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从未来过五行山,能在哪里等她,这么大的一座山能循着什么声音什么路又能去哪里?

她静下心来,仔细倾听,四周除了风声,只有水声。

搜山搜不到她,说她从十里瀑跳下去了…阿沐再不犹豫直直奔着十里瀑去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重嘉应该就在那附近哪里,少女脚步也快,闷头一个劲的跑。十里瀑的水声在这夜色当中特别的响,有的时候她总觉得命运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她不信命,又暗自惊叹。顺流而下一小段,紧接着就是深深的水潭,迷雾之下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风景。

阿沐一口气跑到十里瀑前面,举着火把一步步向前。

没有人,十里瀑周围都是山石,她脚步缓慢,轻轻地落脚,再走两步,瞥见了男人的身影。

他坐在一块山石的后面,露出锦衣的一角。

阿沐松了口气,低下了头。

此地不宜久留,她转身这就要走,到外面对禁卫军们示警就够了。

只不过,刚一转身,余光当中瞥见男人站了起来。

李重嘉站了湍急的水流前面,忽然叫了声阿沐。

急得她顾不得离开当即冲了过来:“喂,傻蛋,回来!”

男人转身,可水边风大,也不知踩了什么,男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吓得阿沐疾奔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她另一只手还举着火把,映出男人的脸。

他神色诧异,似有迷茫,又恼怒,只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抓到你了。”

说话间密密麻麻的禁卫军已围了上来,火光照亮了十里瀑的每一块山石,也能看清阿沐的脸,她并没有生气,似乎这一切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样。少女眉眼如画,不装傻装憨的时候她的眼睛就会说话,漆黑的眸子仿若星辰。

见她没动也没说话,李煜嗤笑出声:“你倒是对他有情有义,没想到真能引你出来。”

虽然语气大有对不住我骗了你的意思,但他眉间还有得意,阿沐握紧了火把:“殿下没想到的事情还很多,不过我骗殿下这么多次,殿下骗我一次也不算什么。其实我也很想你能治赵昰的罪,也希望你能灭他满门,但是很可惜今天我不能和你走,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也有更重要的人在等我。”

男人皱眉:“你身着绑甲,还能插翅飞了不成,别怪我没提醒你,现下跳下十里瀑可只有死路一条。”

阿沐笑笑不说话,就在他用力握着她,禁卫军马上就到眼前的时候,右手一挥,火把直奔着李煜的脸就扫了过来,他不得不松开她,却只一眨眼的功夫,少女纵身一跃!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的那根弦当即断了。

他的身体竟然比他的眼睛比他的心更快,伸手去拉,可就在众人的惊呼声当中,冰冷的水流一下子淹没了他。十里瀑只有灵泉这么一小段平缓,不消片刻,他在重撞的疼痛当中顺着水流被高高抛了起来。燕京百姓都知道五行山有个十里瀑,泉水甘甜,却谁也不知道,原来夜里的山水,是这样的刺骨。

起初,昏昏沉沉间,他叫了两声阿沐,为何只想起了他,惊得自己万念俱灰。

掉落潭底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叫做阿沐的这个少年,有毒。

一颦一笑都有毒。

毒入骨髓,无解。

第61章

这个时候跳下十里瀑简直是自虐。

也幸好阿沐穿绑甲的时候是松松垮垮搭在肩头,在掉下深潭之前就全都甩了出去。

她在这里跳过不止一次,紧紧护着自己的头脸,在尖石撞到前到处乱蹬借了好几次力才不叫自己受太重的伤。她胳膊上原本就有伤,此时在冰冷的山水里浸着,更觉得麻木不堪。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李煜竟然拉她一同跳了下来。

阿沐抱紧自己,在水流当中回头,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男人在湍急的水流中沉浮,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就被冲到了十里瀑的边缘直流急下。

掉入潭底的时候,她在心底骂了他娘,怎么生出他这么傻缺的儿子。

虽然全身都冻得僵住了,但在水中,她也不得不拼命保持清醒。阿沐比较幸运,掉下来的时候蹬到几次山石,缓冲了力道没入那么深的潭水,片刻就游了上来。只不过,那李煜伴随着咕咚一声,就再无了声息。

阿沐眨眼,又骂了声他娘,解下腰间的匕首和香囊扔了地上,转身找了一大段浮木扔进了潭水当中去。

她也不犹豫,再次跳入了潭中。

男人果然一头扎进了潭底,飘飘浮浮他挣扎的时候起来些许。

水中的窒息,刺骨的潭水,阿沐几次下潜才找到灌了一肚子水的李煜。

他身上还披着斗篷,兜水。

这么长时间了只怕坚持不住,少女将斗篷解开缠了他的腰间。

她在水里拍着的脸,抱着他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也或许是度气让他有了一丝清明,可求生的欲1念让他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她。

两个人这样下去那就只有一个死字,她狠狠咬了他的舌头,啪啪打了他的脸,这才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阿沐绕到他的背后勒着他的脖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才将人拖出了水面。

李煜呛了不少的水,也是半分力气皆无。

他口中还有血腥味,此时也是清醒过来了,大口大口呼着气。

阿沐勉强维持着两个人的重力,奋力将李煜拖到了浮木边上,让他抱着。

男人双腿早已麻木,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抱住浮木,感觉身后的阿沐抱着他推着他,眸底全是水。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探出了头,洋洋洒洒的银白月光映在水面上,在涟漪当中变成点点花儿,死里逃生的这个时候,李煜竟然觉得十里瀑山下的水潭很美。也是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笑了出来,他勾着唇,一笑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阿沐浑身都打着颤儿,狠狠在他后背上一拍,震得他吐出两口水来。

她见他没动静了,这才奋力推着他游到了潭边,阿沐已然冷得不行了,按着李煜的后心气喘吁吁:“你…你先爬上去。”

男人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了,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他也想动,可惜动也动不了。

他回眸,浅浅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

月光下,少女脸边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上,他起起伏伏的时候明明看见她爬上岸去了,这时候对上她的双眸,只是淡淡问道:“为什么又跳下来救我?”

阿沐无语,靠在他胳膊上微微喘1息:“都什么时候了…我的殿下啊,您老人家倒是…动…动一动,我没力气…推你了,你先爬上去,我在这边上…在这喘口气再上去,…你…你等我有时间再想想,想想我为什么又跳下去救你,好不好?”

在这刺骨的潭水当中泡着,时间久了怕是内脏会冻坏。

李煜垂眸,淡然地抱着浮木:“我也想动,可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动不了。”

阿沐:“…”

他见她无声,忙回眸看她。

男人脸色也白,只眼底尽是暖意:“你走吧,我等人下山来救也可。”

阿沐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来:“等那些人找到你,你还有救?”

说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游了他的前面去,她单手也能凫水,对着他伸出左手来:“来,抓紧我。”

她甚至对他笑了笑。

男人却只诧异地看着她,她十指纤细,指尖发白上面还带着水珠。

阿沐眉眼尽弯:“老天是不会让我在这个时候死的,我还没让阿姐过上好日子,我还没报仇雪恨,沐王府一百多口人也不会叫我死在这里,快点过来,小的时候,我爹还让我拉着他,他我都拉得动,何况是你。”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对他眨眼。

李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下面的那只手,冰冰凉。

可又有什么东西,暖暖地扎进了他的眼里,扎在了他的心头。

他鼻尖微酸,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

刺骨的山水都似乎感觉不到了,男人只觉得自己就在漫天星光当中,被阿沐拽着跑。

山间有许许多多的野花,有许许多多野草,重嘉也似乎活了过来,就在他身后叫着他哥哥。

他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觉得颠簸。

男人的双腿拖在地上,他枕在阿木的肩头,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她在咒骂。

她背负着他,走得极其缓慢。

走?

李煜清醒过来,两个人这是都上了岸了,湿漉漉的衣衫被风一吹透心的凉。

他动了动,想要站直身体,可左腿却是疼得他差点连阿沐都摔倒了去,小姑娘也是吓了一跳,狠命将他摔了地上。

月光下,男人伸手摸着自己的左腿,发现骨折了。

阿沐蹲下身子来,抱紧了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我也怀疑我是牛鬼蛇神附体了,不然藏得好好的,为什么跑出来?跳下十里瀑也没什么,你死了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还要救你,你说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理?要是有天理这救命之恩理当涌泉相报,你说你怎么谢我?”

夜深了,也幸好月明。

李煜四下看了看,辨别出了方向:“往那边走,有个山洞,里面能生火。”

阿沐怀疑地看着他:“殿下来过?”

她甚至是后退了一步,男人扶着自己右腿勉强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扶她:“上次你掉下十里瀑我来过。”

他能说他半夜睡不着,在山洞里过了一夜么?

当然不能。

南风也冷,两个人相互扶持,也是费了好半天的劲,终于踏过断石找到了那个李煜所谓的山洞。

山洞里果然有现成的木柴,阿沐简直惊喜了。

她浑身无力靠坐了一边,李煜在一堆石块当中摸出了上次留下的火石来打火。

是生是死,上次他也没找不到阿沐的人,只不过侥幸想万一少年能活着,如果又冷又难过找到这么个山洞,也能暖上一暖。没想到时隔不久,阴差阳错的,自己和阿沐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他在阿沐身边升起了火,又解开缠在腰间的斗篷来晒。

阿沐一动也不想动,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么一在火旁更觉得浑身都冷。

这山洞还算背风,李煜背对着她,侧身举着斗篷:“趁有火,你把裙子脱下来烤烤。”

阿沐嗤笑一声,才不在意他看不看见,伸手解开襦裙的腰带,她里面穿着裤子,上身却剩抹胸,雪白的肌肤在火的掩映下还泛着水光,似抹了一层的蜜一样还有泽光。

男人回眸,目光在她胸前一扫而过:“冷吗?”

刚才背过身去了,这会回头,阿沐白了他一眼:“假正经,你说冷不冷?

看见了又能怎样,其实她不甚在意。只不过,她将裙子放在叉架上面,又开始拧了裤子上面的水,光着的胳膊和肩头小肚子被风一兜,当即缩成了一团。

李煜拿着剩下的木头在山洞的门口也支了个架子,他将斗篷挂了上去,也脱了自己外衫。

少女紧紧抱住双膝,就坐在火堆旁。

她一会儿伸出双手烤火,一会儿又觉得冷,坐了一会儿似乎疲乏受不住又躺了冰冷的地上。

也真是没有一丁点的精气神了,男人拧着自己的外衫叹了口气。

火堆坚持不了多久,怕是不等天亮就得灭。

寒气那么重,如果在禁卫军找到他们之前就任她那么躺着,保不准是他冻死还是她冻死。

他看着她冷得蜷成一团,微微皱眉。

李煜赤着上半身,到底是起身将自己的衣裳换做斗篷挂在迎风处,烤了这么一会儿斗篷半干不干,他走到阿沐身边坐下。男人伸出双臂来抱她,依偎着给人揽到了怀里去,然后抖开斗篷盖住了二人。

阿沐实在是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是他,更是自己爬了他的腿上去:“这个办法好,还是两个人在一起取暖。”

说着全身都尽量缩进他的怀里去,还伸出胳膊搂住了他。

她累极,困极,也冷极。

少女胳膊上的手帕早不知道哪去了,露出那一处伤口。

她压到他的伤腿了,男人痛极,也只紧紧搂住了她,低眸看着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这一条玉·臂,此时已伤处已肿。

他还记得她是怎么用这只手拉着他游出水潭的,李煜皱眉。

外面风声似乎更大了些,他轻轻把阿沐的胳膊从自己颈边拿下来,统统放在斗篷下面。

少女的脸就紧紧贴着他的心口处,他全身上下,只袒露在外的肌肤才最温暖有温度,她两手又都扒了上去。

阿沐用最后的清明还蹭了蹭:“我只睡一会儿,一会儿起来给殿下守夜。”

说着枕着他越发变快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男人环着她,却是再明白不过,她怕睡太久,禁卫军找到她就走不了了。

这个夜真的太长,他低头看着少女。

她呼吸浅浅却是真的睡着了。

光洁的额头就在眼前,在睡梦当中这姑娘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眉眼都弯了起来。

李煜低眸看着她,仿佛入了定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有了一点亮光,吹进山洞的风摆起木架上的衣衫,快要落下去的月亮羞得再次躲进了云层,男人低着头,薄薄双唇,轻轻落下。

第62章

男人带人冲进山洞的时候,阿沐动弹不得。

赵昰狰狞的脸上还带着假慈悲的泪光,只他提剑靠近过来,还叫着她的小名。

阿沐又惊又恶,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她要给母亲报仇雪恨,要给沐王府的报仇雪恨。

她咬着牙,势要跳起来打杀,可手脚一动,人就醒了。

原来是个梦。

她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人闯进来。

清晨的风凉丝丝的,阿沐身上盖着斗篷,伸手一摸,发现裙子也都穿戴整齐了,阳光照进洞内,外面林中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可能是刚才那个梦做得太恶,略有头疼。等等,鸟叫了,日头出来了,阿沐后知后觉地坐了起来。

左右看看,都没有李煜的影子。

阿沐单手拄地,胳膊上的伤口崩裂,当即疼得她一皱眉。

只不过,她伸手轻抚,发现已经被布带缠着了,她站起身来发现身边的火堆灭了有一段时间了,早上风还有点凉,阿沐弯腰捡起斗篷披在身上,一个挂在她颈上的东西又掉了出来。

就晃在她的胸前,李煜送她的那块玉。

在山下分明已经扔给他了,想必是他走之前,又重新挂在她脖子上面的。

这是什么意思,怔怔看着它,少女勾唇。

悄无声息的离去,留下了他的斗篷和这块玉,是要报救命之恩吗?

这块玉已经是第几次送她了?

她做事向来随性,伸手握住圆玉按回了领口里面去,这就走出了山洞。

外面鸟语花香真可堪称世外桃源,空气很清新,十里瀑的最底部就是这个样子的,上次掉下来立即就逃走了,这一次她四下看看,只觉风景优美,景致动人。

成片成片的红叶,在水潭边上随风摆动。

潭中落叶点点,水波涟涟,阿沐站在山石上面,看着水流,再往下游就是西江湖,她之前将匕首扔了潭边,大约记得位置,顺着杂石就寻了过去,可惜到处都是石块,她的香囊和匕首却不见踪迹。日头爬了上来,时候真的不早了。饥肠辘辘,此地也不宜久留,风吹过她的脸,树叶飘落,阿沐披着斗篷裹紧了自己,一动不如一静,她还记得上次约定的地方,急忙转身离去。

走出谷底,外面林路地上的马蹄印还能看见,很明显来寻李煜的人早就搜救了进来,只不过是悄无声息,她毫无察觉。虽然疲乏,虽然她睡得沉了些,但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那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李煜一定是在禁卫军找到他之前,离开了山洞。

看着这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回燕京城里了。

阿沐毅然转身,逆向而行。

她顺着溪流往东走,大约走了二里路的模样,到了之前等候扶苏的地方,果然,一辆马车就在附近的树林里面停着。

不等她到跟前,赵妧挑着窗帘看见她,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姑娘一股风一般跑了过来:“阿沐!?”

说话间,舅舅也在后面走了过来:“阿沐,怎么样,没事吧?”

阿沐扬眉,抱臂笑:“这一夜过得舒坦,好着呢!”

赵妧直接扑进她怀里,抱着她胳膊直跳:“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这一把正抓在她伤口上面,阿沐疼得嘶了一声,这才觉得左边这条胳膊才有点知觉,又胀又疼。

三人回到车上乔装改扮,舅舅在前面赶车,阿沐在车里脱下了衣裙,这才仔细查看胳膊上的伤处。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煜给她缠上的布条,看料子似乎是他内衫上面的,赵妧手边也没有什么草药,干着急:“这谁给你包的啊?”

也总不能说是世子殿下给她包的,这事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衣裙已经不能再穿了,阿沐只当没听见,也不言语重新穿回衣裤是一身玄衣,赵妧给她打开发辫高高束起了长发,片刻之后就又变回了翩翩少年郎。

她的斗篷早扔在五行山上了,手里拿着李煜的这件薄绒斗篷,本来是想和衣裙一起扔掉,可赵妧以为是她的东西,只说可惜了好东西,非叠了起来,仔细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