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酷搓搓下巴,一双招子前前后后在它身上兜了一圈,“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异兽,这白生生可怜兮兮的模样……”他扬高声调过头朝阿宝道,“阿宝,今晚能不能不要烤了它?”

那土蝼双眼一亮,赤骥没好气地吐着泡泡,“你在浮尘界那么些年难道都没有见过异兽吗,用得着这么稀罕?”

“那些叫妖兽,不是异兽。”妖兽通人言习术法,异兽顶多就算国家级保护动物,虽然珍稀但毕竟还是动物,在危险性上有质的区别。

“所以呢,这就是不烤它的理由?”

“NONONO!”金酷来回抚摸着土蝼头上的四角,舔舔嘴唇,“这么可爱鲜美的异兽,用来做‘叫花土蝼’不是非常好吗。”干烤的肉感怎么会有烘烧的香酥。

土蝼霎时面如死灰。

金酷吸吸口水,“小土土,你刚才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这么二的放弃如此美味吧。看看你这前腿,看看你这后蹄,再看看你这圆滚滚白嫩嫩的肚皮……多好的食材啊。”

赤骥在鱼缸中扑腾,“ 没有最二,只有更二,当你发现一个比你自己更二的人时,你当然会觉得自己是不二。”(不二兄我对不起你,其实我还是很爱你的><~)

金酷愣了下,随即激动地捧起鱼缸狠狠一啾,“赤骥!你果然也是穿的吧!”

赤骥跃出水面一甩鱼尾狠狠拍了金酷一脸水,“啾什么啾!不要以为仗着我们多年交情你就可以性骚扰!”

金酷抹一把脸甩掉赤骥的洗澡水,依然眼巴巴地看着它,“天王盖地虎,下一句是什么?”

赤骥沉吟思索了片刻,正色道,“没听说李天王要盖地虎,他最近要换式神吗?”

“不二和国光你更喜欢哪个?或者是越前龙马?”

“龙马?我不喜欢龙马,跨越种族的爱情注定是残缺的,我是完美主义者。”

金酷双目炯炯最后一问,“许仙是和哪条蛇成亲生子的?”

赤骥摇摇尾巴沉入绿油油的水草丛中,“小金酷,回去后到黛那里拿点退烧药。”看来是病得不轻了。

金酷抑郁地肩膀和嘴角下垂,默默地去角落画圈圈了。

将土蝼去了内脏腹中塞上香料,再包上一层薄泥塞入火中烘烤……

金酷决定化悲愤为食量,殷切掌厨,“帮忙添个火,等泥土干裂欲碎时就可以了。”

阿宝只刚刚张了张嘴,金酷立刻飞扑过去阻止,“阿宝千万不要!你的业火只要一使出来我们的晚餐就彻底消失了。”

睚毗拎起金酷的衣领往后一丢,表情淡定无比地道,“我来。”不过只是勾了勾手指,火势霎时“轰”地一声飚上两米。

“够了够了!”

敲开泥土,土蝼身上的皮毛随泥壳而脱,肉香四溢……

赤骥感慨,“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少了鲜美鱼汤。”

金酷斜睨它一眼,长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乃是神鱼,和它们不是一个品种的。”赤骥将头探出水面朝着天池的方向张开嘴发出一道无形的声波,少顷,只见一条条肥美的青鱼从天边成群结队地飞入阿宝事先架在篝火上的砂锅中……

不过片刻,浓稠鲜美的鱼汤出炉。

睚毗盛了碗鱼汤自然无比地先递给阿宝,而后撩起衣摆坐在她身旁也为自己盛了一碗。

阿宝瞪着手中鱼汤半晌,呐呐道,“……谢谢。”

睚毗勾起嘴角朝她淡淡一笑,融融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灼灼火光暖暖地烘托出他柔和的侧脸。她心跳了一下,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般宁静温柔的表情,忙不迭回他一个笑容后将脸埋在碗中,胸口突然砰砰砰急跳,心跳快得连她自己都被吓到。

金酷远远瞥了他们一眼叹口气,提着一条青鱼低头喂赤骥。

睚毗垂眼看着阿宝不发一语地埋头狂吃,那鱼汤刚沸不久正不断腾起袅袅白烟,低声道,“慢一点,烫。”

阿宝立刻咳了一声,当场呛着。

睚毗忙放下碗,轻轻拍抚她的背,“怎么了?不是说慢点了吗。”

阿宝鼓鼓的腮帮子消下去,朝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手,“你现在……真怪……”让她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睚毗收回手,移开矜持上扬的狭长双眼,薄唇轻抿着。

哎?生气了?

阿宝抓着碗愣愣地看他,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啧……还是一样爱发脾气呢。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昆仑。”睚毗沉默片刻后道。

“唔……我们先吃完饭再讨论怎么样?这样对消化不好。”阿宝扯开话题。

“你不希望我找回记忆,对吗。”

幸好鱼汤已经咽下去,不然一定会喷出来……他的问题精准而无法回避,阿宝努力抛却如潮涌来的旧日回忆,双手不自觉绞紧掌下的草地,“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记忆难道渐渐复苏了?可是他的神情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如何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我,之前从未想过去寻回记忆。既然当年我苏醒时朱獳他们已经大略告诉我失去记忆那五百年发生的事,对我而言,便没有令我牵挂之人或者是挂心之事值得我再去费心追寻。”直到遇见归来的旱魃,他偏头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你希望我找回记忆吗?”

“我……”那样惨痛的记忆,那场绝望而哀恸的死亡盛宴……她苦笑着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要让他想起来吗?想起来又如何。如今的他不像从前那般阴鸷疯狂得令人窒息,他的眼神没有无望没有痛苦没有怨恨……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现在的他该如何形容才好呢。她捂住心口,指下仿佛还残留着那丝陌生的颤动。

“阿宝!这条土蝼的角拔不下来,过来帮我一把!”金酷的大嗓门打破他们之间奇妙又暧昧的氛围。

阿宝“嗯”了一声站起来,鬼使神差的,在走到金酷跟前时突然回头望了望。

睚毗广袖滑落至肘上,正隔着融融的篝火支着额神情淡漠地瞧她。

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了……

阿宝皱起眉,不知道是不是篝火太旺了,连双颊都跟着微微热了起来……

Chapter 13

戌时三刻在篝火旁架好休憩的小塌,阿宝将白天被晒得干燥温暖的枝叶和干草聚拢,躺在上面时温软而厚实,带着阳光和属于草木的清香。

金酷原本想用术法构建一个舒服点的帐篷,在尝试了阿宝的全天然床位时新奇无比,偶尔换换口味体验一下古代侠客的幕天席地也不错。

睚毗没有入睡,他只偏头睇了眼金酷,依然坐在篝火前,一声玄色长服静静融入黑夜。

从前他嗜穿红衣,华美精致的衣饰流苏垂缀,灼伤人眼般夺目逼人。而今她从未见过他穿红衣,总是一身如墨自持的玄色,他的位置靠近阿宝一侧,她辗转了一会,远处和金酷那张艳丽小脸严重不符的巨大呼噜声传来,他似乎累坏了,已许久未这般长途跋涉过,脑袋一沾到床榻就立刻睡得昏天暗地呼噜连连……

时间不知不觉快接近子时,一个软软的声音从睚毗身后传来。

“你不睡吗?”

睚毗道,“没有睡意。你呢,不睡了?”

阿宝摇头,搔搔乱糟糟的长发坐在他身侧稍远一点的位置,“半夜肚子有些饿了,想再去猎一头土蝼吃饱了再睡。”

睚毗挑眉朝她扁扁的肚皮望了望,到底还是默默地起身再去给她猎了一头。

深夜的昆仑青雾弥漫,冷冽的白汽在空气中蒸腾,将如水牛大的土蝼去了皮毛内脏淋上香料,两人围着篝火烧烤阿宝的土蝼宵夜。

睚毗拢着袖偏头看阿宝忙活,长长的青丝垂坠在玄色素衣上,睫毛在火光映衬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阿宝迟疑了片刻,“你为什么都不穿红衣?”

“从前我嗜穿红衣?”

“嗯。”阿宝轻应了声,视线移到手中的土蝼上,“那时候你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绛红色……”

“这样吗。”睚毗拂开垂落胸前的发,“但我总觉得这颜色……令人不快。”

阿宝“唔”了一声,难道失去记忆之后连喜好都变了这么多?她摸摸鼻子,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谈。

睚毗定定注视着她,察觉到他毫无遮掩的眼神时她愣了一下,总是含笑的嘴微抿着,挪挪身子不自在的偏开脸。

脑海中蓦地飞快闪过一个叹息般的女音——

“我……真的不想讨厌你。”

额迹突然钝痛难当,睚毗扶着额蹙起眉,这是……他微讶地将视线停驻在心无旁骛地专注在宵夜的阿宝身上。

刚才这是……

昆仑为中央之极,乃是连接天地的天柱,方圆八百里,高七万尺。是以他们在昆仑待了近月,也只堪堪搜寻了一半。

“啧,还要在这呆多久?既没有美女也没有美食,成天吃烤土蝼和鱼汤我现在一看到这两样东西就舌头发麻。”他发誓等他下山之后再也不吃羊和鱼了。

睚毗顺应民意的换食谱,“那今晚就吃烤鹑鸟。”

还烤?金酷崩溃地道,“不是这个问题!”

睚毗冷冷睇了他一眼,“那你就……”

还不待他说完金酷立刻扔掉手中的鱼缸一把抱住阿宝,“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走的!”他才不会把阿宝一个人留在这个曾经是小正太现在是怪叔叔的睚毗身边,更何况他还身负前科。

睚毗微微眯起眼,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往后一丢,面上依旧平静平淡平得不可思议,“随你。”

赤骥连带鱼缸一道浮在半空中,翘起长长的宽大鱼尾掩住嘴低笑,“丢鱼者人恒丢之。”

金酷没好气地道,“身为女性,你的个性真是……充满了缺陷美。”

“多谢夸奖。”……

阿宝听着身后热闹的拌嘴声,此行多亏了他们俩活络气氛,否则若只有她同睚毗出行,一路上绝对会冷场连连。

一人一鱼一龙一活尸的组合虽然诡异,但到底也还是一路彪悍地走到了昆仑北门。

昔昆仑:北门开以纳不周之风。

一行人绕开倾宫(占一顷地之宫)、旋室(用玉所饰之室)、县圃,走入敞开的北门。往昔的昆仑每一面山皆有九口井,每口井都以玉石为栏。山体每一面又有丸道,每道门皆有开明兽在那里看守着。

如今被众仙抛弃的九井早已被经年累月的尘土和污物覆盖,守门的开明兽也早已经随着仙人回到天庭,金酷好奇地在无人看守的石门前向内张望,虽然石门虚掩着,但当他看见这扇巨门足足有3米厚时也没有天真到以为自己会突然人品爆发能推开它。

阿宝在他身后也跟着他向内望去,“你想进去吗?”

金酷内心挣扎了几秒,点头。

阿宝和睚毗交换了下眼神,而后站在巨大的石门前深吸口气,双掌猛然用力一推——

轰隆隆!

伴随着低闷的巨响石门被推开,刹那间,满室的金光铺天盖地涌入视野,闪亮得叫人睁不开眼。只见眼见皆是一排排珠树,出五彩玉的文玉树,枝上长满珍珠和美玉的琅玕树……树林的尽头似乎连着一条幽深曲径,小径的入口被一棵棵教人眼花缭乱的异树挡住,只朦胧窥见枝叶间隙露出的些许轮廓。

“神啊,我赞美你,我爱死你了!”

金酷的双眼瞬间变成¥ ¥型,一把抱住离他最近的琅玕树不撒手,睚毗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发现阿宝还未跟上,他回过头正想开口,随即,骤然愣住——

只见阿宝依然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但自双手开始,身体渐渐变成透明,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消失。

他只觉得心口蓦地一痛!仿佛千百年前也曾经像现在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他的面前……

霎时,无数的影子和杂乱的声音排山倒海一般涌入他脑中,他头痛欲裂,身体却下意识地奔上前紧紧抱住她,右手凝起一把巨大的墨色战刀,强忍住脑中席卷而来的剧痛晕眩朝石门挥刀!

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漫天烟尘褪去之后,金酷瞪大眼,原地只余下被劈成两半的石门,阿宝和睚毗早已经不知所踪。

他不敢置信地捧着鱼缸努力眨了眨眼,半晌后呆滞地道:

“我靠,难道他们又穿了?”

无数纷乱的影像在眼前摇晃,但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障壁,画面模糊不清得令他难以分辨。他再靠近几分,抬手想打破这层阻碍……

“睚毗!”

他睁开眼,望见眼前的少女那张微微苍白的脸,忽然道,“你在担心什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她垂下眼,“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视线停留在那张稍嫌苍白的脸上,平稳地道,“如果有一天……我恢复记忆了……”

她的声音微颤,力图轻快的道,“那真是恭喜你呢,辛苦追寻了这么久……终于找回了。”

恢复了记忆的他又会变成从前那个偏激疯狂的睚毗了吗,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模一样了吗。

他突然勾唇一笑,在最后关头到底终究还是放弃冲破那层障壁,抬手轻触阿宝的脸,“怎么这副表情?被我吓到了吗。方才我只是玩笑罢了。”

阿宝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睚毗道,“从前你是我的仇人吗?”

阿宝忙不迭摇头,愕然道,“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他收回停在她颊畔的手,“那就别这么紧张,放松点。我们现在想想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桃树,桃花如落雨纷飞,缤纷落英沾染上他们的长发和衣裾,只行了不过数十米,两人身上皆被熏染了桃花香气。

睚毗探出手接住一朵落在掌心的桃花,仔细端详后讶然道,“这里是蟠桃林,想不到被众仙抛弃千年的昆仑竟然还残留着蟠桃林。”

那这就是蟠桃花?

阿宝好奇地拈起落在她肩上的桃花观察,只见花朵比寻常桃花略大,粉红色,呈蔷薇花形。

“别带走它。”睚毗道,“我们已入了桃花障,若没有找到出口恐怕会被困在这一辈子。”原来当年除了天帝安排开明兽守卫昆仑,西王母也在石门上设了桃花障,即使击退了开明兽,只要对方想进门就一定逃不过桃花障。

不过自从仙人离开昆仑之后,桃花障失去了赖以运做的仙气,效力低微了许多,也因此只吸收了推开石门的阿宝便无力再多动弹,当然……睚毗这是例外的买一送一。

“不要离我太远,这里有谜障。”睚毗低声道,修长暖热的手轻轻握住她。

“那个……”阿宝缩了缩手,但他的大掌虽然温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对两人自从上昆仑以来日渐亲昵的氛围感到无措不安,阿宝有些狼狈地偏过脸,移开视线。

睚毗垂眸注视着她乌压压的后脑勺好一阵,慢慢露出极淡的笑意。

也许被困在桃花障中,并不全都是坏处。

Chapter 14

仿佛永远只有白昼没有黑夜。

他们在蟠桃林中兜转了数天,目之所及皆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始终找不到出路。

西王母设下的迷障果然不好闯,阿宝摸摸扁平的肚皮,虽然凭她的道行可以只靠吸收日月精华生存,但她还是更偏爱能嚼能入腹的美食呀。

“肚子饿了?”睚毗低头看她。

阿宝直觉的先摇头,而后犹豫了下,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呐呐点头。

蟠桃三千年一熟,食之不死。因此现在林中只有花没有果,除了些道行低微的小精魅,也没有什么食物让阿宝果腹。

睚毗环视一周遍布视野的桃林,隐隐感应到他们现在已经踏入正确的岔口,端看该如何找准下一步,“阿宝,再忍一会,我们就快找到出口了。”

阿宝乖巧的应了声,她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向来云里雾里,便跟在他身后寻找破迷障之门,其中“门”又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握紧掌心冰凉的小手沿途小心地避开伤门死门,寻找生门。“睚毗!”身后她的手突然松了松。

他迅速回首抓紧她,双眼急急在她身上环视一周,很好,没有受伤。“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宝望向西方,“刚才我看见林子里似乎有一团模糊的影子朝这边过来。”

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