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鑫进了殿,里头响起一连串的动静,好半晌才听到徐鑫道:“皇上,芙蓉王宁棠娇与威远大将军刘文英觐见。”

宁棠娇与刘文英立刻下跪叩拜。

“皇姑请起,刘将军请起。”小皇帝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与她努力装出来的威严格格不入。

宁棠娇上朝时听过几次她的声音,所以非常淡定地站起身。

“皇姑品德…”小皇帝开始背事先准备好的赞词。

宁棠娇听着听着觉得有点心疼。到底才五岁的年纪,竟然连个好觉都没得睡。唉,在这个世界,果然平庸是福。看看眼前的小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年纪小小混上皇帝宝座又如何?还不是不得安生?四点左右就要起床背功课,还不如那些有钱人家的二世祖。

小皇帝背完她的,又开始背刘文英的。

刘文英躬身聆听。

好不容易背完,小皇帝终于精神了点,“听闻皇姑身体欠安,朕时时忧心如焚。望皇姑常来宫里走动,好叫御医们为皇姑多调理调理。”

宁棠娇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要真忧心如焚,焚了一年连灰都没了。她忙跪拜谢恩。

好不容易折腾完,她和刘文英获准告退。

原本宁棠娇想着要不要去皇太父寝宫拜谢拜谢皇太父亲,后来见徐鑫没这个意思,也就不提了。毕竟皇太父算起来是她的姐夫,多少要避嫌。

退到寝宫门口,两人各自上轿出宫。

到宫门外,便见总管迎上来,宁棠娇原本想与刘文英打个招呼,但一回头,人已经上车先走了,只好跟着总管先回府。回到府邸,金花银花立刻帮她沐浴更衣,洗完之后,她才发现又换了一套喜服,比原先少了几层,但看上去喜气洋洋得多。

没想到这里结婚竟然还能换好几套礼服。

此刻天光初放,宁棠娇不困了,便不觉得穿衣服麻烦事,想到自己结婚能够像现代一样打扮漂漂亮亮的多换几套衣服,心里挺高兴。尤其这里是女尊国,她还可以抛头露面,比穿越到那些男尊女卑的社会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一合作,其他人也好做得多。

不过一个时辰,就打扮妥当。

宁棠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妆容挺怪。尤其两道眉毛,竟然用朱砂勾勒,怎么看怎么像是赤眉魔头。她问金花银花可不可以不画,金花银花忙道:“不可不画。”

金花道:“双眉描朱乃是取自喜上眉梢之意。殿下越心疼王夫,便越要画得红,这才说明殿下满意这桩婚事。”

宁棠娇将信将疑道:“当真?”

“金花不敢欺瞒殿下。”

宁棠娇对着铜镜照了半天,不满道:“这看上去分明是黄的,哪里红?来来来,再多涂一些。”

金花银花对视一眼,皆笑道:“是。”

涂好眉毛,总管又来催促时辰差不多了。

宁棠娇边拖着长长的裙摆朝外走去。

到了门口,就看到一头公鹿拉着一辆大红色的车。

总管对宁棠娇比了个请的手势。

宁棠娇想上马车,却被金花银花引到另一边。她瞪着鹿,吃惊道:“不会是让我骑…它吧?”

“当然。”总管道,“殿下是芙蓉王,自然要高官厚禄,骑鹿迎亲。”

她是芙蓉王,不是圣诞老人啊,在大街上骑鹿算是怎么回事?

不满归不满,她还是在总管等人的帮助下骑上了鹿背。

这鹿大概也是挑选过的,异常温顺。

她前脚一走,后脚王府门口就响起了爆竹声。

金花银花领着一些婢女在两旁撒着花瓣。

宁棠娇骑在鹿上,突然有种自己变成邪教教主的感觉,这种形式实在太像邪教教主出巡了。

在城里兜兜转转了一圈,迎亲队伍总算到刘府门口。

宁棠娇跳下鹿,威风凛凛地打算上门迎亲,就被两个抓着竹竿的女子拦住。

女子躬身道:“见过芙蓉王殿下。”

“免礼。”宁棠娇见她们直起身之后依旧不让路,心里又不好的预感。

果然,其中一名女子道:“请殿下恕罪,这是迎亲必经之路。请殿下跳竹。”

“…”

宁棠娇看向金花银花。

金花会意地上前道:“殿下只要跳过竹竿,不要扳到它即可,是从此夫妻永无磕碰之意。”

宁棠娇苦着脸看自己的长裙,无奈地上前。

两名女子弯腰抓着竹竿。

宁棠娇看了看高度,估摸着能过去,便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气,往前用力一蹦…

过去了!

宁棠娇得意地看向金花银花。

金花银花立刻鼓掌。

两名女子无言地对视。若非宁棠娇起跳的刹那,她们见竹竿往下挪动数寸,只怕这位新媳妇已经五体投地地趴在门前了。

“祝新人从此和和美美!”两人高声道。

宁棠娇总算进了门。

门里也准备了很多人,一路撒花。

宁棠娇被她们领着一路到刘灵毓的睡房前。

门被咿呀一声打开。

刘灵毓在文侧夫的牵引下走出来。

同样一身红衣,刘灵毓便穿得利落又修长。他肌肤原本就白皙,穿上红衣,更显得人如美玉,光彩夺目。

宁棠娇一边欣赏,一边暗道:幸好没有红盖头,不然她一定会觉得很别扭。

金花道:“殿下转身吧。”

宁棠娇一怔,“做什么?”

“背王夫上马车啊。”金花道。

“我背?”宁棠娇吃惊地看着身量颀长的刘灵毓,再看看明显矮了一个头的自己。

金花道:“总管为殿下补了那么久的身子,就是为了此刻!”

早说啊,她当时就会多吃点。

宁棠娇看看她,又看看刘灵毓,无奈地转身弯腰。

刘灵毓似乎也很不习惯被人背,趴了几次才算完全趴上她的背。

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军人啊。宁棠娇往前迈步的时候,两只脚只打哆嗦。幸好金花银花早有准备,备好了两个小厮,他们分别拖住刘灵毓的膝盖,多少减轻了些重量。

好不容易坚持到马车前,宁棠娇差不多脱力了,一张脸白得极难看。

刘灵毓有些讶异。通常背新郎,新娘都会在路途中间停顿几次,这样新郎就会自己往前走一段路,减少新娘的负担,没想到她竟然一气呵成地坚持下来了。

他哪里知道那是因为宁棠娇仗着有金花银花在,并没认真听成亲的步骤,所以不熟悉过程,以为一定要一气呵成才能讨个好彩头。她一生只打算成一次亲,自然是拼尽全力想要做到最好。

将新郎送上车之后,她又向刘文英和文侧夫奉茶。成亲是女方家的事,男方家不能跟去观礼,所以只能在此行礼。

刘文英喝完茶后,意味深长道:“灵毓生性刚强,若他日有疏忽之处,还请殿下念在我一把年纪唯有一子、无女送终的份上,多担待一些。”

宁棠娇忙道:“那是那是,”她想想不妥,又改口道,“一定一定。”说完仍觉得别扭,第三次想了想才道,“我一定和他好好过日子,不让他吃苦,不让他伤心,不让他受委屈。”

刘文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请殿下莫忘今日之言。”

宁棠娇想到刘灵毓从今之后就要依附着自己生活,顿时豪情万丈,昂然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娶夫(十)

鹿车在城里绕了一圈。

王府丫鬟和小厮沿路分发各种各样的糕点。不少百姓等在街边,拿了糕点就大声说吉利话。

宁棠娇感慨地想:没想到这年头就已经有群众演员和领盒饭这种事了。

好不容易折腾到王府门口,时至傍晚。

宁棠娇饥肠辘辘地下鹿,脚步蹒跚,幸亏金花银花一左一右地扶住她才不致出洋相。

“请殿下念家训。”总管将一本册子恭敬地送到她手中。

宁棠娇头大了。她觉得她之前的预言和担忧完全是有必要的,再这么折腾下去,昏厥是迟早的事。

“可不可以从简?”她颤声问管家。

总管小声道:“殿下可以拣紧要的念。”

宁棠娇拿过来翻了翻。幸好这里的字大多都认识。她清了清嗓子,“宁氏家训第一条,忠君爱国。宁氏家训第一百九十六条,宽人严己。好,收工。”

总管嘴角抽了抽,郁闷道:“殿下,你也省掉太多了!”

宁棠娇道:“你总不想我饿昏在自家王府门前吧。”

总管只好抬手让她们放爆竹。

刘灵毓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迈上台阶。

金花送上一条绣着凤凰的红锦缎。

宁棠娇和刘灵毓各执一边。

金花鼓掌道:“祝殿下与王夫前程锦绣。”

两人拉着锦缎一路往里走。

贺喜的宾客大多是朝中官员或皇亲国戚,都候在喜堂外面,等新人到堂前才纷纷道喜。

宁棠娇一一回礼。

看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她的心情总算从繁复的结婚程序中解脱出来,感受到结婚的喜悦。

“三姐姐真是好福气啊。”宁棠姂排众而出,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听闻三姐夫不但相貌出众,而且文武全才。一想到这样的栋梁之才以后只能在三姐姐的屋里头见到,我真是替我大姝朝感到可惜。”

她的话越是酸溜溜,宁棠娇的心里越是甜蜜蜜,笑道:“呵呵,你有空还是多可惜可惜自己未来的夫婿吧,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蹲着。”

宁棠姂眉毛一挑,“旮旯是什么意思?”

宁棠娇道:“今天是你姐姐我的大喜日子,当然是大喜的意思!”

宁棠姂道:“哦,那我祝姐夫也在旮旯里蹲着。”

宁棠娇道:“没人要的才蹲旮旯里,你姐夫以后有我,不用蹲了。”

宁棠姂知道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正要回嘴,就听宁棠妍插|进来道:“恭喜三妹得此如意郎君。”

宁棠娇对她印象不错,闻言真心诚意地回礼道:“小妹招呼不周,二姐姐自己多喝几杯,别客气。”

难得从宁棠娇嘴里听到如此豪迈之语,宁棠妍愣了愣,才微微一笑。

宁棠娇领着人继续往里走。前面不断冒出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记得好像在朝堂里见过,但真要一个个叫名字还真叫不出来,所以一路含糊道:“您来了,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一定要多喝几杯。”

“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刘灵毓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只在其他人道喜的时候微笑还礼。

眼见万里长征走到头,正迈进喜堂,就听外面一声呐喊:“皇上驾到!”宁棠娇就被总管拽着往回跑。她跑的时候不忘向后伸手。

后面半天没动静,她急得拽了总管一下,才回头去找刘灵毓的手。

刘灵毓愣了下没躲,被她抓个正着,然后三人像糖葫芦似的往外跑。

能进到这里的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喜堂前经过刹那的慌乱很快安静下来,所有来宾按照官位爵位前前后后地默默找地方跪。

宁棠娇和刘灵毓跪在最前头。

五岁小皇帝在徐鑫的搀扶从帝辇上下来,边叫他们起身边奶声奶气道:“朕祝芙蓉王皇姑与皇姑父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谢皇上赐福。”宁棠娇起身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皇帝被她看得一愣,也咧嘴笑起来。

两人外貌长得有五成相似,一大一小站在一块儿,倒有点像母女,尤其笑起来都有种说不出的憨态。宁棠娇越看越觉得可爱,不禁越发心疼起来,心想在他们那个时代,这么小的闺女正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时候,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喝喜酒铁定有家长陪着,哪里像她这样一个人代表一家子,还要装模作样地充大人说场面话。

徐鑫见两人傻笑不动,干咳一声道:“殿下与王夫殿下这桩金玉良缘乃是由皇上一手促成,所以皇上想亲自为二位主婚。”

她的婚姻竟然是由一个五岁的小孩主婚…

宁棠娇扯起嘴角笑道:“那真是太荣幸了!”

有皇帝开道,宁棠娇这次进喜堂进得很顺利,两边再没人凑上来拉着她叨唠。

紧接着便是拜堂。

这个倒与宁棠娇知道的差不多。一拜天地,二拜皇帝…高堂没高过皇帝,三夫妻对拜。拜完之后,皇帝就起身告辞了,宁棠娇一路把她送到门口,跪着看着她走远了,才回来。不过刘灵毓并没有被送进洞房,而是和她一起向来宾敬酒,这倒是挺像许媛媛时代的规矩。好在宁棠娇的爵位够高,能让她亲自敬酒的人不多,大多是她坐在这里,其他人轮流上来恭贺。

饶是如此,这么一圈下来,宁棠娇也有点醉了。意识还很清醒,但视线十分模糊,只看到人影不断地晃来晃去,景物很朦胧。过了会儿,似乎有人掺了她起来。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的婚礼,所以尽量保持着庄严的表情,一步步走得又缓又正,努力保持直线前进。

“殿下,那是柱子。”总管的声音像挂在遥远的天边。

宁棠娇站在原地想了想,才明白她说什么,慢慢地收回脚,退后两步。这一退,又退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舒服得她不想离开。

“殿下,不急于一时,再往前走两步就到新房了。”总管飘渺的声音响起。

宁棠娇觉得后面的怀抱在向前移动,所以身体跟着往前走去。

“抬脚。”

她感到自己的左脚被捧了起来又放下,紧接着是右脚。“站稳,抬右脚,跨!”

“好咧。”

旁边又想起很多声音。

吵得她头痛欲裂,身体软软地靠着那个自始至终不曾离去的怀抱半天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