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鸟!你耳朵是不是聋了?眼睛是不是瞎了?!老子说要住八大间豪华客房,你没听见么?!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然后是周围几个大汉的叫唤声,似乎都在威胁着谁。海阁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放下了酒杯,张口刚要说话,却听楼下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大爷……您……可是,这些酒菜……还有本小店的规矩是住前先给钱……酒菜和住宿的钱一共是八两银子七钱铜板……您看……不先给钱……小的实在不好办啊……就当大爷您疼小的吧!求您了!”

是那个小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说得很艰难,好象有人在勒着他的脖子似的。

看这情形,似乎是那些大汉吃了酒菜没给钱,又想住豪华客房,仗着人多,身体强壮,在威胁小二的。荧惑皱起了眉头,他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只是吃饭给钱,住宿给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只听那大汉暴喝一声,如同打了一个响雷似的,整个旅馆似乎都要给他暴怒的声音掀翻过去一般。

“你个不长眼睛的狗娘养的臭小子!眼睛是不是瞎的?你不知道我们这身衣服是什么意思么?你们能在巧山宝钦这些地方过得这么舒心,知道是托谁的福么?!没我们这些跑前跑后对付神界的人,你们早就给五曜的那套干瘪统治榨得不成人形了!我们在前面给你们这些小屁崽子挡枪挡天,你不知道感激,现在还和老子我充起大来了?!疼你?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疼!”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闷响,似乎是那大汉一拳头打在什么东西上,顿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夹杂着小二的痛呼,和碗碟破裂的声音混在一起,甚是刺耳。下面顿时寂静了下来,人人都不敢出声,从楼上的窗户望下去,还有很多人正偷偷从店里跑出去。

荧惑疑心大起,那大汉方才说什么对付五曜,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最近流窜在宝钦城一带的上次未能清除的叛逆余孽吗?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们还是一个挺大的组织,有统一的服饰。可是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扫了一眼脸色大变的海阁,面前的这个人也是和他们一起的,都是叛徒么?只是如果真是大规模的叛逆份子,司月的眼线早就该有消息才是,何况这些大汉似乎很嚣张的模样。倘若规模很大,麝香山那里又被封锁了消息,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他的眼神陡然转厉!抬手便要去捉海阁。只有和印星城沾上关系,麝香山那里才会没办法得知情况!这些人一定和四方那里的神兽有联系!看来印星城果然飘流到了南方!

手刚伸出,却见海阁立即站了起来,对他恭敬地拱了拱手,沉声道:“荧惑大哥,实在抱歉,小弟要告辞了!愚兄看来是喝多了酒,小弟要去劝劝他。他的那些胡言,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他转身就走,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差点就给这个司火修罗抓住。荧惑坐在原地,想了又想,还是忍住没追下去。一来他想摸透这些人的底细,好一网打尽;二来……他对海阁并没有恶感,甚至还挺有好感,心里也不知怎么的,不太想杀了他。这种可惜又佩服的心情,是不是就叫做友情?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留下的那个酒杯,里面还剩了半杯碧绿的竹叶青。他们方才正说到北方曼佗罗的风土人情,海阁一边说着,一边一口喝了半杯,显然很是开心。

开心……吗?

他抓起酒壶,斟了半杯,一口喝下。

“好辣……”

可是却一点都不讨厌,很新奇的感觉。这就叫做朋友……?

只听楼下传来海阁极力劝阻的声音,最后他听见他们决定住豪华八大间,把酒菜住宿的钱一并付了。

荧惑的耳力好,听到海阁低声对那些大汉说着什么。

“……如何在这里闹事?好不容易被人劝阻了下来,保住了命,应当谨慎行事才是!三万铁骑白白牺牲,现在只剩下我们几个。倘若还想日后图大业,现在就都给我严谨一些!骄慢只能坏事!破浪,今天全是你的错!罚你连做两天看守,不许休息!”

荧惑心里一惊,有一种夹杂着苦涩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原来他们果然是叛逆的余孽!这个海阁并不是跟在后面的小弟,反而是领导者吗?听那些大汉对他的言语半点都不敢忤逆,被呵斥的破浪只有点头称是的份,荧惑不由又惊又疑。

“惊扰了楼上那位刚结识的兄台,当真好生过意不去!好在人家是豪爽之士,虽然寡言少语,却是个真性情的人,不在意你们卤莽的言行。偏生你们如此胡闹,实在是丢人!”

听到这番话语,荧惑心里又是一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好将手里的酒杯攥个死紧,眼看着杯中的竹叶青慢慢沸腾了起来,他也没注意。

“小主教诲的是!是属下的错,甘愿受处罚!”

是那个方才趾高气扬的大汉,此刻如同一个被戳破的皮球,破败不堪。

听到那些人陆陆续续上楼进房的声音,荧惑也站了起来,丢下手里早已熔化到发软的酒杯,“扑”地一声,杯子塌在桌子上,陶土漫了开来。

那些大汉叫他“小主”,看来是个身份很高的领导者,或许顺藤摸瓜可以探索到一些未知的情报。他转身就走,肿了半个脸的小二急忙迎了上来,絮絮叨叨地将他领入天字号雅阁里。

今天晚上,他或许该去探一点消息。

第五章

头顶上,身上,没有一处不冷,感觉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上面,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他好想狠狠地吸上一口气,打破这种窒息的状况,可是脸前面好象堵着什么东西,不要说用力吸气,就连小小的呼吸都有点困难。

他忽然睁开眼睛,立即就有冰冷的东西渗透了进来,刺得眼睛一阵酸涩。入目是一片白,什么都没有,他抬手想揉一揉眼睛,却发觉根本动不了。回忆一一涌回脑袋里,他这才想起因为朱雀的极地之雷劈在了不远的地方,所以造成了雪潮,他和曼佗罗两个人给汹涌的雪潮冲进了雷劈开的地洞里。

该死,现在积在他们身上的雪一定足有五六尺厚,要想从这里全身而退,除非他用神力,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出去。

他试着发动体内的真气,还好,他还是有能力将这些堆积的雪块化开的。对了,曼佗罗呢?他是凡人,又是个小男孩,该不会已经给压坏了吧?念头一起,辰星急忙奋力伸手在雪中摸索着。他印象中曼佗罗应该在他左手边不远的地方,可是他的手摸了半天,连片布条都没找到,只有冰冷彻骨的冰雪。

不行,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找人,得先脱身才行!他立即拈式发动神力,周身顿时发出碧绿的光芒,映着洁白的雪,隐约还有波纹在荡漾。眼看那些波纹一般的绿色光芒渐渐荡开,凡是被光芒照到的白雪,几乎是瞬间就融化成水,在他身体周围团团聚了起来,把他包裹在其中。

胸口的伤给温暖的水包围着,缓慢地痊愈。他现在的神力,要像以前一样很快痊愈伤口是不太可能的,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那些包裹在周身的碧绿的水,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时而贴在他身上如同第二层皮肤,时而涨开,仿佛要破裂开一般。他缓缓举起手,抵住压在他上方的冰雪,轻轻唤了一声:“破!”

没有声音地,那些原本堆积在他身上的无数冰雪,忽然张了脚一般,一个劲地往不同的方向滚了开来,在两边形成了两座小小的雪堆。眼前豁然开朗,他首先看到的是满天闪烁的星子,真想不到,这样寒冷的天气,天河却依然华丽璀璨,比最好的宝石还耀眼。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带着无数细细的雪粒子,扫过他的脸,冰凉冰凉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再喷出时,浓密的白雾瞬间飘散开来。

北方的曼佗罗城,他算是彻底体会了这名不虚传的寒冷!清冽的空气吸进身体里,好象要将五脏都冻结一般,竟能有那么多凡人安然在这里生活,不由得他不佩服。他立即跳了起来,将旁边的雪堆用力拨开,一边大声叫唤着:“曼佗罗!曼佗罗!快回答我!”

没有声音,但是不远处却有一堆白雪微微动了一下,他急忙跑过去,伸手进去摸,立即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冰冷的身躯!他飞快地将他拉了出来,把裹在他周身的冰雪用力拍了个干净,然后却愣住了!

星光不够明亮,但也足以让他看清他满头的长发并不像普通的凡人是深黑的颜色。曼佗罗一直带着大皮帽子,所以他也没注意,原来他有一头色泽艳红,丰润卷曲的长发!哪怕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刻,他还是在心里小小的赞叹了一下——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头秀发啊!艳艳地在雪地里盛开,如同明亮的火焰,却带着大波浪一样的卷曲,妩媚妖娆。

这样的头发却生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辰星将他轻松翻了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脸,轻叫道:“曼佗罗!快起来!再睡下去就危险了!”他的脸碰上去冰冷如雪,脸色也苍白如同死人,神色却甚是平静,眼见几乎没了呼吸,对辰星的拍打一点反应都没有。

辰星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他急忙爬在他的胸口,仔细听着心跳。好在心跳虽然微弱,却还没有停止。可能是冰雪堵在他喉咙里,令他不能呼吸。辰星立即扯开他的衣襟,打算用法力将他喉咙里的冰雪融化。

衣服一扯开,又让他愣了一下。她……难道……?

他立即拉上曼佗罗的衣服,抬手用力在她胸口一拍,掌心带着碧绿的光芒。曼佗罗给他一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口吐出许多水来,粗重的呼吸声顿时清晰可闻。她虚弱地睁开眼,眼神迷离,只盯着辰星看。

“我……”她一开口,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了,嗓子里好象也给冰雪冻住了,沙哑到可怕。一清醒过来,顿时感觉寒冷入骨,几乎要把肌肤冻裂,牙齿立即打起战来。

“别说话,现在可以安心睡了,别怕。”

辰星柔声说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掌心贴在她后背上,护住她的心脉。人抱在怀里,软得几乎没骨头,阵阵幽幽的香气从她头发上飘进他鼻子里,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却将她抱得更紧,一步一步往马车的方向走。

曼佗罗给他抱在身上,只觉似乎有一波一波温暖的浪潮从后背缓缓钻进身体,原本冻到麻木的手脚也渐渐有了知觉,迟钝的脑子好象也稍微可以转动了,她的脸贴在辰星的胸口,忽然细声道:“麻烦……你了……辰星大人……”

辰星一边在及膝深的雪地里吃力地走着,一边沉声道:“不用客气,叫我辰星就可以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不过是还你恩情罢了。”

曼佗罗小小地笑了一声,昏昏沉沉地几乎要睡着,她模糊不清地说道:“助人为乐……本就不指望什么回报……倘若做什么事情都要计较得失回报什么的……那该多累啊……”

辰星没说话,过了半晌,才轻道:“你多大了?”

“十……十六……”

“既然是女孩子,为什么穿着男装?”

方才解开她的衣服,才发觉她是个女子,该说是他太迟钝,还是她的男子扮相太真实呢?他一点都没看出来,加上她看上去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倒像个少年,说话的声音也略为低沉,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很小的少年。

曼佗罗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一点嘲讽,“你这个……神也没看出来?我自有我的理由……我是半妖……”

辰星微微一惊,“你是妖?!”怎么可能?她除了那头古怪颜色的头发,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啊!

曼佗罗轻声道:“恩……我的双亲其中一个应该是半妖……到我这里应该几乎没有妖气了……我和姐姐刚生下来就被抛弃在野地里,差点冻死……好在爹爹收养了我们……姐姐更像凡人一些,而我因为有一头红发,所以爹爹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让我终日带着帽子……不然给人家看到我的头发,还不吓死……?”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咕哝道:“你们这些神……怎么可能理解呢?半妖想在世间生活下去……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啊……”

她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显然是睡着了。辰星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给一个半妖少女教训了,难道做神是他的错么?神也有神的烦恼呢……

“说给你听也不懂……”

他嘀咕着,却放慢了脚步,好让她可以更安稳地睡上一会。知恩图报可是他的好习惯,哈!

这一条被冰雪覆盖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他终于来到马车旁的时候,曼佗罗已经醒了。只听她打了个呵欠,听声音就知道她的嘴巴一定咧到了耳朵旁。辰星不禁摇了摇头,好歹也是个芳龄少艾,怎能和男子一样粗鲁?

“姐姐人呢?”曼佗罗从辰星身上跳了下来,用力伸了伸手脚,一头卷曲的艳红长发披在背上,为她英气的脸庞增添了许多柔媚的气息,此刻再看来,她分明是一个秀丽的少女,他真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她是个男孩子。

“沙茶曼!快给我出来!”

曼佗罗大声叫着,一边把头发盘起来塞进大皮帽子里,一边往马车跑去。一把揭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却是空的,半个人也没有,她顿时急了,转身就走。

“沙茶曼!我们回来了!快出来!”

她四处跑了个遍,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几乎要蔓延到天边去一般。大道上是一层厚厚的冰,光滑可鉴人,两边是平坦的雪原,方才还在马车里的那个俏生生的少女居然平空消失了一样,连根头发都没留下来!

曼佗罗一时情急,转身想回马车,却给脚下的冰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辰星急忙扶住她,叹道:“别急,你这样没头苍蝇般的找也是没用。或许她是去找我们了,暂时在这里等一会吧。”

曼佗罗摇头道:“不会的!我们对这些都是有默契的,一旦有人要离开,必然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留下来看着马车!”她回身一把捉住拉车的棕色老马,连声急道:“老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啊!”

咦?她能和动物说话?

眼看着那匹老马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棕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也在焦急地动着,仿佛真在“说”着什么一样,而她也是脸色越来越沉重,难道她真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吗?印象中只有一个种族的妖怪有这种语言天分,莫非她是……?

“她当真是一个人走了!”曼佗罗脸色凝重地说着,“老布说我们走了没多久,天上忽然坠下五彩流光,她就追着那流光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五彩流光?辰星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顿了半晌才拉住急得几乎着火的曼佗罗。

“不要找了,她已经给送到其他地方去了。”他沉声说着,“那不是五彩流光,那是四方神兽之一朱雀的招数‘极地之雷’的后劲。极地之雷是威力非常大的一种咒术,除了可以正面攻击敌人,无坚不摧之外,倘若一击不中,趁人不备还有第二击。那五彩流光和破间刀有相同的用法,可以破开结界,将人瞬间送到任何地方。如果朱雀刚才是使足全力要干掉我的话,那五彩流光应该立即将我送走,但是这次他却打偏了,打到了这里,将你姐姐无意送走了,可见他并不想认真战斗。也罢,你不用担心,待我体力恢复,立即用水镜替你寻找。”

他拍了拍曼佗罗,将她半推着送进了马车里,然后轻轻抓起老马的耳朵,对它低声说了几句话,只听它一声长啸,乌蹄踏雪,居然自己走了起来!然后他纵身而上,飞快地钻进了车厢里。车厢里面,曼佗罗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也懂动物的语言?”

辰星摇了摇头,“只能对它们下一些最简单的指示,这是所有神的能力。你能懂动物语,莫非是猫妖的混血?”

天生就能听懂动物语言的语言天才,除了猫妖一族,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曼佗罗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道:“你的眼睛真利,我的确是猫妖的混血,只是我几乎没有妖力,除了能听懂一些动物的话,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之外,一点特殊的本事都没有。只是……如果我说自己是凡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认同吧……我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你觉得他很难接近,偏偏他对你那么热情真心;可当你也想报以同样的真心时,他却又离你很远……难道感情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吗?”

辰星沉默了良久,才冷道:“感情是有罪的,欲望是可耻的,你渴望得到别人的赞同,才会痛苦。什么时候你学会了屏弃这些多余的情感,才可修得正果。”

曼佗罗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神的论调?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呢!你怎么能把这种控制别人心思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高兴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凡人自己的事,神干嘛要去管?那可就不能怪那些反抗之声了。你以为人人都要修得你们所谓的什么正果吗?正果是什么东西?变的和你们一样无情吗?那不是无趣之极?”

辰星有些哽住,也不知是该呵斥她放肆的言语,还是干脆保持沉默不去理会这个顽固不化的半妖。

“换句话说……”他慢慢说道,“你的痛苦是自己的欲望引来的,你是半妖,不算真正的凡人,妖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众生,你从小和凡人一起长大,会染上情欲也算正常。但你不觉得情欲是很丑陋的东西吗?为什么凡人有那么重的罪孽?因为想要,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吗?情欲是罪孽的一种借口罢了,是引诱凡人堕落的虚幻之物。”

曼佗罗耸了耸肩膀,干脆躺在了柔软的皮毛褥子上,扯下帽子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有痛苦才会有快乐,如果一味的都是快乐,就没有幸福的感觉了。苦乐参半,努力生活,这是凡人的写照。唉,和你说这些真是累!根本说不通啊!神都是石头做的圣洁脑袋,我可没本事让你开窍,我们换个话题吧!”

辰星顿了半天,脸色有些难看,要是一般的人,说出这种言语,他早就动手降伏了!偏偏这人是他的恩人,他如动手惩罚她,难免有些恩将仇报的感觉……忽地微微一笑,浪荡子的模样浮了上来。他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放柔了声音说道:“那就换个话题吧……我知道你担心你姐姐,且放心,等我体力一恢复,一定第一个帮你找到她。”

说着他就开始上下摸着她的腰身,嘴巴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柔声道:“我真是个瞎子呢……竟没看出你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曼佗罗只觉鸡皮疙瘩顺着他的手掌摸到的地方迅速蔓延,顿时浑身发寒。她强笑着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叹道:“神就这种德行?刚才是谁跟我说情欲是可耻的?你这手在做什么?你倒不如打上自己一个耳光,为你的言行不一致。”

辰星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心中清明,自然百毒不侵,你可不懂了。”

曼佗罗瞪着他看了半天,才点头道:“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做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你虽然在笑,在说不正经的话,可你的眼睛却比冰还冷。你刻意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或者说,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你的心境圣洁光明吗?过于在意就成刻意了,这个道理,我看不懂的是你。”

辰星顿时愣住,她的话虽然是随意说出来的,可却仿佛递给他一个炸药一般,将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坚实外表炸个粉碎。

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车平稳地往曼佗罗城驶去,一路无言。

第六章

荧惑在天字号雅阁里一直捱到了深夜二更,隐约听见下面八大间豪华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无论他怎么屏息细听都听不清楚。他干脆从华丽的大床上跳了下来,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换上轻便的衣裳,打算去他们的窗口听个仔细。

他吹灭案上的烛火,然后轻轻推开了窗户,立即清楚地看到正在他下方的那几扇打开的窗户,里面映出明亮的烛火光芒,巧的是海阁正在他天字号雅阁的正下面这个客房,窗户一推开,海阁清朗的声音立即传了上来。

“你们暂时先歇息,我去雅阁找荧惑大哥再叙叙,白天叨扰了他,实在过意不去,被你们一闹,连声谢都没和人家说。以后不可再如此嚣张了!”

荧惑心里动了一下,感动之余却有疑惑慢慢冒出了头。他们既然已暴露了身份,怎的夜间聊天还大开着窗户?难道故意让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么?

心念一动,他翻身轻飘飘地窜了出去,反手虚掩上窗户,他的身影化成一抹模糊的黑色,无声无息地盘踞在海阁房间的窗户后面。只听房里有一个大汉说道:“小主,那人行踪甚是神秘,名字也古怪,该不会是麝香山那里的人吧!”

海阁叹了一声,连声道:“蠢材蠢材!麝香山那里的神怎会那么轻易地下界?倘若真是神,又怎会与我把酒言欢?你们闯了许久,本事没长进多少,倒是一肚子的疑神疑鬼惹人厌烦!荧惑是火神,有个恐怖的绰号叫修罗,如果给他知道我们曾是叛逆的余孽,他早就把我们都杀了!哪里还会请我喝酒?”

众人给他说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反驳,荧惑微微动了动,却听有人轻声走到了窗边,探出头来左右上下看了看。他疑心大起,摒着呼吸一点声响都不发出,那人看了许久,什么都没发觉,便反手关上了窗户。

莫非他们方才一番言语,是想骗过他么?现在又关上了窗户,难道要开始商讨要事?他紧紧贴在窗户上,动也不动,却听海阁长叹了一声,仿佛有满心的酸楚疲惫,无法言语出来。

“自宝钦城被太白征服以来,我们就四处奔波,总盼着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可苦了这么几百年来,我们做到了什么?半个月前那次大规模的谋反,倘若不是大小姐事先警告,恐怕我们现在也已是那冤死的三万铁骑中的一个鬼魂罢了。想来颠覆神界什么的,只是痴人说梦而已,我们都给那个叫清瓷的女人利用来耍了一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原本就没真心指望过我们能成功,三万活生生的人与妖,都给她拿来做魇术的引子罢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荧惑震了一下,宝钦城?!这些人难道是宝钦城的余孽?他们说的大小姐是谁?难道是炎樱?他怎么也没想到海阁他们会是宝钦城的人,听他说的话,有什么含义吗?

一个大汉也跟着叹了一声,“小主,我们知道你心里的苦,早在城主去世的时候我们就发下了血誓,无论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我们都誓死追随!倘若你真无力支撑下去,我们干脆……”

“住口!”海阁低声吼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算现在可以苟活于世,难保日后神界会来清帐!与其被杀,不如死得痛快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极尽酸楚凄凉,“就算我有诚心顺服,麝香山又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下我们这些先前的叛逆之人?我只恨城主太自私!抱着他暗星的那套理论死了个痛快!可怜宝钦城数十万百姓,可怜我们这些为他连累的残臣罪子!如今都苟且偷生,不得见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连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说到激昂处,他忍不住潸然泪下,打湿了黑白相间的衣裳,周围的十几个大汉也纷纷动容,哭得像三岁孩童。荧惑微微叹了一声,一颗心却软了下来。

过了半晌,又听海阁说道:“你们也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既然当初走了这条路,便该知道没有回头的日子!对于现今的麝香山而言,我们降是个死,不降也还是死,男子汉一辈子,总要活得不悔!没办法改变活着时候的路,难道死还没办法选择吗?!以后如果谁再说降服,立即在我面前自刎吧!我们宝钦城没有这种贪生怕死的懦夫!”

荧惑从窗户上退了开来,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忽又听海阁低声道:“怀松,你马上启程先去青鼎山,告诉大小姐让她不用担心,我海阁的命由她所救,日后自当双手奉还,没有鲜血做代价,什么都得不到的。”

一个大汉答应了一声,立即出了房门,海阁幽幽一叹,轻道:“或许趁着神界麝香山印星城正在分裂动乱的机会,我们还可以放手一搏,总还是有希望的……”

荧惑将身体化成一股热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去,一落地,立即点明烛火,换上宽松的薄丝袍子,只听得楼下海阁的推门声,然后听他说道:“我先去荧惑大哥那里叙上一叙,你们跑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飞快地走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户,立即看到旅馆的后院里一个大汉的身影。此时月色皎洁,院子中的景象几乎是一目了然,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大汉手里牵着一只巨大的动物,雪白的皮毛,上面遍布着漆黑的条状斑纹,两眼如金,獠牙尖长,背上两只肉翅,张开足有二丈长短。荧惑惊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诡异。

他知道那只兽是什么,那是只有印星城中四方之一白虎才圈养的能飞的坐骑,叫做骥兽,世上只有五只,海阁怎么能弄到的?还是说事情到底还是和四方有关?他正惊讶,忽又见院子里跑出另一个人,拉住那叫怀松的大汉,急急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去扯那牵着骥兽的缰绳,看那模样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将骥兽牵出来。

荧惑将身体隐在窗前的重重纱帐后面,不让下面的人发觉他有什么异动,却见院子里两个人忽地一起抬头往他这里望了过来,然后又飞快地将头垂下,仿佛没事一般。

荧惑只觉心中一动,好生奇怪,那叫做怀松的男子,怎的那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那眉眼轮廓,好象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他甚至连那人左脸上的一颗肉痔都觉得熟悉。眼看怀松将那兽飞快地牵出了院子,荧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正在惊疑,房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敲动,他怔了一下,急忙关上窗户,转身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海阁,依旧是斯文俊秀,面含微笑,可现在再看来,他却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印星城与他有什么关系吗?能让白虎将稀世珍宝骥兽出借的人,必然不简单,或者说印星城在脱离了麝香山之后,终于要有什么行动了吗?

两个人各自暗怀鬼胎,相互偷偷打量了半天,荧惑才面无表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

海阁拱了拱手,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荧惑替他倒了一杯冷茶,指尖微微在杯身上一抹,刻下一条细微的红痕。海阁丝毫未觉,接过茶杯轻嘬了一口,再抬头时,那条细微的小红线已经游走到了他衣领上,安静地盘踞在那里,一点声响都没有。荧惑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良久都没说话。

海阁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让大哥见笑了,我本不该瞒你。其实我是宝钦城遗留的臣子,我们这一行人,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的反抗行为。只是虽然我们于麝香山是蜻蜓撼大树,却也不曾过于后悔过。倘若大哥觉得不屑与我等结交,等小弟饮了这杯茶,你我就各自分离吧!只是白日叨扰了大哥一顿好餐,实在过意不去。”

他喝酒爽快,喝茶居然也极快,一仰头就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起身就走。

“为什么?凡人总是要反抗神?”

荧惑低声问着,止住了他推门的动作。

海阁没有回头,良久,他忽然轻声道:“荧惑大哥,你知道吗?其实五曜中,我最欣赏的神就是荧惑了。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对与错,他拥有的只有强大而已。虽然是个极冷酷的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真能见到他,一定也会像对你一样亲近他。或许也会和他说一样的话……”

他笑了一下,自我揶揄道:“你看我在胡说什么呢……忘了我的话吧!你是你,他是他。荧惑大哥,倘若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小弟,就去青鼎山找我吧,你的一顿好餐好酒,我一定加倍奉还。告辞。”

门被轻轻带上,荧惑沉默地坐在案前,慢慢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冷茶。

青鼎山,在宝钦城与巧山城之间,是南方最著名的山脉之一,连绵数百里,荒无人烟,至今也未能有人安然从山中穿越。他告诉他自己盘踞的地点,是什么意思呢?现在的局面,似乎变得诡谲,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就会掉入某个周密的陷阱里,偏偏最重要的那一点,他怎么都摸不透。青鼎山一行,看来他是必然要去的了,只是究竟是被人引诱去的,还是他自己的意识,他现在也不明白了。

他有一种预感,好象再前进一点点,就会捉住一点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的出口被无数黑色烟雾遮掩,他一直在潜意识里寻找的东西,那样的一个人,一种感觉……他觉得很快就可以捉住了。

山林里漆黑一片,浓密的枝叶将银色的月光尽数遮挡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点血红的火焰摇晃在他的指尖,替他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那天晚上海阁离开后,连夜就退了房,十几个大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巧山城消失了。旅馆里的掌柜和小二笑成了开花馒头,这些霸王似的人物,不但走得飞快,甚至连多付的房费都没要,白白赚了一笔。

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夜之间跑去了哪里,荧惑却知道。无论他是否出于自愿,他那天晚上已经在海阁身上下了追踪用的咒术,现在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已经到了青鼎山里,为了理清这一千丝万缕的迷团,他几乎是立即就跟了上去。

那晚他趁海阁喝茶时,在他身上留下了火系的追踪咒,现在他一发动神火,立即就能感觉到他的方位,在东南方不到六里的地方。

青鼎山极陡峭,几乎全部是巨大的石壁,需要用力攀登方能向上,作为天生的保护屏障倒是绝佳。荧惑攀了许久,渐渐厌烦起来,双手张开,顿时有雄雄火光燃烧起来,将墨蓝的天空映成了血红之色。只一挥,眼看着神火化成了一条火龙,呼啸着盘住了半个山头,那梗阻在面前的半个山头竟然瞬间就熔化了!滚滚的岩浆顺着他的脚缓慢地往下流淌着,他却仿佛置身清流之中一样轻松。

山峰被他的神力削去了半个,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就在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黑漆漆地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殿堂,即使月光明亮,那座宫殿却依然仿佛给笼上了一层黑纱,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殿前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留出一大块空地,其上铺着惨碧色的彩砖,形成一个古怪的花纹。花纹蔓延得很远,在其尽头,立着五盏长明灯,却是光秃秃的,半点火光都看不见。山顶风大,呼啸而过,犹带呜咽之声,更是增添了阴森的气息。

从这里看去,一点人气光亮都看不见,如果不是手指上的神火跳跃告诉他海阁就在这座宫殿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地方能住人。殿门是破败的,有半扇已经倒了下来,整个宫殿也塌了小半边,残壁断垣颇有凄楚的感觉。从破烂的墙壁往里面望去,漆黑一片,半点声响都没有。

荧惑慢慢向殿门走去,那漆黑的宫殿仿佛是一个旋涡,将他往里面拉去,又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野兽,等他靠近了就会一口吞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觉笼罩住他,他直觉里面有什么让他讨厌的东西,本能地不想进去。可是手上的火焰灼灼地跳着,有如诱惑之舞,一切的秘密都在那里面。

他松开左手上的经文,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宫殿。推开破烂的殿门,立即传来空洞的吱呀声,令人头皮发麻,然后另一扇门也跟着倒了下来,落地时轰然一响,顿时化成碎末。他面不改色,直接踏着殿门的碎片,昂然走进了正殿。

浓厚的漆黑顿时包围住了他,他微微一惊,这里怎么黑得如此古怪?若不是有人施法,断然不可能这样!殿内安静无比,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他的脚步声更是惊心动魄,回响阵阵。

依稀感觉这里是一个空旷的正殿,但周围似乎总有不平静的波动,这种感觉……莫非是有人吗?他举起手臂,刚要发动神火,忽听一声剧烈的吼声,周围陡然大亮,仿佛平地里忽然升起无数光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