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原本还想再旁观一会儿。听了陆离的这番话,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是呀,他们怎么把这个碴儿给忘了。九华书院刚刚成立。还没有什么成绩,名声全靠方老先生和王名士支撑着。

如果这两位离开了书院。那、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他们可以任由老夫人折腾陆离,毕竟老夫人是长辈,‘教导’晚辈亦在情理之中。可、可如果老夫人的行为影响到宗族的利益,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陆族长右手拢在唇上。轻咳两声,道:“唔,原上说的没错。方老先生和王名士都是尊贵人儿,可不敢惊扰了他们。”

但陆族长又不敢真的得罪老夫人。想了想,和稀泥的说道:“不过,老夫人关心咱们陆家的血脉,又忧心外孙女,做晚辈的也当体谅。不如这样,也不必让那些粗鄙的下人去寻人了,索性就由我和两位族叔亲自去各处看看。左右这院子就这么点儿大,能藏人的地方也不多,我们三个应该能‘胜任’。”

坐在陆族长身侧的两位族老赶忙应声,“是呀是呀,延年这个法子好。既不惊扰左右贵邻,也能帮老夫人落实情况。老夫人,你看这样可好?”

当然不好!那些下人之所以会弄出这样的阵仗,自然是老夫人的事先吩咐,她要的就是将左右邻舍,乃至整个夫子宿舍的人都吵闹出来,围观的外人越多,这场戏才能唱得越热闹。

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没有立时答应。

陆族长见老夫人不说话,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说实话,闹到这步田地,他心里也有些腻烦,强自忍着不喜,陆族长语气略显僵硬的说道:“当然,我人微言轻,说出来的话倘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老夫人见谅。”

嘴里说着让老夫人原谅,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说:如果您老再这么不依不饶,我也没办法了,只好打道回府。至于您接下来想怎么闹腾,那就与我无关了。

几位族老左右看看,跟同伴们交换了眼色,还是由方才开口的那位族老发言:“延年说的是,我们也都上了年纪,未免老糊涂了——”

不等他说完,老夫人的脸便沉了下来,暗骂一句:墙头草,一个两个的都是没用的墙头草。

但不管心里怎么骂,老夫人知道,他们几个对自己有了意见,如果再坚持下去,难保这些人会真的抬屁股走人。

思忖片刻,老夫人摆手,叹道:“延年方才的话有理,就按你这个法子来吧。唉,我也是担心许氏和她的孩子,她们一个是柔弱的女子,一个是不懂事的婴童,真若是落入了毒妇手中,我、我——”

说着,老夫人的一双老眼中竟滚出泪来。

不愧是老贼婆,演技果然高超。

陆离噙着一抹笑,心里暗搓搓的想着。

陆族长等人却连忙劝说,直说老夫人是菩萨心肠,是最慈爱不过的长者,好容易劝得老夫人不哭了,陆族长才领着两个族老,仔细的将小院的所有房间都搜了一遍,连后院的柴房和小库房都没有放过。

老夫人不放心,以伺候为名,命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紧跟着陆族长等人。

陆族长瞧了,很是不满,却也无法,谁让老夫人辈分高、身份贵重呢,忍着气,从柴房里出来,穿过穿堂,来到正房,郑重的说道:“好叫老夫人知道,我和两位族叔都查过了,并没有找到许氏母子!”

老夫人一惊,“这、这怎么可能?许氏明明来了这里,没、没道理找不到人啊?”

忽然。老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尖声道:“定是谢氏这个毒妇,她猜到我们会来寻人,所以把人藏到了其它地方。”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搜检整个书院!

陆离想都没想,从鼻子里冷声一记。嗤道:“我九华书院乃读书的地方。书院里皆是六岁至二十几岁的男丁,除了夫子宿舍区的女眷,书院里几乎没有女子。我娘子又岂会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对母子藏到书院里?”

陆离瞧了老夫人一眼,满口不屑的说道:“再者,似许氏那样的人,让她进书院。我还怕玷污我这清净圣地呢。”

“你~”老夫人发现,这个孙子真是越来越狂悖了。当着族长的面儿,竟还敢如此放肆。

老夫人猛地有种莫名的凄凉,她有种预感,国公府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如今连族长、族老们也都悄悄的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这次为了能压制陆离,她不惜豁出老脸去求人,结果。竟然还是这样!

其实老夫人心里很清楚,什么规矩、什么辈分、什么伦常。统统都是狗屁,唯有强权才是硬道理。

偏她最大的依靠陆元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唉,哪怕陆元能干那么一点点,她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不过,老夫人还是不甘心的转过头,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族长和几位族老,仿佛在说:你们是瞎子还是聋子,没看到陆离这个小畜生是如何忤逆尊长的吗?

陆山长却低着头,仿佛对自己鞋子上的绣纹很是好奇,‘聚精会神’的细细打量着。

而几个族老则彼此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就是没有一个人去看老夫人,更没有人接收到老夫人的眼神。

老夫人咬牙,直接开口点将:“族长,这事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觉得咱们可以打道回府了。陆延年心里吐槽,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为难的说道:“原上说的也有道理,书院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实在不好随意打扰。这里找不到许氏,也有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来过。原上也说了,他并没有见到许氏。原上是个耿直的好孩子,应该不会说谎的。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陆延年为免老夫人发飙,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知道老夫人惦记外孙女,这样吧,待会儿咱们也派人去许家问问,或许许氏直接回许家了也不一定。”

许氏到底姓许,人家回自己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老夫人不想答应,她好容易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什么还没做成呢,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回京?

就在老夫人阴沉着脸犹豫不决的时候,外头闯进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的喊道:“老夫人,世子爷,快回去吧,府里来了宫里的传旨太监,说、说是圣人下旨给世子爷赐了官,国公爷命小的火速赶来,请世子爷回去接旨!”

“什么?”众人纷纷惊呼出声,老夫人更是兴奋得老脸通红,迭声问道:“竟有这等喜事?真、真的是给阿元赐了官?”

那小厮用力点头,“没错,国公爷悄悄问了那内侍,那内侍直说是喜事,哎呀,老夫人,世子爷,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人家传旨的内侍还等着呢。”

“走,马上就走!”老夫人喜气盈腮,不用人搀扶,脚下生风的往外走去。

陆族长和几个族老面面相觑,他们不敢耽搁,也纷纷跟上。临行前,陆族长忽的站住脚步,扭头对陆离道:“原上,方才你有些过了,老夫人到底是陆家的老祖宗,咱们这些做晚辈的理当尊敬!”

说罢,陆族长一甩袖子,追上大部队一起出了院子。

陆离望着一群人飞快的离去,唇边勾起一抹微嘲,“还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你们就先欢喜上了?”

第198章 风雨即来

“都走了?怎么这么快?”

谢向晚早在陆离出去迎客的时候,便直接从后门去了隔壁,跟谢穆青一起逗着王家小豆丁玩儿。原以为,老夫人气势汹汹的来了,怎么着也要闹个小半天,不想还不到一个时辰,一群人就风风火火的下了山。

“圣人给陆元赏了个官儿,那些人抢着回去接旨呢。”陆离难掩嘲讽的说道。

“圣人给陆元赐官?”谢向晚一脸的古怪,“老夫人和陆元竟然还很高兴?”

陆离哼了一声,道:“不止他们两个,族长和那几位族老也很高兴。似乎陆元要有出息了,以至于族长出门的时候,还训斥了我两句,命我好生孝顺老夫人呢。”

谢向晚表情愈发怪异,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叹了句:“他们还真是‘天真’啊。”

陆元闯了那么大的祸,圣人没有立时发作已经是法外开恩了,陆元竟然还奢望圣人委他以重任。这得多‘自信’的人才能有的想法啊。

谢向晚很想说,亲,醒醒吧,这又不是上演虐恋情深的**大戏,你不是渣攻,圣人也不是你的贱受,人家不会无条件的容忍你的任性!

“天真?阿晚,你可别糟蹋好词儿了,他们哪里是天真啊,分明就是利欲熏心。”陆离撇撇嘴,满是不屑的说道。

谢向晚勾了勾唇角,这倒也是,陆氏一族依附着国公府过日子,从上到下对权势有着很深的渴望。乍闻向来废柴的陆元竟入了皇帝的法眼,那些原本还站在陆离这一边的人,便立马叛变了。可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嘛。

“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圣人赐了陆元什么官儿。”应该不是什么好差事,否则就太不符合圣人的秉性了。

陆离想了想,猜测道:“依着我对圣人的了解,他极有可能给陆元弄一个表面风光、实则不堪的差事,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陆元能‘因公殉职’,那就太完美了,圣人既不必担心有人再次谈及什么建宁太子。也能惩治了有贰心的违逆之人。

谢向晚挑了挑眉。然后便换了个话题。他们早已搬离了陆家,陆家如何,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老夫人能安分些。不总想着找寻他们夫妻的麻烦,谢向晚甚至都不想听到陆家的任何消息。

“对了,许氏那边怎么样了?许大人怎么说的?”谢向晚拉着陆离来到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坐下,低声问道。

陆离的脸色很平静。显然,昨夜一夜的思考。终于让他放开了一些事,对于许氏,也不再羞于提及。他淡淡的说道:“他还能怎么说?有这么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儿,他也只能满口的赔罪了。”

对于许大人这个便宜姑丈。陆离生不出丁点儿亲近的心思。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许姑丈作为一个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管教不了。他又何谈其它?

虽然许氏被教坏,全赖老夫人的纵容与娇宠。可许氏姓许、不姓陆。如果许大人有心教导女儿,他总能想到办法把女儿留在许家,而不是任由岳母将好好一个孩子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今天天还没亮,陆离便将许氏送回了京城许家,态度很是强硬的跟许姑丈说了几句话,弄得许姑丈羞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最后迭声保证:“定会好好管教这个不肖女。”

静默了片刻,陆离忽然幽幽的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许氏可能会被‘病逝’。”许氏已经被彻底养歪了,许姑丈不是神仙,根本不可能把人掰回来。再加上许氏的亲娘已经过世,家里有跟她不对付的继母和异母妹妹,在她们的煽动下,许姑丈极有可能来个‘一了百了’。

谢向晚听了这话,并不意外,道:“如此,我下午就命人将那个孩子送到育婴堂。”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夫妻两个再也没有提及。

次日清晨,夫妻两个照常忙碌着,月已过半,书院又该进行新一轮的月考了。

谢向晚和陆离的办学理念有点‘宽进严出’的意思。九华书院并没有设置太高的门槛,只要家世清白、有心向学、年龄相符的男丁,都可以进来求学。束脩低、待遇却高,是贫家子弟的最佳选择。

不过,只要进了书院,学生们就须得按照书院的规矩行事。频繁的考试就不用说了,平日里还要做各种劳动:种田、抄书、洗衣、打扫学堂和宿舍,甚至还要轮值去牲口棚去帮忙喂养牲畜。

这些活计,慢说是富家子弟了,就是一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未必愿意做。

但九华书院的校规就是如此,这里有最好的先生,这里遵循古礼教授君子六艺,这里还能有极好的生活待遇,这里还有许多隋唐时的孤本、珍本,这里有免费的纸墨笔砚、琴棋刀剑…想要享受这一切,就必须听山长的安排,遵循校规行事!

起初有些学生很不理解,尤其是一些自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小书呆,觉得书院的夫子在故意羞辱人。

后来却发现,不管是干什么粗活,上至山长、下至夫子,全都会挽袖子亲自做示范——山长可是堂堂探花郎啊,人家都能弯得下腰,你们这群小屁孩儿,又有什么可‘羞辱’的?!

时间久了,学生们也都渐渐适应了书院的生活,作息、读书、劳动、研习才艺…每天都严格按照课程安排进行。一天下来,过得倒也充实。

随着九月份月考的日子临近,不管是夫子还是学生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作为山长和山长夫人,陆离小夫妻也分外忙碌,他们不止要指导夫子们出考题,还要分神留意京城的情况。

九月十五那日。陆离帮着皇长孙坑了三皇子一把,他很想知道此事的后续发展。

圣人并没有让陆离等太久,几天后的一次大朝会上,圣人故意挑了三皇子的一个短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严词训斥了三皇子一番。

用词犀利,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恶毒,就差指着三皇子的鼻子骂他不孝不悌。是个混球了。只把三皇子羞得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朝臣们敏锐的接收到了一个信号:圣人并不似传说当中的宠爱三皇子啊。而太子却依然稳如泰山,这两位相争,太子的赢面更大一些呢。

有了这个认知。许多收到三皇子示好、正犹豫不决的人瞬间有了决定,他们还是稳妥些,暂时做个‘纯臣’吧。

三皇子当众被圣人训斥,情绪原就有些不好。见到那些朝臣的反应后,愈发恼火。在砸了满屋子的精致瓷器后。三皇子决定‘杀鸡给猴看’,重新立个威,省得被人误以为他三皇子彻底败了!

三皇子满潮堂巡视了一圈,终于锁定了目标。然后便是一番精心准备。

陆离并不知道这些,红隼向他汇报京城动向的时候,只简单说了句:“…三皇子被圣人训斥后。便闭门思过,足足好几日都没有出过门。”

陆离弯了弯唇角。显然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相信东宫的父子两个,应该也很满意。

陆离问道:“还有什么其它的消息?”

红隼面无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闪过一抹奇异的笑容,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道:“还有一事,昨儿世子爷病了,被衙门里的人抬回了国公府。”

陆离挑眉,“病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话说这位刚做了官,不是正该春风得意嘛,怎么会这么倒霉的生病?

红隼轻咳了下,忍住笑意,吐出两个字:“吓得!”

陆离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红隼,仿佛在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红隼迎着陆离的目光,用力点头:“那什么,昨儿锦衣卫从天牢提审了一个贪官,刑讯——”

话还没说完,陆离便明白了,连连摆手,“不必说了,我、我已经知道他为何会生病了!”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无比佩服当今圣人:真不愧是‘圣人’啊,连整人都这么有一套。前文说圣人给陆元赐了官,这没错,且那官职还掌握着许多人的生杀大权,陆元的新单位不是旁处,正是大周朝赫赫有名的锦衣卫!

锦衣卫名声不好听,但权限极大,且消息灵通,是圣人最信得过的亲卫。陆元能在里面混个一官半职,着实算得上体面。

但问题是,陆元是个纨绔,胆子还小,锦衣卫却有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诏狱,里面的酷刑更骇人听闻。陆元身为锦衣卫,诏狱提审犯人的时候,他自然要在场,然后就悲剧了!

话说这次负责审讯的‘赛阎王’刚刚支上摊子,还没有动刑呢,陆元已经脚软了,待给人犯用了刑,凄厉的惨叫响彻审讯室的时候,陆元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呵、呵呵,可怜的世子爷哟,”听了陆离的转述,谢向晚很不厚道的趴在炕桌上捶桌大笑。

“可不是,平日里陆元杀鸡都不敢看,更不用说亲眼围观锦衣卫的种种酷刑了,”陆离也不禁跟着笑起来,“只可惜,老贼婆对他期望很大,整日里催他好好当差呢。”

“呵呵,还好好当差,就怕他早晚有一天被吓出毛病来呀。”谢向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含糊的说道。

“…”其实已经吓出病来了,只是还没疯。陆离默默的吐槽。

夫妻两个说笑着,但他们谁也不知道,京中此刻又掀起了一场风波,谢家和他们小夫妻都被卷了进去!

第199章 第二堂课

天气渐冷,九月底的时候,京城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儿如扯落的棉絮一般,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来,人们才惊讶的发现,竟然下雪了!

仿佛一夜之间,冬天便骤然降临。

北方的冬天依然寒冷,但有了去年的经验,京城那些由江南迁来的权贵们倒也从容,点起火龙,燃上炭炉,任外头寒风刺骨,屋里却温暖如春。

天气冷了,煤炭生意开始火爆起来。

自从去年谢氏商号大力推行铸铁炭炉和烟筒,京城的寻常百姓人家也渐渐习惯了用大块的山西煤炭取暖、做饭。

今年刚刚入冬,便有不少人开始打听煤炭何时发售。

只可惜,自今年起,煤炭生意被划入了内务府,然后由内务府指定皇商专营。百姓想要买煤炭,须得去该皇商开设的商号购买。

幸运的是,在八大皇商中,百姓们熟悉的谢氏商号拿到了专营权。如此倒是比去年更便宜了——谢氏商号既出售煤炭,又搭售炭炉和烟筒等器物,还有专业的瓦匠帮忙上门切火炕、挖火龙,真真称得上一条龙服务。

其实谢家能抢到煤炭专营,也是陈复礼的努力。毕竟煤炭生意原就是谢向晚想出来的点子,当初拉上陈家,不过是想借陈复礼在宗室和皇室的地位。

当时陈复礼算着,他们这笔买卖,最少也能做个两三年。煤炭是暴利,只两三年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到那时再上交内务府,谢、顾、陈三家都不会吃亏。

没想到的事。去年煤炭卖得太火,所得的利润竟一点都不逊于食盐。如此慢说那些权贵、宗室眼红了,就是在宫里的圣人都听闻了。

圣人秉承陈家人的优良传统,有好东西自然要收归到自己荷包里。

于是,圣人一纸令下,将煤炭的开采和销售统统收到了内务府管辖。陈复礼知道消息的时候,圣旨都下了。他自然无法更改。

想到那么大一块肉从眼前飞走。陈复礼说不心疼是假的。于是他跟妻子商量了一番,便携手进了宫,一个去寻皇帝。一个去找皇后,硬是将谢氏塞进了候选皇商的名单中。

谢嘉树是个老狐狸,对陈复礼的‘帮忙’心知肚明,拿到专营权后。立刻悄悄去了趟陈家,送给陈复礼一张签有三成分子转让的契纸。

如此。皆大欢喜,除了陆家!

不过陆延德和梅氏也清楚,去年人家之所以拉上定国公府,不过是顾全谢氏的面子。如今圣人插手了,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于是,陆延德夫妇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飞进别人的荷包。而国公府的生活质量也跟着下降了。

不过国公府如何。与陆离夫妇无关,他们仍然在书院忙碌着。

十月初一。是皇长孙再次来上课的日子。但最近天气寒冷,陆离担心皇长孙骑马在野外跑来跑去容易染上风寒,想了想,改变了课程内容。

早在前一天,陆离便命人给东宫送信,说是授课地点改在了京城。皇长孙只需在巳正(即10:00)在宫城外等着即可。

太子和皇长孙收到陆离的信后,父子两个都很好奇,不知道他这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不过,太子倒是挺期待的,上次陆离轻轻松松的帮东宫坑了对手,也让东宫的地位愈发稳固。他忍不住在想,陆原上还真是他的福星哪,以后说不准还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幸运与惊喜呢。

皇长孙亦是如此,经过上次陆离的提点后,最近皇长孙变得分外谦和,不管是对东宫的夫子,还是那些阁老、朝臣们,他都分外有礼。

只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经成功让大家不再唤他什么‘殿下’,而是更亲切、更符合规矩的‘大郎’。

见皇长孙如此谦逊、好学,那些老臣们很是欢喜,跟圣人说话的时候,每每提到皇长孙,老臣们都是赞不绝口。皇帝早就从锦衣卫那儿听到了皇长孙的改变,再听到老臣们的称赞,愈发满意,对待陈祚也愈发好了。

一切都进入了良性循环,皇长孙亲身感受着这一切,很是欢喜,对陆离这位先生,也充满了敬畏和期待。

到了十月初一这一日,还不到巳正,皇长孙陈祚就换好了常服,身边只带了一个内侍和四个护卫,站在宫门外候着。

没等多久,一辆寻常的马车由大道另一端缓缓驶来,然后来到宫门前几丈远的地方停下。

“大郎,这里!”马车的车窗帘子被掀开,陆离从里面探出头来,冲着陈祚招招手。

陈祚顿时露出笑颜,没有迟疑,快步朝马车走去,行至近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大郎请先生安。”

陆离笑着颔首,道:“大郎无需客气,外头冷,快些上来吧。”

陈祚身边的小内侍已经趴在马车前,拱起了身子。

踩着内侍的背上了马车,陈祚掀开厚厚的夹棉布帘子进了车厢,乍一进去,陈祚就感觉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浪袭来。

“喝~~这车厢里好暖和啊。”陈祚心里惊呼一声,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马车看着寻常,实则内有乾坤,小小一个车厢里,竟然将所有的空间都利用上了,柔软的座位,可以推拉、折叠的桌板,脚下的隔板里放着脚炉,座位边则是炭盆,角落里还摆着个小红泥炉子,炉子上的紫铜水壶里正咕嘟咕嘟开着…这哪里是什么马车车厢呀,分明就是一个微缩般的移动小房间。

褪去大毛衣裳,陈祚坐在陆离对面的座位上,车厢里服侍的小丫鬟赶忙奉上一杯滚滚的姜茶。陈祚接过茶碗握在手里取暖,问道:“先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陆离不答反问,“大郎,你可去过东、西大街?”

东大街和西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路段,两个地方都是商铺林立,非常热闹。唯一的区别,便是东大街及其周遭多权贵,而西大街则是多富商。

陈祚点头又摇头,“跟着父亲去过东大街,但却从未去过西大街。”

那还是京城还叫燕州的时候,太子也只是燕王世子,闲暇之余,也会带着长子出去逛逛街,体会下寻常百姓的生活。

陆离笑了,道:“那好,今个儿我就领着大郎去西大街逛逛,大郎也好体会下什么是真正的市井生活。”

陈祚有点儿小失望,他以为今天陆离又会给他指点什么迷津,可没想到的是,先生只是带他逛街。

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连声道:“好呀好呀,正好我也想看看寻常百姓都是怎样的生活呢。”

陆离没说话,眼中却闪过一抹玩味,这个皇长孙,还是年纪小,太沉不住气了。

马车咕噜咕噜的驶向西大街,路上,陆离随口考问了陈祚一些文章。他并没有拘泥与四书五经,不管是经史子集,他都会随便寻个问题问一问。

陈祚的功底很扎实,陆离提出的问题,他能回答出绝大多数。但陈祚还是有些沮丧,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努力了,但居然还有问题答不出来。再看到陆离轻松随意的模样,他愈发郁闷——陆先生只比自己大几岁,可读过的书却比自己多得多。

之前陈祚还怀疑陆离够不够资格教授自己,但此刻,他彻底折服了。不为陆离的奇思妙想,而是因为人家有真才实学。

到了西大街,陆离和陈祚便下了马车,选了一条热闹的小巷,陆离饶有兴致的领着陈祚开始闲逛。

这条巷子有点儿小集市的意思,街边有一些农户装扮的人蹲着摆摊。摊位也很简单,连块布都没铺,直接将货物放在地上。货物倒是挺齐全的,什么活鸡、鸡蛋,自家编的竹筐,自家砍的柴火,还有什么野兔、冻鱼、乌龟,还有一些摆着晒干的菜干…零零总总,并不值钱,却充斥这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

陆离领着陈祚,挨个摊子的转悠,还时不时的问一句:“鸡子多少钱?柴火多少钱?野兔怎么卖?”

那些农户都是京畿附近的庄户人家,偶尔会背着自家攒的东西来城里换钱,是以对陆离这种一身光鲜的富家公子哥儿并不陌生。憨憨的答了问题,还不忘推销自家的东西。

陆离也不是只问不买,待走到街尾的时候,他手里领着一只半死的野兔和两条冻鱼。就是陈祚手里,也拿着一个新巧别致的竹雕笔筒。

“大郎,可有什么收获?”

陆离又带着陈祚来到一家热闹的茶楼,到了二楼包间,笑着问道。

陈祚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太大的收获,就是觉得那些东西好便宜。”小巷子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以‘文’为计价单位的,而据他所知,宫中采买的东西却是以‘两’为计价单位的。

但宫里吃的鸡蛋也不是金鸡下的,价格却比外头多好几倍,这其中,猫腻很大呀。

陆离听出了陈祚话里的意思,知道这孩子已经联想到了内务府采办的**,不禁笑着摇摇头,道:“东西确实便宜,不过,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陈祚讶然,先生让他来市井,不就是想提醒他多熟悉世情,以免长成个‘不知肉糜’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