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微微一笑,笑容里竟然有一种类似孩童冒险的顽皮意味。他甚至调皮地捏了捏奎宿的手掌,轻声道:“用那个阵。”

奎宿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滚出眼眶,神色绝望。

“您……莫非是不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不想望望您的江山天下?”

白虎笑了笑,声调里有一种梦幻般的美,他的眼神清澈却迷离,“我自然可以望见一切,我的后代替我统治天下,白虎之神的血脉会一直流传下去……我的天下,白虎之神的天下……你说,我怎么会望不见呢?”

奎宿见他如此神情,忍不住全身凉透,情知再没有一点希望。他沉默了很久,才问道:“大人您……有合适的人选么?”

白虎想了一会,脸上却透出红晕来,眼波似醉非醉,竟是迷人之极。奎宿吃惊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种神色。

过得半晌,白虎柔声道:“还用考虑么,我只想要一个人为我生孩子。”

奎宿隐约察觉出他说的是谁,不由急道:“大人!您至少等到将五曜全部除去,没有了后顾之忧再……!何况,暗……她那么强硬的一个人,怎可能……!其实属下一直觉得她才是最大的危机!”

白虎半躺在床上,抚着头发,喃喃道:“最大的危机……最大的危机……她要的,何止是一条命?”

他忽然起身,披上外衣,吩咐道:“奎宿,轻轻地,不许惊动任何人,替我回一趟印星城,去烟水楼摆阵……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阵。”

奎宿大骇,颤声道:“大人……!请您三思!烟水楼……现在还不是进去的时机……!”

“噤声。”他淡淡地打断,“照我的吩咐去做便可,还是说,你也打算不听从我?”

“属下……不敢。”奎宿缓缓垂下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轻道:“奎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肩上一凉,白虎的手轻拍在了上面,耳边听得他虚弱低沉的声音,“记得,不许透露一点风声,若我在其他人嘴里听见一点传闻,就唯你是问。”

语毕,白虎微微一笑,又柔声道:“你担心我,不想我死,我都知道。但如果死已经成了我最后的结局,何不让我趁机会做一点心底渴望的事情呢?奎宿,拜托给你了,替我在烟水楼摆阵,最迟半月,我便可回印星城。”

****

西方王城地处神界西南方,风土人情却与东南北三方大异,其城民皆好穿着色彩斑斓的锦缎织绣,男子以发长而多为美,女子以腰细当为绝色。其地气候温暖,又不似南方的潮湿闷热,加之王城地势辽阔开敞,甚少婉约山水,故当地人以性格温和悠闲闻名于世。

炎樱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著名的西方王城,以前一直都是听别人的说法,今日亲身来到,果然不同凡响。不说街道的宽敞繁华,就连风中都好象带着一股悠闲的味道,暖暖地,柔柔地,让人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南方宝钦的人向来热烈如火,女子与男子之间的避讳也没那么多,常常可见少年男女携手伴游的景象,另宝钦人嗜酒,全城只有酒馆的生意最红火,街头也随时可见叫卖祖传家酿的小贩。但西方王城却恰恰相反,炎樱在街上绕了半天,才发觉这里最红火的是茶馆与书局,王城人物风流,文才出众,果然名不虚传,街上随时可见戴着头巾的谦谦君子,茶馆里也总聚着三两个知己,品茶聊天下。

路人走过她身边时,总会愣一下,然后很快就悠闲地转过去看其他事物,这里的人似乎对任何奇怪的事物都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炎樱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符纸,忍不住苦笑一下,她如今这种模样,要是在宝钦,恐怕早被人围起来看笑话了。

自从镇明教会她镇火符的画法之后,炎樱就失去了衣着光鲜亮丽的时光。或许是怕自己身上的神火伤了以柳木为体的她,荧惑恨不得把她全身都贴满符纸,然后他远远看着,偶尔碰碰她的手就好。如今,她的荷包里又多了两样东西——空白符纸与朱砂笔,她每天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一阵风吹过,炎樱此刻的模样可谓壮观,全身上下几百张符纸随风沙沙作响,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翻卷乱摇。路人的眼光再次集中到她身上,炎樱觉得尴尬极了,捂也不是扯也不是,刚动一下,肩上的符纸便飞了出去。

身后飞快伸出一只手,将那张不听话的符纸一把抓住,然后荧惑有些恼火的声音响起:“快画新的!符纸都飞了。”

炎樱笑叹一声,回身握住他的手,荧惑吓了好大一跳,好象一只猫,忽然蹦了起来,神色惊恐,立即就要把手抽回去,叫道:“你疯了?!符纸没贴就碰我……”

他的话被一根手指挡了住,炎樱好气又好笑地指着身上几百张符纸,说道:“你把好几天的量都贴了,不过掉了一张而已,怕什么?”

荧惑还不放心,逼着她又画了一张新的贴回去,这才松口气,与她并排走在街道上。低头看她笑语嫣然,长发被微风吹拂得缠绕不休,她似是在笑吟吟地说什么西方王城的风土人情,他觉得心底忽然就舒坦了下来,柔软极了,至于她说了什么,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荧惑,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对不对?”炎樱说了好久,见他在发呆,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泄气,“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宫里与镇明大人商讨对付四方的事情么?”

荧惑终于回神,淡道:“商量结束,想见你,就来了。”是啊,他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在这条街上呢?不,他其实不知道,只是他想找,于是就找来了这里。他的直觉原来这么强。

炎樱柔柔笑道:“既然来了,就陪我走走吧,一个人的确没什么意思。”

于是两人分得远远地,荧惑碰也不碰她一下,偏着身体走在她身旁,似是生怕不小心碰上去一般。这样走了一段,炎樱忍不住有些黯然。无论她如何想接近,他的回应永远是躲避,自从她得到了身体之后,他唯一一次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即是初次得到镇火符那一次。他再没那么亲密地抱过她。

是她在奢求,用自己凡人的情欲去要求这样一个天真的神。但,爱上了,就渴望对方的触摸,渴望对方的气味与回应,她是真的在渴望。他显然完全不懂,只要看着她就好。她不知道是该唾弃自己的渴望,还是责怪他的冷淡。

街头处,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搭了一个别致的帐篷,端的小巧玲珑,吸引了许多女子的目光,叽叽喳喳地在那里挑选喜欢的东西。女子爱美是天性,炎樱也不例外,本能地就朝那里走去。

荧惑急忙跟上去,急道:“那里人多,小心符纸被……”

炎樱已经听烦了他的说辞,反手拉住他的手,与他五指交握,缠在一起。荧惑完全呆住,低头看她,她却没回头,拉着他径自往前走去,但耳根那里却红彤彤地,如同上好的玛瑙。

“我会小心,你别那么紧张,好么?”

炎樱低声说着,紧紧抓着他的手,恨不能融进去。生平第一次,她做了一件绝对大胆的举动,拉着心爱的人的手一起逛街。宝钦的风俗,她有生之年,终于可以体会其幸福意味。

心底突然莫名其妙涌上一股震撼的感觉,她也不知道那是委屈还是激动,更或者是狂喜。喉咙里又酸又涨,眼前忽然就模糊了。她死死扣着他的手指,真的不想放开他,一点都不想。

身后的那人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动了动手指,将她的手包在掌中,用力握紧,仿佛在说一个庄严的誓言。

炎樱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急忙擦干,忍不住嘴角得意又害羞的笑,喃喃对自己说道:“炎樱啊炎樱,贪婪的人,你还求什么呢?”

****第十一章(修改)

两人回到镇明的行宫时,日色已然偏西,漫天红霞渲染,炎樱略显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艳丽,漆黑的眼中却是欢喜无限。

“我去找镇明,你……好好休息,是不是很累?”

荧惑抬手替她拨去额前一绺碎发,神色温柔。

炎樱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还能再走十遍呢!但你既有正事要办,便赶紧去吧,别让镇明大人等久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她喃喃地,羞到说不下去。

荧惑见她如此娇羞模样,白玉似的肌肤里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实在是美丽之极。心中微微一荡,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把唇印在她的脸颊旁,只觉幽香袭人,唇齿微凉。

他这才忽地想起炎樱是以柳木为身,莲花定魄的身躯,木为本质,自己根本不可如此接近。荧惑急忙直起身体,双手一撑,立时要将她推远。

炎樱一急,飞快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唇上一痛,原来是磕在了他的牙齿上,口里咸腥蔓延,细细的红痕顺着唇角流下来。她干脆用力咬了一口,耳边听得荧惑倒抽气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声。

“……做个好梦。”她咬住唇上的伤口,低低地说着,转身就走。荧惑在后面呆呆地站着,像个傻瓜。炎樱一边走一边笑,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有些羞涩,有些兴奋,更多的却是感触。等他做什么,再等几千年也等不到,不如她主动来吧……

炎樱那天晚上做了个很好的梦,那是她有生以来,从此以后,做的最快乐的梦。

荧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去镇明那里的,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团轻飘飘的火焰,脚不沾地,恍恍惚惚,镇明究竟说了什么,在他耳朵里全成了类似蚊子的哼哼,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是怎么回到客房休息的,他也不知道。

一直似梦非梦,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天边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啼,惊醒梦中人。他急忙起身推窗,却见镇明合衣站在庭中,手腕上停着一只血红的小鸟,神色凝重。

“怎么?”他问着,从窗口跃出。

镇明摇了摇头,“非嫣的传信,不知为何。”他反手握住那只鸟,只一个瞬间,它便化做一片轻薄的红色袖子,平摊在他手掌中。

袖子上有血痕,写了两三句短词,却是伤春悲秋式的感慨。镇明端详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异端,只得继续看下去,却见其下画着一朵花,一间破旧的茅屋,心中忽然一恸,一声深深的叹息被逼出了胸膛。

「芍药花好,惜无人为我簪;茅屋残破,亦独卧锦衾寒。唯愿与君同生死,共进退。如此而已。」

良久,他才启唇,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夜深了,去睡吧。”他将那截袖子放入怀里,转身就走,才走得两步,怀中忽地又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蠕蠕而动,他低头一看,却见红光一闪,那截袖子居然又化做了小鸟,从胸口窜出来,绕着他上下飞舞,啼声尖锐清脆。

这次无论他怎么捉,都再也捉不住它。眼看它越叫越急,连荧惑都开始觉得不对劲。镇明袖子一展,将红鸟装入其中,沉声道:“看来有事发生,不然她不会用这种二段法术传达信息。荧惑,我们去卦房。”

二段法术,说白了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花哨玩意罢了,修为普通的妖通常拿来做重要情报的传达法术。非嫣的二段法术却有些不同,非得要镇明独有的法阵方能解,原本是她用来玩耍的玩意,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镇明画好法阵,袖子一展,那只红鸟乖乖地跌了出来,一触在法阵的边缘,立即开始颤抖。半晌,它金色的利隼突张,急急在地上啄着什么,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停,然后全身化做一团红色的灰,很快就消散开。

荧惑凑过去,就见沙土之上写着一行字——「近日心慌异常,必有灾祸将至。速算一卦,小心为上。」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豫,“这是什么?”

镇明用脚把字迹擦去,轻道:“别小看她的直觉,她说有灾,必然就有。此事我来处理,你先去休息。明早我会将卦象告之,是福是祸,我们都得一起承担。”

荧惑一时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镇明早已转身进屋,把门轻轻合上。

屋内的龙骨命盘依旧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镇明蹲下身体,爱惜地用袖子擦了擦,喃喃道:“灾祸将至,你我为什么还是分开的呢……?世人皆说神掌握天命,你我的命运,却不在自己手中,要那千千万万的他人命运又有何用?”

他将兑位推了一格,巨大的龙骨命盘顿时开始“喀喀”作响,缓缓运作起来。镇明勉强凝神,开始推算。

月色如银,从窗缘蔓延去他发梢,染上一片银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忽然倒抽一口气,“咦”了一声。

算不出来。什么都算不出来!卦象一团乱,简直像有一只恶意的手在胡乱拨弄一般。东南西北四方,金木水火土五行,九宫二十八宿,通通乱了套,无论求什么,都是乱。这样奇异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莫非有什么阻碍?

镇明被激出了好奇心加好胜心,将卦象一转,从头算起,细细寻找阻碍的根源。无论他怎么推,乾坤二位却如同自己长了腿一般,自动往西转圈,命盘咯吱乱响,声音异常可怖。镇明眼疾手快,按住稳如山的兑位,就见乾坤二位吱地一声,几乎只有一个瞬间,往一个地方偏了一偏,露了点破绽。

这一点破绽立即被他看到,却看不真切,因为命盘莫名其妙停止了运算,无论他怎么推,都不动了。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背后已满是汗水。回想方才的那一点破绽,他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果然是有厉害的东西克制命盘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能与龙骨命盘抵抗的法术,这可是原神界三宝啊!

镇明在卦房一直坐到天色发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对方是什么背景什么法阵,这种空洞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寒,背后好似有无数阴森的眼偷窥自己,他却一点线索都摸不到。

门被人打开,荧惑的声音传了过来,“算出了什么结果?”

镇明苦笑一声,回头淡然道:“荧惑,大难将至,你把炎樱送回麝香山吧。她是凡人,我不想她卷入我们的战斗。”

荧惑一呆,急道:“此话当真?你究竟算出了什么东西?”

镇明缓缓起身,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长发,轻道:“我什么都没算出来,就是因为算不出,所以才可怕。我遇到了很强的法阵阻碍,力量远在我之上。”看来此战必然凶险,是不是当真连命都要陪上?

他想到非嫣,还有那朵用血勾勒出的芍药花,心里微微一酸,长叹一声。“这是麝香山的事,不该将那些无关的人牵连进来,你也不想炎樱为此送命吧?”

荧惑沉默良久,捏紧了拳头,冷道:“我马上派人送她回去。”他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

****

白虎在曼佗罗疗养了半月左右,渐渐恢复了元气,连每日为他度气的胃宿都发觉他的变化。他的面色不再苍白,双眸除去了迷离的虚弱神采,变得清澈锐利,整个人似乎都挺拔了一圈,以往的柔弱之色一洗而空。

对这个现象,胃宿欣喜若狂,以为他就这么康复了,因此,在白虎提出要她留守曼佗罗这个任务时,她根本没有推辞,很快就答应了下来。白虎大人一天比一天精神,照这样的势头,她也不必着急为他治疗了。天命果然在白虎大人之手。

于是胃宿留守在曼佗罗,白虎带着澄砂一行,结式回到印星城。至此,奎宿已在烟水楼布法阵第十七日。

澄砂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噩梦。夜半睁眼,只觉满眼漆黑望不到头。她猛然起身,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窗外朦胧有灯光透进来,温暖她刺骨的寒。她张嘴,刚要呼唤女宿,门便轻轻打开了。

“暗星大人,您醒了?”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她从来没有听过。澄砂吃了一惊,急忙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神官服的双髻少女提灯跨进屋来。

她厉声道:“站住!你是谁?!女宿在什么地方?!”

那少女显然给她吓了一跳,“咣当”一声竟然把琉璃灯砸在了地上!烛火明灭,她只见床边那个神秘的被称为暗星大人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右眼如妖似魅,瞳仁血腥。这样诡异的景象,令她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女……女宿他……他被白虎大人唤去做别的事情……我……我是北方室宿……专门来服侍大人您的……”

少女结结巴巴,声音发颤,显然十分恐惧。

澄砂只觉心里有一股近乎蛮横的怨气在流窜,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她抓起身旁的枕头,用力丢出去,厉声喝道:“给我滚!把女宿换回来!滚!滚!”

室宿吓得腿软,不住后退,被门槛一绊,眼看就要后仰着跌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她,室宿急忙回头,就见到了女宿有些同情的神色。她慌忙拉住他,急道:“你看……这……这可怎么办……?!”

女宿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在门口等着,我来吧。”

他把室宿推去门外,转身关上门,走了几步,柔声道:“暗星大人……”

话音一落,就觉一个纤细柔软的身体扑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他,浑身还在发抖。

“袭佑……袭佑……!还好你在……求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噩梦!袭佑!我好想你们!”

她几乎是哽咽着这些话,女宿觉得胸口那里渐渐濡湿,不由叹了一声,右手一带,将她拦腰扣起来,走了几步,把左手提着的食盒放去桌子上。

“大人……大人?我是女宿啊,我不是袭佑。”

女宿柔声说着,见她哭得伤心,只好摸着她的脑袋安抚。过了半晌,她终于止住哭泣,自己好似也被自己吓着了,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刚才说了什么……?”

女宿抬起她的下巴,用绢布替她擦拭眼泪,但见她一张美丽的瓜子脸,此刻却诡异之极,左眼下湿漉漉地全是眼泪,右眼却呈暗金色,含着隐秘的笑,灼灼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惊,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擦了眼泪,轻道:“大人已经睡了近半月,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印星城了。”

澄砂“唔”了一声,似是不怎么在意,只抓着他的袖子,问道:“白虎把你调去了别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要别人!我去和他说,不许他换掉你!”

女宿笑了一下,“大人如此厚爱,让属下如何敢当?只是大业当前,女宿还有其他的任务要完成,实在无法抽出时间来服侍大人您。还望大人您谅解。”

澄砂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轻道:“难道……你很讨厌我?是不是在你们这个时代……我看上去……很不知检点?”

女宿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她,回身端起那个描金的食盒,小心打开,里面放着一碗金色的汁液。他端去她面前。

“大人,这是安神静心的药,是用印星城三百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的神界曼陀罗花的根茎,熬上七天七夜才得的极品药。对您的身体非常有帮助,请您先喝了它,有什么问题再问我不迟。”

澄砂只觉一股刺鼻的味道冲过来,竟然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端在手里是冰冷刺骨的,好象是冰镇过的一般。

“神界曼陀罗花的汁液只有在冰镇的时候才最有效果。”女宿见她犹豫,急忙解释,“很快您就会觉得平静下来,不会再有任何烦恼的事情来让您伤心了……”

澄砂不等他说完,张口仰头,一口气将那碗冰冷的汁液灌进肚子里,立即打了个寒颤,好象连内脏里面都结了冰一般。

女宿见她一口气喝干,眼底流淌过些微的异样神采,过去扶住她,柔声道:“快三更了,大人小心着凉,让我扶您去床上休息一下。”

澄砂的身体已经软了,被他半拖着抱上床,早已星眸半眯,满面红晕。

“我……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喃喃地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彩色泡泡,她觉得自己仿佛坠身幻境,一切都变得模糊暧昧。肚子里的冰冷渐渐温暖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遍布了四肢百骸,手脚随之变得柔软无力。

女宿摸着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澄砂觉得似睡非睡,身体成了棉花。

“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小声问着,心底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动不了。

女宿站了起来,推开窗,外面已经有数个穿着黑衣的人站在那里无声地等候。他轻声道:“都安排好了么?白虎大人如何吩咐?”

对面有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道:“法阵已成熟,三更时分最佳。你现在就跟我们走,以后不允许在暗星大人面前出现。”

女宿点了点头,“好……”

****

案上烛火幽明跳跃,隔着重重纱帐,看不真切。空气里飘浮着从未接触过的甜蜜香气,那味道是如此妖娆,眼前的一切都似有似无地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蓝。

床上的那个人影影绰绰,很安静地平躺着。白虎的心忽然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侵袭上来,促使着他走上前揭开帐子——他对上一双死水般的眼睛,自从他认识这个少女以来,哪怕再绝望的时候,她也从未如此看着自己。

“澄砂……”他轻柔开口,弯腰去触她的脸颊,只觉冰凉细腻,忍不住心驰神摇,就势以手指摩挲她的唇。

“……”

她的唇微微一动,似是说了什么,却只遗留下一串类似叹息的声音。白虎扶起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凑上去柔声道:“说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说就好。”

她闭上眼,软软地把头转过去,再没看他。白虎见她放在腰侧的双拳攥得死紧,剧烈颤抖,不由握上去。她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气力,他没花什么工夫就掰开了她的拳头,与她五指交握。

“……很辛苦吗?”他爱怜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神界曼陀罗的药性对你来说果然太重了……我应该多加一些鬼面牡丹的种子,这样至少不会让你连话也说不了。”

他说了半晌,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却也不恼,只柔声抚慰道:“别怕,别怕……你若当真厌恶我,便尽管恨我。但澄砂,我不许你忘了我,这个晚上我不允许你忘了。”

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秀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着,如同一双蝴蝶的翅膀。她本就有种特殊的娇媚气质,此刻面色白的仿佛透明的一般,连嘴唇也是苍白的,反倒增添了一些柔弱的感觉。

白虎紧紧地抱着她,替她拨去颊旁的碎发,忍不住低头吻下去,双唇触上她的眼皮,只觉她战栗得厉害。他抬手轻扯她头顶的簪子,顺着长发吻下来,手指生涩地探进衣服里,小心地摸索。

这是一场艰难又眩晕的战斗,她的每一处肌肤与曲线都值得仔细巡逻;她是从未被人得知的美好风景,需要流连忘返,反复赞叹;她是天上高高的月亮,无论他怎么追,也触不到一些清冷的轮廓。只能倾尽所有的气力,紧紧将她搂住,不知该如何去爱。

酣畅淋漓。

他想自己是快疯了,又或许他快要死去。对他来说,这个人不是暗星,不是天下为之色变的魔头,不是完成大业的工具,更不是只为了白虎一族传宗接代的女人。她原来只是一个叫做澄砂的少女而已,她有懦弱却又暴躁的性格,她有尖俏的下巴,她有细腻的嗓子唤他——白虎。

喜爱一个人到底该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他永远也回答不上来,这一个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是虚构出的神,所有的过往,或许只是目睫交错的一个念头而已,那么不真实。

可他的汗是真实的,他的喘息是真实的,身下少女温热的身体是真实的。他倏地回神,深深埋入,心头有一角破冰消融,那种如酥如醉的感觉瞬间流窜开,逼出他一声叹息——“澄砂……”为我生个孩子吧。

他低头去深吻,脸旁触到冰冷的泪水,尝在口里极苦涩。就着幽暗的灯火,他扳过她的下巴,窥到她满面的泪水。她到这个时候,也不愿睁眼看他一下。白虎压下那股酸楚的感觉,自嘲地一笑,低声道:“记住这种痛,澄砂。因为它是我给你的。”

黑暗猛然笼罩下来,她在半痛楚半晕眩中,旋转着似要坠入深渊。忽地,她如遭针凿,惊颤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气力,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张口便咬上他的肩膀。不顾一切地。

白虎反手抵住她无力的后颈,不让她摔下去。血腥味渐渐蔓延,极度安静的暗室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沉,夹杂着哽咽。白虎忽然推开她,急切地低头寻找她的唇,恨不能将这个人嵌进身体里面。

澄砂用力攥着汗湿的被褥,意识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变混浊。面前似有什么光亮闪烁,她吃力地睁开眼,却只见到那双琉璃眼。

澄砂仿佛突然被雷亟一般,转头缓缓闭上眼,只觉背后一阵冷一阵热。

****

第十二章(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