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冉夏看着眼前的人,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可是那颗心也会跟她一样么?

将仲冉夏脸上的犹疑看在眼内,展俞锦笑了笑,主动而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声线越发温柔:“娘子,即使你逃到天涯海角,在下亦不会放手。”

她脖子一缩,这算是告白,还是…威胁?

“那么,如果是黄泉碧落呢?”仲冉夏苦笑着,难得在这样的时刻打趣道:“毕竟,阎王想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美相公握紧她的手,墨黑的眸子闪烁着寒光:“那便从他手中,把人抢回来。”

片刻后,他抚着仲冉夏的脸颊笑了:“有天凌府数年来搜集的丹药,有医术高超的医者在,只要留有一口气,都能将人救回来,娘子无需担忧。”

她纳闷,这人哪只眼看到自己担心?

不过,如此霸道又冷酷的话,能不能算是…对自己的承诺?

将心比心

“师傅,今天感觉如何?”仲冉夏半跪在地上,掌心或轻或重地揉捏着他的双腿。毕竟躺下的时间太长,若不这般按摩肌肉,到时候他怕是不容易站起来的。

“…好多了,”钟管家撇开脸,显然不习惯被人服侍,面上的表情甚为不自然。

仲冉夏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勉强让他接受按摩双腿,至于后腰、手臂和肩头,钟管家说什么也是不愿意的。

“你身为小姐金枝玉叶,却放下身段伺候,为师感激不尽…”他转过头,迟疑了一会轻声道谢。

仲冉夏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师傅,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有难同当了。”

钟管家垂下眼,许久才点了点头。

“乖女儿跟老钟聊什么呢,这么高兴?”仲尹提着药包回来,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

“没什么,正帮师傅揉揉腿而已。爹,我这就去煎药,你先陪钟管家聊聊。”仲冉夏接过药包,出门到隔壁煮药了。

她这才踏入厨房,看见展俞锦平躺在地上,连自己走近都没有丝毫反应。他向来是五识灵敏之人,如今居然睡得这么沉,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仲冉夏几步上前,轻声唤道:“展公子?相公?府主?”

看他还是没动静,她着急地身后摇了摇美相公的肩膀:“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那双漆黑的眸子慢慢张开的时候,仲冉夏算是松了一口气。手背覆上他的额头,小声嘀咕道:“没有发热,奇怪…”

手臂骤然被底下的人一扯,她一个不留神跌在了展俞锦身上。这人揽着她的腰身,慵懒地笑着:“你看起来,很担心我?”

仲冉夏瞪了他一眼,显然明白自己被耍了:“若是没事,能否请展公子先起来?我还得去煎药,耽搁不得。”

“在下倦了,娘子陪我多睡一会如何?”不等她回应,展俞锦将人紧紧锁在怀里,又阖上了双眸。

仲冉夏扭来扭去,就是摆脱不了此人的钳制,不由咬牙切齿。

“娘子再乱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睁开眼,要笑不笑地盯着她,俊脸渐渐贴近,吓得仲冉夏立即乖乖地一动不动。

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展俞锦又闭上眼笑道:“睡吧…”

可能是他的怀抱太暖,又或是自己实在有点累了,仲冉夏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待老爹寻来,这才算是清醒了。

仲尹左右等不到汤药,便亲自到厨房来瞧瞧。

谁知一进来,便受到一股冷硬的气息将自己生生挡在了门外。往内一看,那双黑眸定定地望着他,内里的凛然让仲尹不敢造次,小小地退后了两步,不再声张。

定睛一看,他不由诧异。

展俞锦怀里抱着的,不是仲冉夏又是谁?

前后一想,他倒是明了,却也压低了声线,担忧地问道:“她…没事吧?”

见展俞锦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仲尹搓搓手,尴尬地干笑道:“她说是煎药,却很久没回来,我这才来看看的…不用介意我,你们继续,继续,嘿嘿。”

仲冉夏迷迷糊糊中听到仲尹的声音,揉着眼嗫嚅道:“爹,你怎么来了?”

过了一会,她终于是清醒了,见自己还窝在美相公的胸前,老爹正在门外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仲冉夏的脸,霎时红透了:“…我不小心睡着了,这就去煎药。”

手脚并用,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她抓着药包就跑。

仲尹叹了口气,提醒道:“乖女儿,这就是厨房了,你去哪里煎药?”

仲冉夏一愣,脸颊滚烫滚烫的,悄悄退了回去,老老实实到角落头煎药了。

天啊,这脸真是丢大了!

拥抱事件显然老爹跟钟管家说了,等她端着药走来的时候,见坐在干草上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让仲冉夏垂着眼十分不好意思。

“师傅,这药趁热喝。”

“好,”钟管家接过碗,一口气将那黑不溜秋的汤药灌了下去。由始至终面不改色,似乎对汤药的苦味毫无所感。

这一点,让仲冉夏好生佩服。

毕竟她之前偷偷喝了一小口,那味道恶心地让人想吐。想必那医者肯定不喜欢他们,明里不能忤逆展俞锦,这才在暗地里动手脚,把汤药弄得如此难喝。

接过空碗,仲冉夏抬头见他笑得揶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师傅晚饭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钟管家一听,就知道她是找借口要溜掉,当下笑道:“天色还早,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先坐下跟为师聊一聊。”

仲冉夏局促地坐着,眨眼道:“师傅想跟徒弟聊什么?”

“听仲老爷说,方才你跟展公子在厨房…”

钟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她立刻打断道:“误会,这是爹误会了。”

“哦?”他笑了笑,看仲冉夏一脸慌张的,无奈道:“为师也只是稍微提提而已,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为师不是曾教你处世为人要谨慎平和,如此急躁怎能成大事?”

“是,徒弟受教了。”她抿唇低头,虚心地应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展公子的相貌身份都不错,之前入赘仲府虽说是无奈之举,如今对你也是好的。这样的人纵然难以掌握他的心,但之前展公子孑然一身,如今你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子,若是加把劲有了个孩子,便算是有了保障。”钟管家微微喘着气,一段话说下来有些费力,却难掩关切之意。

仲冉夏垂着头小小地撇嘴,古代人总是觉得,只要妻妾有了孩子,便能抓住丈夫的心。在她看来,不过是为了子嗣能够继承夫君的家业财产,这才会如此。

最终他们要的,也只是能到手的利益。

夫君迎娶多少人,心里又有多少人,与她们又何干?

她不屑于这样的夫妻关系,自己要的,也不外乎是一颗真心罢了。

仲冉夏愿意奉上自己的心,相对的,也只求对方能够回应,能将心比心。

她想什么,面上的表情总是掩饰不住的,钟管家看在眼内,只苦笑着摇头:“你还太年轻了,不知道世间险恶。展公子身为天绫府的府主,往后又怎可能只得区区一个妻子?有些事,还是得自己好好争取把握的。”

又说了几句,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盒软膏,别扭地塞到仲冉夏手里:“天寒水凉,你煮饭洗衣总是辛苦,抹在手心上就行。”

她摸着盒子,听明白了钟管家的意思。

毕竟以前是大户小姐,何曾做过这么些粗重功夫。被冷凉的河水一泡,没几天手指就开始掉皮。一个月的功夫,双手粗糙,干巴巴的没了往日的光泽。

仲冉夏多数将手藏在袖中,连展俞锦都未曾发现。不料此事却让老爹和钟管家见着了,这才费了银钱买了这么一盒润手膏。

她心里一暖,将盒子小心收在袖里,又扶着钟管家睡下,这才回到了隔壁。

晚上梳洗停当,准备就寝前,仲冉夏取出软膏,只挑了一点点抹在手上。

展俞锦忽然抓住她的手,神色不愉:“这东西哪里来的?”

“师傅赠与我的,展公子也要试试么?”仲冉夏突然被他捏得生疼,出于礼貌低声问道。

“也好,娘子便替我用上一些。”美相公也不含糊,恢复了笑容,自然而然地将双手往她面前一伸。

仲冉夏没料到他真的要用,愣上一愣,想起当初市面上男士护肤品正是流行,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少怪的了。指尖挑了一点软膏,细细将展俞锦的手心和手背都均匀地涂抹了。

他翻看着双手,凑上前闻上一闻,片刻后微微笑道:“果真是好东西,难为岳父大人和钟管家在这般拮据的时候,还不忘体贴娘子。”

仲冉夏将盒子藏好,抬眸一笑:“爹对我向来是好的,师傅亦然。”

“确实如此,”展俞锦揽着她的肩膀,挑眉道:“钟管家今儿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一怔,想到此人居然听墙角,当下是又羞又恼。念及钟管家下午说了有的没的,围绕的都是替展家生下子嗣的话,面颊涨红,结巴道:“师傅误会我们的关系了,毕竟他还以为我还是那位跟你成亲了的仲家大小姐…”

“娘子什么时候跟我不是这种关系了?”展俞锦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轻轻笑道:“确实,我们还差最后一步才算是完礼。”

仲冉夏一怔,想起原主人在拜堂时晕倒,确实少了最后的夫妻对拜,不禁点头:“嗯,还差一点…那便不该作数了。”

“这如何使得?”他黑眸一闪,低笑道:“不如,今夜我们将这礼完成了?”

狐疑地瞥了美相公一眼,仲冉夏心想:拜堂么?

古人对拜堂的时辰、地点不是相当执着的?这里算是荒郊野岭,半夜三更的拜什么堂成什么亲?

暂且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展俞锦这番心血来潮也太突兀了…

还有就是,他这算是求婚么?

仲冉夏环顾四周,脏污杂乱的厨房,炉灶的木屑黑灰满地。两人坐在厚厚的干草上,一方月华自破旧的窗棂洒入屋内。没有烛火,所见之处皆是昏暗朦胧。

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刻,没有鲜花,没有烛光晚餐,也没有戒指,没有漂亮的裙子和得体的礼服,这实在跟她想象中的求婚情景相差甚远。

若是彼此心心相印,水到渠成,即使环境再恶劣,仲冉夏勉强也是能接受的。

问题就在于,此人随口而来,即兴而至,说不准明早醒来,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纯粹三分钟热度,一场游戏罢了。

什么都能容忍,就是这一点无法妥协。

仲冉夏蹙起眉头,声音隐含不悦:“爹和钟管家已经睡下了,这么晚叫醒他们怕是不妥。”

“谁说要叨扰他们?”展俞锦伸手挑起她瘦削的下巴,见那双黑眸闪烁,低低笑了起来:“娘子莫不是误会了?你与我缺的,不过是洞房花烛夜而已。”

仲冉夏一惊,狠狠瞪向他:“展公子,今夜你打算睡哪一侧?”

美相公懒洋洋,几乎要趴到她身上:“娘子觉得哪里好,我便睡哪里。”

“很好,”仲冉夏往旁边一指,笑吟吟地道:“那里不错,展公子好生歇息了。”

说完,她背过身,朝相反的地方挪了过去,不忘“哼哼”了两声。

展俞锦盯着她负起的背影有些好笑,转眼低下头,抚着手背若有所思。

仲冉夏昨晚被气得不轻,一整天没搭理展俞锦,脸颊偶尔胀鼓鼓的,还不解气地在地上重重踩上几脚。

仲尹瞄了眼屋内尚未起来的人,苦口婆心地凑过来劝道:“乖女儿,两夫妻哪来的隔夜仇,别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仲冉夏无言,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难为昨夜的事敢情还是她错了?

“爹,你不明白…”她皱着脸,那人总是捉弄自己,实在可恨。

“爹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仲尹拍拍胸口,摇头晃脑地道:“想当年,你娘子在气头上抽了爹一鞭子,第二天我还不是笑嘻嘻地哄着她开心。要不然,咱们两夫妻又怎能恩爱这么久?”

仲冉夏默然,被抽鞭子还没有隔夜仇,老爹果然心胸广阔。

提起这位从来为曾经见过的娘亲,她不由好奇道:“既然娘子能耍鞭子,身体应该挺好的,怎么会…”

学武之人,为何这般早逝?

仲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原先的眉开眼笑仿佛是过眼云烟,转眼苍老了许多,半晌没有说话。

仲冉夏有些后悔问起此事,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转开话题,愁得眉头就要打结。

她真是没有眼色,老爹几次提起娘亲,都是欢欢喜喜的,明显爱恋至深。而今,自己简直就是生生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爹,我们晚上不如煮些野味来打打牙祭…”

仲尹没顺着台阶下,自顾自地开口道:“当年你年纪小,很多事也不记得了。她会死,全都是我的错,若非…”

他蓦地顿住话语,闭上眼沉默一会,掉头便走。

留下仲冉夏孤零零站在原地,似是感觉到老爹的悲伤,手足无措。

美梦难成

仲冉夏还担心昨天的事会让老爹闷闷不乐,谁知第二天大早,仲尹又满脸笑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她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钟管家送的手霜相当见效,这才涂抹了几天,干燥的双手霎时变得滋润光泽。仲冉夏想起以前在电视广告中的护肤产品,若是把这东西带回去,纯天然制造,也是难得的商机。

当然,这只能是她饭后茶余的YY而已。

展俞锦除了在屋内歇息,便是跟在她左右。次数多了,仲冉夏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就当是多了一个跟屁虫,还是赏心悦目的那种,倒是不错。

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没有仇家上门,也未曾见有胡乱闯入的人前来打扰。仲冉夏每天打野味、摘野菜,给钟管家揉揉双腿,帮老爹捶捶背,偶尔跟美相公打打闹闹,一天极为充实,甚是有滋有味。

柳锋再未出现过,就像他从来都不在一样。

但仲冉夏知道,屋内时不时被人添上的食材、碎银以及替换的衣衫,皆是他所为。

不过既然柳锋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出现,她也不勉强。屋内简陋的吃食也不能招呼人,索性让他自力更生了。

“娘子的厨艺真是越发好了,”展俞锦笑了笑,将手中的瓷碗往前一伸,仲冉夏认命地替他添了一碗。

仲尹连连点头,扒着碗里的饭菜的脸始终没有抬起来。

钟管家亦是缓缓颔首,转眼就吃完了一大碗。

“粗茶淡饭,展公子只是吃得少了,才会觉得好。”仲冉夏摇摇头,笑道:“待你回去后重新尝了山珍海味,这些饭菜也就再也入不了口。”

她眨眨眼,自己算不算是美相公在看惯无数美女后,转换口味的一叠小菜?

因为之前视觉疲劳,看腻了,于是这才看上了她这颗不起眼的草根?

展俞锦放下碗筷,微微一笑:“貌美的女子何其多,娘子却只得一个。”

说罢,他继续低头用饭,非常捧场地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仲冉夏面上一红,这话虽然不够露白,却是真正暖进了她的心窝。

“师傅,还差一步…小心点…”仲冉夏紧紧盯着缓慢挪近的人,轻声鼓励道。

一晃半月,钟管家的身体已是大好,双腿在她的按摩下也有了起色。这日天气暖和,仲冉夏见他耐不住,也就帮忙开始了起身行走的练习。

仲冉夏紧张的不得了,一来不敢上前搀扶,怕伤了师傅的自尊;二来地上并不够平滑,生怕他脚下一滑便摔倒了。

伸手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害她在原地团团转,眉头皱得紧一紧。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钟管家满身大汗,终于是从屋内走了出来。站在门边喘了几口气,他嘴角微微向上一翘。

仲冉夏几步上前,笑眯眯地道:“恭喜师傅,勤加练习,很快就能行走自如了。”

钟管家看着她的笑脸,点头道:“…希望如此。”

忽然指着大刀,说:“拿上来,让我看看左手的力气如何。”

仲冉夏有点心虚,借口道:“师傅刚刚恢复,还是别急着练刀了。”

“拿来!”钟管家不悦地皱眉,低喝了一声。

她无奈,只得乖乖将大刀送到他手里。

“哐当”一声,仲冉夏眼睁睁看着师傅左手无力,根本握不住刀柄,大刀应声落地。

她神色不安,不知要如何安慰钟管家,只得苦笑道:“师傅的身子才有起色,未免太急躁了。将养几天,说不准这刀就能舞得虎虎生威…”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过了,可仲冉夏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安抚他。

钟管家盯着脚边的刀,目光停在他的左手上。

下一刻,他五指握紧,转身走入屋内,淡然道:“让师傅静一静,你别跟进来。”

仲冉夏抬起的脚不由顿住,满心担忧地望着钟管家迈着沉重的脚步,背对着她的身影越发萧瑟…

“爹,只得师傅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她扭过头,求救似地看向仲尹。

老爹拍拍她的肩膀,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会儿,就别打扰老钟了,先让他独自呆着。”

仲冉夏心里忐忑,站在门外许久,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钟管家在屋内,直至晚饭时分才出来。

神情虽然还阴沉着,面色却好了一些。

仲冉夏特意多煮了几样好菜,招呼着众人坐下后,殷勤地将鸡腿塞到钟管家的碗里。

“师傅,尝尝这个。今天才从山里抓来的,相当新鲜。”

她拼命笑着,生怕他不高兴。幸好,钟管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受了仲冉夏的好意。

只是,从头到尾,面色始终没有缓和。

仲冉夏每夜临睡前,都会拿出钟管家他们送的药膏涂抹。展俞锦也自然地将双手伸过来,她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