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妧也在旁不无担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要是你回去了,韩大夫不让你再出来了怎么办?”

阿沐只是挑着车帘看路:“我不能拿阿姐冒险,先回去看看,再见机行事,一个月以后也定然回赵,沐王府必须光复,阿姐也必须带走,就这样。”

说话间冬生扯住了缰绳,马车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阿沐回眸看着扶苏:“到底是送还是不送,不送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这青天白日的,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扶苏看着她的脸,阿沐所有的发辫都拧成了一股,就那么随意地用发簪别在头顶,真是胡来。

这姑娘没有一次不出乎他的意料,做事从不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即便心理有多恼怒,也多是毫无办法,他最后只能叹气:“阿沐你确定要这样?回到你干爹那去?要知道很有可能以后再也出不来了,也可能有许多变故,到时候你不能来我身边,不能回赵。”

阿沐笑,对他俏皮地眨眼:“太子殿下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男人别过眼去:“我是不相信你干爹能让你离开齐国。”

阿沐伸出手去:“我可与殿下击掌为誓,必追随殿下左右。”

她脸色郑重,扶苏本来也不重誓言,只不过阿沐伸出的手十分秀美,因为韩湘子从来对她要求甚高,这双手以药物保持着,终年白嫩。鬼使神差的,他就也伸了手去。

结果不等到人跟前,少女飞快地缩回了手,她指着扶苏,脸上全是笑意:“我说不是吧,击掌鸣誓这回事殿下也真相信?”

扶苏无语,可不能他缩回手去,阿沐一个拇指又飞快点在了他的掌心:“好了不逗殿下,我给殿下盖个我私人的大印,约定了的事一定会做到。”

她指腹的温度似乎还在,男人略恼:“你敢以你阿姐起誓?”

阿沐脸色顿变:“我从不拿我阿姐起誓,也不许别人拿她玩笑。”

说着转身这就要下车,这姑娘的牛脾气一上来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扶苏赶紧叫住了她。

赵妧担心比较多,拽着阿沐直晃她胳膊:“你这样回去真的行吗?韩大夫会不会扒你的皮?”

阿沐看着她,很肯定地撇嘴:“会。”

小姑娘晃得更欢了:“那怎么办?”

阿沐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韩湘子这个人平日说的少,做的多。

既然给阿姐从太子府都轻易地叫了回去,阿沐不能坐视不理,万一他一怒之下再给人扔回芙蓉里,那么她生不如死。

很明显,干爹就是在向她示威。

她看着扶苏:“我必须回去。”

扶苏嗤笑一声:“光天化日的,从这边到韩家的眼线那么多,那你总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吧?”

见他让步,少女顿笑:“这个我有办法!”说着对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冬生,你过来!”

将军府走水了!

火势凶猛,据说赵家的祠堂燃起了熊熊大火,当牛二气喘吁吁跑进了书房,男人正躺在躺椅上面小憩,昨天晚上重嘉闹腾半夜非要出去找阿沐,好几个人连拉带捆才让他消停,晚上不得休息,白天一身疲乏。赵国太子归期已定,现在又开始为谁去护送争吵不休,阿沐已死,韩大夫闭门不出,燕京的天,似乎又笼罩在了阴霾当中。

牛二在他身边站定,凑近了些,低声地唤他:“殿下,殿下,出事了哈!”

出事了,还哈,这什么口气?

李煜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牛二嘿嘿直笑:“听说将军府走水了,火势很猛根本救不下了!”

男人嗤笑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当什么事。”

很明显,他毫不在意。

牛二当然是幸灾乐祸,拍着巴掌笑:“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给放的火,听说本来火势不大,但是里面东西都做了手脚,不开门还好些,一开门呼的一下大火全起,将军府的人伤着好几个,这火根本没救啊!”

他手舞足蹈地学着从外面街上听来的小道消息,不知什么东西在脑中灵光一闪,李煜霍然睁开了双眼:“牛二,你说这偌大的燕京,什么地方我从来不会去,也根本不会注意到?”

牛二从来就跟在他身边的,当即就咧嘴笑了:“这还用说,将军府呗,殿下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去。”

李煜已然起身:“去赶车,走一趟将军府。”

牛二有点懵:“殿下?”

男人神采奕奕:“咱们去捉鬼。”

牛二套车的功夫,李煜还叫长路给重新束了长发,和长路上车的时候牛二发现他甚至还换了一套新衣,看起来心情不错。往日一提及将军府世子殿下的反应不是恼就是怒,今日却不知为什么有点反常,牛二有点不知所谓,不过主子心情好,去哪都还好哈,这就挥起了鞭子,唱起了歌谣来。

自从阿沐死在十里瀑以后,局势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天子到底是想战不想和,一旦赵昰以护送赵国太子回赵为借口而刺杀了他,那么两国开战那是避免不了的。

现在国库空虚,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赵昰的脑袋里面就知道打仗打仗,才不体恤民生。

不知道为什么,阿沐并没有死这样的想法在李煜的心底是越来越明确。

只不过,虽然他记得阿沐的许多的小动作或者什么,但是即使暗地里布下天罗地网,这些天却也一无所获。

男人伸手挑开窗帘,看着街头人来人往,微微勾起了双唇:这小子让他费了这么多的心思,逮到了看不打折他的狗腿!

他甚至脑补了一下,少年如何耍赖抱大腿,一定很可笑。

正是扬眉,却见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看着十分眼熟。

李煜心一动,当即回眸叫了长路:“去拦下来。”

长路倾身也看见了:“是赵国太子的车…”

他话音未落,男人一个手势,不等马车到了跟前长路赶紧下车去拦下了。

李伸手抚额,扶苏与韩湘子之间,韩湘子与赵昰之间,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密切的关联呢?一直有人密切关注着这些人的动静,阿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儿,除却他的揣测,忽然多了一个直觉。

男人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有点快。

牛二得了令,已然拦住了扶苏马车,长路挑起了车帘,李煜伸手撩袍,一弯腰这就走了出来。

他缓步下车,只见对面的马车上,赶车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扯紧了缰绳。

李煜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车帘:“太子殿下好兴致。”

的确好兴致,车帘一掀开,能看见偌大的车厢里只有两个人。男人慵懒地躺在里面,两手举着个九连环来回摆弄着,身边一个小丫鬟正给他捶腿正是赵妧,四目相对时,扶苏先笑:“贤弟也看出我兴致高了?刚从那边回来,好大的火啊啧啧啧…”

两辆马车顶住了,路人纷纷侧目。

长路唤了声殿下,李煜缓过神来,客气两句连忙侧身让过。

扶苏对他摆手告别,似乎对刚才唐突拦车毫不在意,只是叫了外面赶车的少年一声:“冬生,给你家殿下的车帘子放下了,风有点大了。”

少年也不言语,回身放下了车帘。

李煜皱眉,上车的时候蓦然回身,却也只见少年扬鞭,那辆马车终究是与他擦肩而过。

第48章

面对着车壁,男人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盯着车厢内的古朴花纹,动也不动。

阿沐在他背后脱下了冬生的外衫,盯着他的后背十分无语:“我说,太子殿下,我也就脱个外衫你躲个什么?”

赵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个姑娘家,说的什么混话!”

刚才走到成衣店,赵妧下车给她买了一身,她帮着阿沐重新穿上了襦裙,给人按了旁边坐下,才让扶苏转过身来。

少女的长发已经打散了开来。

原来早上的发辫都是小燕子给阿沐梳的,这会她叫赵妧草草放了下来,就垂在了两耳边。

拾掇好了以后,才又站了起来。

扶苏托腮,上下打量着她:“啧啧啧,阿沐姑娘。”

阿沐奇怪地回视他,一脚踩了他旁边,仔细紧了紧鞋袜:“这张表皮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动作之间,仍旧带着少年的利落劲,毫无扭捏模样。

男人无语,不得不点头:“也对,于你来说毫无关系。”

赵妧给冬生的衣服收拾好了,用不了多久,这小子会过来接她们,她抬眸看见阿沐回手抽出匕首来直往自己手上比划,当即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可使劲抱住了:“阿沐你要干什么!”

阿沐斜眼:“现在回去,干爹正在气头上,总得让他消消气。”

赵妧只管用力抱着她的胳膊:“那你也不能在自己身上动刀啊,不行!”

扶苏也微微皱眉:“这是要干什么?苦肉计?”

少女慢慢从赵妧的胳膊当中抽出手来,只对他们眨眼:“小小的牺牲并不算什么,你们不懂。我走了,冬生会来接你们的,以后有消息就茶楼见。”

说着她轻轻一划,指尖顿时冒出血珠来,仔细在袖口裙角各处点了几下,又撕下了一小条布条给指尖包扎上了。

下车的时候阿沐跺了跺脚,赵妧担忧不已,扒着车帘看着她。

她向来对女孩子都格外的心软,也只得大力挥了挥手,这就笑了:“放心。”

说着飞快低了头,这就走到了韩家小院的后门处。

后门未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和她想得一样。

阿沐也不犹豫,快步走了前院去。

何其正在院子里喂鸡,这些天不在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小院的角落里围了个栅栏,里面几只小鸡在里面扑棱膀子到处乱窜,男人笨拙地撒着鸡食,回头瞧见阿沐,动作立即就停了。

他眨巴着眼睛,手里的小盆都掉落了地上去:“…”

阿沐一手抓着裙角,飞快地走到了他的跟前弯腰将小盆捡了起来塞到他的手里,她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鸡食都掉了。”

说完,她转身向前堂走去,脚步飞快。

房门也开着,就像她无数次回到这个小院里一样,韩湘子坐在堂前,一个人在下棋。

就在他的身边,女人捧茶而立,阿沐站在门前看着她,不由地就笑了。

男人始终没有抬头,只拿着棋子垂眸不语。

小姑娘背着双手,这就跳了进来。

阿沐走到韩湘子的面前,歪着头看着他笑:“爹爹,我回来了!”

她平日含着的东西早就吐出去了,此时声音清亮脆快,男人听着这声音才是抬眸,上上下下扫了她一眼,只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嗯?不是死在十里瀑了吗?你爹我头一回叫人出去给你收尸,厉害啊!”

他阴阳怪气地,口气坏得很。

阿沐只笑脸相迎,她甚至还在怀里摸出了双布鞋来,双手捧了男人的面前来:“爹爹看,我换新鞋了,这是你的。”

她微微抬了抬脚,绣鞋鞋底还能看见些许血迹,少女左手指腹上还包着布条,男人一眼瞥见,伸手接过鞋去放置了旁边,目光从她脸上到她脚下这才逐渐锐利起来:“受伤了?”

阿沐不好意思地低头,缩了手又背过手去:“没有,不小心划了一下。”

她曾扮过无数次少女,每一次都爱美,虽然是别人的脸庞,都喜欢好好修复,衣裙向来是干干净净,远远看着也十分可爱。只这一次是她自己的脸,身上的衣裙略有小褶,裙角和鞋边还稍有血迹,明明是美美的一张脸,发辫也微乱,额角上面的旧伤袒露在他目光下,眉眼间看着他,都是笑意。

她从小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哪怕在外面打架打了一身的伤,回来也只会笑着说没事。

明明就是那么怕疼的个人,却很少哭。

韩湘子抿唇,顿时不快起来:“我看看。”

阿沐背着双手,对着他笑:“爹,真的没有事。”

一时间也忘记了是有多恼她,是有多气,本来还想着怎么罚她,这小兔崽子在心底骂了无数遍,可人一到了眼皮子底下,一见她这副狼狈模样,顿时心疼起来:“伸出来!”

少女这才期期艾艾地伸出了手来:“真没事。”

韩湘子给她解开布条,低眸一看伤口果然是新伤,但是不深,他怀疑地低头瞥着这姑娘的鞋,若是她故意使的苦肉计,这点血不至于弄得鞋底都是血,裙角边上的那几滴倒像是指尖的,他一回头,见红袖的目光也落在阿沐的手指上,顿时出声:“还不去拿点药膏来?”

红袖连忙转身。

阿沐欢快地叫了她一声:“阿姐!”

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红袖回头看着她,只觉苦涩,对她点了点头才进了里面去。

少女看着阿姐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底,这才回过眸来,她一把掀起了裙角直接跪在了韩湘子的面前,扬着脸抱住了男人的一条腿。阿沐自来抱腿纯熟,也是真疲惫,直接枕了上去:“爹,孩儿真对不起你,我又闯祸了,闯大祸了。”

她声音很轻很轻,全身的力气都靠在男人的腿上。

韩湘子,伸手抿过她脸边的碎发,却仿若未闻一样:“怎么地?你要是喜欢女孩的脸,那就做女孩,爹让你天天都穿得这么好看,也做韩家的大小姐,娇生惯养的谁也比不起,如何?”

阿沐笑,眼中还有着些许的得意:“爹爹可听到消息了?我在将军府的祠堂放了把火。”

这次韩湘子还真不知道,早起时候他让容娘去灶房多准备点阿沐喜欢吃的菜,何其正这个木头疙瘩自从红袖回来以后走路都同手同脚了,直接命他去干粗活,他和红袖连下三盘棋,平了三盘,也是消磨时间并未关注外面信息。

将军府的火,烧了也就烧了。

不过他也毫不在意,只阿沐这次回来得比较快,令他心底稍有安慰之余,又难免心痛。

小姑娘的发辫还带着花样的,他也是不会养孩子,这院里还不许别个进来,若不是有容娘在,也真不知道怎么将这孩子养大。可即使是有一个嬷嬷在,阿沐也是绊绊磕磕长大的,韩湘子伸手抚过她的发辫,微微地叹息:“将军府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以后做个女孩也不错,就这样罢!”

他不问阿沐去与留,也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当然了,阿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韩湘子,本来以为少不了一顿打,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能翻过这一页去,当真稀奇。她翘起脚来看绣鞋底下的血迹,男人自然也看见了,一见她浑身的软骨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护短的劲头立即上来了,这就推了她一把让她起来:“去找你阿姐去吧!”

小姑娘简直惊喜了,一下跳了起来:“谢谢爹爹!”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何其正喂了鸡,后知后觉是怎么回事,又扶剑守在了门前。

韩湘子先还抚额轻叹,叹着叹着一手拂乱了棋局,这就勾起了唇角来。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

马车才未到将军府的大门口,就能听见百姓们议论纷纷,府内不少家眷已经躲了街上来,因为挨着祠堂的一个小院子也落了火星烧起来了,所以救火之余,老太太和两个小姐全都被抬出了院里,街上一时堵住了,牛二停车在旁,钻进了车里问李煜,要不要走过去。

长路直接给他撵了出去,掀开窗帘,当空中还飘着黑色的丝絮,是大院里面飞出来的。

他赶紧放下了窗帘,刚叫了声殿下回头却见自家主子眉头紧皱,脸色不虞,顿时不再言语了。

男人回身之时,却是闭上了眼:“长路,去叫牛二调头。”

长路只当不解:“这…马上就到将军府了。”

李煜缓缓睁开双眸,却是神色略恼:“大火过后,赵昰定会自查内院,他不能在了。”

长路诧异地看着他:“殿下。”

李煜的脑中是扬鞭而过的少年,当时也未曾注意到,只是回想起来,他转身之际鞋底似乎有疑似血迹的东西,那样的一个人,怎能是扶苏身边的冬生,怪只怪当时扶苏的一声冬生,他并未在意。

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兴风作浪的小子,男人坐直了身体,挑起了眉来:“无事,这次不用着急了,他回家了。”

长路俯身,李煜在他耳边迅速交代了几句,看着长路下车而去,他伸掌变拳,再一点点摊开了掌心来,什么都没有。马车开始后退调头,就在这颠簸当中,他眸色当中,沾染了些许的笑意。

等抓到阿沐,就知道韩湘子在唱什么戏了。

等抓到阿沐,呵呵…

第49章

雪白的肌肤上面,水珠滚过。

阿沐伏在浴桶边缘,吹着指尖的伤口。

苦肉计她在韩湘子面前,真的用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他先心软。

说起来看也是他太过于护短,反正自己儿子自己怎么说都可以,别人不行。

女人站在浴桶外面,轻轻给她擦着后背,因为这姑娘心情太好淘气地些,地上都是水。

红袖拧着手巾,狠狠在少女的后背上拍了一拍,顿起了一片红印:“你现在也不把阿姐放在眼里了,是吧?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了是吧?嗯?”

阿沐本来还嬉皮笑脸着,一听阿姐问她话,当即往水里缩了缩。她转过身来时水面上只剩下了两只眼睛了,吐了两口泡泡才往上移了移:“嘻嘻,最喜欢阿姐了,阿姐不光在我的眼里,还在我的心上。”

红袖抖着手巾,无语地看着光溜溜的妹妹。

这小姑娘是一如既往地耍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对着她笑。

她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一张笑脸极其动人,红袖只得叹着气,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贫嘴,你说你为什么回来?还有一个月太子就要回赵,你以为先生能让你去?”

阿沐用鼻子吐着泡泡,也不言语。

红袖见她仍旧没个正经,直接将手巾摔了她的脸上:“阿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