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瓷瞥一眼她的右眼,说道:“你变了很多,很辛苦么?”

澄砂右眼微笑,左眼却流出泪来,幽幽地说道:“很辛苦啊……你这次来是做什么呢?又是不让我得到曼佗罗?你方才如果不让恶之花开,我已经将那两个五曜的脑袋扯下来当香囊了。清瓷你几次三番来阻挠,是想做什么?”

清瓷捞起一朵花,放去颊边,微微一笑,映得脸颊如玉似雪,双眸又深又亮。她笑道:“我来,只是告诉你,我的花开了。你看看,不好看么?”

澄砂接过恶之花,放去鼻子前深深一嗅,目光冷了下来,“你这花,我不喜欢。”

清瓷淡然道:“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它既然开,便有它的道理。你要得天下,不见得要杀人,你方才的杀气,是想将这个城里的人都杀尽吧?我不喜欢这样。”

澄砂叹了一声,“他们太大胆,冲撞了我的正身,你还要我放过这些贱民?”

清瓷冷道:“贱民?你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怎么,天下到手大半,就开始自封高贵了?”

澄砂没有说话,只是拂去头上的雪与水,转身便走,一直走去胃宿身旁,瞥了她一眼。胃宿被她诡异的眼神吓住,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马牵去城门前。

“天下尽归我手,你们还有什么犹豫的?你们要财富,我给!你们贪美色,我给!你们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还有谁要反我?!”

她厉声说着,抬手抓住马腿,随手一扯,那马悲嘶一声,前腿赫然被她生生撕了下来!鲜血登时飞溅,淋了她一头一身,可怖之极。曼佗罗的城民全部噤声,骇然地看着她浑身浴血,右眼却在鲜血里灼灼闪烁,如同暗夜的妖星。

“还有谁不服?”

她慢慢地问着,眸光流转,众人只觉她似乎谁也没看,但又似乎谁都看了,不由心内恐惧。一个个跪了下去,顶礼俯首。

“我等愿意追随暗星大人……至死不渝……”

听见他们的誓言,她冷笑一声,将马腿丢出去,一掌拍下,可怜的马顿时碎成无数块,再找不到一片完整的骨头。

她回头对清瓷大笑道:“如何?天下还是我的,谁也不敢不服!”

第九章

清瓷冷冷看着她,一个字都没说。辰星按捺不住,走上前不顾一切地说道:“原来暗星玩的也是威逼这一套老模式!今天我也算开了眼界!”

荧惑皱了皱眉头,似是想阻止他,但却压了回去。就听澄砂哼笑一声,轻道:“凭你,还没资格来指责我。”她缓缓往清瓷那里走过去,右眼灼灼,似是要将她的身影生生嵌进瞳孔里去。

清瓷叹了一声,淡然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

澄砂不答,神情诡异地走过去,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清瓷也不避,平静地与她对望。“嘻”地一声,澄砂居然笑了,笑颜如花,竟是灿烂之极。清瓷只觉眼前似乎一瞬间开遍了漫山遍野的花朵,她的笑,简直如同春风一样醉人。

“清瓷啊……”她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慢慢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忽然将她抱紧!那一个刹那,从清瓷的影子里传出一个略显惊惶的抽气声,虽然很快就消失,但却让澄砂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状似不在意地瞥过去一眼,轻道:“清瓷,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这个世上也只有你敢这样看我,这样与我冷言冷语。可惜,这一世我是个该死的女人,不然,我真想将你抢走……”

周围的众人都吃惊地低呼起来,辰星与荧惑的脸色更是难看,白虎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清瓷不为所动地淡淡看着她,半晌,她推开澄砂的手,冷道:“难道说,暗星大人的欲,就是我?你想要的人,莫非是我?”

澄砂歪着脑袋,神态天真地想了一会,才笑道:“或许是真的哦!我还是第一次对女人有这种感觉呢!清瓷,天下人我都可以惑,但只有你,我想说点真心话。你可愿意做我的知音?”

清瓷嘲讽地跟着笑了,转身便走,“我没修过三生三世,这种福气轮不到我,你的知音也不是我。你想要的那个人,更不是我。你若喜欢骗自己,我也无话可说。”

澄砂奇道:“你去哪里?我们才见你就要离开么?照你说的,那我心底想要的人到底是谁?告诉我啊,清瓷!”

清瓷没有回头,反手一指,众人本能地顺着看过去,却发觉她指的人竟然是白虎!她停下来,轻道:“是他,只有他,能把那丫头伤到如此。暗星大人,你也很可怜。天下人或许受制于你,但你却受制于澄砂这个丫头,她的情绪左右你的一切。而澄砂,却又受制于那个人……你们是一个可怜又可怕的循环。你恨他入骨,知道原因吗?”她嫣然一笑,说道:“你若不爱他,又怎会有恨……?”

“住口!”澄砂厉声喝着,她脸色惨白,似是心底藏得最深的某个秘密被人看穿。她右眼开始困难狰狞地扭曲起来,左眼却渐渐清明,眼神流露出刻骨的悲伤。她一手捧着脑袋,一面颤抖道:“你……你这个女人……!小丫头好不容易变乖了一些……!你故意刺激她?!”

随着吼声,她原本映在地上的影子忽然暴立起来,杀气腾腾地亮出爪子,威胁地向清瓷发出无声的怒吼。清瓷往后退了一步,而她映在地下的影子居然也开始蠕动!一直没出声的白虎忽然“咦”了一下,直瞪着那影子,就见那影子骤然裂开,一道白光飞快地从里面射出来,一落在地上,忽地长高,却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那人身量修长,面容清俊,神色冷峻地看着澄砂。

“玄武……!”白虎忍不住轻呼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甘心做她的暗影?你忘了自己是真正的冰雪之神了吗?”原先墨雪是玄武的暗影,那意味着她的身份永远比真正的神低一等。因为做暗影的算是正体的替身,除非死去,不然就要遵守誓言,永生永世保护正体,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与灾祸。玄武是真正的麒麟圣兽,他选择做一个凡人女子的暗影,简直是神的一种侮辱!

玄武将垂在胸前的粗长鞭子撩去背后,淡然道:“是我自己愿意,你不需要做出一付可惜的样子。可怜的人是你,到了现在,你居然连一个想全心全意保护爱惜的人都没遇到。……哦,我都忘了,你根本不懂得去爱人,你想要的只有天下而已。是我高估你了,抱歉。”

白虎脸色一变,那一个瞬间,玄武不确定从他眼里闪过的是不是一种叫做“痛楚”的光芒,更或者,他只是笑了一下,与往常笑的千万遍那样,平淡又略微不屑。他没有回答,没有反击。

影子里的兽咆哮了一会,忽然沉了下去,一点声响也没有。所有人都怔怔望着捧住脑袋的澄砂,周围极其安静,只有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突然,她的手垂了下来,右眼简直如同被施了什么咒法,方才所有的光彩全部消逝,眸子与瞳仁呈现出一种败坏的灰色。她的左眼眨了眨,神色竟是极慵懒的。

“我很冷。”她淡淡地说着,似乎没有看到周围那么多的人,径自朝女宿走过去,伸手,全身都倒进他怀里,喃喃道:“我很累,谁也不许打扰我。我要休息一下。”说完,她闭上眼,眼看就要睡着。

女宿有些窘,急忙低头轻道:“暗星大人……?刚才的事,您还……?那个女子似乎是您的旧识,您没有话与她说了么……?”他结巴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他只想问清楚,方才的事情,她还记不记得。

澄砂眯着眼,冷道:“你替我传个话,告诉清瓷,我不希望再见到她,她若再逼那么紧,我就当真要发火了。再替我告诉曼佗罗的人,服不服我,他们自己看,我不逼他们。还有告诉五曜,我今天很累,不想动,暂时饶他们的命,下次他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过了一会,她又道:“再告诉白虎……下次,暗星发怒的时候,不会这么幸运能让我出来了……你帮我问问他……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是不是最好?”

她的声音到了后来已经模糊不清,再过得一会,她的头一偏,已经沉沉入梦。

众人都陷入一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中,半晌无语。辰星哼了一声,冷道:“这算什么?!藐视五曜?”在来曼佗罗之前,他早已做好死战到底的决心,最多不过一条命,保不住曼佗罗城,也要拼了命也不让自己后悔。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让他深深受挫……他瞪向清瓷,神色不善地说道:“谁要你来救?!若不是你……方才我们已经……!”

他说不下去,若没有清瓷来打扰,他们真能杀得了暗星?不,他根本不确定。辰星从没觉得这么丢脸过,今次居然被一个叛徒救了。

荧惑沉声道:“……谢谢,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清瓷嘲讽地笑了笑,轻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恩怨,而是你们欠我的,我要回来而已。至于这次救你们,纯粹是巧合,不用感谢我,因为下次我或许赶不上这样的巧合。”

她转身走向女宿,看了一眼熟睡的澄砂,轻轻说道:“你也替我告诉她,她现在是我的乐趣,虽然我平时都没有出来,但她须得知道,我一直注意着她的任何行动。日后的苦还长着呢,若这样就吃不消,还谈什么夺取天下?全天下的眼睛都看着她呢!”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竟在日光下化做轻烟,眼看就要消散开去!白虎忽然开口,“等一下,清瓷。我有话想和玄武说。”

清瓷似是冷笑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绕了几圈,说不明是什么意味。白虎面不改色,直直看着玄武,淡然道:“恶之花重新开放,是这个原因,所以你被惑?所以你放弃冰雪之神的尊严,甘心俯在凡人的脚底做他们的影子?”

玄武沉默半刻,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白虎,你该知道。她本就不需用什么恶之花来惑我,她本身就是比花更毒的存在,不是么?”他垂下眼睛,轻道:“我甘愿保护她,只因为我不想再经历她死去的痛苦。白虎你追求某种绝对的尊严,你渴望全天下的爱戴,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费尽所有心思所有精力,想要得到的人。你我想法不同,就此打住吧。”

“哪怕她根本没有心。哪怕她不正眼看你?!”白虎提高了声音,仿佛一定要让他感觉到痛苦。玄武了然地凝视他,释然一笑,“在心爱的人身边的甜蜜,哪里还能注意到她有没有心呢?你若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便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他飞快陷入清瓷的影子里,化做一道白光。

“墨雪自杀了!”

白虎的声音从后面不离不弃地追上来,冰冷刺耳。那道白光猛然一颤,停在半空。玄武的身体一半陷入影子里,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瞪他。

“你……在开玩笑?”他喃喃说着,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倒流,一阵剧烈的痛楚。

白虎取下腰间的白色小囊,掏出一颗血红的獠牙,那根牙足比他的中指还长粗,血色似乎不是天生的,而是染上去的,班班驳驳,发出一种淡哑的灰。

玄武一见那牙,浑身登时一颤。白虎把獠牙飞快抛过去,“接住!她死前的愿望也算实现了!”玄武本能地伸手去接,獠牙的顶端正中掌心,刺得他微微一痛。那痛一直从手腕窜去心底,撕扯着他的胸口。

自杀了……自杀了?!为什么?!他攥住那根獠牙,不会错,这的确是墨雪的牙,内侧有一条代表玄武之神的刺青……他的眼睛骤然变红,杀气勃发,嘶声吼道:“白虎……!是你逼得她!对不对?!”

白虎讥诮地勾起唇,淡然道:“是谁逼得她,我想你很清楚。她是暗玄武,一生的职责与宿命就是保护你,替你承担各种风险,她是你的影。但你这个正体突然放弃了一切,正体不要她了,影子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何况那日,她一直自责不已,觉得是她没能保护好你……你走之后,第二天她就刎颈自杀,死后化为原身……当然,她没告诉我想回到你身边,但冲着她如此痴情,我也该替她做点什么。獠牙给你了,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玄武死死攥着那根獠牙,心里摇摇荡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墨雪时候的场景,那时他刚刚成为玄武之神,墨雪则是自小就专门被麝香王训练了来做影的暗玄武,她那个时候还是一个扎双辫子的小姑娘,所有人都说她高傲不好相处,但从第一次见面一直到现在,她对自己永远是温柔的,从不忤逆他……

「见过玄武大人,我是你的暗影,我叫墨雪。墨是黑的意思,雪就是白的意思,合在一起……你猜是不是说我是一片黑色的雪啊?……」

他痛楚地合上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好久,他才长叹一声,整个人沉入清瓷的影子里,再没出来。

清瓷对白虎冷冷瞥了一眼,无声地用唇语说道:狡猾。她再无犹豫,身体在风中消散开来。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把白色布囊随手丢去地上,转身道:“女宿照顾好暗星大人。至于五曜们……”他看着辰星与荧惑,轻笑道:“两位是想继续留下来,还是留命回去麝香山?不要忘记,曼佗罗的人已经选择归顺暗星了。”

辰星怒道:“那并非他们自愿!有眼睛的人都看到是暗星强迫的……!”

荧惑打断他的话,“算了,辰星!”他直直望着白虎,冷道:“先回去与镇明商量吧,你有信心斗得过暗星么?这个白虎现在吃定了暗星,你打算白白送命给他?”

辰星无法,只得随着荧惑离开,耳边听得荧惑低声道:“倘若曼佗罗的人当真是被强迫归顺的,那样对我们而言,不是更好么……”他一怔,忽地反应过来,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恨恨瞪了一眼白虎。

白虎昂然一笑,回首道:“送暗星大人去曼佗罗的行宫,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忽然一白,“哇”地一声喷出大滩血来,将前襟都染红了。奎宿三人几乎吓晕过去,急忙伸手来扶,只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咳的撕心裂肺,殷红的鲜血不停从他口鼻里漫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白虎大人……!”

奎宿眼睛都红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胃宿最先镇定下来,抬手捏住白虎的脖子,大拇指用力按上他颈后的穴位,将真气渡过去。

白虎挣扎着摆了摆手,用手捂住口鼻,鲜血从指缝里流下来,甚是可怖。

“这个身体……果真不行了……”他喃喃地,吃力地说着,脸色惨白。

****

“你是想与我说什么吗?”

清瓷忽然开口,在一大片被冻结住的瀑布前停住。冻成冰的瀑布上有无数细小花纹,如同一大块半透明的绸缎,异常美丽精致。她的身影倒映在上面,被切割成一个个小块,每一块都让他看到入迷。

玄武移开目光,却没从影子里出来,只低声道:“没什么……我什么也……不想说……”

清瓷顿了顿,轻道:“既然你没什么想说的,那么我有话想说。”

她转身望向碧蓝的天空,吐出一口气,白雾缭绕。

“我想说的是……日后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都不需要再考虑,也不要担心我会生气或者离开……因为,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她停住,想了一会,才道:“对我来说,我从未将你视为无物。你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玄武愣住。

清瓷笑了笑,第一次放柔了声音,“所以,你现在如果很伤心,也不要装做无所谓。你不是我的影子,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玄武,你已经可以影响我的情绪了。”

玄武自嘲地笑了笑,轻道:“是么?非常重要的人……”

清瓷停了半晌,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因为,我开始不想离开你。”

良久无声。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们继续走吧。”

她淡淡地说着,抬脚想走,身体却动不了,低头一看,原是自己的影子被玄武紧紧抱在了怀里。他背对着她,似在微微发抖。

“你是在伤心?”

她轻轻问着。

玄武摇头,依然没说话。

她笑道:“莫非是开心?”

还是摇头。

那是什么呢?她没问,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我是说,我有机会,不仅仅抱住你的影子么?”

他呢喃着,问了这样一句话。

清瓷微微一笑,“或许吧……”

她往前走去,玄武低头,在她头发的影子上印下一吻。

第十章

少了个一直在身边嗡嗡叫的苍蝇司徒,牡丹忽然觉得天地安静了很多,然后,很自然地,开始感到寂寞。

怀孕的女人不可以得罪,尽管她们大多数都不可理喻。与牡丹单独留在麝香山没两天,非嫣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司徒不在,牡丹就开始纠缠她,现在都成了习惯。每天早上天没亮就需要去她那里“值勤”,陪她聊天磕牙,还不能重复一个话题,这样一直聊、聊……聊到天黑下来。不能让她笑得太狠,也不能让她难过。非嫣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媲美口技者了。

吃过晚饭,好容易安抚牡丹睡着了,非嫣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出来,对着夜空大声叹息。才四天而已,四天!她的头发已经被扯得去了一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笑话却逗不笑牡丹,她只能扯头发再想。奇怪,牡丹这个小丫头以前有这么可怕吗?她现在几乎成了自己的梦魇。司徒果然比自己强,这么难缠的丫头都能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下台阶,走进后庭。偌大的麝香山,半点灯火也无,若是没有满天的繁星闪耀,当真是一片漆黑,死气沉沉。

非嫣伸手抚摩庭中种的桂花树,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镇明他们去了西方王城,把牡丹和自己留在麝香山。辰星和荧惑败北曼佗罗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败得那么快那么狼狈,还是让镇明消沉了很久。

现在整个神界,东南北的势力都被四方强行夺走,只剩下西方还残留一些镇明的势力。王城一直是镇明的个人势力范围,所以如果苛刻一点来说,麝香山其实已经破败了,只有镇明在苦撑而已。

为了保住这最后一点代表麝香山的力量,镇明他们所有人都去了西方王城,调动城内所有人马,做最后的拼搏。

夜风习习,寒彻骨。非嫣忽然打了个寒颤,背后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她眯起眼,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狐狸的直觉向来准确,她有些不安,难道镇明他们会出什么事?她恨自己背上没有长一双翅膀,可以马上飞去西方王城看个究竟。

她现在只能仰头望向西方的天空,断念崖高耸,直插入天空里,如同一只奇形怪状的庞大野兽。银盆似的月亮都被它遮去半个,零碎的星光撒在崖上,耳边有幽风呜咽,只觉凄凉。

“恩……你这个死狐狸……”

屋子里忽然传出牡丹的梦呓,香甜安宁,口齿里也咀嚼着司徒,想来是做了好梦。非嫣忍不住失笑,全天下最不懂烦恼的孩子,就是她。但这样的欢乐,还能持续多久?她觉得自己那么渺小,九尾的狐仙,却连保护自己喜爱的人的能力都没有。这些千年,她到底做了什么?

非嫣扯下一截嫣红的袖子,指甲在拇指上用力一划,指尖登时凝出一颗血珠。她皱眉想了很久,似乎是在犹豫究竟该不该把自己的不安传达给镇明他们。

不,那已经不是不安了,她几乎是在心惊肉跳,第一次深刻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她连源头也摸索不到。

她在袖子上细细画着什么,用血写了一行端丽小楷,字下画一朵花,一间简陋的茅屋。看着那截袖子,一种悲伤无奈的感觉袭上。啊,她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愿,难得的一次执著自私,天却也不给她机会。是他不懂吗?不,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他的心是她的,人却是麝香山的。

非嫣叹了一声,随手将袖子一搓,那块布瞬间就化做一只轻盈的小鸟,簌簌拍着翅膀,张开嘴叫了一声。那声音却极响亮,似一根针直直刺进耳朵里,却带着一种苍凉的悲伤。

非嫣动了动唇,呢喃道:“去吧,去他那里……告诉他……共进退,同生死。若不能替我保住性命,就别怪我去阴间把他的小名兜出来告诉所有人……”

她略显哀伤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调皮的笑意,小鸟掉头往西飞去,红色的翅膀闪了一闪就没踪影。

非嫣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夜露湿重,打湿她的裙摆,漆黑的发丝也氤氲上朦胧的水汽。她动也不动,整个人好似一座石像。星光点点,缭绕在她周围,她在心里偷偷想,这样一种近乎梦幻的美丽,那个没福气的人却看不到。她下次……不,没有下次,哀伤的美丽,她再不要。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厢房。

镇明,司徒,至少,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

“白虎大人怎么样了……?”

女宿趁着澄砂午睡的空挡,偷偷来到白虎的房前,悄声问着门口的奎宿。

奎宿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轻道:“胃宿还在渡气,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白虎大人还是昏迷,一点反应都没有。”

女宿叹了一声,“恐怕是之前积聚的伤势一齐发了出来,加上白虎大人向来比所有人想的都多……有危险么?你说他会不会……”他自己都说不下去,想一下脸色都发白。如果白虎大人死了,四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他们这些人,从此跟随谁呢?

“胡说!”奎宿心里最恐慌的部分被他说了出来,忍不住大声斥责,“白虎大人身体虽然虚弱,但他毕竟是白虎之神!怎可能如你想的那样?!这些事情以后不许再提!”

女宿皱起眉头,“我也希望如此……但……”

暗星大人最近也变得怪异,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似是一人千面,自己还在反驳自己,仿佛神智错乱一般,令人惶恐。好容易麝香山的势力夺来大半,天下唾手可得,白虎大人却病倒了。四方一直以来的顺利势头,到此为止了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胃宿全身汗透,面色如纸地缓缓走了出来,满头的乌发都粘粘地贴在颊上。奎宿二人急忙凑上,小声道:“怎么样?白虎大人好些了吗?”

胃宿忽地一软,倒在奎宿身上,气若游丝地说道:“我……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暂时停止了白虎大人体内的败坏。不知道下一次发作在什么时候……”她忽然泪如泉涌,捂着脸颤声道:“怎么办……怎么办……哪怕把我的贱命拿去也好……!为什么白虎大人的身体如此……如此虚弱!”

奎宿被她哭得更加烦乱,厉声道:“先别哭!哭有屁用?!白虎大人到底好了没有?!什么叫下次再发作?!”

胃宿抓着他的袖子,轻道:“不行,就算把我的命献出去,我也只能暂时止住他体内的败坏。你知道吗?白虎大人的身体内部,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慢慢败坏……方才我才发觉,他的内脏几乎都不能用了!下次再发作,他一定要丧命!怎么办?怎么办?!”她顾不得许多,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奎宿急忙捂住她的嘴,急道:“喊什么?!你想让白虎大人更烦吗?!”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反手一把抓住发愣的女宿,连声道:“对了!暗星大人!你快去把暗星大人叫过来!她上次不是很轻松就让白虎大人的伤复原了么?她一定行的!快去请她!”

女宿蹙起眉,轻道:“但是……她一定不会来。”

胃宿恨道:“你不去请怎么知道她不来?!这个时候还要偷懒,你是想眼睁睁看着白虎大人死掉?!”

两人在门外拉扯推搡了半天,声音渐渐响起来。

门忽然轻轻打开,白虎披着一件丝绸的袍子,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冰,冷冷地看着他们。

“女宿说的对,她不会来。你们不要再吵了,都给我下去,我想好好休息。”他转身想关门,忽然停住,吩咐道:“奎宿进来一下,我有话说。”

奎宿急忙恭身进去,反手挥了挥,让胃宿与女宿赶紧下去。门被关上。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还有白虎身上特有的似柔弱似阴冷的气息。奎宿忍不住颤了一下,那更像是濒临死亡的气味,那么优雅,却那么冰冷。内室里一片凌乱,床上的白色被褥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地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大块大块,发出暗紫的色泽。

“白虎大人……!”

奎宿见他半晕眩地跌坐去床上,忍不住叫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扶。

白虎眼前金星乱蹦,阵阵发黑,抬手阻止他过来,喘了半天才颤声道:“奎宿……还记得前不久你密奏的一个请求么?”

奎宿一怔,似是有些想不起来。白虎皱眉道:“就是……半年前,你提的那件事!”

奎宿忽地反应过来,脸色一白,急道:“大人!您不可以这么任性啊!眼下您自己的身体最要紧,那件事可以等征服了天下再说!胃宿也说了,您体内的败坏已经暂时缓住势头了!您……”

“别说了。”白虎慢慢打断他,攥紧了拳头,微微发着抖,神色间却是坚决无法挽回,“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恐怕撑不过一年……我,不能让白虎之神的血脉断在我这里!”

奎宿惨白了脸,急道:“但……大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