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步上船,船舱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浮艳的香,眼前一把七弦琴,一只小桌,一壶酒,自然还有袅袅婷婷一美人,穿着她惯常套用的素白银簪,连带盈盈双瞳,非楚楚可怜一词可形容。再有被薄纱笼住的灯罩,把舱内仅有的光染成暧昧迷离。

  她端正小巧夜光杯,递向陆晋那一方,再倒满美酒,纤细如玉的手翻转向上,做了个请用的姿势,轻声道:“二爷请——”

  陆晋握住酒杯,却没往唇边送,不过是挪个地方,轻轻敲打桌面。眼睛也不抬,带着惯有的轻蔑,声似箜篌低鸣,“说吧,神神秘秘请爷到此,为的究竟是什么?”

  她勾一勾唇角,浅笑妖娆,或许无论他如何厉声质问,她都已打定主意要装腔到底。自饮一杯,睁着朦胧的眼望向他,“二爷何须如此着急,你我故人相见,总该叙叙旧。”

  “爷跟你有什么可叙?倒是你,居心叵测故弄玄虚,是何人授意?江北都督府贺兰钰,还是肃王不再甘做傀儡?”他一字字一句句全然敲打在她心上,不论对错,已足够震慑。

  顾云音笑容未减,藏在袖中的手却骤然紧握,尖利的指甲陷进肉里,微微刺痛。她捏着团扇,掩住半张脸,玩一出犹抱琵琶半遮面,“二爷性子急,等不得,那便由我先说明。”

  “说什么?废话留给你帐中客。”

  “二爷真不知怜香惜玉……”本以为早已经抛却尊严,眼下被他言语及眼神刺中,仍觉难堪,不能自主地换了尖刻语调,“你若想树敌在前,这么说话倒也无妨。”

  陆晋毫不犹豫接口道:“赞你是九天玄女,你就能老实受死?”

  “哎呀,原来二爷已动杀念。”摊开说反而轻松,她缓缓起身,薄纱透着光也透出她婀娜的身体,团扇像是勾魂锁,慢慢自他胸前滑过,“如今是何情形,想来二爷心里跟明镜一般。王爷苦命,跟着个虎姑婆没过几天好日子。到了我这,自是不同。大话不说,三五年总能教他离不得我。而枕头风……最是可怕,多少祸国红颜都出于此,二爷常年征战在外,就不怕后院失火,相救不及么?”

  “你?”他垂目瞥她一眼,语带不屑,“未免自恃过高。”

  她心中暗恨,旋即转个方向绕到他身后,没了目光逼视,终于能放下面具,露出怨毒与仇恨,“二爷在王爷身边安插眼线,世子便会老老实实不寻帮手?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出手,二爷仇人一堆,我只需稍稍推一把,就能让二爷追悔莫及,让二爷身后的人如坠地狱。”

  他被最后一句话激怒,蓦地转过身来,盯紧她,“你是何意?”

  “何意?”她冷笑不止,“我给二爷指一条出路。”

  陆晋嘴角紧绷,皱眉不语。

  顾云音道:“只要二爷肯给休书一封,放她南下,我自然唯二爷马首是瞻。”

  陆晋鄙夷道:“你当爷是傻子,听你指手画脚。”

  “二爷若不给,我便亲自下手,杀了她……啊……”她的话未完,他已迅捷出手,单手扼住她咽喉,虎口锁紧,让她一个音也发不出。

  他大怒,咬牙低喝,“你找死!”

  手越收越紧,顾云音的呼吸也越发艰难,白皙的面庞染上可怕的深红,眼球也随之外凸,多晃一下就要脱框落到船舱甲板。好在最后一刻,陆晋放开手,猛推一把,如同丢掉一件脏衣,眼睁睁看她跌落在地,继而大口呼吸,连串咳嗽,眼泪糊了满脸,头发也乱得没法见人,再没有刚上船时勾引人的妩媚娉婷。

  然而她扶着颈间伤痕,竟还能笑出声,他鄙夷她,她更看不起他,“可算二爷聪明,知道何谓回头是岸。若丑更响之前未见我回府,自然有人去找王爷哭诉,届时二爷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陆晋负手而立,垂下眼,冷冷看她狼狈满身,“你要死,爷必定成全你。”

  她扶着窗台艰难地站起身,眼底通红,似夜行的鬼,“我只要她。”

  “你没资格跟爷谈条件。”

  “呵——称你一声二爷,倒真当自己是什么正经玩意儿。无非是我顾家家奴,如今主弱奴大,便坐地为王,成个不忠不义之徒而已。你哪一点配得上她?”说到最后,顾云音激动难抑,她的心思太难猜,也参杂了太多情绪,根本无从考据。

  陆晋已经不耐烦,没心情跟她纠缠下去,“配不配由不得你来说。”

  “要么休了她,要么看她死!”

  “痴心妄想!”

  “都是顾家女儿,都是皇室公主,我就不行么?我又比小六儿差多少?二爷怎就如此不解风情,真真让人伤心。”她隔着朦胧泪眼向他靠近,柔软的身体几乎要倚在他身上,而后被他向左一让,扑了个空。

  他已靠近门边,冷声道:“你就是见不得她好。”

  她摇头否认,情真意切,“不,我这是为她好。如今她看不透,至多三五年,总能体会我一番苦心。世上我只剩她一个姊妹,有我深陷泥潭即可,她该去江北,依旧活得轻松自在。跟着你,她只会受尽折磨不得善终!”小六儿要像从前一样,永远恣意快活,永远在前端领跑,永远做她晦暗压抑的生命力唯一一束光,她不能离,不能放弃。

  “爷看你是疯了,昏了头了!”

  “你这贱民,识字不过百的东西,又怎能领会?”

  陆晋道:“你与陆占涛倒是相配,一个费尽心思要与读书人结亲,一个自甘堕落偏自以为是。你要生事,爷不拦你,若牵扯云意,爷必定活剐了你。”

  语毕已走出舱外,仍有一语未完,“自作孽,不可活——”

  他打定主意,势必要在出征之前解决顾云音这个疯婆娘,但此间内情不能说与云意,她二人姊妹情深,要取她二姐性命,她无论如何不会点头。

  眼下必须快刀斩乱麻。

  深夜回府,却见灯火通明。太医院掌妇科的中年大夫被连夜请进府来,一进门便撞上太医请脉,不透光的床帐盖得密密实实,其间仅仅伸出一只莹白的手,腕间淡淡脉络几近透明,全然都在太医指下默默跳动。

  他心中一沉,抓住红玉就问:“夫人出事了?”

  红玉原本打算欢欢喜喜讨赏,这会子让他吓破了胆,支支吾吾老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终还是德安顶事,自太医身边走向陆晋,行过礼,细细与他说明。

  ☆、第96章欢喜

  九十六章欢喜

  “午后殿下就觉着难受得很,奴才便猜是风寒未愈,先清了大夫来瞧,因月份轻,不敢断定。因而才连夜进宫将轮值的胡太医请来,胡太医擅妇科,他说是,那必定是了。”

  “太医说已有一个半月,不过殿下年纪小,也没甚在意,因此拖到今日才发觉。”陆晋要向前往床边去,德安却难得迎上一步,拦下他,“殿下身虚宫寒,此胎不稳,还请二爷多多体谅。”原以为话到此处他已说得足够明白,哪知道陆晋此时两耳嗡嗡,一个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仿佛走进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外音都阻隔,眼前只看得见从床帐中伸出的手,属于她的,既脆弱又坚忍。

  胡太医侧过身站到一旁,犹豫是否该行礼问安,单称一句将军似乎不大妥当,但陆晋没爵位没擢升,两个五品官到没必要他先出声。

  但陆晋哪管他,一挥手撩开床帐,力道大得能听见风卷布帘声响。进而是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原本是带着笑容的喜悦,在他眼里却成了战战兢兢的憔悴。狂喜只在短短一瞬,过后是难以言喻的担忧与恐惧,他从没有拥有过这样的心情,高兴着幸福着,却也害怕着焦灼着。

  “你——”

  张了张嘴,呆呆只有一个字,随即戛然而止,傻傻像个愣头青。

  终是云意伸出手,招呼他,“扶我起来——”

  他这才似梦中惊醒,脸上依然木讷,但如同下意识一般,在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再坐到床沿扶住她后腰,等红玉捡了个软枕塞在她腰后,才让她妥妥当当坐正。

  他面色凝重,看她就像看一只随时要碎的花瓶,想要拢在怀里抱紧,却又怕自己一个不慎碰伤了她,因此犹豫不决进退维谷,与她相处反倒成了无解难题。

  云意顿感责任重担,先叫红玉送走了胡太医,等屋子里只剩下德安与绿枝两人,才耐下心来问:“二爷这是怎么了?太医诊出喜脉,本该高兴不是?”

  陆晋肃着一张脸,答说:“高兴,是该高兴。”人却是苦大仇深,如丧考妣。

  云意没觉得难堪,她眼里他这副傻模样世间难寻,弥足珍贵,用来捏他面皮,扯起他嘴角往上提。“哭丧着脸做什么,笑一个。”

  他任她折腾,一张俊俏的脸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只剩下眼神,凝重自持,“我这是……要当爹了?”

  她无奈,顺着他也傻一回,重重点头,“陆晋陆二爷,你呀,再过八个月就要当爹啦。到眼下,反悔也来不及,我的二爷,您还是老老实实认了吧。”

  “认,谁说不认。谁不认爷弄死他。”

  他自背后圈住她,右手小心翼翼贴在她小腹上,仍然是平坦温暖,还远没到显怀的时候,而他却触到神秘变幻,那一刻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

  于是没过脑,问了个傻问题,“儿子还是闺女?”

  云意佯怒,拍他手背,“这才什么时候,难能看得出男女。”

  陆晋解释说:“头一个生儿子,你往后少却许多烦心事。不过也没所谓,凡是我给你顶。”

  “这话我可听着了,君子一言——”她伸出手来要与他击掌,他终于缓和了紧张情绪,击掌后握紧她细腻纤弱的手,再不肯放。“快马一鞭。”

  德安在一旁静守,低垂着头颅不动声色,心底却为这没出生的孩子捏把汗,瞧这两个初出茅庐之父母,谈起生儿育女,还跟过家家一个样。

  未来几何谁能预料,仍需把握当下。

  云意想起他出征在即,总是难舍,“现如今家里不止你我二人,二爷决断之时,记得多想想我腹中孩子。”

  “我明白,你啊,到底是要做娘的人了,如今也啰嗦起来,一句话反反复复没完。”

  云意不服,“二爷嫌弃我呢。”

  他连忙拱手告饶,“岂敢岂敢,供着夫人还来不及,哪敢嫌弃。”

  此事过后,两人之间松松散散的联系瞬时多一层羁绊,同时这羁绊是永久的,不能逆转的拉扯与两者之间。她絮絮叨叨与他说今日琐事,他虽然劳累但也始终认真去听。

  然而见到德安端上安胎药,他内心深处的担忧又多加一层。

  她平日里挑剔至极,点心不好吃绝不入口,药也要做成丸子裹了糖才肯下肚,这一回喝药干干脆脆,根本不需你好言相劝,她已然一口气喝个干净。苦得皱了眉也一声不吭,就着红玉手里的温水漱过口,再不必蜜饯糖果。

  他看得难受,云意却是一派轻松,反过来笑着安慰道:“没大碍,多是补药而已。”

  陆晋轻轻抚着她后背,低声道:“明日再找个厉害大夫瞧一瞧,这才几个月,哪有这么早就吃安胎药的,我怕你受不住。”

  云意摇头,“我看胡大夫就很好,是我茹素太久,体质虚寒,补补就好。”

  陆晋久久不语,接过红玉手里的帕子,将她嘴角残余的药汁擦去。默然已将顾云音的事提上议程,眼下陆占涛常住公主府,自然戒备森严,要取她性命,唯有中秋家宴。

  至于云意……他带着薄茧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于他而言,她在家中万事无忧即是对他的最大回报。

  他扶住她后脑,突然间亲吻她毛茸茸的发际,过后却无话。

  云意在安静的沉默里突然羞赧,似真似假抱怨,“怎么了嘛……突然间这样…………”

  他拥住她,不敢用力,喟叹道:“我的小云意长大了。”

  “你也别闲着,天冷多加衣,肚饿多吃饭,再长个一尺高。”

  “那你可更加够不着了……”他掌心搁在她头顶,对于她的身高充满了轻视,“你这小矮子。”

  “是你太高……”她同贺兰钰站一处,可没显出矮半截的可怜样。

  “是是是,都怪我。”过不多久突然灵光乍现,自语道,“算起来,该不会是在草原上有的吧?是唱歌那晚上?还是在风珊湖……”

  话还没说完,就让云意捂住了嘴,看她瞪大了眼睛威胁,“再说!缝了你这张嘴。”他余下只有一招,那边是轻啄她手心,未被遮住的双眼如天边启明星,光亮夺目。

  他挪开她遮挡在唇边的手,轻轻唱起来,“斟满了马奶酒轻轻的举过头,扭起折腕舞挥动红彩绸,你百灵鸟似的歌声甜透了春秋冬夏;姑娘啊,骑上白鬃马跟着风儿走,我愿做你身边一只小羔羊,愿做你手里的格桑花,愿做你扬鞭抽打的白马,陪你去天涯…………”

  歌声停,他手足无措,“哭什么?怎么又哭了?”

  她遮住眼睛侧过身,“你别管——”

  他便只剩下笑,笑容从心底升起,无法抑制。

  然而开头成就美妙诗篇,过程却不见得轻松愉悦,她被孕期的反应折磨,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发,孕吐也比常人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连同安胎药也在肚子里待不了多久,全都得送回痰盂。

  随之而来的是急速消瘦,这几乎是她人生中最瘦的阶段,两颊无肉,两只眼也较先前吐出。有时陆晋抚她后背,触到的是嶙峋瘦骨,惹得人心酸难耐。

  德安忍不住问她,“要不……还是跟二爷说清楚,总不能殿下一日一日这么熬着,奴才看着都受不住。”

  云意想也没想就拒绝,“他出征在即,不好说这些,这孩子留得住是缘分,留不住是命,随他吧。”

  转眼中秋将至,云意这些日子难得舒坦起来,安胎药一副接一副地吃,总归要有那么点儿效果。

  陆晋的计划业已安排妥当,乔东来拍着胸脯作保,人都是用的王妃娘家亲戚,即便是顺藤摸瓜也绝查不到二爷头上。

  至于中秋宴,他本不想带上云意,担心她孕期孱弱,不宜劳顿。但似乎是有人诚心作对,宫里头肃王有旨意,点名要见,陆占涛也亲自叮嘱,非得让她进宫,去赴一场莫名其妙拼拼凑凑的中秋家宴。

  这事只有云意自己能理解,“说是家宴,总不能皇家子孙将将就去两个,一个肃王久居宫中自不必说,还有二姐……得了,她原是不好也不该露面,若没了我,那不成了你们陆家家宴。无论私底下如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只当陪着王爷演戏,就去这么一回。”

  陆晋始终放不下心,“你这身子,哪能去宫里。我巴不得你连院子门都不出,就给我老老实实躺床上。”

  云意笑,“想来宫里的菜式我也有许久不曾试过,不知道那位江南厨子还在不在,若是仍在,倒也不虚此行。”

  “就知道吃……”

  “是呀,孕妇还要做什么,可不就是吃么?”

  陆晋让她噎得没话说。

  八月十五,阖家团圆。

  不知为何,本该跟着她一同入宫的红玉与绿枝都病得起不来床,德安又让陆晋支使去见盐商,德宝不稳重,惯常也不在身边伺候。倒是陆晋从蘅芜苑给她找了个高个儿丫鬟应急。

  马车就像是在窝冬,里头垫着厚厚的棉被,他们的队伍走在陆家最末,慢得连乌龟都着急。陆晋却难得的好耐性,“慢慢来,你这身子经不起。”

  她自己也让层层叠叠裹紧了,八月初秋穿得就跟过冬一个样,才要解披风就让陆晋按住,神色紧张,“做什么?”

  “热呀!”

  “不行,太医叮嘱过,你受不得寒。”

  云意耐不得,挥开他,“我就脱。”

  “不行——”

  “我偏要脱了它。”

  “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用不着你管——”

  乔东来坐在马车外头,听着他俩在里头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脱衣,心中默默同情二爷,怎就有公主如此生猛,路过也要…………

  无怪人说女人猛于虎,真真可怕。

  争到最后两人折中,她在车上脱了,下车则必须穿上。

  马车走入宫门,跃过璀璨灯火,宴席已开,幕布揭起。后果她没料到,他亦然。

  ☆、第97章家宴

  九十七章家宴

  月冷风清,树影朦胧。宴席在九华殿内开场,到席的人并不多。肃王与顾云音独坐主桌,陆家上下占一席,另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家亲眷盛装出席,但不过是冲人数凑热闹,娱人而已。

  她与陆晋到得晚,席上已坐满人。千张面孔千样人,人人心怀鬼胎。王妃蜡黄的脸上再多脂米分也掩不住憔悴,伤情伤心,意懒心灰,这一夜却要与死对头共饮一杯,心中窝火、难耐,如置身热锅。陆占涛春风得意,时不时往主位扫上一眼,不知看的是“囊中物”,还是“跪地奴”,顾家嚣张一世,如今乾坤倒转,都成他陆占涛所有,怎能不得意?连眼角横纹都带喜色。

  至于肃王,似乎早已经习惯如此,面色如常看不出悲喜。顾云音略侧着身,只瞧见半张脸,嘴角浮着惯有的温柔,见她来,欢欢喜喜伸长了手等她,“快来,小六儿过来坐。”

  云意已嫁进陆家,没理由撇下陆晋与她同坐,但她已笑脸相待,身边座已空,云意若不去,这一茬便接不下去。

  身边的人已紧绷僵立,心知他忍不得,她暗地里拉一拉他衣袖,扶着长得高大威猛的丫鬟芳茹往顾云音身边去。

  不过芳茹不够灵,等她喊倒茶,才会木呆呆把茶杯满上,由她端起来朝向顾云音,“二姐盛情,云意不敢当。如今身子不大便宜,只好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还望二姐多多包涵。”

  她这厢求的是敷衍略过,顾云音却出乎意料地偏执,端起酒杯来,与她说:“自你出嫁后,鲜少与姐姐见面,怎么?今儿就不能离了他陪陪二姐么?”

  这样露骨的话都说出口,还让对方如何接。她根本不等云意多言,粗鲁地拖住她手臂便留在座上。

  云意连忙回头去看陆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唯恐这样的场合他忍不住发火,万一闹得僵了,于皇室不忠,于生父不敬,随便编一编往后都得一辈子让人说嘴。

  宴席上歌舞曼妙,丝竹共鸣,云意不大爱看这些,注意力全都落在琳琅满目的菜式上。但看这花样就知道,大多都是摆着好看,味道平庸,大开宴席时装装场面罢了。

  好在还带着酸得倒牙的乌梅子,闲来吃上一颗,比大鱼大肉更叫人身心舒坦。

  “酸儿辣女,妹妹这一胎看来要一举得男。”语气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平平淡淡更像是陈述事实,顾云音更关注云意本身,“瘦这么多,陆家刻薄你了?”

  “孕期反应大了些,吐得多吃得少…………”

  然而顾云音根本无意听她解释,当着肃王与她,满口的轻蔑与不屑,“都是些下作东西,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骨。”恰在这时,陆占涛眯着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男女之间的挑动,顾云音暗自骂过他,还能扯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回报他,玩弄人的功夫,已算得上炉火纯青。

  云意只当没看见,酒也不喝,饭菜也不碰,怕席上反胃,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酒至半酣,陆晋被一群空有爵位却无官职的富贵闲人拖住,缠得脱不开身。顾云音饮酒过多,便要后殿更衣,云意孕期此事比往常频繁,便也起身与她同去。

  因在宫中,两人都只带一贴身丫鬟,想的是速去速归,谁晓得在小径上多说两句就能惹出无穷事端。

  顾云意似乎早已经豁出去,不顾旁人背后指点,她所作所为,都有重孝大义支撑,看不上参不透的都是凡人,她亦不屑为舞。

  她走在先,放缓步调,望着远处阑珊灯火,恍然道:“我与陆占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云意本想佯装不知,但这个时候若问出一句“什么?”似乎略显痴傻,横竖她与顾云音之间知根知底,因而没必要虚与委蛇,凡是照实说,反而轻松。

  她没说话,顾云音便当她默认,“想来你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吧,觉着我给父皇丢人了?还是传出去有损清名?别急着否认,其实我更瞧不起你。”

  “偏殿是这条路么?守门的宫女去哪了?又躲懒不是,人也不留一个。”云意望天望月,头疼得厉害,根本无心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