿帽子?

如果陆离什么都不说,那么依着许氏的脸皮,定会将那个野种丢给陆离,正好陆离没有孩子,这个野种也就成了陆离名义上的嫡长子,足以恶心陆离和谢向晚一辈子。

估计这就是许氏,或者说她背后指使者的目的,即便不能污了陆离的名声,也要搅得陆离夫妇不得安生!

只可惜,她们的计划很好,却忽视了一点:谢向晚并没有像她们预期的那般嫉妒,更没有失了理智,相反的,她还无比干脆的直接动手。

“…就你这样的,倒贴给二爷都不要。你再看看我,似我这样的才貌,有必要跟你这样的人吃醋?”谢向晚丝毫情面都不留,直接将许氏贬到了最低点。

“…”许氏愤恨的目光从谢向晚绝美的容颜上扫过,好吧,虽然她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个谢氏,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谢向晚骂完了,心里的气儿顺了些,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吩咐道:“将她们暂且关到后院的柴房里,待二爷忙完了,再交由二爷处置!”

“是!”几个婆子答应一声,押着手里的人就要往里走。

许氏忽的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努力在四周的山林中找寻着。

谢向晚见了,轻笑一声,“你是在找他们吗?”说罢。她还拿下巴朝一侧山路的入口处点了点。

许氏顺着谢向晚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原来,在山路的入口处呼啦啦走出来一群人,领头的人她认识,是陆离的奶兄李大郎,而他身后则跟着二十多个健壮的汉子,那些人不是空手出来的。而是押着一群衣衫各异、仿若寻常百姓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谢氏怎么知道山林中藏着外祖母安排的‘观众’?谢向晚说的没错。‘闹事须得到有人的地方’,这一点齐老夫人很清楚,可问题是。九华书院地处山区,除了书院的师生及其家眷,平常几乎没有什么人前来。

齐老夫人脑子也灵活,有人围观要‘闹’。无人围观弄些人过去也要‘闹’,她跟‘贵人’商量了一番。便特意找寻了十几个口齿伶俐、反应敏捷的人潜伏在山林中,只要皇长孙出来,或是许氏那儿有什么问题,他们便冲出来帮忙。

许氏觉得她外祖母的安排很是周密。可、可这些人怎么会落入谢氏的手中?

正疑惑着,耳边传来谢向晚的声音:“这些人形迹可疑,无端藏在书院前的山林中。定是图谋不轨。我推断,这些人可能是冲着皇长孙来的。说不准他们还想刺杀皇长孙——”

一听这话,那十几个人顿时变了脸色。刺杀皇长孙,这个罪责可不小,轻则自己脑袋搬家,重则全家都要受牵连。

“山长夫人饶命啊,小的并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只是仰慕九华书院的清名,特、特来拜会!”

其中一个五官方正、身材魁伟的男子挣扎着,用力扯着嗓子喊道。

这男子的话音方落,其他一些心思俱乱、想要据实招供的人犹豫起来,片刻后,他们紧跟着那男子喊道:“是呀,山长夫人,小的们绝不是刺客,更不知道什么皇长孙,咱们来这里,只是想亲眼看看传说当中的九华书院…”

谢向晚冷眼瞧着,冲着李大郎招招手。

李大郎赶忙跑到近前,躬身道:“二奶奶有什么吩咐?”

谢向晚隔空指了指那个最先开口的魁伟男子,“把他单独关起来,然后交给红隼和赤鸢来审问,其他人则由你来审问,记住,务必问出背后主使之人。”

李大郎眼睛一亮,他知道,二奶奶这是给他表现的机会呢,他忍着心底的激动,连连点头:“二奶奶放心,小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定会将他们的嘴撬开。”

方才抓捕那些人的时候,李大郎就暗暗的观察了一番,他发现,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百姓,对付这样的人,身为望族豪奴的李大郎表示毫无鸭梨!

谢向晚微微一笑,道:“好,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稼圃中,陈祚跟着陆离,足足种了两分地的大豆,待陆离宣布‘结束’的时候,陈祚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汗水滴答的将身上的锦袍都打湿了,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累过。

小少年心里不是没有怨言,起初的时候,是被陆离感染了,想着‘先生能做到的事儿,我也能做到’。但当他切切实实的下地做活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只有豪情、没有经验是不成的。

就在陈祚犹豫下个月要不要再来的时候,陆离笑着对他说:“大郎很好,你这个学生我收下了!”

陈祚一惊,心道:怎么,陆离竟还存着考验他的心思?难道自己没有跟着下地,他就抗旨不成?他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陆离越是这般,陈祚反而谨慎起来,收起心中的不满,恭敬的说道:“多谢先生!”

陆离温文而笑,道:“既然正式认下你这个学生,为师也不能小气,待会儿为师送你一份‘见面礼’吧!”

第193章 御前告状

陆离是个好先生,不单给陈祚送了见面礼,还热情的挽留他在书院用午饭。这次,陆离并没有再带陈祚去学生的膳堂,而是去了自己的小院——‘脚踏实地’这种事儿,做一次两次还好,若是次次都做,慢说是陈祚,就是宫里的两位也不答应啊。

陆离是想好好打磨一下陈祚,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却不是故意折辱他。不管怎么说,陈祚都是皇长孙,是尊贵的皇室子弟,他如果刻意的让陈祚去做一个平民,每回都让他做一些‘粗鄙’的俗事,不免有作践皇家血脉、有辱皇家尊严的嫌疑。

陆离对自家娘子调教出来的厨娘还是很有信心的,毫不夸张的说,那些厨娘做出来的饭菜,一点都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再加上谢向晚肯花钱,但凡大周朝能出现的各种珍贵食材,她都会想方设法的花大价钱弄来。这也就造成了,陆离夫妇每天的食谱都非常丰富,在某种程度来说,甚至比圣人的御膳还要好。

旁人不好说,至少陈祚在先生家用过饭之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并默默的在心底为他们这些号称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室中人掬一把泪。

用罢午饭,又喝了先生珍藏的上好的茶叶,外头的日头渐渐西斜,变得不再那么炽烈时,陈祚一行人才起身告辞——再不走,他们就不能赶到关城门前抵达京城了呢。

傍晚时分,天边燃起火烧云,在一片明艳的晚霞中,陈祚返回了宫城。下了马,验了腰牌。陈祚大步进了宫。

刚走了没多远,迎头便遇到了被圣人留下商量政务、刚刚出宫的仇大学士。

如果是放在今天之前,两人见面的场景应该是这样——

堂堂内阁大学士仇恒缓步走到陈祚面前,微微欠身行礼:“老臣见过殿下!”

陈祚则一脸矜持的轻轻颔首,用略带傲气的口吻不怎么客气的回道:“仇大学士免礼!”

两人不咸不淡的寒暄两句,然后再客气的相互告辞离去。

但是今天不一样,白天的时候。陈祚刚刚在陆离那儿上了宝贵的一课。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谦和守礼。见仇大学士朝自己走来,陈祚不等仇大学士有所动作,他抢先一步拱手行礼。“见过仇大学士,仇大学士近日可安好?”

仇恒正欲像往常一样给皇长孙行礼,不想竟破天荒的看到了这番场景,他不禁一怔。不过仇恒见多识广。心性坚韧,只须臾的功夫他便回过神儿来。赶忙笑道:“殿下太客气了,老臣最近尚可。”

虽然陈祚今天的表现很不错,但仇恒是个谨慎的人,自从几年前被流放。此番他重回朝堂,变得愈发小心。是以,他并没有像陈祚那般。跟对方闲聊。

仇恒谨慎,陈祚却一心在一干朝中重臣面前刷好感度。想了想,他道:“头前儿听父王说仇大学士旧疾犯了,几日不见,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语气很是真诚,就像一个孺慕博学长者的孩子般诚挚。

仇恒对上陈祚清澈的双眸,心下一动,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亲切了许多,微微欠身,道:“多谢殿下关心,老臣不过是沉珂发作,稍稍静养几日即可,如今已经大安了。”

陈祚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仇大学士是皇爷爷的肱骨之臣,容不得半分马虎呢。”

仇恒听他说得真诚,也不禁笑了,连说几个‘不敢当、不敢当’,然后才似不在意的说了句:“殿下是去拜见圣人吗?倒也巧,圣人的‘飞将军’刚刚从宫外回来,圣人正命人给它喂食呢。”

这句话看似寻常,实则却透露了一个极重要的信息——现在皇帝的心情非常不错。

圣人行伍出身,平日里最喜欢的消遣便是游猎,而游猎少不了猎鹰,‘飞将军’便是圣人最为宠爱的一只猛禽,尤其是在圣人心情好的时候,他便会亲自给‘飞将军’喂食。

陈祚眼中一亮,赶忙欠身行了一礼,道:“多谢仇大学士提点!”

仇恒却摇摇手,“老臣并没有提点什么,只是跟殿下闲话了几句。时辰不早了,老臣就不耽搁殿下的正事儿了,殿下请!”

陈祚极力压制着心头的兴奋,点头:“仇大学士慢走。”

彼此客气的告辞,然后各自离去。

陈祚一边往圣人所在的宫殿走去,一边在心里暗暗庆幸,多亏有陆先生,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啧啧,今儿个不过是稍稍放低了下姿态、释放了些善意,就得到了仇大学士的提点。

陈祚忍不住的去想,如果他能一直保持下去,是不是还能得到更多的回报?

“唔,或许,下次见到仇大学士的时候,我可以诚恳的请他唤我一声‘大郎’,而非什么‘殿下’!”陈祚忽的顿住脚步,扭头看了看仇恒的背影,暗自嘀咕着。

胡思乱想间,陈祚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圣人正在拿新鲜的肉条逗弄‘飞将军’,小内侍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低声回禀道,“启禀圣人,皇长孙求见。”

圣人把肉条塞进‘飞将军’的嘴里,从近侍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大郎来了?哦,是了,今天是他去九华书院读书的日子,呵呵,还别说,朕真有些好奇,陆家小子到底教了大郎些什么!”

擦完手,圣人道:“宣!”

小内侍答应一声,恭敬的退了出去,不多时,陈祚便走了进来。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陈祚和圣人很是亲密,觐见的时候没有行大礼,而是随意的拱了拱手。

圣人也没了朝堂上的威严霸气,笑得像个慈爱的长辈,冲着陈祚招招手。“来,到皇爷爷跟前来,哟,这是怎么了,才一天的功夫,朕的大孙子就有些黑了呢。这个陆小子,到底在做什么?”

陈祚坐在宝座前的鼓墩上。咧开嘴。露出满口的白牙,愈发衬得面庞有些黑,他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然后很是亲昵的跟祖父道:“皇爷爷,您老有所不知,孙儿今天和陆先生一起下地种大豆了。孙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摸到锄头呢。不过。虽然辛苦了些,却真正的做了一回农夫。正如先生所言。不知稼穑之艰辛,便不能理解黎民之不易。皇爷爷,那些个农户,果然太不容易了!”

最后一句话充满感慨。少年的眼中也闪现着不一样的光彩,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终于有一天长大了一般。

圣人瞧了,唇角忍不住上扬。“陆小子竟让你堂堂皇长孙去下地?”似是在问责,仿佛对陆离的安排很是不满。

陈祚赶忙解释。“皇爷爷,先生也是为了孙儿好。早上出宫的时候,父亲还对孙儿说,孙儿生于皇家、长于宫廷,不了解普通百姓的生活,而通过陆先生的课,孙儿深刻的体会了寻常农户的艰辛,心中的触动很多。再联想到皇爷爷和父亲平日的教诲,孙儿也有了新的感悟…”

“哈哈,”圣人终于笑出声来,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陆小子,就是有些怪想法,不过他这法子看似离奇,却也有它独特的用意。你是你父亲的长子,确实该多学习一些更实用的东西,以后也好帮你父亲做事。”

单论教书,京城的名师大儒不知有多少,可说道‘因材施教’却首推陆离。圣人是何等英明神武的人,陈祚有哪些缺点,圣人自是心知肚明,偏那些博学大儒们只看重陈祚书读得怎么样、文章做得好不好,对于最基本的人情世故、市井百态却丝毫不在意。

而作为一个有可能问鼎天下的未来君主,又怎能是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

圣人可不想孙子变成永昌帝那样的人!

说实话,他能从侄子手中夺走江山,除了自己的实力外,更多的却是因为永昌帝。那孩子,根本就是被一群酸儒给教傻了,敌我不分、轻重不明、用人不察,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喜好来,绝对不是做皇帝的料!

亲眼见证了永昌帝的失败,圣人对子孙们的教育自然非常上心,恰巧陆离又是个不循常理、颇有急智的人,圣人才会将陈祚送到九华书院读书。不求陆离能教会陈祚做什么好文章,陆离只需将自己这些年的见闻经历分享出来即可。

现在看来,陆离很出色的完成了‘先生’这个角色。

陈祚见圣人高兴,暗道一句:皇祖父果然非常宠信陆先生呢,幸好自己今天没有在先生面前托大,否则,皇祖父虽不会惩罚自己,可定会失望。

陈祚对陆离愈发的敬重起来,忽的想起他送给自己的‘大礼’,陈祚的笑容淡了下来,他蠕动了下嘴唇,欲言又止。

圣人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大郎只管说,一切有皇爷爷呢。”

陈祚犹豫再三,还是有些纠结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儿跟着先生种田的时候,书院的护卫在附近的山林中抓到了十几个人,他们、他们神色慌张、言语古怪,护卫们心生警惕,就将他们抓了起来。经过讯问才得知,原来、原来那些人知道孙儿今天要去书院,特意提前埋伏在山林里。而且那些人有一个领头的,好像、好像是王侍郎府上的人…”

而三皇子的外祖父便是户部侍郎,联想到三皇子在朝中上蹿下跳跟太子相争的样子,‘真相’呼之欲出!

第194章 亲自上阵

“竟有此事?”圣人的笑容渐渐敛住,一双足以洞察一切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陈祚,仿佛想要从孙子的眼中看出些什么。

陈祚坦然的任由皇祖父打量,细长的双眼澄澈如水——他可没有说谎,书院的护卫抓到身份不明的人是真,那些人是因着皇长孙才来书院的也是真。

只是他稍稍隐瞒了一些内容,比如,那些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他这个皇长孙,而是陆离。之所以选中今天,不过是想让他来做个观众。

不过,如果细细思量一下,那些人的背后主使者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是冲着东宫来的——他们想要搞臭陆离的名声,而陆离与太子素来亲厚,陆离不入仕,手中却隐藏着许多可用的力量。圣人的宠信是其一,九华书院蕴含的巨大发展前景是其二。

太子有了陆离这样的盟友,他的对手们自然不高兴。所以,那些贵人们才会格外关注一个小小的山长,才会跟齐老夫人合作!

圣人皱眉,陈祚说得含糊,留给人极大的想象空间。老三这是想做什么?在朝堂上针对太子也就罢了,私下里竟然还想对侄子下手吗?

别看圣人自己抢了侄子的江山,但他却不想自己的儿孙们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再者,太子是他的嫡长子,且文武兼备,虽不像老三那般会讨好人,但却是能支撑门户、继承家业的好孩子。

圣人平日里对太子要求很严,那是一种对继承人的独特教育方式。正是因为他看重太子、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所以对他才会分外严格。

不想,他的这种严格,落在其他皇子眼中。竟成了‘父皇不喜欢太子、想要改弦更张’。近一年来,随着圣人的皇位稳固,朝堂和顺,几个年长皇子愈发不安分起来。

特别是皇三子!

圣人抿着唇,他虽然不愿看到儿孙们内斗,却也不是个掩耳盗铃的人。

“好,这件事皇爷爷记下了。”圣人重新堆起笑容。对陈祚说道:“那些人呢?”

陈祚忙道:“孙儿暂时将领头的人绑了回来,正不知道该如何安置。皇爷爷,您看——”

圣人道:“你个猴儿。好吧,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交给皇爷爷,皇爷爷自会给你一个交待。可好?”

“好好好,有皇爷爷出马。孙儿自是一百个放心。”

陈祚赶忙笑着说道。说完这事儿,陈祚又似调节气氛的说了说谢师母给他准备的丰盛午饭,圣人也饶有兴致的听着,并适时点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