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倒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根本无从解释。她不愿为此主动找上虞玮韬顺了他心意,只能无聊的想着,要是下达与贯彻文件的效率也能有这口口相传的速度、深度与广度,那么恒隆至少能裁员三分之一以上。这样一来,她肯定进不了恒隆,进不了恒隆,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莫明其妙的事了。

与此同时,程默程董事长淡定地坐在虞玮韬办公室的沙发上,又淡定地看一眼对面办公桌前埋首在案的虞玮韬,最后淡定地喝他的茶。

这样淡定地喝完一杯茶后,再看一眼淡定忙碌的虞玮韬,淡定的程董事长有些不淡定了。

“我说…你们有仇?”可千万别告诉他这是虞氏追人法!

人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聪明漂亮有才气,不知多受男同事的欢迎,据说人气都快赶上“恒隆之花”祝双宜了。他这向来柳下惠的老光棍即便真动了凡心,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吧。要知道他这轻轻一出手,瞬间就断了大楼所有未婚男同胞的希望,人小姑娘还没反抗就先脱了层清白的皮,只剩一条认命屈服的羊肠小道可走了。

虞玮韬“唰唰唰”地写着什么,眼也不抬:“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好一个物归原主!饶是程默向来腹黑,也不禁深深佩服起虞玮韬来:“我说你这一个物归原主,搭上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清白啊。”

这么暧昧的衬衫、这样公开的场合,但凡有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料到后面的风言风语,更何况虞玮韬从来都是个高智商。就算他程默回到三岁那年,也不会相信他这番说辞。

“看来你这是来替她打抱不平了?”他百忙之中抬头扫他一眼,神情莫测。

“我这是关心员工、爱护员工。”

“当年怎么不见你来关心我、爱护我了?”

程默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被吕洞宾附体了。当初虞玮韬被人疯传玻璃,他不是没想过站出来说话的,可不巧他就是那传闻的另一当事人。一来为了避免被人说“解释就是掩饰”,二来看虞玮韬当时分明很享受传闻带来的清静,他才决定牺牲自我名誉陪他演一出“沉默是金”的游戏,怎么现在听着反倒怪起他来了?

再说虞玮韬要真为那些传闻困扰,找个女朋友可比他站出来说话来得有用多了。等等…程董事长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利用她当挡箭牌吧?”

不会!纵使这宁安之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按虞玮韬的性格,也断断做不出这等卑劣的事来。可是若说只是因为他动了凡心,那这反应也委实太过强烈了些。

虞玮韬将笔一掷,身子往椅背一靠,懒懒道:“这么为她说话,我是不是该给嫂子提个醒,他老公的第二春可能近了?“

一句话惊得程默猛然起身。天可怜见的,他刚才的话虽有过分之处,但绝对是出于对他这位好朋友的关心,他怎么能这样反咬他一口——还是这么狠的一口呢?程默觉得自己再次被吕洞宾附体了:“别别别,其实我连宁安之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你别太紧张了。”

“是么?”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挺了挺眼镜,尽显尊贵优雅。

“是是是,绝对是。”程默冲他躬鞠认错、心里却禁不住有些期待起来。

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虞玮韬能找到自己的感情归宿;这么多年,又不管他如何替他安排介绍,他都回以波澜不惊。这个看起来再温柔不过的男人,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一副谦谦好脾气的模样,只有他知道,在他招牌式的微笑下,隐含着与所有人的疏离。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她身后,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她猛一转身,就见林岫坐在驾驶座里冲她咧嘴笑,还不嫌烦的按了两声喇叭。安之飞起一脚正中车头,林岫就配合的探出脑袋,很潇洒的吹了声口哨:“嗨,美女,赏脸约个会吧!”

“又空窗啦?”

“我这是日行一善,扶贫。”

“我看你是自扶拉我凑数吧,黑布林。”

“黑布林”是安之特意为林岫量身定制的专属绰号。大学新生报道的第一天,有人很大声的在她身后议论:“前面这人背影看起来真像我女朋友。”

她愤愤转过头,看到一黑一白两个人。

“转过来就一点也不像了。”说话的那个黝黑男生还一脸很失望的样子,正是同样来报道的林岫。

安之瞪他一眼,咬牙。林岫却浑然不觉,动动唇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一旁白白净净的李清扬拖走了。没过两天,林岫“黑布林”的绰号响彻全班。

“啧啧啧,出门不带良心的女人啊。”林岫绅士的替她打开后座门。

安之坐上车,笑:“瞎说,手机钱包钥匙良心,这四大件每天我检查齐了才出门的。”

“那你的良心半路被狗啃了?”

“良心不如狗粮贵,现在的狗哪里会啃。”

“那你摸着良心说,我现在哪里黑了?”

“确实白了许多呢。”安之作深思状,然后冲着他挤眉弄眼,“说吧,当年你到底用了什么秘方?”一天比一天白,不过半年,竟然和清扬差不多了。

“我说过多少回了,当时黑是因为高考后的一整个暑假我都在打篮球,是活生生被晒黑的。”

“切,清扬说他当年也打了一暑假的篮球。”

“他打的是室内篮球。”

“拉倒吧,难不成你还打沙滩篮球?”

“露天,露天篮球场你懂不?”

“不懂,反正你再白,也是黑布林。”

“宁安之!”

“呐,你到底开不开车,不开车我自己搭公车好了。”

“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大人大量不计较。”林岫哼鼻子瞪眼睛的,心里却很欢喜。

安之之前一个人出门散心,连手机都不肯带,不过偶尔给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他当时真是天天提心吊胆,就怕她万一有个好歹或想不开。所幸两个月后她回来,不仅人平安无事,心也开始努力尝试着走出阴影,尤其是进入恒隆后,面对新的工作新的环境,这种改变尤为明显。

看着她渐渐恢复乐观开朗,还能时不时与他这般斗嘴,林岫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徐佳说:“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林岫么?”

“你也说是以前了。”

“我是想,反正你们现在都是单身,有没有可能在一起?毕竟大家知根知底的,他条件又好。”

“徐佳,清扬不是替代或过渡。”

徐佳鼻子一酸,突然难过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安之…”

“哎哎,别激动别激动,孕妇要时时保持愉快的心情。”安之连忙安慰。

徐佳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大学时一个寝室,对彼此的感情经历一清二楚。她不仅不会怪徐佳,相反还知道徐佳这样说是因为关心她,只是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考虑感情的事。

清扬的意外,对她的打击很大。虽然生活总是不停向前,由不得她放纵沉溺在悲伤里太久,但至少对于感情,她选择了保留。其实有没有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她有亲情、有友情,还有稳定的工作与收入,这一些于她已经足够,她对自己目前的现状很满意,并没什么好抱怨或奢望的。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令她不满意的,那也只是虞玮韬而已。她可以不理那些蜚短流长,也尽量避免与他再有任何交集,但总有一些场合,是与他不得不见面而她又没办法避开的。

比如一月一次的集团财务分析例会。

集团财务分析例会由集团总财务部主办,各高层与董事会成员参加,每月中旬召开。

当祝双宜与宁安之双双出现在会议室时,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在心里做了番比较。近期关于谁才是“恒隆之花”的八卦风行,加上衬衫事件一闹,安之的风头正劲,相形之下,暗恋虞玮韬数载未果的祝双宜倒失色了不少。

祝双宜与宁安之究竟谁更漂亮,虞玮韬并不感兴趣。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安之又年轻几岁,青春的优势显而易见,这样的比较只会让他觉得是将她们简单的物化了,反少了许多该有的尊重与肯定。

安之维持着适度的笑容,端茶递水、身姿轻灵。作为财务部的新员工,她虽然不是例会讲解的主角,也算是备受领导青睐了。

虞玮韬对于最后才被轮到端茶早有觉悟,反观祝双宜就显得很不乐意了。当安之端着最后两杯茶来到他们中间,将其中一杯菊花茶递至祝双宜跟前时,祝双宜身为坐上宾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替我换一杯吧。”

“好。”安之的声音与笑容恰到好处得就像是事先经过了复杂的程序编定设置,不多熟络一分,也不少礼貌一分。虞玮韬默默赞许了下,就见她扭过头来对他微笑道,“虞总,介不介意将这杯茶给您?”

她侧看着他,弯腰保持着端茶的动作,那优美的背弧与纤细的腰肢在她剪裁得体的小西装下显山露水,下摆处还微微露出一小截皙白的肌肤来。虞玮韬镜片后的双眸一沉,恨不能当即扯下窗帘将她随手一裹,然后直接扔出会议室。

可怜安之浑不觉他心思,只看他眼色微变,她脑中灵光一现,才猛然想起菊花茶与他玻璃男的身份似乎太过相配了。会议室的茶水为了方便,一贯都是男士统一龙井、女士统一菊花茶,如今被祝双宜打乱计划,她这一举动岂不正昭告了他的“与众不同”来?

安之为她的后知后觉略感心虚的撇开视线:“我…还是给您换一杯吧。”

这种做贼心虚的表情与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落在虞玮韬眼里,让他瞬间明白了此刻安之的脑袋瓜里正想着一些让他想抓狂的东西。

而且一向智慧过人的虞总经理顺便认定这一切都是安之蓄意为之,为的正是报他阅览室还她衣服之仇。

这小心眼的丫头,这些天的沉默果然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扳回一城的机会!

其实安之真是无辜的。她巴不得从此与虞玮韬再无任何牵连,连衬衫的事都忍了,又哪里会头脑发热的再做出些事与他纠缠不清来。

无辜的安之阴差阳差之下背了个黑锅,很快招来了“报应”。

这天她到各分公司下发文件,到了房产公司,刚想把文件递给杨秘书,就听杨秘书一本正经地道:“虞总说让你送进去。”

好吧,端架子耍大牌随你尽兴,反正他不是大灰狼她也不是小红帽,送个文件他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安之深吸一口气,落落大方的敲门进去,将文件递至虞玮韬跟前,指着其中一栏道:“虞总没有疑问的话,在这里签字确认就行。”

“长了尾巴?”他眼角余光扫过文件,将挑刺的话说得既温柔又亲切。

安之抽了抽眉毛,关了门回来就见虞玮韬竟然装模作样地看上了。说他装模作样,是因为这是一份分公司总经理级以上添置专用车辆的新标准,只有薄薄的两页纸,目的是通知而非商讨,签个字确认收到文件即可,可是虞总经理翻上又翻下、翻下又翻上,硬是把他手中的文件看成了二十张纸。

虽然他确实长得极好看,虽然他只是装腔作势地看文件,虽然他装腔作势的看文件依然给人一种强大的成熟睿智的气场,但安之还是不得不说,纵然这人外表再美好,也依旧改变不了他面目可憎的本质啊!

“怎么?”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修长的手指推了推眼镜,非常好脾气的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么?”

话虽如此,他神情却是自信的。

安之在心里“呸”了一声,就算他的长相、他的气质在她单纯的社交圈里平生仅见,那也比不得清扬一根汗毛。若他以为她这般盯着他看是为他所迷,那么抱歉,她宁安之对男人只是个绝缘体而已。

“没有,我只是做好准备等虞总您对文件提出您的疑问而已。”

“这样,我还没看完,你再等会。对了,我让小杨给你倒杯茶吧。”

安之又想拿鞋底抽他个哭爹喊娘、满地找牙了,嘴上却是忍着:“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谢谢虞总。“

他倒没再客套,低头继续看那两张纸。又是一刻钟后,安之看着眼前坐得从容的男人,动了动自己微酸的脚,觉得她要是再这么和他穷耗下去那她就是傻子!

“虞总,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您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在网上或电话联系我。”她冲他弯了弯嘴角,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文件签完字交给杨秘书就行,我下班前会再下来取的。”

他看着她,若有所思。

安之赶紧追加一句解释以增加说服力:“因为四点前有份报表要上交,所以我得赶回去做报表。”

“那就这样吧。”他看她眉眼抑不住飞扬的样子,淡淡道,“我刚好看完,也没什么疑问,正准备签字。不过既然你着急,那就赶紧回去吧,我签了字后会交给小杨的。”

安之觉得自己退化了。

之前她虽然称不上御姐,但崩溃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而现在,她只有被崩溃的份。她原本想以沉默平息谣言,然而继阅览室事件后,送个文件就在人办公室呆了大半小时之事也被公开了。如此一来,谣言不减反增,她的低调路线被逆向行驶了。

美朵八卦之心熊熊,又不敢当面问安之,只好“网络传情”。

“安之,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安之回她:“什么传闻?”

“…我还是不问了吧…”

安之发了一串感叹号,回了四字:“明智之选。”

美朵就被这四个字捋了老虎毛:“去死,快说,你和我们虞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真的把我们的虞总推倒了?”

“推倒?我还铲平呢!”

“啊,你把虞总的什么铲平了?”美朵发过来一长串的惊恐表情。

根!连根铲平!不过安之这一刻的猥琐心理不敢让美朵知晓,她发了个脸红的表情过去,认真的说了句:“我刚才说笑来着,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千万别乱想。”

这话怎么看怎么像描黑,于是美朵彻底乱想了。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安之想了下,觉得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大概连她自己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与虞玮韬有什么关系了。

她原以为这道貌岸然的玻璃男将她的清白踩在脚底下,只是为了报复她那天放他鸽子而已,如今一想,事情好象并没这么简单。

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该不会是想拿她当挡箭牌,洗白他的玻璃名声吧?

安之一边咬牙切齿的想着,一边又深刻的自我反省了下。诚实的说,她之前的行为确实有失当之处。怎么说他当时也算是一番好心“救“了她一回,虽然不经她允许替她换衣服的行为很是无耻,但这或许只是当时的形势所逼,她后来不应该这么失礼的放他鸽子。

如果她当时能撇开羞愤与尴尬,诚心诚意的感谢他,说不定后面就不会有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知道自己防备太深,又觉得在他面前成了透明人,都不敢想象见了面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哪里还能考虑到这些。再说她也没料到他一个大男人会这么的小心眼,他只当他好心救了条狗,那么就算被反咬一口也可以苦笑着释怀,为何会这般斤斤计较,她咬一口,他还非得咬两口回来?

不管怎么说,哪怕虞玮韬的行为已经够得上“其情可悯、其行可诛“的境界,她还是愿意先退一步。只求她退步之后,他们就两清了,从此别再有任何瓜葛才好。

安之想到就做,即刻给虞玮韬发了条短信:“下班后谈谈。”

十秒钟后,BQQ传来虞玮韬的回复:“现在是上班时间。”

安之那叫一个头晕目眩啊。资本家果然都是属蚂蝗的,难道八小时上班时间,不能划拨出来几分钟处理私事?眼睛又能看清屏幕后,安之的拗劲上来了:“六点,我在北面十字路口等你。”

“晚上还有会议。”

“那就开完会过来。”安之几乎是命令着说完,将自动回复设置成“那就开完会过来”,再不理他。

六点、七点、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