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寂静终于打破,荧惑沉声道:“我去,密报给我。”

司月松了一口气,岁星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北方,曼佗罗城——疼痛好象长了脚一般,从胸口蔓延到全身上下,他动也不能动,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身子下面冰冷刺骨,还有点微微的湿意,或许是冰。手指无力地瘫在地上,触摸到的也是冰冷潮湿。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了?胸口为什么会有撕裂一般的痛楚?脸上为什么时不时会有冰凉的绵软的东西轻轻砸在上面?他到底是……?

撑着最后一口真气,他勉强睁开了眼睛,入目却只有白茫茫一片,天空仿佛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阴暗异常。苍穹辽阔,不断有一团团鹅毛大雪砸在他脸上,身上。这里是什么地方?才秋天就开始下雪了么……?好冷……

寒风夹杂着冰雹雪花打在他脸上和胸前的伤口上,带来阵阵陌生却难耐的刺痛。他何曾受过这种罪?他是司水之神……一向最注重享受……为什么现在这么狼狈?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这样的情况,让他从不知所措到感觉羞辱。

不行,他怎么能瘫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好歹要找个豪华的旅店,安心地躺在丝绸浓薰过的被褥里,才对得起他尊贵的身份……他这样想着,咬牙奋力挣着,想坐起来,可是从胸口穿来的巨痛却瞬间夺走了他所有凑起来的气力。好痛!该死的,原来受伤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他根本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巨痛拉回了他所有的记忆,他记得当时在落伽城的废墟里,和明暗两个玄武斗了起来。暗玄武墨雪的破间刀一挥过来,他只觉胸口给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顿时有些窒息,连用水系法术保护自己都来不及,眼前突然就一阵黑暗,整个人好象掉进一个巨大的旋涡里,完全不由自主,旋转着坠入深渊。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成这种狼狈的模样了!

暗玄武墨雪,破间刀……果然名不虚传。他苦笑了起来,苦于不能动弹,只好睁大了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希望可以将四周看个清楚。

四周只有雪,厚厚的积雪将一切都覆盖,尽头是一片暧昧的灰暗,颇像一只张大了口的怪兽。风雪交加,凄厉苍凉。在他印象里,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城市,只有北方的曼佗罗。难道他竟被破间刀从极南的地方瞬间送到这个极北的不毛之地么?!天……

他在心里哀叹着,这一次,他恐怕有些不妙。身体受了重伤,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现在他就和一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两样,说不定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冻死在这个荒郊野外。堂堂司水之神辰星,居然是给冰雪冻死的,说出来恐怕那帮四方兽连下巴都能笑掉……玄武那个家伙一定也得意死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整个人都包在了雪里,意识也渐渐脱离了身体。完了……当真天命尽于此……?

“叮叮”一阵悠扬的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微微刺激了他早已虚弱不堪的意识。无奈雪已经将他整个包住,他什么也不能看见。该死的……如果他能活下来,一定和冰雪之神玄武势不两立!这些雪,太讨厌了……

“姐姐!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光啊?”

一个年轻清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离他不到三丈的距离,给这个寂静到极点的野外增添了一些生气。

“什么光?哪里?我只看到雪而已。你又发什么神经?快赶路吧!都这么晚了,回去爹爹肯定要骂的!”

又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却很明显是个女子,娇柔异常。

“叮叮”一串铃铛声由远至近,似乎有人跑了过来,脚踩在雪上“吱吱”响,跑的还挺快。

“就这里啊!快来!这里有点古怪哦!明明有蓝色的光芒闪烁!呀,这是什么?”

随着那人的惊讶声,一只手飞快地拨开了堆积在他脸上几乎让他窒息的雪,然后那少年惊叫了一声!

“姐姐!快过来!这里有一个冻僵了的人!”

那个姐姐一听,也急忙跑了过来,一边急道:“还有气吗?曼佗罗,你轻一点,别伤到他!冻伤的人很脆弱的!”

被叫做曼佗罗的少年很轻柔地将辰星身上的积雪拍了去,然后爬在他胸口仔细听着。

“还有心跳!活人!快!拿毯子!再老布牵过来!”

辰星努力睁开眼睛,迷蒙中,只看到灰暗的天空,而一张俊秀英气的少年脸就处在他正上方,几乎和天空混在一起。只有那双眼,比天边最亮的星子还澄澈,带着某种令他迷惑的温柔和怜悯,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他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第三章

他是被一阵阵悠长嘹亮的歌声惊醒的,声音就在他前方不到四尺的地方。北方人或许真的要比南方人豪迈得多,那歌声如此悠扬,带着一种厚实大地一般的辽阔,苍茫天空一般的透明,歌者声音虽然豪迈,却清亮,显是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他迷离的视线渐渐聚集起来,却看到了头顶上方一个不停晃动的五彩吉祥球,红色的穗子几乎要触到他的眉心。这里的屋梁……怎的如此低?还是晃动的?他艰难地四处看了看,却发觉这是一个很小的很温暖的马车厢,他……被谁救了么?

他的身子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紧窒里,虽然舒服,却无法动弹,似乎也是随着那个吉祥球晃动的旋律左右摇摆着。胸膛上的伤口麻麻的,发出一种可以忍受的微弱的钝痛,他伸手想去摸,却发觉自己根本动不了,好象是有很厚重的东西阻碍着行动。

他试着发动体内的真气,喜悦地发觉自己的真气已经恢复了一些,他正要用法力脱离这里,却听方才唱歌的那个少年高兴地喊了起来!

“啊!你终于醒过来了!现在觉得如何?”

声音对于男孩子而言也稍稚嫩了一些,但却明爽大方,很是热情,然后一张小麦色的脸就毫无芥蒂地“横”在了他上方,眉开眼笑。

他认得这张脸!印象中那双此刻笑得弯弯的眼睛,曾用极温柔的眼神注视过他,和当时漫天飞雪的天空几乎融化在了一起。他一时愣了住,原本他真以为那是自己昏迷前的幻觉而已,而现在这个人却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是他救了自己么?

“还不能说话么?”曼佗罗笑吟吟地问着,然后弯腰替他把裹了几十层的毛毯一一松开,双手一边灵巧地动着一边说道:“别怕,你是迷路的旅人吧?昨天晚上我们在野地里发现你的,像你这样冻伤的人,如果不用毛毯把身体搓热,再紧紧裹起来,很容易就会没命的。现在既然醒过来就没事啦!”

他将紧紧裹在辰星身上的毛毯全部解开,露出了他赤裸的身体。辰星倒是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给人脱光的?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和震撼,曼佗罗从他躺着的柔软褥子里抽出一件巨大的裘皮披风,很快地给他披上,一边笑道:“你的衣服是我脱的,如果不把冻硬实的衣服脱了,你的身体就会留下伤疤,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很难愈合的。”

他带着北方特有的明快口音,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弯弯的眉毛,小麦色的脸,鼻子很直,嘴唇也红红的,虽然因为赶路而染上了风尘之色,但那双眼睛却美丽之极,睫毛又密又长,眼珠是一种纯粹的漆黑,如同两颗宝石,熠熠生辉,明澈摄人。

辰星一边看着他,一边本能地抬手去摸胸口的伤,一碰之下,却摸到了满手的绷带。他低头一看,却见整个胸膛都被包扎的好好的,伤口隐约有清凉的药味传来,也不那么痛了。他怔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曼佗罗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呀!原来你能说话了啊!”他摸了摸辰星的额头,又道:“还好没发烧呢!你穿的那么单薄,居然也敢出门,不冻死真是你的运气!如果不是当时我看到你身体周围有蓝色的光,可能你早就死了呢!真是的,像你这样没常识的旅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蓝色的光?辰星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神光,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能看见的?

曼佗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看你的样子也知道是遇到劫匪了吧!真可怜,差点就没命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安心。你的伤我也替你包扎上过药了,现在我们正赶去曼佗罗城,什么时候你能活动了,再离开也不迟。”

辰星张开嘴,刚想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却听马车外一个娇嫩的声音含笑说道:“你说了这么多话,也不让人家插嘴,人家还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呢!笨蛋!也不知道报下名字!”

然后车厢的帘子给人轻巧一掀,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如同一朵红云,就这么从飞奔的马车外面轻飘飘地窜了进来,一下子就落在了辰星和曼佗罗对面。却见她梳着秀丽的双桃髻,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眉目间与那个少年颇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一些柔媚,少了一些英气。

无论是这个少女轻盈的身法,还是那个少年能看到神光的能力,对于辰星而言都是很值得疑惑的事情。普通的凡人不会是这样的……他们是谁?

曼佗罗嘻嘻笑了起来,指着那少女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只顾着一个人唧唧呱呱!她是我姐姐,叫沙茶曼,我叫曼佗罗!和曼佗罗城一个名字!怎么样?很好记吧!我们是流浪在北方各城镇的艺人,俗话就是‘跑江湖的’!占场子表演一些舞刀弄枪、杂耍什么的。好啦,我们介绍完了。你呢?你叫什么?是哪里人啊?”

原来是卖艺的!难怪有那么轻盈的身法。辰星又看了一眼曼佗罗,半晌才轻道:“我……叫辰星,是……南方来的旅人……”

“遇到了劫匪对不对?”曼佗罗似乎是一个很沉不住气的人,直接坐到了辰星身边,连声说着,“我就知道你是遇劫匪了!哪里有人在这种天气就穿单衣,什么行李都没有的来曼佗罗城啊!这里的劫匪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辰星一句话都插不上,只好一边笑一边听一边点头。想他在麝香山从来都是潇洒倜傥之人,只有他戏谑别人的份,从来没有人能这样抢他的话头,让他根本无从接起。这个少年,说话从来都是这样想都不想的么?

“你叫辰星啊!真是古怪的名字!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好象在哪里听过诶……啊,不管了!你现在身无分文,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曼佗罗眨着灵动的眼睛,天真地问着。

辰星笑了笑,刚想说到了曼佗罗城就回麝香山,却听一阵风声呼啸,将车厢的帘子吹了起来。外面漆黑一片,只见茫茫冰雪,可是他却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任何城池都不会让他如此惊骇,可……那高耸入云的金色楼阁,漆黑坚实的围墙,还有神界特有的荧荧赐福神光飘浮在周围!那分明是他一直以来监视着的,熟悉之极的印星城啊!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几乎是立即就跳了起来,顾不得曼佗罗他们的惊呼,一把揭开帘子,整个人飞一般地窜了出去!巨大的披风立即给狂风乱雪卷了起来,化成了他的翅膀。冰雪砸在身上生生发痛,他受伤后的身体依然虚弱,只能勉强用真气护住全身。

眼看他几乎脚不沾地地飞了出去,曼佗罗和沙茶曼都惊呆了,怔了半晌,曼佗罗才大叫着追了出去!天啊!这可是飞奔着的马车啊!那人怎么就这么轻松地跳了出去,落地之后还能飞一般地跑?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曼佗罗这样想着,或许可以让他暂时加入他们卖艺的行列,爹爹一定开心死了!

暴风雪肆虐,两个人一前一后,身影都如同燕子一般轻巧。曼佗罗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辰星的男子身上总是散发着蓝色的光芒,即使相隔很远,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此刻光芒尤甚,几乎将前面的一方天空都照亮了。

越是接近,辰星心里就越是骇然。那分明是印星城啊!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极北的蛮荒之地?和麝香山的结界怎么了?难道麝香山出什么问题了吗?印星城其实是属于影子一般不实在的城池,只靠与麝香山的结界才能固定在那里,一旦结界发生破裂,印星城就会立即消失,四处漂流,永远也没有固定停止的一天!

现在眼看着它在眼前,他怎能不追?!先不管麝香山出了什么问题,只要进去问问那些四方神兽,一切都清楚了!

赤裸的双脚踩在雪上,有一种冻到麻木不真实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飞。胸口的伤痕因为他剧烈的跑动而开始发出锐利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印星城就在眼前了!他一定要进去!一定——!

平地里陡然迸发出闪电一般的光辉,那座巨大的城池忽然摇晃了起来!周围的地面都跟着晃动,积雪开始崩溃。辰星只觉脚下一滑,立时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啃了满嘴的雪。不好!印星城又要消失了!他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身体还没正起来,爬在地上就拈起了式。就算它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也要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日后好去寻找!

晃动开始变得剧烈,仿佛前方整块地面都凹塌了下去,辰星猛地扯开胸口的绷带,一把抓破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抄了满手的血,飞速地抛了出去。只见红光一闪,那些血珠化成了一条细小的水龙,箭一般地窜了出去,贴上了印星城漆黑的围墙。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印星城从高处开始慢慢消失,就好象烟雾一般,缓慢地飘散了开来,光芒大作,几乎不可直视。飞奔而来的曼佗罗看到这奇异的场景,顿时僵在当场,话也说不出来了。

辰星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赶在它消失之前留下了印记!他刚喘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立即看到了站在五尺之外的那个救了他的少年!只见他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铃铛,下巴有脱臼的倾向。也难怪,凡人见到这种场景,不惊讶才不正常。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看到了,那是神界的一部分,印星城。它刚刚消失了。”

曼佗罗呆了半晌,才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是……?”

辰星走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其实我是司水之神,无意为同僚所伤。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你叫曼佗罗是吧?我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半空之中一阵巨响,如同平空劈下一道厉雷一般。他心里一惊,不好!难道印星城的人发现他了吗?!他一把拉过曼佗罗,猛地回头,只见一道血红的闪电从空中正对着他们劈了下来!是朱雀的雷!该死,他们真发现了!

辰星一把提起吓呆了的曼佗罗,飞速闪过那道凌厉的雷,只听身旁“刺啦”一声巨响,那雷竟将地面劈得塌了下去!周围的积雪顿时扑头盖脸地罩了上来,如同发疯的白色狼群,一团团往那凹塌下去的洞里滚了去。辰星的气力已到极至,没办法反抗,伴随着曼佗罗惊恐的叫声,两个人给巨大的雪块砸进了雷劈出的那个洞里,掉向未名的地方。

印星城——“如何?解决了那个司水的神吗?”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端坐在正堂上,温柔地问着。他的声音很柔,很软,仿佛弱不禁风,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秀丽异常,倒像一个斯文的少年书生。

英武的朱雀站在座下,拱手行礼之后,点了点头,声若洪钟地说道:“用了极地之雷,虽然没劈中,但是也能阻挡他一阵了。何况我看他似乎受了一点伤,还带着一个凡人,不足为惧。”

少年书生笑吟吟地看向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玄武,柔声道:“他会受伤还是墨雪的功劳呢,值得赞赏。玄武,赏赐记在你头上,你想要什么?”

玄武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我……只想知道她……到底如何。”

少年书生似乎有些惊讶,问道:“什么她?哪个她?是指墨雪吗?”

玄武咬了咬牙,沉声道:“白虎……!你知道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你不是从结界处将她救了下来么?”

被叫做白虎的少年书生摇了摇手指,“啧啧”两声,叹道:“玄武,这可不行哦……你是神,怎么能对一个凡人女子如此专注?不怕墨雪伤心吗?”

“白虎!”玄武低叫了一声,眉头终于皱紧,“让我去见她!”

三天了!三天前白虎从结界处救起清瓷,却将她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好歹让他知道她到底如何啊!这般折磨他,很有意思吗?!

白虎看了他一会,轻声道:“我可以让你见她,但是见了之后你不要失望。你也知道,用凡人之身召唤心魔,本身就是自残的行为,哪怕她后来做了半神,依然无法弥补。何况她又吞噬了心魔,跳下断念崖用肉身将结界撞破,没有当场消散成烟已经是奇迹,你认为她还可能活着么?”

玄武咬住下唇,心头泛过一缕苦涩,“可是……”他知道白虎擅长敛魂,哪怕为清瓷再做一个身体,将她的魂魄装进去也好啊!如果不是白虎救下了清瓷,他或许早已死心啊!

白虎笑了笑,说道:“你呀……如此重视她,心里却又责怪她。你难道不明白她跳崖的目的么?她为什么要撞破结界?她完全可以在荧惑贯穿胸膛之后就安然死去,为什么还要争着最后一口气来帮我们呢?你当真不明白?”

玄武只觉鼻子一阵巨痛,眼泪立即涌了上来,他摆了摆手,轻道:“别……别说了……”他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清瓷……清瓷!他一直觉得她心里没有他,她心里只有恨和太白,可是她却在死的时候选择了他……这就是她对他情意的回报么?用生命……

“我试过召唤她的魂,但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早已消散了。我只勉强找回了一些她残留的记忆,保住了她的身体,可以说,她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即使这样,你还要去看么?”

玄武沉默了很久,才沉声道:“当然要去看!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虎挑起了眉毛,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太白如何,对么?”

玄武默默点头,太白为了清瓷选择跳崖,这种决绝,连自己都有些震撼,倘若是自己,能做到么?放弃所有的一切,连性命都放弃,就为了一个女子?或许他也可以做到,只是那个女子只能是清瓷……

白虎点着手指,轻道:“我也不知道,结界处根本没有太白,我等了许久,也没看到他的身体。用法力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想如果不是他的身体魂魄在半空中全部化为烟雾,就是他在半空中消失了。当真诡异,一个神居然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对我也是个很大的打击呢。”

他淡淡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嘲讽,一种满不在乎。和清俊高雅的玄武比起来,他这个四方之长一点锐利都无,看上去弱弱的,好象手无缚鸡之力。偏偏那双眼总是高深异常,谁也摸不透他在盘算什么。

白虎站了起来,扬高了声音说道:“现在与麝香山的结界已破,从此与五曜脱离关系!我们四方神兽,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神界!青龙!”

随着他的呼唤,青龙整个人影子一般从地下冒了出来。

“将印星城导向曼佗罗城!去当年麝香王与暗星战斗的地方。”他一边吩咐着,一边笑了起来,“我要去找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第四章

据司月提供的密报,神界派去下界的眼线在南方宝钦城一带见过类似印星城的城池,所以荧惑下了麝香山,立即就往南方走。

他会听从司月的安排,其实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可是在当时,他一听见“宝钦城”三个字,突然就有了一些触动。他没有忘记,炎樱就是宝钦城的供品。她曾不惜顶上反驳他都要维护怀念的家乡,他很想亲自去看看,是不是当真那么好。

听人说过,南方风光旖旎,尤其是宝钦城,四季如春,树木永远常绿,那里的人从不知道下雪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想,他对下界的情况一点都不清楚,只知道北方天气严寒,南方温暖潮湿,而麝香山则永远四季分明,所以他不太能想象“四季如春”是怎生景象,难道宝钦城的樱花树一年四季都开花的么?

出了麝香山,往南方走,一路上用披风将自己身上凌厉的神之气息遮掩住。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想趁这次下界寻找炎樱。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可是他直觉越往南方靠近,好象就可以靠近她一些。他不知道干吗自己的潜意识里非要将这个女子找出来,可是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直凭感觉行事的神来说,一天到晚心里想着这样一个人,如果不将她彻底找到,他的心是不会罢休的。

连着走了半个月的路,每天夜里寅时一刻,他都会做一个关于炎樱的梦,梦的内容全部是被他深深放在心底的那些与她相处过的记忆。当真奇怪,这个人从来也没被他在意过,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照料樱花树的下人罢了,可是为什么他最近总是做关于她的梦呢?而且只要梦过一次,那些记忆就鲜明地存活于脑海里,再也忘不了了。就好象他过了这么久,才终于注意到,他的神火宫里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些记忆好象被一双恶意的手从他身体深处硬是拉了出来,半强迫似的塞给他,不能抗拒,偏偏他居然也没有太多的反感。

南方的天气果然和暖,越是走下去,道旁的树木越是青翠。十月底了,麝香山的树木应该早已泛黄,枝头也该光秃了,可是这里的树木却一棵比一棵绿得欢快,仿佛秋天对这里一点影响都没有。一到晌午时分,热辣得阳光还会让人出一身薄汗,如果不去树阴下歇息,就会闷热到难受。

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他来到了一个叫“巧山城”的比较大的城镇。如果他没有记错,出了巧山城,再翻过一座山头,就可以到达宝钦城了。巧山城或许是因为与宝钦城靠近的原因,道旁种了无数樱花树,虽然没有花开满树的美丽景色,但绿叶盎然,倒也为这个热力十足的城镇增添了一些清雅气息。

城中道路皆由青石大砖铺成,出乎意料的整洁宽敞。两边是颜色鲜艳的各种建筑,举凡红,橙,金,绿,紫……凡是他能想象到的颜色,都能在这里见到。许是南方人喜欢娇小的房屋,这里的屋顶都是很小巧的尖型,上面用各色涂料上了颜色,一块块青灰的瓦片整齐地叠在上面,屋檐上坠着各式风铃,有的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城中充满了一种让他茫然的热闹气息,每个人似乎都在很专心很开心地做事,就连平常的路人,眼睛里都闪烁着一种明亮的光芒,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光彩。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么?饭馆里的人为什么笑语连连?就连街头的小贩也是笑吟吟的,高声招呼着来往的行人。

他愣在道中,颇有些不能适应这种气氛。他突然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冷漠惯了,此刻看到诸人淋漓尽致的模样,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突兀的一块石头。他不是没有下过界,但他却从来没有如此仔细深入过民间,原来……凡间是这样的么?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旁边一家旅馆投宿一个晚上,他有些排斥这种莫名的热情,而且他也没带货币。他方才看到了,一个行人在小贩那里买东西时,付的是一种圆形的铜板,他身上没有那种东西,只有几块司月给他的黄金色的“东西”,虽然岁星一再向他保证那在凡间是很值钱的东西,叫做“黄金”,可他还是觉得不对。他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一个人有用过这种所谓“值钱”的黄金。或许是司月弄错了……

“让开让开!识相的就别挡大爷我们的路!”

一阵粗暴的叫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躲避声,似乎是有很多人横冲直撞地朝他这里走了过来。荧惑还没回身,只听耳后一阵风声,然后一个沉重的身躯就直直地撞了上来,他没防备,给撞得让了几步。

他立即回头,看到了十几个彪形大汉,穿着清一色的黑白相间的古怪衣服,头上也都绑着黑白的布块。而撞了他的那个人,看上去似乎是为首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满脸的横肉,凶神恶煞。

“没事站在路当中做什么?!找死啊!给我滚开!”

那人抬手就要推他,荧惑微微一皱眉,一缕冷光从眼里闪过,刚要小小惩罚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却见一双手平空伸了过来,捉住了大汉挥出的拳头。

“破浪大哥,算了吧。这里是街上,稍微收敛一些不好么?”

是一个斯文到有些柔弱的声音。荧惑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也穿着黑白相间的衣裳,但却是长得斯文秀气,一张脸又白又嫩,和那些彪形大汉站在一起,如同牛群里的仙鹤。

那大汉哼了一声,横了荧惑一眼,嘴里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一群大汉鱼贯而入,一起走进了他方才犹豫着要不要投宿的旅馆。那个柔弱的书生抱歉地对他一笑,秀气的脸上满是亲切温和。

“对不起,他们粗鲁惯了,官人你不要介意。你是旅人么?从哪里来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那家旅馆,似乎也有些想进去。那书生一般的人见他如此,也不以为意,笑道:“看来官人也想投宿,不如一同进去,与小弟喝上一杯如何?俗话说四海皆兄弟,有幸在这里结识,也是一种缘分。何况小弟的大哥方才冒犯了官人你,就由小弟我来替他赔罪吧。”

荧惑这才正眼看了他一下,这人与那些大汉打扮有一些不同,虽然都是黑白相间的衣裳,但头上却没绑布块,一头漆黑的长发整齐地束在一起,又是斯文又是温雅。

“名字。”

他冷冷地说道,连多说一个字都麻烦似的。

那人开心地笑了起来,“小弟名叫海阁,官人你肯与我说话证明你已不怪罪于我们兄弟。不如一起进去喝一杯如何?”

说着就拱手让他先行,荧惑只好走进了那家旅馆。刚进去就看到了那几个嚣张的大汉,分了好几个桌子正大声喧哗着。油腻腻的小二立即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把两人引入座,只听荧惑冷声道:“我要投宿。”

小二愣了一下,立即又笑道:“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小店有天字号雅阁,价格最高,还有八大间豪华客房,价格低一些,当然还有普通客房,最便宜。当然,茶水热水供应之类另外收钱……”

荧惑没等他说完,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黄金,丢到他手里。

“这够么?就按这个东西的供应来。”

不只小二,连那个少年书生都呆了住。

“这……这……”小二的声音在抖,手也在抖,眼睛直直地瞪着那块足有十两重的黄金,下巴都快掉下来,“当……当然够!客官请!请!”

他的头点成了筛子,嘴几乎咧到了耳朵边上。天啊!看这个人一身破破烂烂的披风,貌不惊人,出手居然这么大方!这样一块金子,在雅阁住上半年都绰绰有余啊!

掌柜的也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恭敬地将他和那少年书生带到了楼上的包厢里,不一会,碧绿芬芳的茶水就端了上来。小二几乎将店里所有值钱的昂贵菜色都推荐了一番,荧惑不熟此道,干脆全部点了来,一时间,红木桌子上放满了各种佳肴,两个人沉默地看着那满桌的菜,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海阁才笑了起来,拱手道:“原来官人是如此豪爽之人,请恕小弟方才的卤莽!只好叨扰官人一次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里面已经斟满了名贵的竹叶青,碧绿如玉。

“小弟先敬官人一杯!这一杯喝下去,我们就算朋友了!官人可要将姓名告之。前嫌也一并清了!”

他仰头一口干了那酒,此人看上去斯文,喝酒倒是豪爽大方,顷刻间杯中一滴不剩。

荧惑愣了一下,见他示意自己喝酒,于是也端起酒杯,学他一口喝干,顿时辣到喉咙里火热,差点喷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凡界的酒都是这么辣的吗?!回想神界那里,酒都是甜中带香,哪里有这般烈性的酒!

海阁不禁笑了起来,抚掌笑道:“好!有幸结识如此豪爽之人,当真是小弟三生修来的福气!敢问官人尊姓大名?”

荧惑放下酒杯,抬手拒绝身边服侍的小二继续为他斟酒。这酒实在难喝!

“荧惑。”

他冷冷说道,“我不擅喝酒,给我斟茶。”

海阁的神情僵了一下,愣道:“荧……惑?官人莫要开玩笑!那不是五曜司火之神的名号么?”

荧惑端茶喝了一口,冷道:“同名而已。”

海阁释怀地笑了,“官人名号不凡,为人果然也不凡!倘若不擅喝酒也无妨,就以茶带酒吧!来!小弟再敬荧惑大哥一杯!”

这人谈吐斯文,气度温雅,与方才那些粗鲁的大汉分明完全不同,也不知他怎的会和那些人在一起。荧惑虽然少言,对这人却也不反感,静静听他说些南方风光人情,倒也觉得挺舒服。那人见识极广,听他言谈间,似乎是去过许多地方,东西南北几个大城镇,他都能说出许多风俗来,甚至还出过神界领地,到过真正的凡界。

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光是听他说话,荧惑觉得自己了解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什么北方之豪爽严寒,东方之人才风流,南方之热情单纯,西方之庄重神秘……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他却仿佛已经在他流畅的言谈里游遍了这些地方,不由有些佩服。

“小弟卤莽,敢问荧惑大哥是哪里人士?听口音似乎是中部那里的。”

酒过三巡,已经微微酣然的海阁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荧惑对这人已经没有开始的防备心,一时大意,差点就脱口而出“麝香山”三个字,忽听楼下一阵剧烈的喧哗,似乎是有人将桌子掀翻了,碟子碗筷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甚是惊人。

两人都愣了一下,只听楼下人声顿时鼎沸,然后一个粗鲁的声音平空炸了开来,听起来正是方才那撞了他的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