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棠娇道:“我明天先进宫向皇太父通个气。”看来还是要进宫啊,想到皇太父,她头皮发麻,仿佛回到去老师办公室的学生时代。

她第二天就让金花去皇宫递了求见的帖子,皇宫效率很高,没过多久,就有马车亲自来接她进宫。

宁棠娇坐上陌生的车,心里越发忐忑,从中又经历了一次换轿,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皇太父的寝宫门口。直到这里,她才想起一个问题来,徐鑫不是大内总管,隶属于女帝吗?为何皇太父找他传话?看来自己选择离开是正确的,宫中这些复杂的关系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她等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才被宣觐见。虽说之前是坐在偏殿里等,但偌大偏殿只有一只炭盆,冻得她差点想掉头就走。进宫殿时,她的脸色百里透着青,倒是无需装也有几分病色。

“听闻芙蓉王玉体违和,怎的又有时间进宫探望本宫了?”皇太父半倚在榻上。他本就有着不逊于刘灵毓的容貌,年龄虽长,却更添成熟魅力。尤其久居高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只是宫里呆久了,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娘气,让宁棠娇略觉别扭。

“臣正是为此而来。”宁棠娇道。

皇太父缓缓地从榻上坐起来,打量宁棠娇半晌,才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道:“芙蓉王身体不适,为何不坐下?”

那是因为你没开口啊!

宁棠娇纠结地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有点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按理说,皇太父是先帝的正夫,也就是芙蓉王的姐夫,理应避嫌的。可这只手又伸得那么自然,难道是礼仪的一种?可之前怎么不见有这种礼仪?

她犹豫须臾,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皇太父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放在掌中蹭了蹭,道:“手这么冰,的确要让太医好好瞧上一瞧。”

“…”她是不是被轻薄了?

宁棠娇低着头,怕眼中的震惊流露出来。

皇太父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宁棠娇的屁股只敢沾边沿,

皇太父道:“要不要我请啊太医为你诊脉?”

宁棠娇道:“再好不过!”快点来过人吧,来个人吧!她从来没过当摄政王也会被人调戏啊。

皇太父道:“不如,你直接从宫中挑个太医去王府长住。”

“也好也好。”宁棠娇的思绪完全无法集中,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那只被不断地抚摸的手上。

“可是不合规矩。”皇太父道。

宁棠娇:“…”他是在耍她?

皇太父突然笑起来,“没想到芙蓉王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宁棠娇道:“臣口拙。”

皇太父道:“是么?”他放开她的手,宁棠娇还没松一口气,就发现那只手搭到自己的下巴上了。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宁棠娇慌忙起身,走开几步,行礼道:“其实我此次进宫是为了禀告一件事。”

“何事?”皇太父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宁棠娇不敢抬头。其实不用抬头,她也能感觉到四周骤然下降的温度。她不敢多想,这个时候只能装傻,“臣体弱多病,不宜受寒,所以想去南方养病。”

沉默。

比寒风更凛冽的沉默。

宁棠娇眼睛望着地,眼珠子几次抬起想要看那个人的神色,却又在这窒息般的沉寂中退缩回来。

“芙蓉王真是打算去养病吗?”皇太父不疾不徐地开口。

宁棠娇道:“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皇太父道:“芙蓉王将先帝遗命置于何处?”

“置于心中,不敢或忘!”宁棠娇答得又急又快,字字铿锵有力。

皇太父道:“既然置于心中,为何还要选在女帝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他虽未疾言厉色,但每字每句都比刀子更锋利森冷。

宁棠娇道:“我去南方养病就是为了尽快为女帝效力!”

皇太父道:“搪塞之言!”

宁棠娇道:“臣字字真心!”

皇太父眯起眼睛,“看来,芙蓉王是铁了心要走。”

宁棠娇道:“还请皇太父成全。”

“我若是不成全呢?”皇太父眯着眼睛道。

宁棠娇一声不吭,用沉默来抗议。

许久。

宁棠娇沉默得很累,累得很想故技重施找个地方昏一下,但又顾忌皇太父趁自己昏迷更加肆无忌惮地轻薄,心中十分矛盾。

要是灵毓在这里就好了。

她幽幽地想。

皇太父终于开口了,“此事让本宫好好想想。”

“多谢皇太父!”宁棠娇长舒一口气。

皇太父道:“芙蓉王还有事吗?”这摆明下逐客令。

宁棠娇飞快地摇头告退。

从寝宫出来,她望着蓝天白云,有种绝处逢生的错觉。实在没想到皇太父竟然对她存着这样的心思,怪不得让她常来皇宫走动。难道他把自己当成大玉儿,把她当成了多尔衮?这真是太抬举她了。

宁棠娇坐在轿子里,又想起徐鑫之前说水仙王经常来宫中走动,难道…

她不免想起春宴上匆匆一晤来不及瞧真切的京中第一美人,暗道:没想到水仙王看上去人模狗样,却干着这种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事。

这种鄙视难免含着几分艳羡。毕竟皇太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这种艳羡仅仅出于数量上的艳羡,若真让她用刘灵毓换那位第一美人和皇太父,她是万万不肯的。

来到皇宫门口,金花银花竟然驾着马车来接。宁棠娇惊喜万分,“你们怎么来了?”

金花道:“王夫让我们来到的。”

那点数量上的艳羡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宁棠娇开心地坐上马车,满心都是刘灵毓的身影。

关于皇太父意图非礼她的事情,宁棠娇并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一来不想让刘灵毓担心,二来…这种遭遇在女尊国就好像她原来的世界男人被女人非礼,估计同情的人少,羡慕得很多,说不定一个处理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想到种种麻烦,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把苦吞下去。

皇太父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一层,并没有特地暗示她关照她。她也就是安心呆在府里静候佳音。

在等候的期间内,卢满芳终于想通了,带着孩子静悄悄地消失在客栈。走之前,她并没有来王府,而是托存正送了封信来。

宁棠娇见存正为人机灵,对刘灵毓又是忠心耿耿,便让金花带着礼物去刘府把人讨过来。

文侧夫自然满口答应。存正不必说,也是满心欢喜。

这两人的反应都在宁棠娇的预料之中,她关心的是刘灵毓。他嘴上没说,但温存之时将心意表达得十分明白,以至于宁棠娇第二天起来,走路都有些腿颤。

存正呆呆地问她是否睡的不好,被金花银花拉到一边去了。也不知她们向他灌输了什么,之后存正伺候她的时候格外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从夫(六)

宁棠娇觉得自己应该挑个时间对金花银花好好教育教育,譬如在浇灌姝朝幼苗的成长上不必太用力,以免有拔苗助长之虞。不过还不等她将行动付诸于实践,宫里头就来了道旨意,把她唤进宫去了。

想到上次的不愉快经历,宁棠娇很想拉着刘灵毓一起去,又怕给刘灵毓添麻烦,踌躇来踌躇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刘灵毓见她出门口的脚步迈得十分犹疑,问道:“是否身体不适?”

宁棠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心里头不适。”看着他关切的眼睛,有一刹那,她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她又忍了下来。人啊,成年之后就失去了任性的资格,要学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有时候不是为了不信任,而是为了保护对方,不让对方陷入与自己一样的烦恼中来。

刘灵毓道:“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去?”

宁棠娇先是眼睛一亮,随即想到皇宫那个虎狼之地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待她,眸中光芒又暗淡下来,“你还是在府中等吧。”

刘灵毓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宁棠娇心中感动,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向皇太父请准去南方养病…或许今日有结果。”

刘灵毓道:“不后悔?”

宁棠娇道:“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外头风大雨大,比京城还险恶。”

刘灵毓意想不到她竟用险恶来形容京城,眼中闪过微微的讶异,随即笑道:“风大雨大也有两个人承担。”何况,她这个摄政王在京城有皇太父和女帝压着,左右有水仙王和茉莉王牵制着,但到了外头,暗地里做小动作的或许有,可明面上再没人能与她平起平坐,更不用说高一个头去。

宁棠娇心里甜丝丝的,高兴地点点头,“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的。”

“我等你。”刘灵毓亲自将她送上车,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心情才渐渐复杂起来。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他已经不想再去分辨,清醒地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他想这样毫无理智地沉溺下去,哪怕是陷阱,也甘之如饴。他终于明白为何文侧夫明知母亲心中只有父亲一个人也愿意几年几十年地等下去,为何夏棉明知与卢满芳前途未卜也愿意费尽心机地熬下去,只因——

情之所钟,纵死无悔。

有了刘灵毓的鼓励,宁棠娇虽然还是一个人面对迷茫的未来,但心情开朗了许多。

她坐在马车里默默地展望着她和刘灵毓的未来。

她想:自己不是摄政王就好了。这样她可以新学一门技能,然后正儿八经地找一份工作,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就像她上辈子本应该会走的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群狼虎之中筋疲力竭地捣腾。因为她前世绝对没想过加入政坛。

不过普通的工作会挨老板的白眼吧?

她脑海中闪过皇太父的脸。

还有办公室性|骚扰。

也许自己开一家店比较好。她当掌柜,刘灵毓当账房,或者反过来。

她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直到皇太父寝宫前,才收回思绪。

这次皇太父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她进门的时候宁棠妍正在座。

徐鑫的话和皇太父的举动在她心中扎根太深,以至于她一落座,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他们俩看去,想从他们的相处中找到一点奸|情的蛛丝马迹。

对她的目光宁棠妍还云里雾里,但皇太父何等聪明,只看一眼就猜出宁棠娇心中所想,眼睛微微眯起,笑容格外的和蔼可亲,“芙蓉王有心事?”

宁棠娇顺着他的话道:“臣在想南方的风光。”

宁棠妍道:“南方湿热,并不适合养病。”

宁棠娇道:“唉,我就是皮肤太干…呃,我是说,才经常全身瘙痒不止。”

宁棠妍与皇太父对视一眼,道:“不知皇妹可有中意的地方?”

他们俩的互动完全落在宁棠娇的眼底,她心中暗暗防范。种种迹象来看,宁棠妍和皇太父目前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暗中达成了什么,但看上去绝对不像是什么好事。

“这个,我还在考虑。”宁棠娇完全没想过这问题。

宁棠妍道:“我倒觉得,比起南方,西南方更好。”

宁棠娇警惕起来。通常这种主动提出的方案十有八九是陷阱,最后一个是绝境!

宁棠妍道:“一来不似南方湿热,气候宜人,民风淳朴,二来,那里是太祖用来打天下的根据地,意义重大,皇妹去了那里,一定能得到太祖庇佑,无病无灾。”

宁棠娇从记忆中捞出这么一块地方,“你是说龙虎城?”

龙虎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两座城,占地面积极广,几乎是五分之一的姝朝疆域。不止如此,那里由于历史遗留问题,驻扎着四支不同的军队,派系混乱,好端端的人进去绝对会被啃成白骨出来。

宁棠娇想也不想地回绝道:“西南太远,舟车劳顿,我怕我吃不消。”

皇太父道:“的确,本宫也觉得芙蓉王不宜舟车劳顿,还是留在京城安心养病的好。”

宁棠妍笑了笑,低头喝茶。

要是留下来,一定会被眼前这两个人生吞活剥的。宁棠娇已经有了觉悟。

就在她犹豫不定之际,一个内监走进来,跪在地上道:“茉莉王求见。”

“让她进来吧。”皇太父摆手。

听到茉莉王三个字的时候,宁棠娇舒出一口长气。经过这么多事情,她知道人不可貌相,三个人之中,她始终最待见茉莉王。

宁棠姂一进来,就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压抑,施施然地行了礼,便在宁棠娇身边坐下。

宁棠妍笑道:“看来传闻无虚,三妹妹和四妹妹的感情果然很好。”

宁棠姂偷偷瞪了宁棠娇一眼,道:“亏得皇太父之前让我举办赏菊宴为三姐姐牵红线,才让我们有机会深入交流。”

宁棠娇忙道:“多谢皇太父关怀。”

皇太父似笑非笑道:“今日的芙蓉王夫可与本宫当初之举无关。”

宁棠娇道:“我与灵毓的婚事仰赖皇上撮合,圣恩浩荡,宁棠娇铭记于心。”

宁棠妍道:“三妹妹既然铭记于心,便该知恩图报才是。”

来了来了,又来了!

宁棠娇不动声色道:“宁棠娇有心报国,奈何病躯难支巨木,唯有养好病体,才来皇上跟前尽心。”

宁棠妍道:“眼下有一件事,无须三妹妹尽心便可办成。三妹妹办还是不办?”

不办。

宁棠娇心里毫不犹豫地否决。

宁棠妍见宁棠娇不接口,主动接下去道:“我听闻龙虎成近来异动频频,有人以为皇帝高远管不到他们的低头,便生出异心,想图谋我姝朝江山!所以,我想请三妹妹亲自前往坐镇,让她们知道我宁氏皇朝的眼睛并不是只能看到一隅之地。”

知道异动频频还让她去?

宁棠娇连表面上的笑容都懒得敷衍了。

宁棠姂突然道:“不知道二姐姐从哪来听来的消息?”

宁棠妍讶异道:“四妹妹不知道吗?我记得四妹妹与龙虎四军之一的宋家军宋能茵将军和封家军封萱将军私交甚密,难道她们没有告诉你?”

宁棠娇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迫陷入到水仙王和茉莉王的党争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从夫(七)

宁棠姂道:“我与她们只是泛泛之交,哪里比得上楚杏花楚将军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送到水仙王府来得情真意切?”

宁棠妍茫然道:“不知四妹妹说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