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不敢再笑,自己擦着颈子:“我没忘记阿姐教诲,一个月后就随太子回赵。”

女人见她一脸正色,终于松了口气:“记着我说过的话,为我沐家正名,别的你不要顾忌,哪怕是阿姐,以后不许再胡来,我好着呢,用得着你惦记?”

小姑娘只连声称是,再不敢顶撞一句。

红袖又仔细给她包扎了伤口,上下左右给她揉了一顿,然后拿了内衣和紧口大裤来,外面再套一件中衣,强行给人按住了,拿了新裙来给她换上。这新裙也是早就准备好了,韩湘子算准了红袖一到,阿沐一准乖乖回来早就安排好了很多事。

阿沐长发披肩,穿上了新裙在阿姐面前转了一圈,美美的:“阿姐,好看吗?”

红袖顿笑:“我们阿沐怎样都好看。”

她做少年自然风流倜傥,做少女,这一幕却也美如诗画。

那上襦短衣是娇嫩的蓝绢棉布,宽袖接出一小段白绢,小姑娘抖了一抖露出白玉一样的小截玉臂。

上领口处又有矩形交领,然下裙以素绢四幅连接合并是上窄下宽,腰间施褶裥,裙腰系绢带,英挺少年就这么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女人耐不住欢喜,伸手在阿沐的长发上顺了一顺,让她坐在桌边。

阿沐对着镜子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头发留那么长,我都梳不好,不如剪短了还能好束一点。”

红袖伸手一拍,直接给她的爪子拍掉了去:“你敢剪一下试试?打折你的腿!”

阿沐弯了眉眼,回头抱住了她的一边胳膊:“阿姐舍得吗?不过从小到大想打折我腿的人可真是不少,看我现在还好好的我要感谢老天爷对我的眷顾!”

她得意地笑,冷不防脑门上被阿姐用梳子敲了一记:“你要感谢先生教你凫水,十里瀑那么高的地方也敢掉下去活得不耐烦了?”

阿沐嘿嘿嘿笑,阿姐给她长发梳直,一边编了一个小辫子,掖在了耳后。

也是刚要去拿发饰过来,敲门声已然响了起来,韩湘子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拾掇好了吗?”

红袖连忙过去给他开门:“在给她梳头。”

男人走了进来,阿沐在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卷了自己的一边发辫直对他眨眼:“爹我这样好看吗?”

她笑得极其开心,露出一颗右上一颗尖尖的小牙来,韩爹爹面无表情地走了她的面前去,一指头就戳在了她的脑门上面:“没个正经,你这样也就能当个小子。”

阿沐才不在意,就在他的面前提起了裙角来,可惜想转个圈人还没动,手已经被干爹拍了下去。

她抬眸:“爹爹这是在嫌弃我么?”

韩湘子再戳她脑门:“以后穿裙子,不许随便掀裙角。”

阿沐笑:“知道啦!”

他见她嬉皮笑脸地,虽然语气嫌恶,但勾着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说话间红袖已到眼前,男人回眸,淡淡瞥着她:“你也准备一下,来人接你了。”

女人的手里还拿着梳子,阿沐脸色也变,顿时抓住了他的袖子:“爹爹,能不能让阿姐陪着我,能不能不让阿姐回去了?能不能,能不能让阿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她抿着唇,眼中都是渴求。

难得露出这么孩子气的模样,韩湘子不由得叹息:“你不懂,现在能给你阿姐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红袖垂眸:“请先生容我给阿沐梳了头再走。”

阿沐不肯坐下,仍旧晃着男人的袖子:“我阿姐想和我在一起…”

话未说完,男人已然皱眉:“和你在一起?然后让人查出你们是赵国沐家后人?”

他显然已经动怒,拂袖挥落了她的手,坐至了一边:“梳头吧,莫让大公子久等。”

阿沐是当真不舍,回手又抓住了阿姐的袖子:“阿姐。”

红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只笑笑:“无事,大公子待我好着呢,在那也安全些。”

阿沐恨只恨那双筷子没能早些送去给她,恨只恨回来没能和阿姐好好说上一会儿话,心底难过,却也慢慢松开了阿姐的袖子,重新坐好在她的面前。

红袖拿着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别动,记着阿姐的话。”

阿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嗯。”

红袖将她耳后两条长辫子上扎入了点点珍珠,就垂在她的胸前,后面长发给她梳了个随云髻歪在头顶,缠在当中的发带上也饰有明珠,简简单单,华贵而又不失俏皮。镜中少女眉眼如画,只光洁的额头上面浅浅一小点疤印,看着略有碍眼,红袖想了想,拿着个银链长额饰在她头上比划了下,然后直接给她戴在了头顶。

那坠下来的额坠是水滴形状的小白玉,刚好遮住了那一点瑕疵,给阿沐的脸增添了一抹惊艳。

就连韩湘子看了眼,也不由勾唇:“这个好,戴着吧。”

红袖点头,将梳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面。

皇长子亲自来迎,的确不能让人久等。

女人轻轻按着妹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低语:“以后不许再干傻事了,听话。”

即便这样分开,阿沐也不后悔。

她伸手握住了阿姐的手,回眸就笑:“嗯,去吧阿姐,有空我去看你。”

红袖点头,这刚要转身,少女到底是还是不舍得,起来就抱住了阿姐的腰身。

韩湘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更是冷哼:“也不是见不着了,这是干什么!”

红袖也被她这可怜的小模样逗笑:“是啊,也不是见不着了。”

阿沐万般不舍,也到底是一步一步给人送了门口去,何其正守在门口,却是不许她走出门去,少女回头,韩湘子已然到了她身后:“前面还有贵客,你老实在屋里歇着。”

红袖始终没有回头,已然走远。

阿沐扒在门口,见男人也要离开,当即抱住了他的一边胳膊:“爹爹,不让我出去,那不是闷死人了嘛!”

男人回眸,却只往前走去:“回去。”

她当然不依,只管牢牢抓住,结果给他拖行了好几步。

韩湘子:“…”

他无奈站下,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扬着脸:“爹爹可以叫何呆子跟着我,就叫我在院里活动活动,好嘛好嘛我不去贵客眼前晃悠,行不啦?”

她额头上面的额坠随着她的动作稍许有点偏了,说起来这姑娘还从未这样装扮过。

不是自己家孩子自己夸,真是一个美。

到底是心里得意,韩湘子沉了沉声:“好了,这院子里一共就这么大,愿意走走就走,只一样,不许扰了贵客的清净。”

阿沐见他答应,当即跳了起来:“得令!”

整个九道巷都被围得严严实实了,韩家的小院院门紧闭,当燕京的禁卫军将这一片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的时候,晋王府的马车也到了门口。天子脚下,禁卫军都出自晋王府的黑子军,平日都训练有素,此时更是一声皆无。

长路上前敲门,只不过半晌也没有人来开门。

男人缓步下车,不由勾唇。

他锦衣华服,早起的疲惫一扫而光,牛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殿下,若是再出病还得来请韩大夫,这样去不好吧?”

李煜负手走进,一行小队随身。

院内无人,前堂门敞着,韩湘子一人独自在前,能看见他有多怡然地下着棋。

不远处的厢房门口,何其正却是守在门前,一动不动。

他目光所及,却是迈进了前堂。

禁卫军侧立两旁,韩湘子终于抬起了头来,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是以真容面人,肤色略白,俊秀的脸上只有淡然:“世子殿下这是干什么?”

李煜扬眉:“别误会,追查的刺客落脚在这一带,总得给阿沐一个交代,给韩大夫您一个交代。”

招呼打完了,他转身走出,何其正依旧守在门口,只是见到禁卫军才拔剑上前。

韩湘子已然出现在了院中:“住手。”

何其正收剑站好,却也拦在了门前。

房门紧闭,李煜但笑不语。

禁卫军部下一人对着韩湘子拱手:“我们奉命正在搜查刺客,敢问韩大夫,屋内何人?”

韩湘子脸色不变:“屋内是我的贵客,只怕你们惊动不起。”

如果没猜错的话,屋内应该是才回到韩家的阿沐。

连日以来的谜团,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只待证实,之前来的时候早就交待好了,早有人强行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韩湘子一声大胆,众人也并未当回事,只不过,屋内人早就被惊醒了,此时也到门前。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李煜脸上笑容顿失,连忙跪倒在地。

天子微服,只一常侍陪伴在旁,此时看着院中的这一幕,脸色不虞。

韩湘子嗤笑一声,手里的棋子甩着袖子一摔,正打在了刚才与他说话人的脸上,禁卫军当即跪了一地。

齐国天子冷哼一声:“这是唱地哪一出?”

韩湘子走了他的面前,抱臂以对:“赶紧走赶紧走,你们都走了我清净!”

天子顿怒:“煜儿!”

李煜知道他们关系,自然不能留着这么多人看热闹,赶紧叫人都退了外面去。

只也不等他再开口,却听银铃般的笑声从身后的灶房门口传了过来,清脆的少女音还带着些许的笑意,略显调皮:“容娘,你真的没有骗我,这个真的好软好好吃!”

男人下意识回眸,却是怔住。

惊鸿一瞥也不过如此,一个少女俏生生就站在容娘的旁边。

她与阿沐一般容貌,只少了些英气更盛美貌,此时端着盘子看着他们也呆了一呆。

这姑娘襦裙在身,秋风一起,可谓裙角飞扬美不胜收。

她一手还举着个软糕,正要往口中送,撞见他的目光伸出舌尖还舔了舔唇。

阿沐?

不是阿沐。

不是阿沐?

这又是谁?

李煜眸色越发的深邃,可他面前的天子却是先笑了。

韩湘子已然拂袖,他跟在甩了脸色离开的韩湘子身后一个劲赔不是:“好了好了,韩弟莫恼,沐哥儿去了我再赔你个闺女就是,你看长得一模一样,就让她在你面前尽孝,做你韩家女,如何?”

第50章

明月当头,宴上舞姬身姿柔美。

乐曲越发的喜庆,齐国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雅兴,非请了燕京许多名贵入了宫里。

宴上年轻的名门闺秀们都羞羞答答,原来男女不同席,也都分列两旁,青瓦檐下明灯高站,白玉石铺设的长廊直通大殿里面,殿前圆柱上面龙飞凤舞,石阶往上,一眼就能看见天子亲手所书的牌匾。

宫里的宫女们无不低着头,侧立两旁。

席上大体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在朝为官的臣子们,一种是臣子家的子女们。

天子突然请了这么多人来,大家都纷纷揣测,要么是为荒诞度日的皇长子李槪婚事,要么是为晋王府迟迟不肯订婚的李煜,家中但凡有适婚少女的,无不精心打扮一番才到。

可惜天子似乎对这两件婚事全无意思,他的目光更多的是看着席上久未露面的韩湘子。

亦或者,是看着前来赴宴的小公子们。

群臣皆惊。

当然了,晋王府也在邀请之列,李煜更是心惊。

现在不仅是他知道了,是大家都知道了,天子感念韩大夫丧子之痛,在外地寻了个和他儿子面貌相近的姑娘来,赐与他府中做女。一时间当年韩湘子是如何出宫的这件事又掀起了无数揣测。

赵国太子竟然也在席上,巧的是他正和韩湘子邻座。

不过两个人气场也似乎不和,就连旁边的人都感到略有尴尬,因为时不时的就会冷场。

阿沐坐得远些,不多一会儿,天子只称是饮酒了头疼,早早去了。

很快,他身边的常侍又回来请韩湘子,只说太医院的,人给陛下诊了,却是看不出,正好他在宫里,请他过去给看看。

天子是让大家随意,不过谁又能真的随意。

散席是必然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李煜也未注意到有谁离开,他的注意力全都在阿沐身上,自从在韩家小院子里见到她,他整个人都都不对劲起来。这姑娘自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在吃吃吃,说也奇怪,她动作不快,甚至都能称得上是优雅,但就一直未停过。因为之前和阿沐近距离接触过不是一日两日,看着这张脸,心绪复杂。

阿沐掉下十里瀑之前,他在自己面前,胡闹过,耍赖过。

但是也义无反顾地救过他,就这样一张脸,突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小姑娘,第一眼真是被惊艳到了,再看她时,就不自觉地揣测起来。到底是少年还少女,这一切到底是故意还是不经意,一时间给自己找了无数个靠近她的理由。

因为是天子特意点提的姑娘,所以各家也都注意到了她。

何其正一直就站在她的身后,宾客纷纷离席,对面唯独这两个人还在。

李煜在她的对面,也未动。

他淡淡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阿沐对着他笑,双手捧杯对他扬眉。

也不刻意避讳他,看着他的目光既不熟悉也不陌生,完全是普通少女看着他时候应该有的样子,在韩家院子里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用无比恳切的口吻说他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男人。

瞧瞧,这是一个姑娘应该说的话吗?

也许是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阿沐径自给自己倒了酒,她微微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对着他笑:“我请殿下喝一樽?”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韩湘子的儿子韩沐,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当年也正因为天子给他撑腰,据说是怜其无子,在宫里抱了个小太监给他。

如今这少女就在眼前,虽然也是身姿也是玲珑有致,但是,他如何不疑那衣裙之下,是不是一个少年假扮?

他伸手摸向酒樽,正要起身,却见扶苏已然先一步走了过去。

李煜一侧身,立即就有人上前来斟酒,他的目光一直在对面,阿沐正一手晃着酒樽,清亮的眸光直发亮。

只不过,她看着扶苏,这表情几乎是和见到他那时候如出一辙:“太子殿下好风度,小女子敬殿下。”

李煜不由挑眉,所以说还说什么他最好看,都是敷衍,是见谁都说的鬼话。

少女一脸的笑意,饮酒时也不扭捏,当真是一仰而尽,扶苏笑:“爽快。”

说话间韩湘子竟然去而复返,他只站在大殿前面,看着阿沐目光浅浅:“还不过来?回去了。”

阿沐一口酒差点呛到,赶紧把酒樽放在了桌上。

她规规矩矩地向扶苏施礼,临走时候也不忘对着李煜欠了欠身。

刚刚明明还很自在的姑娘,这会就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了,当真就和不知如何相处的陌生父女一个样子。

少女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来回飞扬。

一个人能扮成另外一个人,但是他下意识的小动作,永远不会改变。

李煜再不犹豫,起身追了过去。

韩湘子脸色不虞,阿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只是未等出殿,天子身边的常侍已经迎了过来,他扑腾一声这就跪了韩湘子的面前,只管苦苦哀求:“韩大夫请留步!”

众人面前,他有苦也说不出来,眼巴巴地可怜兮兮地看着男人。

可惜人家完全没有半分想要留步的意思,眼看着人就要绕过自己,这小太监也是急了,伸手就来抓袍角。韩湘子平日就最厌恶别人碰触,你看着大腿儿子抱得别人抱不得,他堪堪躲过,正要发怒,齐国天子已然从长廊的那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身龙袍在身,乍一看和平时并无区别,可仔细一看走路的姿势略有古怪。

当然了,韩湘子一眼就看见了哪里古怪。

齐天子一只脚并未穿鞋,虽然停下了脚步,装作波澜不惊的模样,但不论是表情亦或者身上的龙袍都能看得出来是匆匆而来。

周边的人当即跪下,韩湘子的目光冷冷扫过脚边的常侍,不等他开口齐天子已然顿足。

昏暗的灯火下,即使是天子威仪还在,但细心人也能在他脸上看出局促,就算是天大的火气也顿时消了一半,男人顿时回眸,声音已经降低了两个调调:“何其正,你跟着小姐先回去。”

李煜已到跟前,跪了一地的人谁也不敢抬头。

齐天子淡定转身,就好像他刚才从未出现过一样。

阿沐从地上起身,才刚刚上来的酒劲让她脚下一虚,晃了一晃。

幸好何其正就在眼前,她伸手扶在了他的肩膀,压低声音也稳住了自己:“酒上头了,快走。”

说着推了他一把,她跟在身后。

只不过也未等她走出几步,身后男人忽然加快了脚步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体最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反转一个小抽就像泥鳅一下挣脱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