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人看来,屋内的女主子并不受宠,却是母凭子贵,这才引得公子频频侧目。

仲冉夏在房中潜心修炼,意图取得新的突破。

深夜睡下,在浅眠中听到一声极小的轻响,立刻清醒,却仍旧把双眼闭得一紧。

早就厉声将仆役赶得老远,这时辰也不可能有人走动。那么,只有是闯入的宵小了。

不过如此隐秘的地方,竟然被找到,这人又避开了风莲的耳目,来到了院中,她不禁有些佩服。

轻盈落地,气息靠近,来人的功夫比起如今的仲冉夏更上一筹。

她握紧枕边的弯刀,一跃而起,转眼间刀锋便朝那人招呼过去。

“女施主!”一声轻唤,生生让仲冉夏将弯刀停在对方的颈侧。虽然极力收住,还是在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

“小师傅,你怎会在此地?”仲冉夏愕然,曾想明远在展俞锦手中,铁定凶多吉少。以前那番辅助小和尚修炼的话,不过是骗她的说辞而已。

不料,他居然还活着。

经不住她细细打量,明远微红着脸,压低声线道:“柳锋将小僧关在石洞里,还在附近布下了陷阱。若非功力有所成,根本无法离开。”

看着熟悉的红苹果一样的小和尚,仲冉夏心里有些欣慰。就算身边的人一变再变,也只有明远由始至终都是如此。

“这么说来,小师傅的武功更厉害了?”

明远抓抓光秃秃的脑袋,腼腆一笑:“内力是有长进了,不过这招式还得再琢磨琢磨。”

他忽然皱着眉头,正色道:“女施主,你为何被风公子囚禁在这里?”

“算不上囚禁,只是监视罢了。”不想让小和尚牵扯在内,仲冉夏含糊地说道:“若是没事,小师傅这便离开吧。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继续修炼…”

“小僧走了,女施主怎么办?”明远眼底有些迟疑和挣扎,片刻后鼓起勇气说道:“要走…一起走。”

“我是自愿留下的,小师傅不必担心,这里好吃好住,不会有人欺负我。”仲冉夏看着他,忽感奇怪:“小师傅,你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地?”

明远磨蹭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竹筒,轻轻打开。

一只雪白的蝴蝶翩翩而飞,围着她转了两圈,动着小翅膀飞得欢快。

这样的蝴蝶,仲冉夏曾在破屋附近见过一次。

那一天,那人的指尖上也停着这么一只可爱的白蝶,在阳光下微微笑着…

明远看着出神的她,沉着声说道:“女施主,他很担心你…”

她胸口的位置因为这一句,骤然一痛,立即开口阻了小和尚接下来的话:“小师傅,不必再说了。”

小小的蝴蝶飞得累了,乖巧地停在仲冉夏的掌心中。

她忽然有种冲动,合上手,慢慢将这样维系两者关系的小东西亲手毁掉。

可是当自己的指尖往手心靠拢时,感觉到那弱小的东西柔柔的翅膀带来的轻痒,忽然起了恻隐之心。

捏碎它又如何,肯定会有第二只、第三只…

到头来,牺牲掉的不过是这些无辜漂亮的小精灵罢了…

“小师傅,回去吧。”仲冉夏看着他将小白蝶重新放进竹筒中,淡声劝道。

“可是…”明远涨红着脸,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转过身背对着他,仲冉夏的声线蓦地又冷了几分:“你帮我转告府主大人,相见之日,便是挥刀相向之时!”

出谋划策

明远终究没能说服她,面带遗憾离开了。

仲冉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立在窗前,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她推开门,让婢女请风莲过来一聚。

这是仲冉夏第一次主动想要见公子,下人面面相觑,飞快地到前院通传。

风莲入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专注泡茶的侧影。眼眸微垂,小巧的鼻尖,粉唇抿成一线,露出颈侧优美的弧度,白皙而诱人。他略略一怔,笑道:“今天是吹的什么风,夏儿突然想见我了?”

替他斟了茶,递到风莲身前,仲冉夏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道:“风公子不是要与展俞锦为敌?如今也该着手部署了。”

闻言,风莲微一挑眉,盯着她半晌才道:“夏儿想通了,要与他反目么?”

“反目算不上,如你所言,展俞锦起初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的。”仲冉夏淡淡说着,只道:“风公子这是要做,还是不做?”

“有夏儿相助,我们自然如虎添翼,又如何会不答应?”风莲一双丹凤眼暗暗含笑,端起茶盏赞了一声:“果然是…好茶。”

“尚未品尝便说是好茶,我还未曾提出任何意见,风公子便笃定会是如虎添翼了?”仲冉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以夏儿的聪颖,这茶如何不好,这计谋又如何不是高见?”

风莲的夸奖并未让她展颜,仲冉夏神色淡然,点头道:“那么,我这便一一道来。”

院中的下人被赶得远远的,丝毫不清楚两人在屋内的情景。

只是见自家公子满面春风翩然而出,丹凤眼荡漾犹若一汪春水,自是不言而喻,众人禁不住偷偷暧昧一笑。

风莲出去后立刻召集人手,逐个吩咐了。

却有不少人提出异议,毕竟上次进攻天凌府,牺牲众多,如今他们不得不谨慎。

“公子所说的北山,离西山数百里之外,天凌府的人如何会选择这么个地方?”

好几人点头附和,皆不相信这么轻易便又得知了天凌府新择的府邸会在北山。

众所周知,那里绝壁陡峭,若非轻功上乘之人,根本无法上山。又道山顶贫乏至极,大半年覆盖厚雪,食物更是难觅。如此恶劣的地方,又如何能住人?

思及此,有人便提出疑惑,究竟是谁提供的线索,又经过查证确凿了么?

风莲当然不会供出仲冉夏,免得他们之中有些利欲熏心的家伙,会坏了他的好事,将夏儿的藏匿之处暴露出来,只含糊道:“天凌府不乏高手,轻功一流之人无数。只是上次损失重大,此回定要慎重。”

他们又一阵附和,说是会约束门徒,坚守秘密云云。

风莲一一答谢,又言:“因为各位英雄朋友的帮助,天凌府就算未曾尽数毁去,却也不成气候。如今,我们团结一致,一鼓作气,定能替江湖消灭魔障,还大家一个平静之地。”

顿了顿,他笑吟吟地继续道:“在下不才,得在座的前辈长老尊一声盟主。而今魔头展俞锦横行,我们必须尽早除去。如此,在下愿意将秘籍‘芙蓉帐’教与各门各派,只希望能尽早练成神功,一并上山围剿天凌府一干魔人!”

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哗然。

先前风莲藏起仲冉夏,试图独吞“芙蓉帐”,引来他们的不满。他却百般推托,又确切没有证据,此事不了了之。

只是这盟主地位,却越发摇摇欲坠。

正派联盟虽然面上还恭恭敬敬,听从吩咐,却大多数阳奉阴违,各自行事。

长此以往,一盘散沙,又如何跟天凌府为敌?

风莲虽说深受“芙蓉帐”所害,却始终是不易得来,秉着武人的心性,便私自秘藏。一边搪塞各类试探和发问,一边又摆出姿态,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可是,这一出隐患,却是深深植根在各大帮派之间。他这位盟主,算得上是有名无实。

仲冉夏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只跟他提起了一个“利”字。

没有利益,没有好处,谁又会替风莲卖命?

既然“芙蓉帐”留做无用,弃之可惜,倒不如将这个潜在的隐患公诸于世,化作团结众人的助力。

风莲质疑,此秘籍虽然能在一段时日内使内力大增,最后却会遭到反噬,甚至引得武功渐渐流失。

仲冉夏嗤笑他的胆小,漫不经心地提醒道:“风公子不要忘了,这期间起码有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让门派中的长老与聪慧的弟子研习,必能速成。到时,偌大的天凌府,又怎会是正派的对手?”

听罢,风莲心下一动,却并未完全失去理智:“若是如此,经历一场大战后,正派中岂不是再无能与其匹敌之人?”

如果不能一击即中,他们便是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我只是稍作提点,最后要如何实施,这便是风公子的事了。想必,如今对你阳奉阴违的,也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头子,以及不可一世的门派帮主。若是这些人都不在了,风公子以为正派会是谁当家?”仲冉夏撇撇嘴,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门派中什么人能留,什么不该留,风公子不是该心知肚明?这点小事,无需我再继续说了吧?”

风莲双眼一亮,这话真是说进他的心里了。

所谓正派,牵扯到利益时,又是如何的嘴脸,这几年他是看透了。

当初他意气风发,与展俞锦相斗时,他们还会帮助一二。只是等他不幸惨败,这些人立马跟他撇清了关系。若非刚好碰上智圆大师,得到少林寺的调解。

如今,这世上早就没有风莲此人了。

那些帮派的长老一味认定,他就该尊他们为上宾,对他们言听计从。所谓武林盟主,在风莲看来,就像是一只花瓶。看似风光漂亮,实际上里头什么都没有。

他早就想寻个合适的理由,铲除这些顽固之人。只可惜迟迟没有找到机会,也未能有最好的借口,不知不觉地一并除掉,免得留有后患。

于是,风莲欣然点头,故作沉吟说要考虑考虑,思考一夜,便决定付诸于行动了。

果不其然,一册小小的“芙蓉帐”,立刻引来众人一阵哗然。

“众位稍安勿躁,”风莲抬手,示意他们暂且安静下来:“这本秘籍的珍贵,想必前辈们素有耳闻。因而,在下会在各帮派里挑出些筋骨好,聪明伶俐之人,集中传授。”

仲冉夏指点了一个“利”字,他有如何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直忌惮正派高手,才没有实施。

但是要对付这些老顽固,却也得再费些心思就是了。

他们向来谨慎小心,要骗过这些人精明的双眼,就得采取迂回战术。

风莲没有直接说将书册送给各个帮派,明显是留有一手。又提出亲自挑门中之人,显然是提防秘籍泄露。

这话一出,长老们便要不喜了。

那些弟子跟着他学武,日后若成就比他们更高,却又忠于风莲,门派便要得不偿失了。

当下,立刻提出了异议。

风莲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脸上装作为难,沉吟片刻,勉强算是答应了众人的要求。

首先,弟子必须有长老或帮主亲自挑选;

其次,此番研习武学,是江湖大事,又怎能将他们这些泰山北斗摒于门外?

至此,所有事都与风莲想象中那般。

一来,亲自挑选门徒,他还省了功夫一一将这些人的亲信挖出来。

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门派内部分得一清二楚。接下来,风莲便可以着手接触那些被留下的弟子了。

对于此事,仲冉夏提出的是“情”与“义”二字。

被筛选下来的弟子,都该是在门派中不得重视,郁郁寡欢之人。更有甚者,满腔抱负没有用武之地。

刻意接触未免引来警惕,倒不如装作无意,施予援手。

毕竟知遇之恩,又怎能不报?

此着确实高明,教授“芙蓉帐”,只需每日一早揭开一两页,诵读两三遍,便让他们自行研习。

之后的时辰,风莲只需在各处转转。偶然指点某个门派弟子的功夫,态度诚恳,真心实意,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盟主架子,不过半月便收复了不少门徒,让他们感恩戴德,心存感激。

这便是仲冉夏所想的,古人尊卑阶级分明,若是一味的平等,反而不能成事。

只要领导风莲放低姿态,足以让处于低下地位的门徒受宠若惊。进而仅是给予,却没有要求回报,这些人感激之余,真是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如同一个几乎要渴死的人,若分给他一滴水,都会满心感谢;若是吃饱喝足的,怕是一壶千金难买的上好香茗,也是满足不了的。

如此,风莲轻轻松松得到了一批心腹之士,自是心花怒放。

他时不时到院落中与仲冉夏品茗聊天,或是憧憬未来,或是诉说抱负,或是提起江湖趣闻,两人算是相谈甚欢。

看着她面上浅浅的笑意,风莲便是说得更为起劲。

仲冉夏越发憔悴,身子迅速消瘦,他便遣人重金购得补身的药材和丹药,流水似的送入院中。

仲冉夏爱刀,他便四处找寻适合女子用的弯刀,不惜耗费众多人力物力。

仲冉夏每夜睡得不好,经常彻夜难眠,他便命工匠寻来紫檀木,花费了十天,没日没夜地赶出了一张大床。只因为风莲听说,紫檀木能让人好眠。

仲冉夏不喜肉味,他便软硬兼施,请了寺庙中最好的素食师傅到院中,只替她一人做菜。

自搬入院里,仲冉夏再也没有穿过华丽繁复的衣裙,为了练刀,每日只是一袭紧身的黑衣劲装。风莲便特意派人到城中,扯了好几十批好布,通通染成了墨色。

风莲甚至想,当往后有一天,自己统一武林,能站在他身边的,除了仲冉夏又能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痛定思痛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仲冉夏扫向这副龙飞凤舞的诗句,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檀木锦盒。

身边的丫鬟适时禀道:“小姐,此乃公子亲笔所书。又命人快马加鞭,从省城送来的首饰,听闻这些也只得宫中娘娘能佩戴呢…”

她伸手覆上盒面,掌心一片凉意。雕刻精美,飞凤栩栩如生,入木三分,盒上又隐约散发着丝丝浅淡的香味,可见其用心。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花费心机,亦送来了众多饰品,道一声“女为悦己者容”。

如今,却是是是而非。

没了那位“悦己者”,她又何需打扮?

仲冉夏手掌微动,檀木锦盒生生裂成几道,吓得正侃侃而谈的丫鬟愕然地住了口,畏惧地看向她。

“把这些都退回去,回禀你家公子,该做的我会做,不必煞费苦心讨好。”

丫鬟怯怯应下,赶忙转告了风莲。

仲冉夏坐在桌前,盯着那副字上“神仙眷侣”四字,只觉刺眼至极,慢慢阖上双眸,缓下了上涌的酸楚与苦涩。

这段时日来风莲事事以她为先,听从她的建议,仲冉夏又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意?

只是此番合作,两人之间若起了间隙,必然事倍功半。当下,她也只装作糊涂,没有表明态度,含糊应对。

可惜此番公然送礼,却是风莲想要撕破他们之中一层薄薄的窗纸,仲冉夏也是恼了。

阴谋诡计并非她擅长,自己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为的也不过是扳倒天凌府,向展俞锦报仇。这才不惜一切代价,采用了破釜沉舟的方法,让正派之人习练“芙蓉帐”。

一次定胜负,他们只许胜不许败。

此时此刻,风莲根本就是罔顾众人的成败,不务正业,叫仲冉夏如何不怒?

若是他能再多花心思在计划上面,或是在那些刚收复的门徒身上,他们的胜算只会更大!

风莲如往常般前来,没有习惯性的坐下品茗,而是提出一道外出的要求。

仲冉夏满心的不悦,原想与他谈一谈,免得再做无用之事。

见此,她也只能带着满腹狐疑,随风莲出行。

这是仲冉夏住入小酒肆后,第一次出门。

街上依旧是当初繁华的样子,她却失了兴致,不再撩起帘子的一角,观看车外人人事事的风景。只端坐在马车内,低头不语。

风莲究竟要带她哪里,他不说,仲冉夏也没有问。

如今他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风莲不会害她,此事仲冉夏心知肚明,也就不再操心。

只是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她还是止不住的心惊和愕然。

仲冉夏看着在脑海中记得清晰的崎岖小路,杂草横生,抬头上方是一团团的白雾,模糊中隐隐可见高耸的山峰。

便是这不起眼的小道,那一天,她忍着疼得几乎要晕厥的腿伤,短短的数丈漫长得让人以为要走不过去。鲜血一路滴落,染上了道边的翠绿青草,触目惊心。

仲冉夏哑着声道:“风公子带我来此处,究竟意欲为何?”

想要她记住展俞锦曾经给的伤痛,还是不能忘掉老爹死时的惨状?

“夏儿误会了,仲老爷的尸身尚未安置,我便自作主张,派人一一打点。”风莲望着她,眼中满是真诚。

仲冉夏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脚,重新将这条路走了一遍。道不长,却让她将近要痊愈的腿伤,隐隐作痛。

风莲确实打点好了一切,一口薄棺停在当初的崖下,四名大汉正恭敬地守在旁边。

“夏儿,要见仲老爷最后一面吗?”他侧过身,似乎想要示意四人打开棺木。

“不必了,”仲冉夏撇开脸,想起那日所见,那张模糊的面容,又怎会是她的老爹?

想必,他也希望留给自己的,是以往记忆中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