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管事脸上的骄傲神情一扫而光,拘谨的垂手站立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老夫人冒完了酸水儿,书归正题,问了句:“对了,这孩子叫什么?”

管事小心翼翼的看了老夫人一眼,谨慎的回道:“好叫老夫人知道,这孩子的乳母说,孩子的乳名换做二郎。”

二郎,这算什么小名?

这年头往街上一站,大喊一声‘二郎’,能有好几个举手应答。

老夫人不禁皱眉,暗暗责怪外孙女竟是这般随意,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

管事见老夫人皱眉,赶忙道:“老夫人德高望重,又是二郎的至亲之人,还请您给他赐个名字。”

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唔,这孩子身子骨弱,一生下来便被送到外家抚养,如今好容易养住了,显然是个受神佛庇护的孩子,就唤他神佑吧。”

小陆二郎,哦不,现在该唤他一声‘陆神佑’了。

在老夫人的说辞中,陆神佑是小齐氏所出,只是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恐养不活,经高僧指点,特意将他送到了齐家抚养。

原本是想待他长到八岁再认祖归宗,不想陆家出了事,陆元和两个嫡子全部惨死。

为了香火继承,老夫人便提前将陆神佑抱了回来。

对于这个说法,基本上有脑子的人都是不信的。但不管你信不信,只要皇帝‘信’了,那旁人也不敢多言。

而皇帝不但‘信’了,还册封这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做侯府的世子。待陆延德亡故后,便能承袭爵位。

上午时分,宫里的内侍正式前来宣旨,陆家上下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纷纷赶来跪拜接旨。

“…臣等叩谢圣上隆恩。”

陆延德满脸灰败的叩首。然后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捧过圣旨。

内侍知道内情,也就没有‘恭喜’陆家,待礼部的官员收走了陆家的丹书铁劵和国公府特有的配置物品后,便冲着陆离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陆延德望着被官兵们抬走的御赐珍品。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嗓子眼儿里涌上一股腥甜。

不过,陆延德还是强忍住了,礼部的人还没走,他不能失态。不能!

待人都走了,陆离两口子也告辞离去后,陆延德终于撑不住了,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昏死过去。

陆家的纷纷扰扰,已经与陆离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了挽回家族的名声,他做出了莫大的牺牲和让步。

陆离可以摸着胸口说一句。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非常对得起陆家了。

接了下的日子里,他只想好好的教书育人。跟妻子儿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原上,妙善,你们回来了!”

住在隔壁的谢穆青听到门口的动静,赶忙迎了出来,看到陆离夫妇一身素衣的模样,迭声问道:“怎么样?家里的事儿都料理清楚了吗?”

谢向晚点点头。“姑母请放心,陆家的事儿都办好了。以后我们夫妇就全心待在书院里了。”

陆家的一切,彻底与他们无关了!

谢穆青听出谢向晚话里的深意。笑着劝道:“这样也好,原上是个有能力的人,定能将书院办好。用不了几年,便能亲自给妙善你挣下凤冠霞帔。”

谢向晚微微一笑,跟谢穆青闲话了几句。

谢穆青见他们满脸倦容,知道这几日把他们累坏了,连声催着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则直接回家了。

谢穆青原以为陆离夫妇回来后,会好生休息几日,不想,第二天清晨,她便听到了隔壁有声响。

命丫鬟出去问了问,谢穆青才知道,谢向晚和陆离竟然去前头的学堂了。

“这两个孩子,有什么事这般着急,竟是连身体都顾不上了。”

谢穆青低声叨咕了一句。

王承正看着儿子读书,听了谢穆青的话,不禁笑道:“快过年了,书院也要放年假了,原上是山长,总要提前将各项事务安排好。”

王名士学识渊博、看事极准,但这次却猜错了,陆离夫妇不是去安排书院的工作,而是去圈定空闲房舍,准备扩建新的学院分支。

“其实早该分出这么一个学院来了,学生们各有所长,有的擅长读书,有的却擅长其它,如果只拿一种标准来衡量,书院最后教出来的也都是些书呆子,”

陆离站在一处闲置的小院跟前,低声对谢向晚说道。

谢向晚点头,“是呀,圣人常说因材施教,咱们也要全面的看待学生。咱们的书院是教育学生成材的地方,并不能只偏向于科举,理当发现学生们的长处,并予以引导。或许某些孩子不适合读书,却适合其它呢。”

陆离道,“嗯,这个学院就叫做‘格物堂’吧。”

谢向晚没有意见。

陆离又道:“阿晚,现在能说说你那个计划了吗?我真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物件儿,既能让圣人满意,还能惊艳四座?”

圣人乃一世英主,雄才大略,寻常小道未必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呢。

谢向晚浅笑不语,只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卷递给他。

陆离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那白纸上用简笔画着一个奇怪的圆筒状物什。

陆离抬眼望向谢向晚,“阿晚,这是何物?”

第221章 惊艳四座

谢向晚拿着图纸,细细的讲解给陆离。

陆离眉头紧锁,一眼不眨的盯着眼前这张草图,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世间,真有这样的神器?

“…二爷,此物不但能让您在百官面前惊艳全场,还能为圣人解决心腹大患。”

谢向晚将这‘圆筒’的构造、功效全都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无比自信的说道。

心里却暗暗庆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感谢袁氏,当初如果不是她的‘歹毒算计’,自己也不会有那样匪夷所思的‘奇遇’,更不会得到那么多宝贵的知识和书籍。

没了谢离和那位穿越女的记忆,谢向晚也能过得很好,但绝不会想像现在这般出众、优秀,也不会取得眼下这么多的成就,更不可能在博学多才的陆离面前侃侃而谈。

“阿晚,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这东西真有那么厉害?”

陆离满脸凝重,无比认真的问道。

“没错,我说的都是真的。”谢向晚毫不迟疑的应道。

陆离伸手拿过那张稿纸,反复的看着,好悬没把这图纸看出一朵花儿来。

其实,这图纸上的东西很简单,只是一个大略的草图,慢说再三研究了,只一眼就能看个明白。

陆离这般慎重,原因无他,实在是谢向晚的讲述太过离奇。

惊天动地?横扫千军?

就这么个小小的圆筒,真的能做到?

陆离握着草图,一圈圈的在空地上打转,两只眼睛根本就没有看路,嘴巴一张一翕无意识的说着什么。

若是旁人这么说。陆离定会丢给他一句‘异想天开’,只当对方是痴人说梦话。

可这话是谢向晚说的,陆离就不得不信了。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又做了两年的夫妻,对于谢向晚的才智,陆离非常信服。

好吧,谢向晚说此物是个‘神器’。那它就是个神器。

但问题又来了。

陆离绕圈途经谢向晚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阿晚,现在距离正旦只有四十天的时间了。”

言下之意。就算这圆筒真有那么神奇,他们也赶不及在正旦前将它造出来,那也就无法完成圣人的要求。

如此,此物再神奇。就目前而言,对陆离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啊。

谢向晚却自信的一笑:“旁人做不到。但咱们却可以!”

确切来说,是谢向晚能够做到。

还是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谢向晚‘穷’得只剩下钱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砸下来。不管是工匠,还是材料,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京城没有这么多的熟手工匠?

那好办啊。八百里快马去附近郡县寻找啊。

什么?民间的匠人技艺不够精湛?

那也好办,你当工部的匠人都是死人哪。

什么?没有足够的铜铁用以冶炼?

哐当~~谢向晚直接丢出一堆银子。哪怕是用砸的也砸出个铜矿、铁矿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银子,即使在各种条件都不发达的大周朝,谢向晚也能弄来她想要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谢向晚要造的只是一个‘试用版’,不是‘终极版’。只要能证实此物可用即可,用不着太过精致、太过庞大。

陆离失笑,轻拍了下额头,“是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二爷是同意了?”谢向晚问道。

陆离点头:“同意,阿晚的这个建议我绝对赞同!”

夫妻两个就此说定,当下折回小院,唤来几个得用的人,将人物一一分派下去。

找匠人,收罗材料,准备试验场地…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离化身陀螺,脚不沾地的连轴忙碌着。

谢向晚想帮忙分担一二,偏陆离说她怀有身孕,最要紧的是静心养胎。

衡量一番轻重,谢向晚便不再坚持,每日里待在家中好生养胎。

平日里,谢穆青会偶尔过来跟谢向晚聊天。

但谢穆青不是当年那个单身逍遥的穆青居士,她现在有夫有子有家累,谢家、王家两边还会时不时的派人骚扰,哦不,是拜访他们。

尤其是到了年根儿底下,铺子的掌柜要来报账,庄子上的庄头要来送田里出息,亲戚间要送年礼,稍有空闲还要照看丈夫、儿子。

谢穆青忙得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儿,也就不能时常寻谢向晚说话。

没人陪伴,谢向晚独自一人倒也能自得其乐。

看书、抄书,和厨娘一起研究新菜式,偶尔闲了,还能接待一二访客。

这一天下午,日头正好,谢向晚闲适的躺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金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人的身上,暖暖的,烘得人昏昏欲睡。

青罗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凑到眼皮直打架的谢向晚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谢向晚睁开眼睛,“哦?她来了?”

缓缓坐起身子,谢向晚抬眼看了看窗外,果然门外廊下正站着一个头戴昭君套的女子。

“让她进来吧。”谢向晚吩咐道。

青罗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很快引着那女子走了进来。

“妾身见过谢二奶奶。”女子已经褪下了昭君套,露出娇美的面容。

“起来吧。”谢向晚冲着青罗使了个眼色。

青罗端着个鼓墩过来,请那女子坐下。

女子道了谢,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她长得温柔婉约,性子却直接,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妾身是来跟二奶奶辞行的。”

谢向晚挑眉,“你现在就要走?这么着急?不等过了冬、天暖和了再走吗?”

话说大冬天赶路,真心不是什么美好的事儿。

女子摇摇头:“不了。妾身在京里呆不惯,再者,国公府,哦不,是侯府的事已经平息了,妾身也该走了。”

谢向晚定定的看着那女子,见她满脸坦荡。显然不是在说谎。

“走了也好!”。谢向晚抬眼看向青罗,“去里间把那个黑漆螺钿匣子拿来。”

“是,”青罗转身去了里间。不多时。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过来。

谢向晚冲着那匣子扬了扬下巴,对女子说道:“之前我答应过你,你做我的眼线,我给你相应的酬劳。这是两万两银子。都是汇通票号的,只要在大周的地界上。都能兑换。”

女子接过匣子,屈膝行礼,“多谢二奶奶。”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女子便起身告辞。

谢向晚忽然问了句:“你不后悔?”如果她没有跟自己合作。而是继续留在陆家,现在做侯府世子的绝不是什么陆神佑,而是她的儿子。

女子已经走到了房门边。身子一顿,头也没回的说道:“不后悔。”

留在陆家确实有可能获得那塌天的富贵。但这富贵,也要有命来享受啊。

女子在陆家生活的时间不长,但对于里面的人和事却很清楚。

旁人不说,齐氏太夫人就是个极狠毒、凉薄的人。

如果她真的留在了陆家,她的儿子定能成为世子,可问题是,太夫人绝不会容许她这个生母存活。

母子分离是必然。

再者,儿子当了世子,也未必能保住一世富贵。

陆元死的不明不白,过去这女子想不通,现在却有些懂了。

什么发疯**?

陆元之所以发疯,是因为在诏狱受了刺激。可陆元去诏狱‘当差’,是皇帝的旨意。

照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真相也就不远了。

陆家是个火坑,她们母子决不能自己找死。

再加上之前跟谢向晚做了交易,有了谢向晚给的钱,哪怕离开陆家、离开京城,她们母子也能过得很好。

青罗亲自把人送了出去,回来后,感触颇深的说:“芸娘是个聪明人。”

“是呀,懂得取舍,确实聪明。”谢向晚坐得久了有些累,她慢慢的躺下身子,心里却道:聪明的又何止一个芸娘?那位梁姨娘也是个聪明人啊。

宁福堂发生大火后,陆家消失了三个人。除了芸娘母子,还有一个梁姨娘。

只是梁姨娘无子,太夫人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而梁姨娘‘消失’后,无人追问,更没有人找上门来‘要人’,再加上陆家接连出了那么多事,主人们操心正经事还来不及,谁又会关注一个无子的侍妾?

唯一发现不对劲的便是谢向晚,因为梁姨娘平时很能蹦跶,她对这个人的印象比较深。

发现这个问题后,谢向晚命人暗中调查了一番,结果让她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线索,她不禁怀疑,在陆元**的事件中,梁姨娘或许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因为时至今日,陆元是否疯癫,陆元为何要**,都是未解的谜团。

顺天府那边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结论。

谢向晚不是侦探,无法还原事情的真相,许多事也能归于猜想。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一。

陆离踌躇满志的进了皇宫,跟他一起进宫的还有四个壮硕的汉子,以及一辆覆盖着大红绸缎的马车。

进宫门的时候,迎面便遇到了太子。

太子很担心,怕陆离仓促之下很难完成圣人的要求。

面对太子担心的询问,陆离非常自信的回道:“殿下放心,草民定会呈献给圣人一份满意的礼物。”

有了‘神器’,他绝对能惊艳四座!

终章 新的征程

宫城里,正旦大朝会已经结束。

皇帝和皇后赐宴,陈氏宗室、勋贵和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全都悉数在列。

男女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

列席盛宴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喜气洋洋,眉眼带笑的跟身边的同僚、世交闲聊。

但还是有那么几家勋爵人家,家主的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惨淡阴云。

能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这样的人不是人精子,大抵也不会太笨。

与邻座畅谈的同时,不经意的看到那几家强颜欢笑的勋贵,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

咦,这几家都是旧时的勋贵,虽不怎么得圣人的待见,却也顺利躲过了承徽元年的大清洗,爵位得以保全,一家上下也都过得好好的。

偏偏最近两三个月中,这几家却接连发生了祸事。

前定国公府、现在的定远侯府世子爷陆元疯癫*而亡,永定伯府大公子出城游猎的时候不慎惊马被跌断了脖子,安昌侯府的世子爷去青楼喝花酒、却被个不知哪里来的浑人一拳打死了,还有武安伯、晋昌伯…

六七家公侯人家的继承人或是最出色的儿子,全部惨遭横死。

一个、两个还能推说是意外,多了,再说‘意外’,就有些侮辱大家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