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站定,那漆黑的眸子就像带了一层淡淡的浮光:“男女授受不亲,世子殿下。”

李煜顿时皱眉。

她说什么?

和一个男侍卫都能拉拉扯扯,却与他说男女授受不亲?

他别开眼,拂袖先行一步:“一起走。”

一起走,什么意思?

不过不管什么意思,都得尽快离开皇宫,阿沐快步跟上。

何其正赶了车来,长路早早就占了马车另外一边,少女这才明白一起走是什么意思,恐怕现在那主就在车上等着她。

她酒色微醺,抱臂晃了车窗边上,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孤男寡女,世子殿下这样不妥吧,我瞧见晋王府的马车就在后面了。”

分明就是少女音,可惜车内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她。

秋风一吹,去了不少的躁意,阿沐腿一软这就靠在了车上。

明月当头,她扬着脸,伸手入怀摸出了根红绳戴了脖子上,领口处稍微整理了下全都遮掩住了这才勾唇。

少女对着月亮笑,对着月亮挥手,何其正久不等她上车果然来寻:“小姐…”

阿沐提起了裙角,目光却是顿住了。

就在何其正的身后,一辆马车行过,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掀开车帘,眉眼间尽是笑意:“听说韩大夫先不能回,不如我送韩小姐回去?”

扶苏声音刚落,这边马车上的窗帘也被挑了起来,当即露出了李煜的侧脸来,昏暗灯下也能见其容颜俊美,当真是好一个公子举世无双,阿沐回眸瞧见,故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很快,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旁响了起来:“上车。”

少女背对着他,终于笑出声来,欢快地对着扶苏摆手告别,这才转身上车。

当然了,她因为一时忘记自己穿的是裙子绊住了脚,是直接摔进车厢的事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扶苏的笑声简直能刺入骨髓了,李煜更是皱眉。

马车缓缓驶离,阿沐十分淡定地趴在他的脚下仰着脸看他。

她眨巴着眼睛:“对不住。”

说着爬将起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故作镇定地弯腰拍着自己裙角灰尘。

男人却只冷笑:“阿沐,从十里瀑掉下去很好玩么?”

他就认定了这是少年假扮,目光灼灼。

阿沐自然装傻,坐直了身体:“不知殿下说的什么?什么十里瀑?”

李煜微微勾唇,眼尖地瞥见她领口之下露出一节红绳来,他心一动,顿时倾身:“这是什么?嗯?既然要装也要像样一点…”

说话间,他忽然欺近,伸手勾住了红绳。

雪白的肌肤之下,少女似乎慌乱。

她双手按住自己胸口,那十指纤细和阿沐如出一辙,男人更觉可笑,可不等他动手阿沐毫无章法的拳头就已经挥了过来。

李煜认定她就是少年阿沐,怎肯住手。

马车行驶得很慢。

其实阿沐刚才上车之前,还和何其正多说了一句,让他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要管,一旦安静了下来再救场。

此时车上叮咣直响,他充耳不闻只管赶车,却也担忧不已。

当然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车内已经安静了下来,阿沐挣扎的时候扯倒了男人,扭打的时候男人勾出了红绳,然而他身下的少女衣衫凌乱。

她雪白的肩头半个都露在外面,里面的抹胸松了根带子,似乎和红绳缠了一起被他扯开了些,正好露出里面的半边雪白雪白的小兔子,上面一点红梅傲立,虽然这女人的特征并不那么饱满,但是很明显,在他身下的,分明就真的是个少女。

而他手里勾出的玉佩,也完完全全并非是他晋王府的玉佩。

微怔之余,马车已停。

何其正叫了声小姐,这就掀开了车帘,李煜下意识倾身遮住他目光:“出去!”

阿沐一把扯上领口,反手也抽了他的脸上:“你混蛋!”

她此时强忍笑意,哪里哭得出来,只使劲给人推了开来,抱住膝头才埋首嘤嘤起来…

也不用人赶了,李煜和长路半路下了车。

这一天的感觉是要有玄幻有多玄幻,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之前的少年阿沐,就像一抹淡色留在了他的心底,而那只小白兔是牢牢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当时才惊觉这姑娘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道已经窜入了他的鼻底。牛二赶车追上了他们,就连长路也在发现少女哭泣之后,下车与他说,这不是阿沐。

许是太疲惫了,男人闭上了双眸。

他揉着眉心,思绪一片混乱,夜色渐浓,牛二赶车也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晋王府的大门口。

长路先行下车,伸手挑起了车帘,李煜沉下心来缓步下车。

朱门门前,却是站着一个小丫鬟。

她不得入门,只得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着,见了马车当即奔了过来,李煜抬眸已然发现不远处停着的一顶软轿。

小丫鬟到了他面前,只管跪了下来:“殿下,我家夫人请殿下过去说句话。”

他目光浅浅,只淡淡瞥着她:“太晚了,有事明日再说。”

小丫鬟不肯起身:“今日将军府大火,扑灭后却在烧毁的祠堂当中找到了一件晋王府的物件,夫人请殿下过去说话。”

晋王府的物件?

男人皱眉,那边轿中的林氏却已走了出来。

李煜回眸,吩咐长路和牛二:“你们先进去吧。”

说着大步走了过去,女人脸色略显苍白。

即使她选择了另外的一种生活,可也并未有她想得那么好,母子之间,唯独剩下的那一点温情记忆,早被夭折的那孩子带走了去。男人停步在她面前,眸光沉沉:“何事?”

林氏心中苦涩,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悲伤感秋的时候:“这是在祠堂找到的东西,你看看。”

她自怀中拿出一物,放在掌心捧在他的面前,李煜伸手拿过,打开包着的绢帕,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

不,确切的说是两块玉。

一块断成了两半的玉,玉身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正是他给阿沐的那块。

第51章

叮地一声,玉佩被人扔在了桌子上面。

扶苏送给她的这块玉,还允下了可笑无边的诺言。

她向来不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说的话,韩湘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果然喝酒有助于睡眠,连梦都不做一个。天气已经很凉了,晚上门窗紧闭,夜半又下起雨来,阿沐被雷声惊醒,蓦然坐了起来。

她长发胡乱披在肩头,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漆黑一片。

电闪雷鸣之间,窗上一个黑影闪过,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喵呜一声,紧接着咔擦一声又一惊雷,阿沐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动也不能。

容娘平时都住在外间,此时只要一嗓子就能有人进来。

可惜身上起了密密的细汗,那骨子里对这惊雷的恐惧也真是克服不了,她拼命想阿姐拼命想,趁着不打雷的空档到底是叫出了一声来:“容娘!”

声音又低又细。

不过还好叫出了声音,她紧了紧嗓子,就像是被人推了一把终于解开了僵硬。

阿沐抱紧被子:“容娘!”

很快外间的容娘听见了动静,连忙走了里面来:“阿沐莫怕。”

她坐了床边,一把将少女揽在了怀里。

容娘拥着她,可就算阿沐见了人克制住了心中恐慌,但也浑身无力,心里突突地厉害,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没事,没事,阿沐不怕。”

知道她害怕,容娘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心疼得不行了。

正是哄着,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韩湘子抖了抖袖子反手又关上了门:“怎么了?”

他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被雨点淋湿了,容娘叹了口气:“阿沐被雷惊着了,外面这是下上雨了?可快点下吧,下了雨少打点雷。”

她话音刚落,响雷又在窗口炸响。

阿沐返身钻入了被底,男人顿时对容娘摆了摆手,代替她坐了床边。

韩湘子也是匆匆而来,外面只套了薄衫,被冷风一吹冰冰凉,他伸手掀开了被子,能看见阿沐在被底缩成了一团。

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安全感,韩湘子伸手按在了她的头顶:“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

阿沐听见他的声音,这从抬眸:“爹…”

从小她就怕他,但是在任何时候,除了阿姐他也值得她信任。

小的时候,每当雷雨夜,韩湘子就背着她在屋里转圈,他一句话也不说,可也能给她温暖安慰,大了以后再不曾有过。

他伸手提着她的肩膀让她好好躺着,又仔细给她盖了薄被。

烛火在桌上跳着火花,阿沐重新拽了被子盖在了头顶,小姑娘脸色还有点白,躺在被底是一动也不动。

韩湘子就坐在旁边:“睡吧,爹给你守夜。”

阿沐全身上下在被底,外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声音在被底闷闷道:“太暗了我害怕。”

男人也不言语,转身走到桌边挑了挑烛火,火光噼里啪啦地跳了跳,屋内顿时亮了亮,他刚回身坐下,阿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抓着被角咬着:“太亮了,睡不着。”

他无语地看着她。

小姑娘仰脸看着账顶:“爹我浑身难受。”

她就是这样,心里难过的话,总是说浑身难受,雷雨之夜对于她来说,有太多血腥的记忆不能忘却,韩湘子垂眸,随即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眼:“睡吧。”

难得他语气这般宠溺,指腹上的温度让阿沐缓和了不少紧张的情绪,她在男人的掌心下眨眼,外面的雷声似乎也不那么震耳了:“嗯,爹爹真好。”

韩湘子只嗤笑一声:“好吗?”

阿沐轻轻点头:“好。”

他指尖微动,尾指在她脸上点了点:“有你阿姐好吗?”

她顿时闭嘴了。

男人淡淡的目光落在阿沐的脸上,片刻才转过看向了窗外。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外面哗哗都是雨声,偶尔闪过的电光照亮外面的世界,随即又漆黑一片。夜深了,他背脊挺直,右手握着佛珠仿佛入了定一样一动不动。

雷声,雨声,等阿沐再次睡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容娘仔细给阿沐盖好薄被,二人静静站在阿沐床前,都看了她半晌才相继离去。

大半个夜都过去了,韩湘子半分困意皆无,他走在前面:“沏茶。”

容娘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何其正竟然也起来了,他这个人天生木纳,是来给先生送伞的。

三人一起走了前堂去,都无心睡眠。

容娘去灶房烧水,何其正呆呆立在一边,只有韩湘子一个人坐在桌边,他摘下佛珠来,来回捻着心绪不宁。

雷声不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连着佛珠转得越来越快。

也许正是应了他的这份不宁,夜半三更却是有人敲门,明明已经禁了夜,韩湘子对何其正点头,让他过去开门。

牛二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进来,他身上衣襟处还有血迹斑斑,被雨水一淋狼狈不堪。

韩湘子不等他开口已然站起了身来:“怎么了这是?”

牛二手腕处也有伤,一手捂着扑腾一下跪了下来:“韩大夫快跟我过去看看吧,殿下被雷惊着了,疯魔了谁也拦不住!”

男人沉吟片刻:“何其正拿着药箱!”

何其正回身去拿,牛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得不行:“马车就在门口,韩大夫与我坐车去!”

外面大雨倾盆,天空当中一片漆黑,这会雷声也似乎消沉了,何其正给先生披了蓑衣,回头给了牛二一把伞,聊胜于无。

晋王府的马车果然就停在门外,几人上车,就这么远的距离蓑衣也打透了。

车夫扬起了马鞭,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晋王府,韩湘子先一步下车,何其正给他拿着药箱,雨点伴着风打在脸上,丝丝的凉。

府内已然大乱,晋王李颢此时正从后院回来,当头迎上拦住了几人:“那孽障伤了几个人,出府了!”

说话间已经有侍卫队领命待发,李煜在这雷雨之夜,突然被惊醒变成了重嘉。

燕京这么大,追着他出去的人也根本没有看见他人往哪边去了,他手里还拿着匕首,若是伤了别人可就不好了,晋王府的世子,天子钦定的禁卫军三军之少疯癫的消息一出,那还了得!

韩湘子在晋王府等了好半晌,可出去找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雷雨之夜,即使到了后来雷声已无,雨声也渐歇了,他也心中难安,到底是找了借口先行回家,家中还有个不省心的阿沐在,他心底怎么也放心不下。

也是实在焦虑,在路上就一直觉得回到家中,或者李重嘉会已经出现在阿沐的面前,或者阿沐已经趁着这雨夜再一次偷偷跑路了。也幸好晋王府距离九道巷不远,回得也快,容娘烧好了水也泡了茶,此时正在前堂静静等候。

韩湘子直奔阿沐的屋里,烛火还有微光,然而床上却只有薄被掀在一边,根本没有阿沐的踪迹。男人走近,床边她的新裙也不在了,他一手扶在桌边,只觉肝火上涌,挥袖间桌上的水壶和茶碗以及烛火全都被扫落了去。

容娘闻声而来,赶紧捡起了火来:“先生,这是怎么了?”

韩湘子转过身来,只是皱眉:“阿沐又走了?”

容娘怔了怔,随即笑了:“先生说什么呢,雷声一停阿沐就起来了,我给她梳了头,可能是之前在席上吃得多了,似乎有些积食在你屋里翻箱倒柜地找膏药呢!”

她小的时候,跟着阿姐过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后来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喜欢多吃一些,屡教不改,韩湘子曾给她做过膏药,只需贴在脐下,就有缓解的功效。

男人抚额,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了:“我去看看。”

回到屋里,阿沐正伏在他的桌子上面,勾画着什么。

桌上放着他画了一半的画,是长篇幅的田园小记,上面画着篱笆墙里墙外的风景,墙里几只小鸡,墙外密林,这姑娘拿着笔在小鸡的头上挨个画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只鸡两只鸡,鸡鸡鸡,三只鸡四只鸡…啊爹你怎么回来了?”

她一松手,笔没拿住,当真是摔了一画的花墨…

可能是失而复得的心略有难得,韩湘子看着这位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只觉得她就连毫无坐姿瘫在椅子上的那点小动作,都带着特有的可爱,这种为人父的感慨只有养过孩子的男人才会有,他忽视了自己画了几天的画,只是勾唇,走了她的面前,语气淡淡:“找到药了?”

阿沐一拍自己的肚子:“嗯,贴上膏药了。”

外面安安静静的,偶尔有屋檐的水滴声,男人回身坐下:“去吧,爹累了。”

阿沐咬唇,跳下了椅子:“爹,我听容娘说您去晋王府了?世子殿下现在怎么样了?”

韩湘子揉着额角,嗯了声:“重嘉世子伤了几个人,一个时辰前跑出了晋王府,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找到。”

她略有失神,只哦了声。

李重嘉能去哪里?

阿沐出了爹爹屋子,仰望夜空。

天快亮了,雨后的风,吹在脸颊上,有点疼。

上一次阿沐让他掩护自己出府的时候,还怂恿过重嘉离府,但是很明显,即使变成了重嘉,他也很有自制性,生怕自己给晋王府闯祸胆小不敢轻易出去。

他从未离过家,又能去哪里?

阿沐揉着发胀的肚子,望着天边,一点点亮边在天际散开,她忽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了曾捉弄过重嘉的种种。

她回到自己屋里,找了件薄斗篷裹在了身上。

天边才有亮色,阿沐戴着帽兜,翻墙出了小院子。

之前那个雷雨之夜,两个人还一起躲过雷,当时抱在一起,重嘉也吓得不轻,后来他让阿沐永远和他在一起。

她说才不。

重嘉顿恼,还说不许说不。

也是逗弄着他,阿沐说以后如果打雷了害怕了,就叫他去晋王府的后门处等着,不管她在哪里听见雷声就回来找他。

何其正见韩湘子也并未阻止,赶车送了她到晋王府的大门口。

阿沐怕太引人注意,就叫他先回去,她裹紧了斗篷,快步朝向后门走去,亮色越来越大,能看得清路上的小石子了,很快,她快步走到了后门处。

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小姑娘顿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