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会放过你的同伴。但鬼差出自幽都,他们的行事与昆仑墟并无关系。”黎仑轻描淡写地回应灵鸷的质问,“我说过昆仑墟不插手私仇,你有何不满,找土伯就是。”

“我断你一手,陪你一命还不够?”灵鸷对土伯道:“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身死魂归幽都,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土伯的瓮声中有压抑不住亢奋和得意。他也瞧不上区区一个凡人,但了结这个凡人的性命能让白乌小儿在死前体会到更深的痛苦,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臂上利爪本是土伯通身最为强大之处,自被灵鸷斩断一侧,土伯尝试过无数法诀和灵药,都没有办法让断臂重生,他的残缺之身在幽都受尽了小鬼们的嘲笑。每到入寐之时,臂上伤口和体内元灵都会隐隐作痛,一闭上眼,烈羽剑和断臂齐齐落下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更让土伯耿耿于怀的是,他当初急怒之下亲自去了小苍山,想要找白乌氏如今的大族长莲魄讨个说法。岂料莲魄非但没有露面,连凉风坳入口都未准土伯踏足,只派出一个和那行凶的小子一样乳臭未干的守卫将他打发了。

土伯是幽都仅次于后土的神祗,后土归寂后,他就是横行于冥界的一方霸主。横遭白乌氏如此折辱,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此事一日不了,他一日不得安生,恨不能对灵鸷嚼其骨,吞其心。就算灵鸷在天罚之下命丧当场,在土伯看来仍是昆仑墟忌惮白乌氏,太便宜了那小子。

灵鸷看向土伯时眼中只余森寒,“他死了,我会让你为这个凡人陪葬。”

土伯大笑,“谁为谁陪葬,我且等着看!”

凡人死后,三魂归入幽都,日后会再入轮回,而象征着这一世“喜、怒、哀、惧、爱、恶、欲”的七魄则就地散去。鬼差中执长棍者已将谢臻的三魂引入怀中,另一个欲将剩余的七魄驱散。可任凭他的灵幡如何挥舞,谢臻的七魄始终若即若离地徘徊不去。那鬼差不会言语,急得在谢臻身上团团打转。

“这凡人有些古怪。”土伯对鬼差喝道:“一齐带回去再说。”

云端上也传来黎仑的一声嗤笑:“好了,不与你们胡闹。白乌小儿,你与那凡人死后虽然殊途,但我好意送你们同时上路,不必谢我!”

无数拖着长尾的星火当空降下,意在灵鸷,可丝毫也没有顾忌是否殃及旁边的时雨。

灵鸷挣了挣,捆仙索缚得更紧了。

“果然……天上地下都是一样的无耻。”

他只是叹了一声,并未再做徒劳的挣扎。

炽烈的星坠之光在将要落到灵鸷头顶时四下飞溅开去,带出无数火星。与此同时,原本无声无息蜷伏于地的时雨忽然暴起,风驰电掣般将扑向土伯。这一下委实太过惊人,土伯哪里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眼前幽光一闪即灭,长剑直直插入他天灵之上的第三目。

这长在头顶的第三目直通土伯灵窍,一声惨烈长吼过后,他用仅存一只巨大利爪攫住了眼前的身影,想要将其捏碎在掌心。那身影没有退避,手中长剑奋力一震,土伯庞大的身躯骤然瓦解,灵力碎片如一场黑色急雨,转瞬消失于剑尖。

“烈羽剑……这怎么可能!”黎仑挥开跌落在眼前的土伯残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亲眼所见烈羽剑被收入“无往金匣”,匣子此刻仍安然无恙地在他身后。

捆仙索与“无往金匣”,一个用以缚身,一个专门藏物,相同之处在于它们都不能被随意摆脱。黎仑知道自己中计了,匣中不可能是烈羽剑;使出那样凌厉强横的招数来斩杀土伯的,也绝不是那脆弱仙灵。

撑开的半旧油伞下,仍被捆仙索困缚着的黑衣少年缓缓抬起头来,眉宇桀骜飞扬。

“黎仑,你有什么资格拜在昊媖大神门下?”

“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还要输给我多少回你才肯承认自己是废物?”

……

黎仑骇然退了几步,脸色煞白。“晏真……晏真!”

惊慌失措之下,黎仑被一股诡异的力道牵引着从空中坠下,晏真的剑抵在他的喉间。

“不许你再去哀求昊媖。你放弃拜师,我便放过你。”烛龙次子的声音闲适轻巧得像在邀他前往瑶池赏景。

晏真是黎仑藏得最深的梦魇,可他早在一万八千年前的孤暮山之战中就已被抽去龙筋而亡,元灵也困在抚生塔中,这是昆仑墟上人尽皆知之事啊!

黎仑的神智及时回笼,然而他颈上仍真切地感受到烈羽剑的锋芒。持剑的正是本应在捆仙索中的白乌小儿,黎仑眼中的晏真也变回了那容貌出众的仙灵。

原来是摄魂幻境之术!想不到区区仙灵居然能在他和一众天兵神将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你们杀了我也逃不了!”黎仑一时失神受制于人,这奇耻大辱的滋味如此熟悉,他还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

“何必要逃,我只要杀了你就够了。”灵鸷声音黯哑,“我本欲信你,孰料天界的手段令我开了眼界!”

变故发生于瞬息之间,本在黎仑身后的宣眀这才回过神来。孤暮山之战时宣眀尚且年幼,他对当时的事不甚了解,也不似黎仑那般对白乌氏和烈羽剑心怀芥蒂。宣眀对灵鸷说:“我们绝无伤那凡人之意,一切皆是土伯所为。你已杀了土伯,我劝你勿要一错再错!”

土伯死后,那两个幽都鬼差也随之消失,可谢臻的三魂七魄一旦离体,便再也回不到躯壳中去。土伯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凡人魂归幽都。灵鸷也好,时雨也罢,包括有心挽回局面的宣眀在内,空有法术神力,也只能看着谢臻的魂魄在夜风中飘忽聚散。

早在鬼差出现之时,灵鸷已知覆水难收。然而当他亲眼看着谢臻的身躯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仍抑制不住喉间暗涌的腥甜之气。

“放下烈羽剑,你随我回昆仑墟,我保这仙灵安然无恙。”宣眀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先一步松开了时雨身上的捆仙索。对于擅使幻术之流,如若不能下手诛灭他,困住他手脚其实并无多大用处。这仙灵尚在捆仙索中时,黎仑不是照样被他所惑?

宣眀以为自己还需费些口舌才能让白乌人为之所动,然而这一回对方却显得十分“通情达理”。

“好,你们非要兵刃相见才肯守诺,我也不计较。”灵鸷缓慢道:“他走后,我自会放了这卑鄙之徒。”

再遭羞辱的黎仑也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身前的幽蓝剑光。

时雨脱身后仍伫立原地,他摇了摇头,轻声对灵鸷说:“你还欠我一样东西,我不走,也不服。”

果不其然,灵鸷对他的回应依旧只有那一个字。

“滚!”

时雨红着眼笑了起来。

“走吧……”同样被宣眀放归自由的绒绒过来牵着时雨的衣袖。她想不通一向狡猾机变的时雨为何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就连她都知道,在眼下的困局中,这已是最好的出路。

绒绒刚才还以为大家都要完了,真不知道时雨和灵鸷是什么时候悄然调换过来的,她那么熟知二人的容颜举止也被骗了过去。

“灵鸷希望你走。你还不明白吗,以他的本领,没有顾忌拖累,他反而更容易脱身。”绒绒用心语劝说时雨,这是他们六百年来惯用的沟通方式。“就算沦为昆仑墟阶下囚,只要活着,事情仍有转圜余地。”

时雨不置可否,在绒绒的拉拽之下跌跌撞撞倒退而行,目光始终不离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的灵鸷。

绒绒自认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就算这时黎仑和宣眀不要脸地出尔反尔,她也有机会与时雨一道逃脱。她虽松了口气,心中仍惦记着灵鸷,遥遥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否眼花,绒绒仿佛觉察到灵鸷脚下虚浮地晃了晃,手中的剑光也黯淡了下来。

“糟了!”她对时雨说。可身边哪里还有时雨的踪迹。

灵鸷从蜃眼中出来时身上便带着伤,先是强聚拢井中云雷电光,用以撞飞罩在时雨身上的般若钟,其后又一招击溃天魁星震慑来人。等到他扑杀土伯、制住黎仑时,已是强行而为之。这种涸泽而渔的打法最损修为,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

黎仑的眼力又岂会输给了绒绒。两万年前晏真用剑尖刻在他身上的痕迹至今犹在,但凡再添一道细微的划痕都是他不能容忍之事,所以他忌惮架在身上的烈羽剑,牙槽都将要咬碎了也未妄动。他也猜到那白乌小子已是强弩之极,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只是没想时机来得这样。灵鸷伤重不支,才刚露出破绽,黎仑已绕过了烈羽剑的锋芒,腾空于金光云霞上,般若钟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

灵鸷堪堪躲过了第一下,低头以手背擦拭过唇角,干涸的血污上又叠加了一抹鲜红。他强行支起着身子,却再也无力相抗。

骤然而现的剑光直扑黎仑面庞,近身时幻出无数影子,皆是手执烈羽的晏真身形。黎仑早有防备,哪里还会重蹈覆辙,他身前虚结了个金印,般若钟鸣声回荡,击破了昏眛心魔,千锋万影顿时被驱散开来。玄珠的血光也被天兵天将齐发的星芒震碎。

灵鸷颓然对着扑过来以身相护的时雨斥道:“孽障,尽做无用之事!”

纵然他以手遮眼,般若钟再次劈头盖脸而来金光仍教他目眩。最后的关头,灵鸷想的是,好浮夸的宝贝……小苍山为何没有这样明晃晃、金灿灿的好东西?

时雨那小贼却趁着一口气尚在,“吧嗒”在他嘴上留下个湿哒哒的印记。灵鸷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又呕了一口血,命不久矣之时,他竟还得分神去思量该不该在死前结果了他!

时雨的眼睛距他极近,清澈中自有煥蔚光采。灵鸷看得真切,这光采并不输给浮夸的般若钟金光,将其留作神识中的最后的一幕也算不得太坏。

看在这双眼睛的份上,灵鸷决意饶过了他。

第44章 大阴之弓

可惜最后这一幕残留的时间稍嫌太久。久到时雨的脸有机会变得滚烫烧红,他的眼睛也在困惑中连眨了好几下……久到灵鸷辨别出了春夜中熟悉的弓弦震颤,面露惊喜之色,一脚蹬开了趴在身上的时雨。

黎仑只知般若钟被人悄然定在半空。屏息间,三箭齐发划过长空,疾若流星又静如行云,逼近眉心时他方感受到细细的破风之声。黎仑仰身奋蹄震开了乌沉沉的箭杆,可那三支箭偏了准头之后并未坠落,反而长了眼睛一般调转箭矢又缠上了他。他每格挡一次,箭上力道就更强劲一分,无论他避向何方始终如影随形。

宣眀不再作壁上观,捆仙索迅疾地卷向箭羽,欲将其拽落,与此同时他也被箭的势头牵引得摇摇欲坠。三支箭多了捆仙索这条“尾巴”,力道被卸去泰半,黎仑这才得以施展神威,将其一举踏落足下。然而箭在落地的瞬间凭空消失,他足下空空如也。

“什么人?”黎仑厉声喝问。

“白乌氏奉命前来缉拿私逃族人。”

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皮货行的屋脊之上。这下不仅是昆仑墟之人大感意外,时雨也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畔的灵鸷。

灵鸷脸上已无异色,静静仰头看向屋上的身影,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说话者语气低柔沉稳,看上去年纪却不大,手持彤色长弓,立如碧山亭亭,面若明月皎皎。他身后是十二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均是玄衣辫发,长身白肤。

“又是白乌人,来得倒是时候!”黎仑打量来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持弓的少年朝他们行了一礼,“霜翀见过黎仑、宣眀二位神君和诸位星官。”

宣眀对这几个忽然冒出来的白乌少年颇有些好奇,拖长了声音问:“你认得我们?”

“虽未谋面,但般若钟和捆仙索的神威,晚辈早有耳闻。”

不知是否巧合,说到这里时,后方的四个白乌少年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手,被定在半空中的般若钟这才摆脱了桎梏,缩成巴掌大小,被黎仑召回了身边。

黎仑语气中不无嘲弄:“白乌氏不是向来自命不凡?口口声声说什么从不‘以多欺少’,可‘暗箭伤人’的功夫倒是颇为精湛。”

霜翀制止了身后蠢蠢欲动的同伴,反手将搭在弓上的箭矢归入箭囊。他身佩决拾,背上的兽皮箭囊殊无纹饰,里头空空荡荡的,仿佛那三支箭便是仅有的全部。

“不瞒各位,这镇子上方的动静远在三百里之外便可察觉。我与伙伴们初出茅庐见识尚浅,都想要过来开开眼界。远远瞧见乌压压的众人围着一两个伤者穷追猛打,我还以为撞见了宵小之辈在此行凶,没想到竟有幸得见昆仑墟上的众神君。一场误会罢了,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神君不要见怪。”霜翀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容貌不俗,仪态从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温煦。这般情态下若有人责怪他的无心之失,反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绒绒绞着手指,芳心一阵激荡。哎呀呀,想不到白乌氏还有这样的“尤物”,和灵鸷比起来真真是两个极端。她想要与之双修的对象突然又添了一个,该如何抉择,真叫人为难!

黎仑的行径落在绒绒眼中无异于大煞风景。他既未动容,也未恼怒,冷冷盯着霜翀,“来都来了,说说你想要如何?”

霜翀正色道:“多谢诸位神君相助。既找到了这顽劣小儿,我自是要将他领回小苍山接受惩罚。”

乍闻灵鸷被同辈之人称作“顽劣小儿”,时雨觉得有些怪异又好笑。他又瞥了灵鸷一眼,轻声道:“你是如何顽劣的?”

灵鸷目不斜视,“我现在还顾不上收拾你,你不要急于找死。”

原本站在霜翀身后的那个白乌少年去到了灵鸷跟前,蹲下来一边察看他的伤势,一边对他浑身的血污啧啧称奇。

“你是如何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他身形比灵鸷壮硕一些,浓眉直鼻,笑起来满口白牙,显然与灵鸷相当熟稔。他将一簇柔和光晕送入灵鸷天灵之中,口中道:“伤得果真不轻,你居然也有今天。多亏我向大执事求了‘返灵环’,还不快谢谢我!”

灵鸷没有作答,闭目待那光晕彻底自周身消失,方借助对方朝他伸来的手站了起来,“下回镜丘之试我让你二十招。”

那少年被哽了一下,继而又乐了,“一言未定,不许反悔啊!”他的目光在时雨身上转了两圈,这才微扬着下巴问:“我叫盘翎,和灵鸷一样出自小苍山。你是灵魅还是地神?”

时雨避开对方看似不情不愿伸过来搀扶的手,飘然闪至灵鸷身侧。

“要不是你闯了祸,我们也没机会出来逛逛。”盘翎压低了声音对灵鸷感叹道:“外界的修行之辈都长得那么好看吗?”

灵鸷装作没有听见,小苍山的脸面都要被这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丢尽了。盘翎却不疑有他,继续小声嘀咕:“他灵力匪浅,手中那颗珠子看来像是好东西……我方才可有不妥之处,他为何对我如何冷淡?”

绒绒在不远发出一声低笑,时雨的脸寒了下来。灵鸷只得对盘翎道:“把嘴闭上罢。”

盘翎不知这是哪里的规矩,也不好提出异议。他嘴上跟灵鸷说个没完,手中那把直身窄刀却握得极牢,人也始终护在灵鸷身前,严阵以待地盯着黎仑的方向,显然是为了防止昆仑墟再对伤重的灵鸷下手。

“也只有霜翀有心思跟他们周旋。换做是我,早把这些家伙拉下来痛揍一顿再说。”盘翎说这话时未再故意收着喉咙,“活了几万年的老东西,合起伙来对付你一个,还好意思说什么天道,也不怕笑掉大牙。”

另一边,霜翀在黎仑的质问下依旧笑盈盈地。他轻轻踢开踢脚边一块血肉模糊之物,低头辨认了一下,讶然道:“原来幽都的土伯神君也在,月余不见,他老人家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被其他星官搀扶着的天魁星再也听不下去,义愤填膺道:“你不问问是谁干的好事!”

霜翀语气中似有惋惜,“上次在凉风坳与土伯神君匆匆一瞥,他说自己被白乌人所伤。我却是不信的。幽都土伯何等威名,怎会被我白乌氏一个不争气的小辈断去一臂,何况当时还有夜游神和上界灵兽在场。真是我白乌子弟不慎失手,土伯亲自教训他便是,何需千辛万苦地跑来小苍山一趟?”

黎仑早看出来了,这名叫“霜翀”的白乌小子看似谦恭有礼,实则比他那面冷心狠的同伴刁钻百倍。

“你族人铸下大错乃是事实。他杀了夜游神还不算,当着我们的面也敢置土伯于死地,就这样你还妄想将他带走?”

“神君放心,回去后我族中自会对他严加管束,也会辨清是非曲直。要是错在他一人,我们决无姑息之理。”

黎仑怒极反笑,“要是我不答应呢?”

霜翀微笑道:“那就要看众神君留不留得住人了。”

“果然是白乌人,好大的口气。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昆仑墟作对?就不怕此举会累及白乌氏举族遭受天罚吗!”黎仑盛怒之下,三十六天罡与二十八星宿已然蓄势待发,整个福禄镇的空中如被腾焰飞芒烧燎着,比白昼更为明亮。宣眀看似有些迟疑,靠近黎仑身旁有话要说,却被黎仑面无表情地拦下。

“在白乌氏看来,如今能代表昆仑墟的唯青阳君一人。白乌氏不与任何人作对,但也不惧任何人。就算今夜青阳君在此,我也会将族人带回小苍山。”霜翀依旧和颜悦色,却毫无退让之心,“说到天罚,我族人这一万八千年来匍匐抚生塔下,又与遭受天罚何异!神君若有本领助我们脱离苦海,早归极乐,也算是一桩功德。”

“那我就成全你!”

黎仑一声号令,二十八星宿中的东方苍龙七宿,南方朱雀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北方朱雀七宿分别排列成星阵,将白乌人和时雨他们困得如铁桶一般。北斗三十六天罡纷纷亮出法器,各显神通地朝阵中人镇压而来。

“打就打,磨磨唧唧地干什么!”

盘翎早已摩拳擦掌,见状登时抽出腰间窄刀,生生将头顶坠下的巨大滚石化成了漫舞黄沙。他打斗中不忘对灵鸷炫耀,“这一招是我新学来的,你还没有见识过,很厉害吧?”

灵鸷的伞中剑穿过天伤星的乾坤金环,又将其甩回空中,正好与天究星的巨斧撞出铿锵火花。随后他才腾出手来,扫落满头满脸的沙尘,嫌弃地瞪了盘翎一眼。

盘翎手中窄刀名为“寒蝉”,用醴风婆婆当年的话说,是取其刀身伶仃、出鞘寂默无声之意。但在灵鸷看来,这把刀自从被盘翎所得,就算是“蝉”,也是夏日高树上的鼓噪之物。真不明白霜翀为何要将他一起带出来。

“此处并非镜丘武场,你切莫大意。”灵鸷叮嘱盘翎,顺手以通明伞拂开昏天蔽日的荧荧飞虫。

“我要是有这把伞就好了!”盘翎羡慕道。他一直眼馋通明伞,可惜镜丘之试他从未赢过灵鸷,也怪不得大执事偏心。还好“寒蝉”也是族中的宝贝,如今被他使得越发得心应手了。他挥刀展跃如神,残余的飞虫被他聚成乌泱泱的一团,齐齐涌向离得最近的白虎七宿。

“果真厉害……”

盘翎听到时雨轻声赞叹了一句,不禁更为得意了。“这只是雕虫小技罢了,待会我让你看看我最拿手的‘飞虎化沙’!”

“你何不揽镜照照,我说的是你吗?”时雨挑眉讥诮道:“你最拿手的难道不是‘吹破牛皮’?”

时雨的双眼正看着霜翀的方向。霜翀手中箭已离弦,一箭逼得黎仑的般若钟偏了方向,一箭拖着绞缠它不放的捆仙索在宣眀身上绕了数圈,还有一箭则正中天闲星放出的猛禽,本要掠向灵鸷的一鹰一鹄被钉了个对穿。箭矢被法阵困住后即会消失不见,霜翀手中仍旧有三箭搭在彤弓之上。收放之间,他以一己之身应对黎仑和宣眀,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当然厉害了,那可是大阴之弓,你也不看看拿弓的人是谁?”盘翎不改得意之色。他先前会错了意,被时雨嘲弄了一番,脸上还有些发烫,却也不怎么生气。

灵鸷和霜翀是他这一辈白乌人头顶上翻不过去的两座大山。盘翎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如果说在他刻苦修行之下,有生之年还有望与灵鸷一较长短,霜翀在他心中却是不可企及的。霜翀自幼不凡,无论灵力还是武力都冠绝同辈之上,三百岁后他若身为男子自可率领族人护卫家园,身为女子更是毫无疑问的抚生塔大掌祝,更难得的是他心性品行也配得上他的天分。所以盘翎和其他族人一样,提及霜翀时绝无嫉妒之心,唯有同为白乌人的荣耀。

“大阴之弓……”时雨喃喃重复道,看来这就是灵鸷当初要夺下“騩山飞鱼”的理由。他心中不无惆怅,自己终于亲眼见到了灵鸷在族中命定的另一半。

第45章 凋零如许

悠悠仙乐自风中清扬,香云花雨散诸满天。这突如其来的花雨香如须弥,华如妙光,不但美不胜收,更有上苍慈悲广荫之感,令人不禁想要放下手中屠刀拜倒在其下。

盘翎喟叹道:“神仙就是神仙,打架也这么讲究。灵鸷,你看这花像不像空心树凋谢的时候?”

“空心树不会索你性命。”灵鸷提醒道。他再度撑开通明伞遮挡飘洒而至的花雨。可这花雨不似方才的飞虫那般好打发,刚刚被荡开又轻柔而缠绵地向活物依附而来,薰薰香风扑鼻,直教人骨酥腿软。

“好美啊!”盘翎仰头看花,恍惚沉醉之间,忽听灵鸷冷冰冰的声音刺破迷障:“守心如镜,凝神若虚!盘翎,你在干什么?”

盘翎一个激灵,数朵五彩香花被柔风轻送至他身边,近身时骤然怒放。他用刀削落了大半,但有半片花瓣已斜斜坠落在他颈上。盘翎目光所及之处顷刻被鲜血染红,他还以为自己着了道,心中一慌,却发现自己和灵鸷都在这血光笼罩之中,有如闯进了一轮红月,那美貌少年手中的珠子已消失不见。

落花触到血光之后纷纷散向旁处。一截断发从盘翎肩头落下,正是他方才被花瓣触到之处。

“好险!”他这才知道自己是仰仗这珠子的护佑才逃过一劫,看向时雨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好感——想不到这小苍山外的人物不但长得好看,心地也是极好的。

时雨懒得看他,暗骂了一声,要不是看在灵鸷的分上他才不会多管闭事。看来白乌氏也不都是厉害角色,哪里都有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