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购物狂,我像个暴发户,"林晓琪念念有词地忏悔,"你谴责我吧…"然而她满足地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抱住新买的裙子,"多漂亮的裙子啊,乔红袂你不觉得漂亮吗?"

 乔红袂叹口气,"很漂亮,可是你总不能把全天下的漂亮衣服都搬回来。花无百日红,这行说到底是青春饭。"

"怎么了,"林晓琪问,"最近工作不顺吗?你不是才接了一个广告?"

乔红袂不语,研究手上的存折,过了一会儿说:"一手来一手去,也没多少能剩下的。"

林晓琪乐观地说:"我们现在还不红嘛,说不定哪天走红了,就有钱啦。"

"你有希望,"乔红袂说,"我是不想了,我这把年纪,差不多都该退隐收山了。"

"别灰心,人家三十多岁照样在拍广告。"

"是啊,但是这样的人也不多。"乔红袂把存折扔到抽屉里,"钱到用时方恨少。"

林晓琪问乔红袂:"你想买什么?"

"我想买房子。"

林晓琪顿了顿,这真是一笔大支出,以乔红袂的存款收入,买房子真是太过勉强。林晓琪沉默了一会儿,用轻松的语气说:"房子要自己买,钻石要自己买,太悲哀了。乔红袂,你应该去找个男朋友。"

"你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你身先士卒吧。"

"我正在找啊,不过还没找到。"

"你的那个沈乔呢?最近有信来吗?"

林晓琪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叹气,"沈乔不是我的,我们已经分手了。"电脑上是沈乔最近传来的照片,头发剪得短短的,身上穿着林晓琪送他的那件羽绒服,站在白雪皑皑的校园里微笑。

这一年多沈乔和林晓琪断断续续地通着邮件,沈乔说美国的见闻,学校的情况,实验室的逸事,同学,朋友,教授…有时候沈乔问她:"琪琪,你还好吗?你现在的生活如何?"

她要怎么向沈乔形容她的生活呢?要不要告诉他,她现在有钱了,不再是那个困窘的小女生,她买了很多很多东西,多得超过了实际需要;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浓妆出场,素面朝天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打扮好了到处去试镜,拍照,吃饭,泡吧…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觉得这样的生活离沈乔太过遥远,真正是两个世界。她每次回信都是干巴巴的几句,不知如何落笔。沈乔,在实验室和宿舍间来回的沈乔能了解她的生活吗?沈乔心里的她,是多年前那个天真纯情的小女孩,他的邮件曾写过这样的话,"有一次半夜醒来,月光水一样洒在床前,忽然非常想念你,想念你澄澈的眼睛、明净的笑容…"

澄澈的眼睛,她现在还有澄澈的眼睛吗?林晓琪看着镜子,卸了妆的她脸色有点苍白,因浓妆过多的关系,皮肤不像从前那样晶莹透明了。不过短短一年多,她原先那种少女的纯净气质已经消失殆尽。"一入江湖催人老。"林晓琪喃喃地说。

她点一支烟,关掉邮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乔红袂将存折研究又研究,终于还是放了回去。林晓琪说:"要不咱俩合买一个房子得了,两室一厅,一人住一间。"

"等你结婚的时候,难道把房子一劈二,切一半去做陪嫁?"

"我才不要陪着房子嫁过去。难道那个男人连房子都没有就想娶我?"

乔红袂叹气,"是啊,起码要有房子,还要有部小车子,相貌端正、人品高尚、身家清白、性格温和…"

林晓琪打断她,"为什么要性格温和?"

"性格温和的人好相处。"

"我喜欢有点不羁的男人,"林晓琪说,"似笑非笑的神情,干净修长的手指,台球要打得好,姿势要够帅…"

乔红袂看了她一眼,林晓琪讪讪地闭了嘴。"我发花痴,乱讲的。"

唐泽现在已经很久不去打台球了,林晓琪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应酬和出差。难得见一次面,唐泽的神情有些疲倦,人也显得瘦了一些,林晓琪忍不住说:"什么工作要忙成这样?"

"没听过一句话吗,干外贸这一行,就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那也太辛苦了。"林晓琪想要说什么又住了口。他和她一样,再辛苦再艰难也得往前走,他们都是孑然一身,无所恃靠。

 唐泽掏出烟来,他现在抽烟抽得越发凶了,林晓琪常常见他烟不离手,也许是太辛苦的关系。林晓琪自己也开始抽烟,烟瘾并不大,但是疲倦又无法休息的时候,有一支烟顶一顶,便觉得好很多。

林晓琪也掏出烟,MILD SEVEN,特醇七星。唐泽微微皱眉,"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觉得累但是没法收工的时候。"

"拍广告也很辛苦吧?前阵子好像还去出外地了?"

"嗯,去九江出外景,拍了一个洗发水广告。大冷天的,穿条薄裙子光着脚在树林里跑,把我冻得半死,跑得脚都划破了。还要拍瀑布洗澡的镜头,其实就是在摄影棚里洗,淋了足足大半天的水,泡得手上的皮都皱起来。不过想到有钱拿,再辛苦也忍了,"林晓琪笑,"我很财迷的。"

唐泽看着她,眼神有点怜惜,欲言又止,然而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一起出去吃饭吧,想吃什么?"

 第三十九章 最好的时光

他靠得那么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微微温热的…她心里有一种悲怆的甜蜜。

林晓琪的二十岁生日就要到了,乔红袂提议办一个舞会好好庆祝,"二十岁,一生只有一次,是女孩子最好的时光。"她兴致勃勃地替林晓琪筹备,订场地,约朋友,陪她挑选晚装。林晓琪看中一件淡蓝纱裙,胸口缀着小小水钻,裙身是层层叠叠的薄纱,看看价格,林晓琪有些咋舌,乔红袂却一反常态,当场刷卡买下送她,"二十岁生日,再任性也无妨。"

生日那晚,林晓琪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光彩夺目:黑亮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粉嫩的唇色。年轻的肌肤原本就光洁细致,在肩头洒上一层亮粉后更显皮肤剔透白皙。淡蓝纱的蓬裙,同色系的披肩,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珠串在耳际、胸前摇曳闪烁…林晓琪对着镜子,自己也觉得非常美丽,然而喜悦中又觉得有一点忧伤,这是否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生日舞会很热闹,朋友来得很多,给了她许多赞美和祝福,还有礼物。他们开香槟,切蛋糕,跳舞--林晓琪一直笑着,二十岁,这是她最好的时光,最美丽的、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这快乐里仿佛缺了一块什么,让她心神不定、坐立难安,内心里有种渴望似乎难以抑制。她找到乔红袂,"我要出去一下。"

乔红袂愣了愣,"去哪里?"

她不答,淡蓝色的影子在门口一晃,已经失了踪影。

林晓琪急急招了一辆计程车,报出那个熟悉的地址。"麻烦您快一点。"她对司机说。要快,一定要快,快得没有时间去想--一想就没有勇气了。

她一口气跑上楼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心还在狂跳,她定一定神,伸手按下门铃。

唐泽刚洗完澡,一边开门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眼看到林晓琪--也许是因为跑得急了,林晓琪的脸色微红,眼睛却出奇的亮,流苏型的水晶耳环还在微微摇曳。裙子没有吊带,披肩滑下来搭在臂上,露出瘦而薄的肩膀,手臂那么纤细,胸前露着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整个人似发出晶光来,如一朵花开到了极致,令人窒息的美丽。

唐泽仿佛受了震荡,缓缓放下手上毛巾。

林晓琪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能不能陪我跳一支舞?"

唐泽看着她,终于说:"去哪里跳舞?"

"无论哪里。"

唐泽带林晓琪到一家酒吧,小而安静的,酒吧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舞池。唐泽向林晓琪伸一伸手,将她轻轻带入舞池。一个温婉的女声轻轻唱着一首法文歌曲…一切都显得那么浪漫,又那么不真切。

周围一切仿佛都变成了虚无,她眼里只剩他的样子,黑发微湿地垂在额前,衬得眼睛特别黑,他的衬衫是一种极淡的米白,近乎温柔的颜色。他靠得那么近,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微微温热的…她心里有一种悲怆的甜蜜。

他和她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跳完这一支舞。一曲终了,唐泽轻声说,"林晓琪,生日快乐。"

林晓琪微笑,"唐泽,谢谢你。"

林晓琪回去的时候,舞会已经结束,只有乔红袂还在等她,"林晓琪,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竟扔下这里所有的人跑掉,叫我收拾残局?"

林晓琪笑,"不好意思。"

乔红袂看着她,"你去见谁了?"

林晓琪不答。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从手袋里找出烟来。林晓琪自己抽出一支,又递过去一支给乔红袂。林晓琪说,"二十岁生日,你说过,可以任性一下。"

乔红袂明白了,"你去见唐泽了?"

林晓琪点点头。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乔红袂想问什么,然而欲言又止。

林晓琪主动说:"我让他陪我跳了一支舞。"

"也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他看看我,看看我今晚的样子。就像你说的,这是我最好的时光。我想让他记得我最漂亮的样子。"

林晓琪掐灭烟,站起身来,"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岁了。二十岁之前,是一天天长大,二十岁之后,就是一天天变老。"

乔红袂看着林晓琪粉白黛绿的好容颜,不由得想到自己当年和他初相见,也不过是十八九岁,那最美的时光…他是否还记得她当年的样子?

乔红袂的神情有一点怅惘,然而她抿抿嘴角,拉一拉裙子站起来,"我还没有说,你倒已经说起老来,你是存心刺激我吧?二十岁就开始说老,为时过早。"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子,二十岁说老真是为时过早,然而对做模特的林晓琪来说,二十岁的确已经不算太年轻--不断有十六七的美少女们加入竞争,她们眼睛明亮,肌肤紧绷,每一根头发丝都是青春。林晓琪必须要在这一两年中冒出头来,否则便会渐渐沉寂下去,最终无声无息…

林晓琪以前自恃美貌,觉得只要努力,肯定能够出头,现在她才知自己天真,本市美貌女子起码有五十万名之多,广告圈里更是只要是个女的,就没有不漂亮的。漂亮的程度高一点低一点不算太重要,绝色毕竟是少见,大家的漂亮都处于某一个上下限之中,相差不算太多,各有各的特色,这种时候,美貌就不再是主要的砝码,而运气就变得极其重要起来。

林晓琪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娱乐圈的那些明星都那么迷信,迷信风水相术,讲究"转运",这一行太过诡异,全无定数,只能归结于"命"和"运"。有些人条件极佳,可是屡试屡败;有些人仿佛极普通,却偏偏能够走红。林晓琪现在也请了一尊天然水晶石放在家里,专门请了风水大师来测过摆放位置,说是可以"加运"--这一行的运气实在是太重要的一件事。

林晓琪的运气算是不错,发展得还算顺利,虽然离红模特还有距离,但也算是有了一点小名气,至少在圈内,Angel这个名字还颇有点人知道。磕磕绊绊的,也算是上行的趋势。

和林晓琪比起来,乔红袂的状况就很不容乐观了。当初是乔红袂带林晓琪入行,替林晓琪介绍工作,现在倒过来,林晓琪的工作接得比乔红袂多,有时林晓琪还介绍工作给乔红袂,然而成功的次数并不太多。

林晓琪有点替乔红袂担心,她知道乔红袂和她一样没有退路。乔红袂一直想买个小房子,然而房价比收入涨得快,又不敢分期付款--本来就是不稳定的收入,乔红袂还在走下坡路。

林晓琪只好尽量分担家里的开销,房租水电等说好了是一人一半,但乔红袂是绝不肯让她多付的,林晓琪便积极地往家里买东西,吃的用的各类杂物,洗发水、沐浴露没等用完便赶紧买新的。

"家里洗发水都有三瓶了,"乔红袂说,"别再买了。"

林晓琪有点尴尬,"你看我就是老毛病,跟购物狂似的,看到什么买什么,都不记得家里有没有了。"

乔红袂不说话。

乔红袂接到的工作越来越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多。过几天林晓琪听说乔红袂接了F1方程式赛车的车模工作。她自己早就不接这类工作了,顶着大太阳站一天才那么几百块。林晓琪意识到,乔红袂的工作是真的出了问题。

 林晓琪也知道,乔红袂已经二十四岁,在这一行里已算大龄。和乔红袂一起入行的Anne、Rebecca等人个个都找到有钱的男友、情人或丈夫,纷纷退隐。

乔红袂不得不开始考虑转行的问题。

林晓琪说:"或者试试找份白领的工作?"

"我已经试过了。"乔红袂一毕业就做了模特,没有别的工作经验,虽然有大学文凭,但是起薪仍然低得不可思议。

"那或者搞点生意什么的?"

乔红袂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了。"

乔红袂在商场租了一个柜台,代理一个三线品牌的女式服装。不知是因为没有经验,还是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缝,生意一上来就不大好,到后来更是经营惨淡,接连亏损了几个月,乔红袂终于不得不结束营业。

乔红袂对林晓琪说:"小时候有人看我的手相,说我命中无财,我以前总是不信,现在看来,说不定是真的。"

"别泄气,只是一时不顺,过阵子就好了。" 安慰的话都未免空泛无力,然而除了安慰,林晓琪又能如何,"我之前比你还不顺,从兰亭酒店辞职后差点工作都找不到,"林晓琪又说,"熬过这阵子,以后就会慢慢好起来的,真的。"

林晓琪的表情诚恳,乔红袂笑笑,"我明白。"

第四十章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乔红袂微笑道:“你喜欢是正常的,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是属于这里的。但是我不是。我对上海始终没有归属感。”她轻轻叹气,“这是个奢靡、繁华、冷硬的城市,是钢筋水泥的丛林。”

经营服装失败以后,乔红袂并没有什么抱怨的话,也从来不向林晓琪诉说她的烦忧——然而林晓琪听见乔红袂整夜整夜地在房里踱步,烟抽得很凶,垃圾桶里两天便多一个空烟盒。季末的时候林晓琪自己去交了房租,然而乔红袂坚持要付一半给她,“还不至于到这地步。”乔红袂说。林晓琪觉得难过,她是真心要为她分担,然而她用沉默在她和她之间竖起一堵无形的墙,她觉得她们之间似乎忽然疏离起来——她曾经让她分享她的快乐,却不让她分担她的忧虑;她曾经帮助她一步步走过来,却拒绝她要帮助她的好意。

没多久乔红袂开始经常外出,林晓琪也正是工作忙季,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半夜到家,和乔红袂没说上几句话,已经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乔红袂便催她去睡,“明天还要早起,睡得太少,眼圈又要黑了。”等到林晓琪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和乔红袂好好谈话的时候,乔红袂告诉她,她要结婚了。

林晓琪吃惊,“什么?”乔红袂平静地重复,“我要结婚了。”“和谁?”“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是最近的事吗?”“认识有一段日子了。”“为什么你从来没提过?”乔红袂沉默了一下,“以前时机不成熟。”“是时机不成熟还是你根本就没打算要结婚?你根本就没考虑过他,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就是因为最近工作不顺…”乔红袂打断她,“林晓琪!”林晓琪住了口,看着乔红袂。乔红袂转过头去,“你该恭喜我才是。”林晓琪想说恭喜,然而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乔红袂勉强笑道,“你这个样子,叫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我不是结婚,是赴刑场呢。”“为什么?”林晓琪问,“为什么要结婚?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喜欢他的。”“什么叫某种程度?”林晓琪愤愤地说,“我不像你念那么多书,我不懂这种字眼儿,我只知道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你敢说你爱他吗?”“爱和婚姻是两回事。人们爱的是一个人,结婚生子的是另一个人。”林晓琪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是谁以前说过的?她想不起来,她只觉得伤心,“那又何必结婚?何必?难道结婚就能解决一切?”乔红袂沉默,“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估计也是我最后的运气。不然你要我怎么样?整月没有一份工作,难道坐着等死?”“可以换一份别的工作…”“换什么工作?在公司找个职位,从底层做起,一年年熬着等升职,等加薪,居无定所地漂泊搬家,十块八块地算计着省钱储蓄?”乔红袂疲倦地说,“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我累了,我想过点安定平静的日子。”林晓琪凄然道,“那样你会快乐吗?”“不会比现在更不快乐。”过了很久,林晓琪问:“他是个怎样的人?”“挺不错的人,对我很好。”乔红袂不想多谈,“他是加拿大籍华人,注册之后,我会跟他去加拿大。”林晓琪如遭雷击,“你要离开上海?”乔红袂点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加拿大?如果他爱你,他可以为你留下来…”“是我自己想离开。”乔红袂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出去,眼前一片全是高楼,“我对这个城市已经很厌倦了。”林晓琪茫然地问:“你不喜欢上海?”“你喜欢,是吗?”乔红袂微笑道,“你喜欢是正常的,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是属于这里的。但是我不是。我对上海始终没有归属感,”她轻轻叹气,“这是个奢靡、繁华、冷硬的城市,是钢筋水泥的丛林。”林晓琪怔怔地落下泪来。

乔红袂说:“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么伤心?我们可以通过电话和MSN联系啊…”然而她也红了眼圈。

乔红袂的未婚夫刘士鑫三十多岁,是十年前出国的那一批留学生,在加拿大发展得不错,经济也有一定的基础。这次回国本是探亲,偶然遇见乔红袂,也算是一见钟情。林晓琪见他其貌不扬,不免替乔红袂觉得委屈。吃饭时,刘士鑫为乔红袂拉椅子,脱外套,倒茶,夹菜——十分殷勤体贴,林晓琪稍稍释怀,总算对乔红袂不错。

然而总觉得意难平。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她竟跟着他远走他乡。林晓琪看着乔红袂忙碌地收拾行李,只觉黯然神伤,从今往后,她和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一起挤在床上看碟,整夜聊天到天亮…

结束了。

乔红袂搬走后,屋子一下子空了下来,林晓琪一个人从这间走到那间,从厨房走到浴室,到处都寂静无声,林晓琪呆呆地坐着,觉得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野,孤寂得可怕。

她简直没有办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便打电话给唐泽,“出来喝一杯?”

唐泽到的时候林晓琪已经喝了不少下去,她呆呆地抱着酒瓶,一见到唐泽便说:“乔红袂走了。”“去哪里?”“加拿大。”唐泽有点诧异,林晓琪接着说:“她结婚了。那个人比她大了整整十岁,样子很普通,看起来还没她高…中文都说不利落…她说她不喜欢上海,所以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加拿大有什么好?冬天冰天雪地,冷也冷死了…乔红袂去了那里又没有朋友,吃饭逛街都找不到人…她又不爱他,她根本就不爱他,她怎么会快乐啊…唐泽你说,她怎么会快乐啊…”唐泽沉默了一下,“她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有她的理由。”“可是她会快乐吗?”“快乐太过奢侈,有几个人能过得快乐?”“唐泽,为什么你心肠这样硬?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吗?一点都不挂念她吗?”唐泽沉默良久,“她会过得好的,我相信她会。乔红袂…是很坚强的,很有韧性,我相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子普通,年纪大一点,都不是问题,只好对她好就好了。”“对她好…如果她不爱他,就算他对她好,又有什么意思?”“你太过苛求了。”“难道只要有人对你好,你就会同她结婚吗?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和乔红袂分手?难道她对你还不够好?”“我和她分手,不是因为她对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对她不够好。”“你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如果你对她好一点…”林晓琪说不下去,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唐泽,我想念乔红袂,我也想念你,还有苏葭,沈乔…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只留下我一个人…”唐泽犹豫了一下,伸手揽过林晓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泣,安慰地在她背上轻拍。然而他并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林晓琪,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谁会陪谁到永远。你要慢慢习惯。”“不,不是,”林晓琪抬起脸,“不是每个人都孤独,只有我们,唐泽,别人都有父母,都有父母爱他们,都有温暖的家,只有我们没有。你能够习惯,我不能,我永远都不会习惯,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把我生下来又把我扔掉…唐泽,你说我妈妈为什么那么狠心?她自杀的时候为什么不为我想想?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去自杀?”“一个人连生命都放弃,肯定有她的苦衷。”“苦衷…人人都有苦衷,我妈妈,我爸爸,还有你妈妈…人人都该被原谅,所以我就被牺牲掉了,是不是这样?”唐泽不说话。

“我恨他们,我不原谅他们,我永远不原谅他们…”林晓琪喃喃地说,“我永远都不会习惯,永远都不会快乐…”唐泽皱眉,“林晓琪,别再喝了,我送你回去。”林晓琪抱着酒瓶不肯放,“不,我不回去,我就要喝…”林晓琪嚷道,“你一点都不同情我,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不明白谁明白?”唐泽打断她,硬是从她手里拿走酒瓶,“发泄也要有个限度,”唐泽冷冷地说,“人人都要离开家自立,你羡慕那种永远抱着妈妈裤腿不放的乖宝宝?这世上哪有完美人生?你年轻美貌,事业顺利,这一点已比很多人幸运,偶尔抱怨抱怨也就算了,你还真就这样自怜起来?你觉得不快乐,就想办法自己去找快乐。学做酒鬼难道就会快乐了?”林晓琪抬起头,“我找过,我试过,我很努力地去找…可是每个人都会离开我,唐泽,我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我?”唐泽不语,看着林晓琪睁大眼睛看着他,眼泪却一串串落下来。他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别哭了,别哭…还有我在这里。”

第四十一章 我们一定会有下次的

林晓琪忽然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同样是初秋夜晚的沁凉感觉,同样是夜色里男人有点模糊的面容,还有那烟头上的火星。

唐泽把林晓琪送到她租的房子里,她躺下了,却拉着他,不肯让他走,“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她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人害怕,你看着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

林晓琪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慢慢将所有事都想起来,乔红袂走了,昨晚她喝醉了,唐泽送她回来…她看到床头柜上烟缸里有好几个烟头,是唐泽昨晚留下的,他真的等她睡着了才走的?他在这里坐了多久?她靠在床上,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乔红袂在隔壁,没有人会再推门进来问她:“起不起床?要不要吃煎鸡蛋?”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在床上静静地靠了很久,终于直起身,起床洗漱,倒一杯牛奶,自己煎一个蛋——昨夜的脆弱任性已经过去,唐泽说得对,她总得习惯独自生活。

林晓琪的模特事业发展得越来越顺利。有一个知名品牌的药品广告选广告女主角,林晓琪原本觉得自己并不是成熟知性型的,也就是去碰碰运气,谁知竟偏偏选中了她。在造型师的精心打造下,她穿上套装,把卷翘的头发拉直,妆容也改成比较成熟的样子,看起来大了好几岁,可是广告效果非常好,广告商投放的广告力度很大,不但在电视里播出,地铁里、公车上也到处都是林晓琪的大幅笑脸,几乎每家药房都帖了大大的海报——现在林晓琪是红模特了。

林晓琪的朋友圈也越来越广,她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导演,音乐人,记者,编辑,摄影师…最多的当然还是商人。因为寂寞的缘故,林晓琪和各式各样的人约会,从一个饭局到另一个饭局,从一个PartyARTY到另一个Party.开始有人热烈追求她,而且还显得十分有诚意的样子,天天送花送糖,早晚接送,呈上钻戒向她求婚。林晓琪当然没有接受,然而她有点感动,求婚和求爱毕竟是两样的,一个女人一生中也许会有很多求爱者,但是不会有很多求婚者,那需要有很大的尊重和诚意。

林晓琪身边那么多人,有诚意的却是凤毛麟角。大都就像那个温州商人,好像是做房地产的吧,不知怎的看上了林晓琪,吃两次饭就送了一辆宝马过来,林晓琪没有收,他又找了李可做中间人——“Angel呀,”李可说,“你现在当然是正当红,可是模特这一行能红多久呢,不过就这两年青春。名气都是虚的,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出名不就是为了赚更多钱吗?不趁着年轻时候抓点钱,以后可就没机会了。你看Linda她们,并没有你红,可是哪个不是开名车住洋房。人要懂得变通,年轻轻的女孩子,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李可报出一个价码,“你跟他一年就有这个数字了,已经快赶上某某的身价了,”她说出一个二线明星的名字,“你拍再多广告也赚不到,多好的机会,你考虑考虑。”这样大的数字,林晓琪也不禁有点动心,然而她并没有太多考虑——若真要走这条路,她还不如当初跟着高冀。当初那么艰难都没跟高冀,她现在又不是缺衣少食,难道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她现在做模特,赚的钱虽不算很多,但是自己已经觉得满意。林晓琪对物质要求并不过分,她不过就是喜欢打扮打扮,现在能够买得起四位数的小礼服、李维斯的牛仔裤,已经觉得满足。

其实钱谁会嫌多?但是林晓琪觉得这个钱她赚不了。那个温州商人长得猪头一样,语言又乏味,气焰又嚣张,怎么同他亲热上床?还要跟他一年,想想都可怕。李可说的条件再好,给的钱再多,她也没本事赚——她还没有经验呢,第一次就同这样的男人,她怕她会落下心理阴影,到时候看心理医生都看不好,那可亏大了。

周末的时候Amy约林晓琪一起去参一个Party,“珠宝大王金超在别墅请客,一起去凑凑热闹?”珠宝大王的别墅果然很豪华,大厅装修得美轮美奂,水晶吊灯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男客们衣冠楚楚,女客们美艳动人。林晓琪一开始还挺有兴致地和这个那个聊天,后来渐渐乏了,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都是这些人。Amy和几个年轻女孩子正围着金超在说笑,林晓琪看了一眼,也没兴致过去。金超是城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走到哪里都有女人包围,林晓琪是没兴致凑这热闹,然而Amy总有点想飞上枝头的意思。林晓琪不认为Amy会有这个机会,哪来那么多麻雀变凤凰的故事?然而人各有志,林晓琪只冷眼看着,不予置评。

林晓琪一个人待在家里时觉得烦闷,出来混在人堆里,却又觉得意兴阑珊,不免有些烦躁,于是想出去透透气。走出大厅,竟有很好的月色,清明柔和地泻了一地。前方是一个泳池,池水静静的,像一大块淡蓝色的大宝石,极澄澈的样子。林晓琪心里有几分欢喜,走过去坐在泳池边,见四下无人,索性脱了鞋子,把腿浸在水里,月光下水波粼粼,沁凉凉的,她觉得很惬意,便将腿舒服地在水里轻轻晃着,晃得一池碎宝石似的水影子,这时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一首歌来,于是轻轻哼唱起来,“夜深时有没有人为你点上一盏灯,在你入梦后有没有人为你把手放平,当你伤心时有没有人为你擦干眼,在你失落后有没有人把你拥入怀中…”歌的曲调缠绵而惆怅,“难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你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难道你真的没有感觉到,我的爱不需要再说什么天荒天地老…”林晓琪心里泛起唐泽的影子,不由得停止了哼唱,长长叹了一声。

突然,有个男声问道:“怎么不唱了?”林晓琪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见树影子里站着一个人,由于背着光,林晓琪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到有个小红点一闪,是烟头上的火星。林晓琪忽然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情景似曾相识——同样是初秋夜晚的沁凉感觉,同样是夜色里男人有点模糊的面容,还有那烟头上的火星。林晓琪有一点恍惚,轻声问,:你是谁?“那人不答,仍然站在阴影里,”唱得很好听。人也很漂亮,像坐在海边宫殿里歌唱的小美人鱼。“林晓琪回过神来,因自己的恍惚而微微恼怒。她嫌他语气轻佻,便回了一句,”可惜现在已经没有王子,只有登徒子。“那人呵呵轻笑,仿佛觉得很有趣味似的。这戏谑的笑声让林晓琪有些恼怒,她立刻站起身,穿上鞋子,不再理那个人,转身走回大厅。

林晓琪找了个角落坐下,拿了杯红酒慢慢喝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大厅里的人们。如果乔红袂还在就好了,她想,如果乔红袂在这里的话,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她也不至于这样烦闷!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林晓琪抬头看看,却不是熟悉的面孔。白衬衫,黑西服,俊朗挺拔,一双会笑的眼睛——林晓琪见到那双眼睛,心头不由得震了一震,竟那么像一个人。

那人见林晓琪发愣,轻笑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小美人鱼?”林晓琪恍然,原来他就是泳池旁的那个人。一晚上他竟两次令她恍惚,为着同一个原因,她连忙收敛心神,淡淡地说:“坐在这里,是因为无聊的人太多。”“呃,好像很不友好的样子?”他笑道,微微欠身,“适才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他忽然这样彬彬有礼起来,林晓琪有点意外,只好回了一个微笑,不置可否。

“一晚上两次听到你叹气,”那人在她身边坐下,“为什么事忧愁?”林晓琪看了他一眼,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转开视线,“我的朋友走了。”“走去哪里?”“结婚去了。”那人挑起眉,“你的男朋友?”“不,女朋友。”那人笑了,“身为女人,为另一个女人伤心?”“为什么不可以?谁规定女人只能为男人伤心?”林晓琪一本正经地说,“谁规定女人不能相爱?”那人疑惑,“难道你是…”“我是什么?”见那人犹疑,林晓琪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那人有些尴尬,林晓琪顿了一顿,忽然狡黠地笑了,“当然我不是。”那人发现自己被捉弄,不但不怒,反而哈哈笑起来,“有意思,我怎么会到今天才发现你这样的可人儿?”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下次告诉你,”林晓琪说,“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林晓琪转身去找Amy,“时间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Amy正和一个青年才俊型的男子聊得起劲,被林晓琪一催,百般不情愿地说:“大家都没走呢,再等等吧。”林晓琪没办法,她是坐Amy的车来的,这种地方出去打车都打不到,只能等Amy一起回市区。好不容易等到Party终了,宾客们陆续离去,别墅门口各色车辆一部接一部离开,林晓琪才跟着Amy找她的小车子。这时,身边有一部红色法拉利开过来,车主转过脸来向林晓琪眨眨眼,正是刚才那个男人,“我们一定会有下次的。”他对她说,笑了一笑,跑车轻巧地掉了一个头,疾驰而去。

Amy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转头看向林晓琪,又诧异又羡慕,“你怎么会认识他?”“就是刚才认识的。”Amy啧啧赞叹,“Angel,真有你的,要么就不出手,一出手就搭上了赵公子。”“什么赵公子?”“赵桓宇赵公子啊,”Amy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晓琪,“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赵桓宇?林晓琪当然听过这个名字,城里最吃香的钻石王老五,照片上过杂志封面,娱乐新闻里经常出现,女伴从明星到名媛依次不等,号称最年轻英俊的企业家——因着他父亲赵某人的关系,赵桓宇做什么都比人家要方便些。林晓琪平时对那些钻石王老五的排名没有Amy记得清楚,一时竟没认出来。其实林晓琪也在杂志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难怪觉得眼熟,她想。

“今晚夏颖倒是没陪他来。”Amy说,又跌足叹息,“你怎么还坐我的车呢?你该趁这机会叫他送你才是。”夏颖是影星,拍的电影屈指可数,然而因其中一部机缘巧合被评为影后,半红不黑地介于一线和二线之间。长得不算太漂亮,不过颇有几分风情,最近频频在娱乐报纸上亮相,好像是要演而优则歌,准备出一张唱片——据说是赵桓宇的现任女友。

林晓琪不以为然,“不过随便聊两句,何必这样兴奋?”“都是从聊两句开始的啊,难道一上来就上床啊?”林晓琪大笑,“Amy,你这张嘴!”“我是实话实说,聊得来就是有机会发展,发展到最后总是要上床的,难道学少男少女搞纯情啊?”Amy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少男少女现在也不纯情了,前两天看见一对初中生在公车站接吻,光天化日的,比咱们还热烈呢…”林晓琪系上安全带,“小心开车。”“我开车你放心,”Amy一边开车,一边对林晓琪说,“像赵桓宇这样的,长得又帅又有钱,家里又是这样的背景,就算不能嫁给他,有一段情也不错啊,Angel,你可千万要抓住机会哦。”林晓琪说:“这种机会让给你好了,我没什么兴趣。”Amy撇撇嘴,“你这个人别的没什么,就是假清高,你敢说你对赵桓宇真的一点不动心?”动心?林晓琪不语。若真的动心,无关身份、家世,更无关钱财,只要看到他,一颗心就为之悸动,似忧还喜,暗暗期待…

我动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林晓琪想。

第四十二章 你的唇是甜的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湿润的空气里,那影子有点恍惚,似乎还蒙了一层淡黄的雾气。她慢慢走过去,不知怎的就有了一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林晓琪刚从广告公司试镜出来,就听见有人冲她说:“嗨!”林晓琪抬头看过去,一辆红色跑车停在路边,车主闲闲倚着车门,有种漫不经心的洒脱劲儿。白衬衫,牛仔裤,茶色太阳镜,在白天的阳光底下,林晓琪觉得赵桓宇看起来又不那么像唐泽了。他比唐泽更高一点,也没有唐泽瘦,个子看起来比唐泽大了一圈。唐泽的五官细致俊美,赵桓宇要更男性化些,然而他摘下太阳镜——林晓琪忍不住想,他有一双和唐泽那么相像的眼睛。

林晓琪微微颔首,“这么巧?”“也不算太巧,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你才出现。”“等我做什么?”“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赵桓宇说,“首先,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林晓琪看了他一眼,他既然知道在这里等,自然也早已知道她的名字,故意这样说,不过是想她亲口告诉他。不论是因何种原因,他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然而她不打算成为他辉煌情史中的一段花絮。赵桓宇是游戏高手,她却没有挑战高难度的兴致——理智和直觉都告诉她,他是有危险性的。

林晓琪淡淡地说:“浪费一个多小时就为了问我叫什么名字?赵公子实在太好兴致。”赵桓宇挑一挑眉,“你知道我是谁?”“赵公子大名鼎鼎,出来走走的人谁不知道。”赵桓宇看了她一会儿,“今天这么冷淡,就因为知道了我是赵桓宇?”他笑起来,“难道我的名声竟这样差?”“谁敢对赵公子冷淡,”她客气而疏离地说,“赵公子说笑了。”赵桓宇凝视她,“看来你今天是不会答应和我一起吃饭了?”林晓琪不看他的眼睛,“赵公子要请吃饭,相信有很多人愿意赴约。”赵桓宇嘴角浮起一个微笑,“很少有人这样彻底地拒绝我…不过没关系,我们还会再见的。”

赵桓宇并没有再来等她,不过接下来她却频频地在各种场合遇见他——饭局,Party,酒吧…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身边,殷勤得恰到好处,动听的话说得不露痕迹。林晓琪有些无奈,终于,在一个酒吧里,她对赵桓宇说:“赵桓宇,我们再这样见面,会叫人疑心这城市是否太小。”“从赵公子到赵桓宇,真是一大进步,”赵桓宇说,“这城市当然不小,正因这城市这样大,我们竟能一次再次地遇见,你不觉得我们非常有缘?”“人为的也算是缘分?赵公子,你时间这么多,不如多陪陪你女朋友。”她又想,免得夏颖一个劲地在报纸上辟谣,表示她和赵桓宇并未疏远,只是因为工作繁忙,感情毫无问题。

“不许再叫我赵公子,我喜欢听你叫我赵桓宇,”赵桓宇的声音几乎在她耳边,“我哪有女朋友?”林晓琪退后一步,“睁眼说瞎话,夏颖不是你女朋友?”“那些娱乐报纸的话你也信?”“反正是不是都和我无关。”“真的吗?”赵桓宇轻笑,“林晓琪,你在怕什么?”“怕?我有什么好怕的。”然而他灼灼的目光叫她有些心慌,灯光原本就很暗,他又靠得太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她后背抵着墙,已经退无可退。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她骤然抬头直视他,“赵桓宇,我对这种游戏没有兴趣…”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她的话,毫无预兆地,他低下头吻她,不容拒绝的姿态,强势而极富挑逗性,林晓琪从抗拒、紧张到身不由己地接受——赵桓宇毫无疑问是此中高手。

他放开了她的唇,却仍然是靠得极近的距离,轻声说:“林晓琪,你的唇是甜的。”林晓琪看着他的眼睛,周遭的一切渐渐退后,渐渐隐没在虚无的黑暗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无比清晰地泛上来,闷热的夏夜,濡湿的发,有人也是这样突然地吻她,在她耳边低语,“你清纯得像一朵百合花…”身边有人走过,林晓琪忽然回过神来,这是在酒吧,刚才是赵桓宇吻了她——她为自己被眩惑而恼怒,狠狠地瞪着赵桓宇。

“为什么生气?”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你生气的样子这样可爱…”林晓琪咬住唇,用力推开他,匆匆掉头离开。

再遇到赵桓宇的时候,林晓琪不再理睬他,他和她说话,她看也不看他。赵桓宇不再纠缠她,可是花成打成打地送到她家里。林晓琪想要像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拿起花直接扔在垃圾桶里——然而那些花实在漂亮,有时候是长茎的黄玫瑰,有时候是白色百合,还有一次是一种林晓琪不认得的白色小花,香得沁人心脾,连着花盆一起送上来。林晓琪的心一天天软下去,当赵桓宇送到第三周的时候,她已经十分动摇,仅剩的一些坚持在见到赵桓宇的时候也烟消云散——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远远看见那辆鲜红色的跑车停在楼下。刚下过一场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跑车上凝了大颗的水珠,赵桓宇从车里出来,遥遥地向她望着。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湿润的空气里,那影子有点恍惚,似乎还蒙了一层淡黄的雾气。她慢慢走过去,不知怎的就有了一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赵桓宇包下整个西餐厅请林晓琪吃饭,林晓琪微微诧异,“这样奢侈?”“我们总不能永远都在人群中见面。”有侍者捧了一大束花上来给她,乐手拉起小提琴,林晓琪不知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只觉得缠绵动人。也许这是赵桓宇一贯作风,她想,然而她还是觉得愉快。

她看着赵桓宇微笑的脸,她不知道这个人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然而——长夜这样寂寞,何妨一晌贪欢。

林晓琪开始和赵桓宇频频约会,吃饭,跳舞,听歌,他教她打壁球,带她去潜水俱乐部学潜水…和赵桓宇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玩乐游戏,日子过得忙碌而热闹,让她无暇去想其他的事。

他有时候会吻她,她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吻,然而当他欲进一步与她亲热时,她便十分抗拒——他的手一上来,她就紧张得浑身都僵硬起来。他也没有勉强,然而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两次,他不免觉得扫兴。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别扭,都是成年人,难道她要他做柳下惠?他疑心她故意扮清纯,不免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林晓琪并不是故意的,她承认,就像Amy说的,男女之间约会交往,到最后总归要有亲密的关系。周围那么多朋友,谁还像她这样没有丝毫经验,说出去简直会被那些人笑话。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要紧关头她就紧张,总是心里犹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