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通了之后,从W市到N市只需一个多小时,比之前快捷一倍有余。

安之坐在动车上闭目听MP4打发时间。身旁有不小的响动,似乎有人换了位置,她觉察到动静,却懒得睁眼。没过一会儿,突觉肩上一沉,她诧异地睁眼看去,就见王殊华正冲着她笑。

“听得这么专心?”

“好久不见,这么巧。”

安之与王殊华不算不熟。大学时王殊华是系花,安之作为系花的有力竞争者,一度备受王殊华关注。后来因为林岫的事,安之也对王殊华关注回来了。再后来王殊华跟着林岫来N市,两人见面的次数更是多了起来,但说起来两个人私交不笃。

“是啊,来W市玩?”

“来看同学,她刚生了孩子,现在回去。你呢,出差?”

“嗯。”

一时沉默。本就算不上交心的朋友,又是几年不联系,生疏自是在所难免。安之将MP4放回包里,忽然想起以前王殊华和林岫分手的那段日子。王殊华是林岫第一个恋爱时间超过三个月的女朋友,后来因为她父母坚持让她回W市,而林岫又没办法跟着她去W市发展,两个人才分的手。

谁都有些割舍不下的东西,谁都有些放弃不了的坚持。那年的夏天又热又旱,一连几月都没下雨,路边的香樟树就跟蔫掉了似的,叶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比香樟树更蔫更灰的是林岫,他每天浸泡在酒精里,喝醉了就打她的电话叫着王殊华的名字。后来他跟与王殊华颇有几分相像的刘婉在一起,再后来又跟刘婉分手,有时候安之真想问问林岫,要是时间能倒回,他有重新选择的机会,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就像当初清扬问她:“如果你心里还是喜欢林岫更多,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追他。”

想到这,她不自觉笑了。或许当时的清扬就和之前的刘婉一样,清扬误会她对林岫的关心是还放不下他,刘婉就误会林岫对她的关心是想再续前缘,但清扬选择的是坦白与包容,而刘婉却选择了让所有人都难堪。

其实她和林岫一样,都没有走回头路、吃回头草的习惯。

“对了,安之你应该结婚了吧?”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安之好像一时没听明白王殊华说的什么,怔忡了半晌才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王殊华并不知道李清扬的事,可还是从安之的笑容中悟出了一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的苦涩与无奈。或许谁都有一些感情的过往,或深刻或浅薄。她回以一笑,又问:“那林岫呢?”

“也还没有。”

“女朋友总有的吧?”

“好像也还没。”

她忽然不说话了,敛了笑,学着安之刚才的样子,沉浸在某段回忆里,明明体味着失落的幸福,却又本能的泛起心酸。

良久良久之后,她才又开口:“安之,说来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觉得挺后悔的,当年毕竟幼稚,才会因那些现在看起来都有些可笑的原因主动放弃一段感情。”

她说:“这些年,我再没碰到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了。要是林岫还肯喜欢我,换我追他我都愿意。”

下车的时候,王殊华拒绝了安之请客的好意,只互留了彼此手机,外加要了林岫的新号码。

安之送她上了出租车,然后给林岫打电话,BALABALA刚把事情说了个起头,就被林岫直接打断:“我就在附近,你给我站着别动,我现在来接你。”

安之背着个背包傻等了会,又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就见林岫的车停到了她身边。

五月的天只要一晴就很热,安之跳上车把冷气开到最大,喝了口水抹了把脸,将刚才没说完的话一气说完,最后发表总结词:“林岫,你们还有可能么?”

“你说我们有可能么?”

“只要你想,不是不可能啊。”

“这样,那我明天开始追你。鲜花礼物巧克力,一样不少。”

“要死啦,关我什么事?”安之拿空矿泉水瓶砸他。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想,我们不是不可能。”

“我是说你跟王殊华啦。”

“我说的是我跟你。”

“那你死心吧。兔子不吃窝边草、好马不吃回头草,你两项都占了,一丝拉希望都没有。”

林岫倒不生气,嘿嘿笑几声,道:“你又不是兔子,也不是马。”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做出兔马不如的事。”

“正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宁安之,你还是想想是装个空调好呢,还是换套房子好。天已经热了,你住的房子顶楼还没空调,怎么过?”

两样都不好,她现在是负债人士,哪有这种闲钱改善良生活条件?不过这种话不能跟林岫说,一说他肯定又要跳着脚替她安排了。

放假回来之后,虞玮韬的约会突然频繁起来。到后来几乎已是每天一起吃晚饭了。

大概因为上次虞玮韬“纡尊降贵”来员工食堂与安之一起吃午饭的关系,流言开始五花八门地向崩溃边缘发展。玻璃花和拉拉花到底是什么关系?旧爱还是新欢?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谁主动?有JQ了没有?玻璃花为什么会喜欢拉拉花?拉拉花又怎么勾搭上玻璃花的?假玻璃?假拉拉?还是假玻璃并假拉拉?围绕这些问题而衍生出的种种猜测连美朵也直呼晕了晕了。

有天安之无意中在厕所听到一不知名人士对另一不知名人士道:“也不是没可能啊,她比施静漂亮多了,再说程董结婚两年,孩子都有了,虞总还能咋办?”

程董与虞玮韬的那点事安之是知道的,此前美朵已经巨细无遗的交待个清楚明白。可是,施静是谁?

安之将这问题扔给美朵时,美朵支吾了好一阵,借口这借口的或开溜或扯开话题,就是不肯正面回答。

不过安之也不是吃素的,她现学现卖的将美朵上一回全方位立体式的追问领悟了个十成十,同样做不了革命烈士的苏美朵自然只有招供这一条路可走。

“施静就是程董与虞总玻璃之恋的炮灰女。”

安之囧囧有神。美朵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将她说的一传十、十传百,她保证再三、指天立誓,美朵才一五一十的坦白交待。

原来那些细节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将之前发生在施静身上的事,硬搬到了她身上。当年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施静主动上门宽衣解带,结果还没扑倒虞玮韬,就见程董事长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

“这样就说人家是玻璃啦?”安之乍舌。

“当然不止这样了,虞总当时有坦白承认呐。”

听得安之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什么人啊,胆儿肥、勇气佳、心儿白。

“可是…那个叫施静的,怎么好意思把这种事说出来?”

“有次喝醉酒才说出来的,被人传开之后她就辞职了,就是那个白灵灵干的。”施静当时还一直觉得是她说漏的嘴,两个人因此心生间隙,美朵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过。

安之哪里知道个中细节,听了之后只觉得囧囧然,再没办法有神了。

失去,原来只因曾经拥有。

安之摆了张天然呆的表情问虞玮韬:“你和程董事长认识很多年了?”

虞玮韬倒是知无不言。原来他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就已认识程默。两人一起在国外近十年,又一道回国来这座城市发展,真真是学业上、工作上、生活上有爱的互帮互助了十多年。这样的经历,又是这样优秀的两个男人,安之忽然就理解了虞玮韬的玻璃心。

不过,这样说来程董事长是个薄情郎啊,安之心中愤愤,瞥一眼低头喝茶的虞玮韬,顿觉他楚楚可怜起来。

不行,她要加快进度。为了加快进度,她要先逆向行驶一会,然后再走回正途。正所谓有比较才有高低,有高低才有选择,有选择才有进步,有进步才有提高,有提高才有收获。只有磨练与摧残并重,再晓以恩利,才能将大麦哥哥这颗受伤的玻璃心顺利解救到正常的BG大道上来。

于是悲剧的虞玮韬还没好好地享受甜蜜的约会感觉,就被迫接受了忍耐力的磨练,还是魔鬼式的。

十点钟。虞玮韬刚洗完澡,就接到安之的电话。

安之的口气是命令式的:“刚加完班,我饿了,出来陪我吃宵夜。”

等虞玮韬微笑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就开始找碴:“不想吃西餐。”

“不想喝粥。”

“不想吃火锅。”

“不想吃烧烤。”

“也不想吃大排档。”

这过程中,安之一直很仔细地观察虞玮韬的神情,然后得出结论:这人要么天生没脾气,要么可以去奥斯卡捧小金人。她挑战他底线不止一天两天了,有时候“公私并济”、顺便将上班受的气一并撒到他身上,可是眼前的男人就跟团棉花似的,任她使再大的力也会被软绵绵地化有为无!

更夸张的是,就算笑容不要钱,他一个受气包也不至于天天冲着打气筒贴笑脸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心想“从良”的玻璃男太与众不同了,她除了膜拜,就只能期望早日迎来他崩溃的那一天。

只要他一崩溃,她就改变策略,走回甜蜜之路。这样一来,他之前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都会变得难能可贵起来,懂得知足与珍惜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幸福。

接下来的几天,安之变本加厉。睡一觉醒来不管是半夜还是凌晨,她都给虞玮韬打电话,一会儿说做了噩梦,一会儿说肚子饿了,反正总有理由。

如果他因此憋不住生气了,也就意味着转折点来了。她可以好好给他上一课,抓住契机争取有质的飞跃。可是虞玮韬就是不给她机会,当她抱着手机半夜三更嚷嚷着“我好饿,可是家里没有东西吃”的时候,他虽然刚从睡梦中醒来,却无比清晰的道:“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这下安之为难了。肚子确实是饿的,他的话听起来也是真心实意的,若说她心里没有丁点感动那也是虚伪的。可是半夜主动让他上门,这孤男寡女的,也好像有些不妥。

“算…了吧,我忍忍就过去了。”

“忘了上回医生的交待了?你先喝点热开水,我很快就到。”他说完挂了电话,安之冲着手机“喂”了半天,人都“喂”得清醒了,也没喂出个所以来。

02:12,AM。

安之开门迎来了她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当然还有小馄饨的赠品虞玮韬。

赠品将另一大袋附加赠品放至桌上,叮嘱:“这是干粮,以后饿了可以吃。”

安之觉得她的良心肯定忘在了床上,所以才能说出下面这番话来:“你是想以后不用这样深更半夜的来送宵夜了吧。”

你说一腔热血二话不说三更半夜开着四个轮子来送宵夜,谁听到这话都能起肖,连傻子也不能幸免,更何况是正常人。安之觉得她憋了这么久的大道理终于到了现世的那一刻,颇有些心潮澎湃。

可是虞玮韬竟然不怒反笑,还一脸的春风得意:“只要你愿意,天天来送我都乐意。”

看起来真是一丝一毫作假的迹象都没有,安之简直要当场五体投地了:“呃…我说我这样,你不生气?”

“我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

“可爱?”安之的声音高了八度,迅速伸出一手摸向虞玮韬的左胸。

“宁安之!”这下轮到虞玮韬的声音走高了。

“嗯,心跳这么快,果然在说谎。”诡诈之人伪装得再好,最本质最深层的东西还是掩盖不了的。

虞玮韬彻底无语,他不会真以为他是玻璃男,任是她这样摸来摸去都没个反应吧?

安之缩回手,穿着卡通大睡衣,抱着馄饨碗,开始了长篇大论:“女孩子难免娇贵些任性些,所以与女孩子相处,你要懂得疼爱与包容。只要你懂得爱她疼她宠她,她一定会三倍五倍十倍的对你好。其实你做的挺好的,很有风度,虽然你心里是有想法的,但忍功绝对是一流的,不过这终究不是长此之计,所以你要学会…”

怎么爬上床的,安之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她一觉醒来,睁眼就是一张放大的男人脸,吓得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昨晚小馄饨的赠品赫然躺在她床上,阖着眼,眉目清俊、神态微酣,睡得倒是香。

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被美色迷惑绝不是安之的作风。所以惊骇之后,她迅速抬起一脚往赠品身上踹去:“你在我床上干嘛?”

这么小的床,虞玮韬险险挨着床缘而眠,睡梦之中又无防备,就这么被直直踹下了床。

安之刚一踹完就后悔了。条件反射真要命,你说他一把年纪,要是摔出个四五六来,她是负责还是不负责?转眼看到床头柜上的眼镜,她一手抓过跳至他跟前,伸手讨好地想替他戴上。

这项工作安之是陌生的。她不戴眼镜,父亲、清扬,甚至林岫都不戴眼镜。虞玮韬没料到她还有连环招,刚想起身,就被安之手中的眼镜戳中了眼睛。新手上路的安之吓得赶紧甩手。

“宁安之!”险险接住眼镜的虞玮韬终于忍不住想发飙了。

“你…你没事吧?”

“你说呢?”

她赶紧将他扶坐至床上,紧张地问:“眼睛还好吧?”

他左眼红红的,微眯着不说话,眼镜搁在手中,并没有戴上的打算。安之心里别提有多虚了。踹他下床他顶多折个骨扭个腰,但眼睛是最柔弱的地方,要真被她戳出个洞来,那她不是要自投黄河祭天去了?

虞玮韬还是不说话,安之急得整个人都凑了上去,伸手就去检查。

虞玮韬的脸被揩油个干净之后,安之终于舍得收手了。

“还好没事,还好没事。”她拍拍胸口压惊,后知后觉地想起正事,“哎呀糟了,再晚就要迟到了。”说完将虞玮韬晾一边,随手拿了换洗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漱。

昨晚怎么睡上床的事,她已经顾不上了,至少这一回身上的睡衣是她自己换上的。日子嘛,有时候还是过得糊涂些好,要是事事追根究底,到时候别扭的还是自己。所谓的庸人自扰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事有凑巧。急急赶去上班的安之刚到办公室,就见林总监前脚踩后脚地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苏呢?”

美朵位置空空,看办公桌上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来。一时没人回答,安之只能硬着头皮兜着:“大概塞车晚了吧,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给她打电话,还要几分钟。”

安之汗涔涔地拨通美朵手机,然后向领导汇报:“她说再过十分钟就到。”

“那就你和我去趟事业一部吧。”

事业部是恒隆集团内部对恒隆事业起源的工厂特有的称呼。按发展顺序,以一部二部三部这样的顺序排列,所谓的事业一部,就是恒隆的原型恒隆塑机厂。

为了达到监督与内审的目的,集团总财务部每月都会在月中的某几天抽查分公司的财务状况,抽查人员一般由林总监指派,有时候她也会亲自参与监查工作。以往这样的机会,都是美朵陪同,今天这一趟原本说好同去的也是美朵。

“林总监…”

“你先下去等车,我马上就来。”

在安之的印象里,副驾驶座一向是领导的专座。因为相比后座,前座有更宽广的视线,所以更有一种统揽全局的感觉。可是刚才司机却建议她坐前面,说林总监每回坐车时间一长就会打瞌睡,事业一部在郊区,路不近,她坐前面,林总监才有更大的瞌睡空间。

安之知道司机是好意,最后还是在他异样的注视下,坐进了后车座。原因无他,她还是没有勇气坐回那个位置。

人总是这样,即便伤好了也还是会留疤,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初重新坐车亦是鼓足了一番勇气,她不过普普通通一个公车族,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坐回那个位置,重新经历一回当时的噩梦。

林总监乍见后车座的安之略有意外表情,但这意外表情转瞬即逝,她最后什么也没说,示意司机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