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的声音不大,他并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她的表情充满忧伤,仿佛在向刘婉乞求着什么,而刚才还气势凌人的刘婉却是一脸的惊骇。这一幕与那年他出国前所见竟是惊人的相似,当时母亲就是这样惊骇地看着她婚姻生活的第三者——父亲的初恋情人,最后踉跄着逃回车里。

彼时他刚参加完高考不久,正紧锣密鼓的准备出国的相关事宜,有天母亲突然带他去往J市,直到他坐在车里、远远地从那平房大门窥见里面母亲与另一女人的争执,他才明白这一场女人之间的战争,母亲不过是个怯场的战士,拉他过来只是为了壮胆,然而结果…

虞玮韬赶紧收回思绪,那满满的担心与懊悔在此刻悉数变成难言的苦涩,一想到也还是有一种可能,安之真是与林文博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就觉得自己这样急急赶下楼来的行为很傻很天真。

如果她下午说的“困难”就是指这个,那么他现在的回答,还是会和下午一样。

他按下关窗键,在车子缓缓滑行前,最后看一眼安之,殊不料竟意外看到刘婉猛地冲至安之后背,扯住安之脖子上的围巾就是使劲一拽。安之不备,趔趄之下被她直拖至地上。刘婉就这么扑将上来,双手雨点一般砸向安之,“宁安之,那场车祸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他以为安之会反抗,或躲开,就像刚才那样。没想到她一动不动,竟是痴了傻了一般任由刘婉扭打。

四周又慢慢围拢了一些人,直至将纠缠的两人完全淹灭。

“再这样,我就报警了。”虞玮韬还是下了车。

哪怕安之就是个人人可唾弃的第三者,他也没办法眼睁睁看她在大厅广众之下任人至此。而围观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刘婉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手又被虞玮韬挡住,还是不甘心地踹了安之一脚,愤愤然:“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宁安之,是你害死李清扬,老天有眼应该下道雷把你劈死!”

“够了。”

听似温开水般的两个字,却没来由地让刘婉惊跳了下。她这才扭头看向来人,金框眼镜、斯文儒雅,甚至这一刻他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姿态,分明是再温润不过的雅君子,可是她看着,却只觉得胆寒。这个男人绝对不好惹!刘婉意识到此,恨恨看一眼安之,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虞玮韬看一眼安之,心里想起母亲,终是越过她走回车里。

也许他本就不应该下车,既然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哪一种都存在可能性,那么他至少应该有所保留,选择一种让自己不再沉沦的方式,在期待事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同时,也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纵使他再理智,心里却总像有根无形的丝线将他紧紧缠着绕着、引着他再次向她看去。

她坐在地上,灯影下仿佛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布景,孤寂的、冷清的,来来往往的人经过她身边,或走得更快,或扭头看她几眼,和夜一样的萧瑟。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宁安之?”

她抬起头,隔着层水雾怔怔看他。刘婉的话好比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她心脏,她揪痛着心,看不清眼前这个背光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狼狈的掉了帽子、歪了围巾、乱了头发;看她衣领微敞、锁骨半露;看她额头的伤疤狞狰得让人心疼…就好象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他心口一下,虞玮韬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这一刻竟然很想将她用力拥进怀里。

“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声音轻且飘忽。

“既然死的不是你,那就好好活下去。”

她笑,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她这个样子,不知该痛还是该怒。

她却渐渐安静了下来,抱着膝盖低着头,身子微微起伏着,直至完全没有了声音。

“宁安之?”他恨死了自己没办法一走了之。

“我没事,你走吧,谢谢你。”

她的声音瓮瓮地,他原以为是因为她埋首在膝,走回车里才觉得更像是哽咽中带着鼻音。

难道她刚才的笑容只是为了掩饰眼泪?

安之又被高调了一把,而且这一次的被高调特别的不靠谱。

大概那日她与刘婉的事被人撞见,而那撞见之人震惊之下,没能理解她话背后所包含的深层含义,她就这样莫明其妙的成了拉拉。

是拉拉,不是什么第三者狐狸精,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出两天,安之的拉拉之名传遍恒隆,很多人看到她开始绕道,连美朵看到她都是一脸的诡异表情,既像欲言又止,又像欲迎还拒。

“安之…这个…那个…”这天中午吃饭时,美朵又吞吞吐吐的别扭上了。

“干嘛一脸便秘相?”

“要死了,吃饭时间你居然说这种话!”美朵作干呕状。

好吧,这么快就忘了她上次吃饭时说大姨妈的事,安之无比佩服美朵的记忆力。“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再憋下去我怕你脸上会长出痘来。”

美朵赶紧扔下筷子,用手检查了一遍脸,确实没什么异状之后,才松了口气问:“你…真的是拉拉?”

安之从容喝口汤,卖关子卖到美朵的脸都快贴上她的了,才笑道:“当然不是了。”

“那你怎么不澄清?你看谣言都传成什么样子了。”美朵缩回脖子,往桌下踢她一脚。

“怎么澄清?脸上写个我不是拉拉,还是背块牌子写上我爱男人?”

“也是。”美朵整个人都忧郁了:“不过安之你不是拉拉真是太可惜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之彻底无语了。她要希望她是拉拉,刚才那副便秘相又是装给谁看的?

“你要是拉拉,我们大厦就圆满了嘛!”

“什么圆满?圆满什么?”

“虞总是玻璃,你是拉拉,BG、BL、GL都有了,这还不圆满?”

“那还缺个双性恋呢,要不你来凑数,这样更圆满!”

“安之…”

“安什么之,你怀着一颗硕大的□的心,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誓死悍卫贞操的坚贞样子来。”这些天美朵看到她都会不自觉地紧紧衣服,一副守身如玉、宁死不屈的样子,她都快崩溃了。

“不是啦,你快看你快看,是小刘呢,难道他要坐到我们这桌来?”

安之转头,果见小刘端着餐盘朝她们这边走来。

虽然以前想和她们同桌吃饭的人不少,但“衬衫事件”、“拉拉传闻”相继爆出后,她与美朵方圆几桌都没有了人烟。小刘此前曾与她们同过几次桌,后来阅览室的事一闹,他就销声匿迹了。这会子她拉拉的传闻正盛,一般人看到她避而远之还来不及,他却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出现,真真稀奇。

“天呐天呐,他真要坐过来了!”

美朵话音刚落,小刘已一个健步来到她们跟前:“好久不见,不介意我坐这吧。”

就为这事,美朵在安之面前不知说了小刘多少好话,那□裸的搓合之意简直可以媲美古代媒婆。

美朵的话虽然夸张了些,有一点还是比较客观的——小刘确实是个有为青年。虽然他家庭条件一般,但他读书时成绩优异,进入恒隆房产后又备受领导器重,做事细心稳妥、为人诚恳可靠,这些年下来俨然已是虞玮韬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前途很是光明。

“既然小刘这么好,你怎么不收?”安之听得耳朵生茧,终于反抗了一回。

“喂,他喜欢的人是你,你别这么没人性啊。”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拜托她们一桌吃饭的好吧,她倒是哪只眼睛看见小刘是冲着她来的?

“哎,说了不怕你笑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以前没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在我周围三米之内就没出现过男人的脸。”

安之乐了:“敢情你活在女儿国呢。”

相比那些之前言行暧昧、如今看到她就像看到老鼠的男同事,小刘的这种逆境之中不退反进的楞头青精神的确很值得肯定。不过就算如此,安之最多也只是把他当可以相交的朋友而已。

安之周五请了半天假,与清扬的弟弟清逸一起去保险公司。

前几天清逸翻书时无意中看到一份保单,是早前清扬买理财产品时附赠的意外身险,受益人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这份保单不仅他家人不知,安之身为当事人也全不知情,险些就这么沉埋下去了。

办完所有申请理赔手续,已近傍晚。两人分道扬镳,安之嘱咐一句:“保险的事,跟你爸妈知会一声。”刚说着,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林岫,(本书由风/月\鉴/小\说/论\坛为您整理制作,更多好书 敬-请-登-录)安之边接电话边跟清逸挥手告别,并没有注意到清逸微闪的眼神。

“大姐你什么时候到家啊,我都等你半小时了。”

林岫的话吓了安之好大一跳。她一边上公车刷卡,一边奇道:“你想干嘛?”

那天两人约好一起吃饭,结果意外碰到刘婉,她就很无良地放了林岫鸽子。隔天又逢他出差,“福尔摩斯”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吃饭啊。你上次放我鸽子,难道不该小小的补偿一下?”

“你出差回来了?”

“不然你以为呢?”

“噢,我半小时后到,你就再等半小时吧。”

这几天被“拉拉门”强势压下的“关系门”再次在安之心里滚滚浮动了。只不知是因为历经了“拉拉门”的风波,还是有了时间的缓冲,她似乎对真相不再那么迫不及待了。

林岫的车停在楼下,人却不见。安之在楼道里仰着头喊:“林岫,你在上面?”

“废话,你还不上来?”

“不是去吃饭么,爬上爬下的你一个人疯不够,还让我陪你疯?”她新租的房子可是在六楼耶。

“上来你就知道了。”

安之上楼就傻眼了。她门前一叠的大小箱子,箱子旁还躺着几个袋子,略一打量就发现是电炒锅、电饭煲、电水壶、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之类,真可谓是应有尽有。安之赶紧用看火星来客的眼神看向林岫:“你这是干嘛?”

“做饭啊。”

“做饭?”她的声音蓦地提高八度,“林岫你疯啦?”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绝对不适合他们两个人。林岫就是一公子哥儿,父亲是局级干部,母亲是处级干部,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仅有的一次下厨经历险些酿成火灾。事后他还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怎么知道油会烧起来?”

王殊华、清扬和她三人当场就目瞪口呆了。清扬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岫你以后别进厨房了。”说完转头看她,加一句:“安之你以后也别进厨房了。”她瞬间就伤心了。看到起火想到浇水那是条件反射,谁知道反而助长了火势,锅盖和二氧化碳什么的她情急之下哪能想起来。

之后她和林岫真的再没进过厨房。清扬真是什么都好,人好、脾气好、学习好、厨艺也好,根本无需她费那份力;而不管是王殊华,还是后来的刘婉,都精通厨道,林岫自然乐得享受。

“你看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外面的东西又没营养,以后别光顾着三餐在外,有空回家做些好的有营养的补补。”

“一个人要这么折腾做什么?再说我又不会这些。”

“不会可以学。”

“我不要。”安之挡着门,不让他将东西搬进来。她真是不明白,有必要为了一顿饭从买到洗折腾个几小时么?何况她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又没冰箱存放。

“为什么不要?现在这社会男人都会下厨了,你身为女人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没点危机意识,真不知以前清扬怎么忍受的。”快口说完才觉不妥,林岫猛地顿住身,有些无措地喊了声,“安之…”

他们之间向来无忌,但清扬走后他就刻意的不提往事,只因不想勾起她的伤心回忆。

安之一怔,手中的包一滑,又险险被手指勾住,只差一点就掉在地上。

林岫愈发自责:“对不起,安之。”

可是,他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若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了他,尤其是他与刘婉分手的事。然而现在仅仅因为提到清扬,他竟然开口向她道歉。

“为什么要说抱歉?”

“我…”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是,安之…”他急得不知如何解释,她却定定看着他,幽幽道:“林岫,你托关系帮我搞定工作,这是好事,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啊,你知道了?”正一团乱的林岫哪里能提防,说完才知上了当。明明在说他刚才失言之事,怎么扯到工作问题上了?

“真…真的是你?”这下轮到安之乍舌了。她试探的时候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林岫知道她和清扬一样不喜欢托关系走人际,不喜欢借用他人权势。

“安之…安之你听我说…”

“你因为刘婉丢了工作,起因是我,责任也在我,所以我有这个义务…”

“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你不接受。你的脾气你自己清楚,倔起来就不顾一切的,谁都拦不住。”

“再说恒隆不错,反正只是举手之劳…”

林岫急得在安之身边直打转,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安之用眼风扫他一眼,这举手之劳举到钱副总都靠边站了,他举的是谁的手?

“呐,宁安之,你别说你不想接受要跑去辞职啊。”一看安之的眼神,林岫更急了,“到底哪个多嘴的告诉你这事的,我找他去!”

“烦死了烦死了,我去吃饭,你爱来不来。”安之受不了林岫的聒噪,撇下他下楼。

其实她早就告诉自己要释怀了。不是所有爱情都能至死不渝,不是所有友情都能历久弥坚,既然爱情未负她、友情未弃她,她又为什么要把此生最美的回忆当成忌避?

时间真是最好的良药。说起来她还要感激刘婉,当初若不是她怒气冲冲地冲进病房,她大概还沉浸在悲痛里不可自拔。

“你是不是故意这样要死不活的,好让林岫放不下你,每天来看你来陪你?宁安之,你们只是老同学而已!”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听了刘婉这番话后才恍然明白,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放纵沉溺悲伤的权利。

不止在亲人面前,也是在朋友面前。

从那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她宁安之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幸福的活下去,背负清扬未完的人生,像所有人一样,工作、结婚、生子,直至老死。

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

证实自己是“关系户”后,安之消极殆工了几天。

要不要辞职,她也曾犹豫过。若是以往,她肯定二话不说递上辞呈,但现在的她比谁都懂得安稳生活的重要,比谁都懂得珍惜眼前的每一天。所以,就这样吧,一如那些殆工几天后堆积如山的工作,不管她辞不辞职,都还是会轮到她去完成一样,生活总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往前,没有留给她走回头路的机会与时间。

恢复斗志的安之再次投入到忘我工作状态,待一气忙完已是七点多。安之松了松肩,看办公室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美朵也已下班,她一边收拾桌上文件,一边去关电脑。

整个下午都在忙着手工复核一堆数据,电脑早已自动屏保,此时一动鼠标,就看到右下方BQQ有头像跳动。安之点开,竟然是虞玮韬。

“下班前回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