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明到底是神,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那只鹰稳稳地飞了上去,风声渐渐凌厉,劈在脸上沉重而且尖锐,雾气也渐重。镇明揽住非嫣,在她耳边说道:“这是识路鹰吧?无尘山的狐仙果然会享受,连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敢用。好在麝香王没认真追究过,不然你们恐怕也过不了什么清净日子。”

非嫣哼了一声,“难道只准神享受?好霸道……唉唉,我们别说这些没意思的了,怪讨厌的。镇明你在害怕吗?为什么手在抖?”

镇明面不改色,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细声道:“在抖的是你,你这个鬼心眼的狐狸精……”

低头见她神色妩媚,双眸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他心中便缓缓荡漾开来,忍不住吻了上去。耳边风声呼啸,非嫣却只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重,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只盼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好让她融化在这人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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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明明算好了时候,你们最迟也该未时二刻赶到。但现在酉时都过了,你们到底去哪里疯了?”

司徒神色不善地瞪着面前两人,他们迟到了居然还都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他转头去看非嫣,见她红晕满脸,连脖子都红了,心下登时有些了然。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却被非嫣用力敲了一下脑袋,“臭小子还敢教训我?牡丹在什么地方?我的侄子呢?”

司徒一提起自己的孩子顿时笑成了开花馒头,傻兮兮地摸着脑袋,领着他们推门就往后院走。非嫣四处打量着久违的大屋,笑道:“你倒是没做什么修葺,这屋子还和以前一样。”

一样宽敞的庭院,院子里的水池里依然开满了粉红的莲花,假山和雪白的墙壁也没有任何变化。连门上的雕花里都没积什么灰尘,果然不愧无尘山的名号。她望着池子边的石头假山,有些发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和司徒爬上去玩来着,结果她没站稳掉了下去,如果不是司徒情急中给她当了肉垫,那次必然要断手脚。

转头再看看司徒,以前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只会跟在自己后面哭鼻子闹着要下山玩的调皮鬼,如今竟然已经长成了一个昂藏男子。他的背如今如此挺拔,肩膀也宽了不少,似乎把全天下放上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而且连孩子都先生了……

非嫣忍不住踹了上去,解一口莫名的闷气。

后院里是一排精致的瓦屋,司徒手舞足蹈地奔去一扇门前,轻轻推门,屋子里极安静,有一股安宁的祥和的甜蜜香气。

青纱舞动,帐里影影绰绰,牡丹和孩子还在睡觉。这个孩子足足痛了牡丹两天,为了生下他,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到现在都不能畅快地说话。

司徒轻轻走过去,揭开帐子,眼里满满地溢着幸福与怜惜。他低头在熟睡的牡丹脸上印下一吻,然后从她身边把圆睁着眼睛的小娃娃抱了起来,颠两下,爱不释手地逗着他玩。

“我看看。”

非嫣小心地把孩子抱过去,就见他皮肤如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看了半晌,他咯咯笑了起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抓她的头发和胸前的璎珞。

“眼睛像你,但鼻子和嘴巴与牡丹一模一样……”

非嫣在他胖嘟嘟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抱着侄子出门慢慢逗去了。司徒替牡丹掖好被子,又吻了她一下,显然爱怜之极。

出了门,就见非嫣在孩子手上套了一个嫣红的镯子,司徒眼睛一亮,笑道:“没想到啊,这东西我要了不下上百次你都不肯给,这下倒给了我儿子!”

非嫣笑吟吟地说道:“那是自然,姑姑的见面礼怎么能轻?这镯子可给他三百年功力,至于能否成大材,就看你这个爹爹怎么调教了。可不许溺爱!”

她又看了孩子良久,这小家伙似乎完全不怕生,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眸光流转间,竟有她熟悉之极的司徒的那种狡黠味道。她有些发怔,过了一会才问道:“取了名字没?”

司徒摇头,“就等你们来取,镇明向来博学,请替你侄子取个好名儿。”

镇明把孩子接了过去,见他玉雪可爱,但神色间却有一股天生的悍然固执,也不知传了谁。怔了半晌,他才微微一笑,把孩子抓着他头发玩的小手握住,轻道:“果然是龙子凤孙,只是过于固执了。叫他睿狐,望他睿智开明,不要因小失大。另狐字取司徒的血脉,有护佑之意,愿他平安康泰,逢凶化吉。”

但再看这孩子,眉宇间颇有狡黠之意,但聪明过于显露在外,恐日后要遭劫难,于是又道:“我再给他一个字,藏拙。锋芒过露者,往往遭人妒忌,时刻谨记藏拙,不要惹祸上身!切记切记。”

司徒笑眯眯地把孩子抱过来,掂了两下,唤道:“狐儿,我的狐儿!你快快长大!爹爹带你去山下打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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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诗引用古诗十九首之十三。

驅車上東門

遙望郭北墓

白楊何蕭蕭

松柏夾廣路

下有陳死人

杳杳即長暮

潛寐黃泉下

千載永不寤

浩浩陰陽移

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

壽無金石固

萬歲更相送

賢聖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

多為藥所誤

不如飲美酒

被服紈與素

特此注明。第十七章

欢喜半日,终于还是把小孩儿送回了牡丹身边,让他们母子安心睡在一起。小睿狐极安静,不哭也不闹,一直圆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严肃地看着所有人,直到了牡丹身边,才缓缓眨了眨眼睛,拉住她的头发和衣服,依恋地睡了过去。

司徒关上门,示意两人去前厅说话。三人坐在椅子上,连喝了两杯茶,司徒却一个字也没说。镇明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事情必然与神界有关,他放下杯子,温言道:“有什么直说无妨,神界如今于我已无甚意义,你我不过深山之中喝茶聊天下而已。”

司徒点了点头,手指在杯缘迟疑地摩挲了两下,才道:“你们一路由西向南过来,难道没有听说四方那里的事情么?”

镇明看了非嫣一眼,她摇了摇头表示没注意。他道:“我们一路尽量避开繁华地段,走的是偏僻小路,也没打探消息。你听到了什么?”

司徒轻道:“还有三日,三日后白虎就要昭示天下,立号建都,他要建立新神界,我原想他一旦夺了麝香山就会立即巩固势力,但没想到他居然拖这么久。”

镇明淡淡地抚着袖子,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半晌才道:“他办事向来稳妥,这么长时间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且看他如何着手神界事务,他的能力的确比我们五曜强许多,况且他也有野心。若能将神界发扬光大,令三界安泰富裕,也是一件乐事。”

司徒眸光微转,浅笑道:“你能看开再好不过,但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白虎召集许多能人异士,就好象当初初代麝香王那样,封号拜职,令他们列入仙班。但什么人都给了封号,偏偏没有暗星的……事实上,暗星根本就被他雪藏起来不令世人再见了。”

镇明叹了一声,“你一向聪明,怎么在这事上糊涂了?暗星是什么身份?倘若要给她封号……白虎这个王还做得成吗?白虎打压她还来不及,怎可能给她势力让她反?再说……暗星这人很有点古怪,好象对白虎完全忠心,几次接触都看不透她真正想法,想来也是白虎怕她出什么乱子,用秘术控制着吧!”

司徒连连摇头,“镇明你错了,白虎非但没有打压她,反而比之前更加放纵她了。此次新都依然选在麝香山,但大典却会到宝钦城完成。暗星早就去了宝钦,所到之处张扬跋扈,目下无尘,宝钦人叫苦不迭,状子堆了一房间。白虎却只给了三个字的回应:‘随她去’。这样还不古怪么?”

镇明苦笑了起来,“这些话早就没意义,就算暗星一怒之下把宝钦曼佗罗这些大城全灭了,我们也无力阻止吧?况且暗星有白虎那个擅于机关算计的神跟着,为了刚到手的天下,白虎不会过于放纵她的。”

司徒眼睛一眯,过得一会才慢慢念道:“第一日死三十人,重伤轻伤者上百,宝钦供奉初代麝香王的千年古刹完全被毁;第二日死六十八人,重伤轻伤者五百余人,宝钦第一大世族一夜之间尽数被诛,起因莫名;第三日死……”

“够了!”

镇明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冷道:“她总共去了几日?难道每日都在闹事伤人?”

司徒说道:“已经有五日了,一日比一日残酷。我看她不是疯了就是完全不把凡人放在眼里。”

镇明沉吟良久,才轻道:“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司徒笑道:“没什么别的,如你所说,喝茶聊天下。三界遭殃永远与无尘山没甚干系,我才不在乎。但某人曾说过甘愿放弃神界只为了避免屠杀伤害凡人,我今天这一说,不过提个醒,免得某人日后看了惨状心里后悔而已。”

镇明长叹一声,心里极是难受,却说不出话来。非嫣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要不去宝钦看看情况?”

镇明反握住她的,顿了半晌,才道:“好,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绝对不能让暗星他们发现我们的踪影。”说完他又叹了一声,声音枯涩,“但看了又如何?天下已是君家物,她杀,她败,她好,都不由我们承担了……我只是,愧对凡人众生。”做了个颜面丢尽的逃兵。

非嫣见他神色凄凉,便一个劲对司徒使眼色,要他说点别的轻松的调解一下气氛。司徒挑了挑眉毛,又咳了两声,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了,关于你们一直在找的圣地,我这里也有一点线索,是我在无尘山这里的藏书阁内翻了整整三日才找到的一些典故,有兴趣听听么?”

镇明果然精神抖擞起来,连声问他找到了什么。

原来圣地是极古老的一个传说,甚至在神界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那时只有阴阳两界之分,神鬼同界而处,有灵力者自然而然聚集在一处,普通人可以去那地方花钱消灾,请来高人解决种种难处。可以说,当时灵力者聚集的地方,便很有点神界的雏形了,只不过没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高高在上地让凡人膜拜顶礼。

圣地一共有四个,东南西北各一。直到初代麝香王建立了神界,东西北三方的圣地渐渐败落,成为了一些没能列入仙班却又具有某些特殊能力的人的地盘,由于闹事太严重,便被初代太白之神灭了。只剩下南方的圣地,人烟渐渐稀少,最后居然不知所踪,淡忘出人们的记忆里。

“你们手上那青铜的薄片其实不是什么引子,而是当时灵力者之间的一种信物,配在腰间表示自己的能力。上面的纹路是用者自己刻上去的,估计应该是表示能力之类的东西。”

司徒喝一口茶,继续说道:“其实关于圣地的典故极少,想来是被初代麝香王遮掩了去。毕竟高贵的神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群有特殊能力的凡人,这样的事实凡人无法接受,你们自己也无法接受吧!”

镇明不为所动,淡然一笑,“我本身就是凡人,没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说了这许多,圣地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可有线索?”

司徒勾起嘴角,“问的好,我也不知道。书上只有一句话——日行千里,深水之下,有灵泉涌动,其活死人,医百患,固魂魄,堪为一奇也。”

镇明思索良久,摸不着头脑。非嫣却是嘻嘻一笑,说道:“急什么?该到的时候,我必然能感觉出来。什么深水之下日行千里的,都是诓人而已。现在为这事烦恼可太早了些,我还想快活过一段时间呢!”

****

包子摊的生意最近越来越差,王老汉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喜欢大早上出来喝茶的客人们如今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两天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人人都是一付惶恐的模样,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老汉一直是孤身一人,没老伴没儿孙,平日里就喜欢与人乱侃,眼下却没半个客人,他已经有好几天都找不着人说话了,很有些郁闷。眼看茶馆前日也关了门,人人自危,他只道麝香山那里出了什么大事,没甚自觉,依旧做他的包子生意。但眼看这点小买卖也要赔本了。

这日他从寅时一直干坐到接近午时,街上行人零落稀少步伐匆忙,没人瞥一眼白绵绵香喷喷的包子。唉,看样子今天又得自己解决两笼的包子了。他起身准备收摊,刚熄了炉火,就见街角那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把几个铜板往他手里一塞,赶命似的催道:“快快!五个豆沙包!五个肉包!快点装!”

他接过铜钱,用手捏了两下,嘴里嘀咕道:“急什么呢?老汉我手脚慢,快不了!真真怪事了,城里来了怪物不成?一个个都赶命似的。”

那人急得冒火,连声道:“你这老头好拙!难道不知道暗星来了宝钦?!前几日不晓得第一世家怎么得罪她老人家了,居然满门全灭!死的人堆成了山流的血淌成了河!你不想莫名其妙被牵连,就赶快收摊子回家吧!暗星是好惹的吗?!”

“扑”地一声,包子掉在了地上,王老汉目瞪口呆,没反应过来连声问道:“什么什么?暗星来了?第一世家给灭了……喂喂!你倒是回来把话说清楚啊!”

那人早拾了包子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一串嚷嚷:“不知道她今天还去什么地方转悠,还是保命要紧,快回去吧!”

王老汉本能地收拾好摊子,把钱袋子紧紧系在胸口衣服里面,然后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钻,也不知道到底该去什么地方躲起来。他家还在城外呢!这会子哪里来得及回去!

刚跑过街拐角,就听前面哭喊声震天,不一会迎面跑来无数人,潮水一般涌过来,差点把他的老骨头撞断了。他没头没脑地抓住一个脸色惨白的小伙子,连声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了?!”

那少年话都说不清楚了,结巴着语无伦次:“快……快逃!暗星她……杀……好多血……又开始了……!”说着一把摔开他的手,随着人潮往后面奔去。

王老汉腿软,但好奇心却被勾了上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去。前面街边是宝钦大钱庄,那里的人居然更多,很多人虽然面露恐惧之色,但眼底却有着一股疯狂的炽热血红,在那边放声大叫,声势震天。

他小心走过去,蹲在地上从人群缝里望进去,只隐约见到钱庄前面的地上积了大片的猩红鲜血,钱庄赵老板一家子死了大半,尸体零碎散乱不堪入目,他的心猛然一跳,吓得差点跌下去。

这这……这还有王法没有?!他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当街杀人,没有理由,只为了自己的开心不成?!赵老板一向乐善好施,是个大大的好人,如今居然莫名其妙被暗星给剁碎了!那些人还在叫好?!这和疯狗有什么区别?!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顿时将所有的喧嚣压了下去。那声音是如此冷酷,以至于王老汉不由自主起了一身冷汗,居然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们想要什么?钱,女人,权势?我给你们!不用压抑自己的欲望,它们是无罪的!钱庄老板有三头六臂么?他凭什么比你们都富有?凭什么对你们放债讨利息?!你们也可以与他一样!只要你们敢,只要去做!杀人很可怕么?哪里有不流血的反抗?!去吧!去做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是我的子民!什么都不须顾及!你们的神护佑你们!”

这一番话语调冷冷地,但却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让人热血沸腾,恨不能敞开了胸膛把心肝挖出来以示忠诚。王老汉暗暗摇头,他们都疯了!疯了!这样鼓动罪恶,这样宣扬暴乱,她哪里是神?!她分明是妖魔!

那些人完全疯狂,提着各种木棍锄头到处乱砸,见了不顺眼的东西就打,见了富有一点的房屋就进去抢夺。王老汉躲在角落里不敢看不敢听,那些鲜血,那些哭声……他们本是同样的人!为什么会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这个世上,哪里有完全顺着自己的愿望过活的地方?放纵了自己的恶,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被人以恶反噬么?

他活了六十三年,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满街流窜的,高声呼叫的,放肆大笑的……他们或许已经不是人了,被暗星蛊惑出魂魄里最恶的部分,化身成了妖魔,在世上横行。好一句情欲天生人人皆醒!原来他们是这样“醒”过来的。

“砰”地一声,一把锄头夯上了王老汉头顶的墙,粉屑乱飘,害他只能往后退去,避开那些发疯的妖魔。过了一会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他屏住呼吸悄悄往外面探——入目是一袭被鲜血染成淡红色的白衣,白色的缎鞋血迹斑斑,往上看,那人的衣裳有一双宽大的袖子,这是只有神或者贵族才能穿的华服。他的心忽然一惊,竟然有点不敢往上看。

这个白衣人站在街心,静静地望着暴乱,周围炸开了锅,然而奇怪的是她四周围却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

王老汉吸了一口气,缓缓望上去,看到了她淡金色的长发,用两根颜色古怪的簪子挽了个鬟,半垂在背后。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但身形纤细柔美,显然是个年轻的少女。他喉咙一紧——就是她!暗星!就是她!他直觉如此,在心底狂叫着。

一切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缩紧的瞳仁里只映着她血迹斑斑的身影。她,慢慢转身了。

王老汉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只觉胸口奇闷无比,无法呼吸。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甚至连这个少女长了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只对上一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波动的兽眼,那血色的瞳仁忽地一跳,妖异地盯了上来,他觉得那一个瞬间,天地都死了,整个人掉入她死水般的眼睛里,无限坠落,旋转……

他惊喘一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是被吓死就是被她看死。他无意识地往后蹭了蹭,胳膊忽然被人大力抓住往后飞快地拖去。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老丈,别出声!快起来和我们走!”

身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慌乱中他只觉得耳熟,想不起到底是谁,只能乖乖地闭嘴,手脚连用爬了过去。原来这个角落后面是一道暗巷,堆放着杂七杂八的废物,地上还有黑色的积水,发出阵阵臭味。

他脖子完全僵硬,回头时自觉发出“吱吱”的声响,却见后面蹲着两个裹着披风的人,其中一人面容娇媚,正是那日买包子的女子!王老汉张开嘴想说话,却被那女子一把掩了去!

“现在不能说话!老丈你忍忍,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她回身对另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人双手结式,脚底发出细微的光芒,看花了老汉的眼。再一晃,周围的景色居然就变了!一瞬间来到了城外未名湖边,远离了喧嚣。

王老汉使劲眨着眼睛,眼前这一男一女是如此神秘,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非嫣笑吟吟地望着他,忽然说道:“别担心啦,等天黑了暗星回去了,我们就把你送回城里去。放心,我们不是坏蛋,只是路过的修仙者而已。”

王老汉吸了半天,终于吸进一口气,然后狠狠吐出来,这才大声道:“别!小娘子别送我回去了!老汉我还是乖乖回家吧!这城里的人都疯了,我可不敢再回去了!”他搓着手,欲哭无泪,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折腾了……赶明天我就去南边养老去,再不回来了……这个世道啊,人都疯了……”他絮絮叨叨,站起来颤巍巍地往前走。非嫣急忙去扶他,又听他自己嘀咕着:“听说南边有圣地,去那里算了……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神界成妖魔界了……”

非嫣一惊,张口就问:“老丈你认得圣地?”

王老汉头也不抬,随口应道:“自然知道。”

镇明狂喜欲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道:“那快带我们去!”

第十八章

王老汉吓了一跳,急忙摔开镇明的手,连声道:“你要做什么?圣地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他警惕地瞪着镇明,这人模样颇有点古怪,怕不是什么好货色,还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说不定和神界那里有什么牵连,他可不想惹麻烦。

镇明急得都快出火了,但见这固执老汉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必然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非嫣急忙赔笑上前,扶着老汉的肩膀柔声道:“老丈你别理他,这人一向莽撞得狠,他自己没什么感觉的。其实想去圣地的人是我。”

王老汉一听是这个大美人要去,顿时换了张脸,说道:“小娘子言重,不是老汉我卖关子,圣地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能进去就是缘分,进不去,也怨不了任何人。当初我能去也是一个巧合,现下想再去,还不知能否成功。”

非嫣蹙紧了眉头,看上去娇弱可怜,细声道:“能麻烦老丈您带路么?我们实在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要有一点希望,也不该放弃,您说对吗?说不准我们当真与圣地有缘分了,您就帮帮我们吧!”

老汉不甚友善地瞥了一眼镇明,一见他丰神俊秀的模样心里就有点不爽,“那男人……是你相公?”

非嫣红了红脸,默然点头,又道:“老丈您有所不知,实在是我身子骨不太好,大夫说活不过十年了……相公他很是难过,听说圣地的典故便出来寻找,至今已经有三个年头啦。如果再找不到,我……我恐怕就要……”

她捂住脸,作势哽咽了起来,纤细的肩膀一个劲颤抖,让王老汉好不心疼。镇明见她偷偷把手指张开对自己做鬼脸,不由暗地里失笑。这鬼灵精!

“哎呀!别哭别哭!小娘子你别伤心,我带你们去圣地!哪怕花个十年八年找入口,我也要把你们带进去!你别哭了……真可怜啊……”

王老汉果然识人不清,被狐狸精乖乖骗去了同情,义愤填膺地在前面带路,恨不能一天之内就把圣地找出来,让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绽开笑容。

非嫣做出哭泣的模样把头埋在镇明怀里,镇明面色自若地替她掩饰,还细声安慰两句。低头见她笑得浑身发抖,他也只好跟着一笑,暗道:“又被你惑去一人,死丫头。”

非嫣做个鬼脸,轻道:“他道行太浅,哪里斗得过千年狐狸精。”说着粲然一笑,眼里面上全是光彩。

于是三日后,白虎建立新神界,立都麝香山,换名号为:太元。麝香王朝自此更名为太元王朝,麝香山更名为太元山,白虎为初代太元王,座下有新四方之神,五曜一说完全消失,神界至此完全统一,再无印星城麝香山两派之分。

原四方座下二十八星宿统统有了封号,列位归班,从各地召集而来的能人异士选了近百名能力高深者,加官进爵。天下大欢,人人皆醒。独暗星一人没有任何封赏,被白虎雪藏于太元山深宫,不得明现于世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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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天有荧荧火点坠落,地有血池万丈。池边白骨森森,无穷无尽,一双双空洞漆黑的眼,默默看着她。完全的死寂。

她站在血池中,全身都被血浸透,只是冷眼看着周围。

“喀拉喀拉”,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转头,只见无数白骨往自己奔过来,牙关上下敲打,似在含愤呐喊。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任由那些白骨将自己团团围住,四肢挥舞,妖魔鬼怪横行。

这是一个血的天下,供奉她的强大。

鼻间忽然钻入缕缕浓厚的血腥味,她原是不在乎,但渐渐地脸色却发白了,张口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血腥味如影随行,从千万个毛孔里钻入,在血脉中肆虐,令她痛苦不堪。

腹间有金光闪烁,将幻象戳破。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冷汗涔涔而下,万念俱灭。

“不……我不要他……”她艰难地,喃喃地说着,“我不要他!”

忽然睁眼,诡谲阴暗瞬间消散,只有满目的璀璨日光。天色已然大亮。澄砂满身是汗,骇然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坦如昔,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她不过做了个噩梦……

心悸地把手抚上去,她疑窦丛生。不要他,不要他!她死都不要生下他!

澄砂目光陡然转狠,掌心吐力,一把便要拍上自己的腹部。无论是或不是,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可能性出现。

手掌忽地如遭雷亟,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拍不下去。她骇然低头,就见掌心与腹部之间隐隐有电流窜动,似是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阻止她的行为。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掉。

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室宿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暗星大人……您起了?”她蹑手蹑脚地捧着面巾茶水走了进来,见澄砂面色如雪地呆坐在床上,心里不由恐慌。

“放下,出去。”

澄砂随口吩咐着,接过杯子猛灌一口冷茶,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渐渐归位。室宿如同得了赦免令,急步退了出去关门,一转身,就见白虎,不,现在他已经是初代太元王了。但今日并未穿着朝服,头上也未戴王冠,一袭素衣漫步了过来。

“见过太元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