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谨这时已经走出法院,她站在高阶前,望向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光芒和煦,微风轻暖。沂市的夏天彻底结束了。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她突然说。

“什么事?”

“萧川他……可能把我当作替身了。”

“替身?”林锐生一时没反应过来,“谁的替身?”

“秦淮。他似乎把我当成秦淮的替身了。”

“可你不就是……”

“对啊,但他不知道啊。”南谨自嘲般地扬起唇角,心里像是突然空出一块,茫茫然地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萧川在酒醉后那样深情地拥抱她,珍而重之地亲吻她的眼睛,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显然只是因为她的某些地方让他想起了秦淮。

只是这样而已。

她觉得可笑,又觉得迷惑。

这个骨子里冷酷无情的男人,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长情了?

第20章 13

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某种近乎冲动的欲望,在还不确定她究竟是谁的时候,在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的时候,却只想拥有她的欲望。

周末南谨没出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才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点点滴滴落在窗台外,仿佛跳动着的细碎音符。

窗户玻璃本是双层加厚的,但她习惯睡觉时开一条缝。

秋雨和浅雾模糊了窗外的景色,远处连绵的青山也仿佛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罩纱。

南谨洗漱后打开门,楼下的说笑声立刻扑面而来。

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几个大男人正聚在客厅里抽烟打牌,用人在饭厅和厨房之间来回穿梭,忙碌着准备开饭。

余思承首先抬头看见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早!”

其实已经不早了,她难得睡一次懒觉,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川今天也没出门,他一身居家休闲打扮,正和沈郁当对家打扑克。

他见她下楼,一边摸牌一边说:“来得正好,你过来替我。”这样自然的神态和语气,隐隐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亲近。当着旁人的面,南谨只觉得别扭,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

那天晚上的事,也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总之事后谁都没有主动提及,倒是十分有默契。

谁知萧川已经将牌往桌上一扣,起身说:“我有个重要电话要打,你来替两局就好了。”

三个人都在等着。

桌上没有现钞,但摆着一副纸笔,应该是计数用的,也不知他们赌不赌钱。南谨又看他一眼,只好事先声明:“输了可别怪我。”

结果萧川还没答话,倒是余思承哈哈笑了两声:“没事。他赢了很多钱了,你大可以随便输。”

今天余思承手气欠佳,技术水平又实在略逊一筹,眼见着南谨要上场,心想着翻本的机会终于来了。可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南谨虽然不会打牌,但牌运比萧川还旺,连着几局都是一手天牌,闭着眼睛都能赢钱。

沈郁看着纸上数字噌噌地往上蹿,熟练地洗着牌,笑说:“新手的手气果然好,我是跟着沾光了。”

余思承输得连连摇头,好不容易盼到萧川打完电话回来,连忙扔下牌,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哥,你终于回来了!快快,赶紧换人!”

南谨倒是无所谓,真的准备起身让座。谁知萧川站在她身旁,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说:“你继续。”

“我不会打。”

“我看你打得挺好的。”沈郁适时地插进来点评。

南谨实在无语,忍不住瞥他一眼,淡淡地说:“这种恭维还是免了吧。”

她对牌类游戏向来一窍不通,唯一一次正经玩牌,还是当年为了替李悠悠还高利贷,不得不铤而走险,硬着头皮在陈剑勇的赌场里豪赌了一把。

也是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赌场其实是沈郁的。现在被赌场老板亲自夸奖,她实在觉得愧不敢当。

萧川在旁边听了却低笑一声,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他双手插进长裤口袋中,一副准备旁观的姿态,显然并不打算换她起来。

他站在南谨身后看了一会儿,英俊的眉目渐渐沉敛下来。其实沈郁说的也没错,南谨的悟性极高,几乎一点就通。虽然实战经验基本为零,但她对于赌这种事,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锐,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她出牌的风格过于干脆利落,明明是个技巧生疏的新手,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或拖泥带水。

看她打牌,竟会时不时地令人觉得惊艳。

最后用人过来通知开饭,牌局才暂时中断下来。南谨和沈郁这组赢了个盆满钵满,萧川跟她说:“赢的都归你了。”

南谨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谁稀罕?”

她不再理他,径直走去饭厅。留在后面的程峰轻轻倒吸了口气,忍不住啧啧感叹:“难怪之前听说她厉害。哥,她居然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多事。”萧川斥了一声,又笑着拿眼角睨过去,“你小子这么爱看热闹,是不是最近闲得慌?”

程峰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倒也不否认:“有好戏,谁不爱看?”

这确实是一出好戏。因为时间一久,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能不给萧川面子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南谨了。偏偏萧川似乎不以为意,反倒对她十分纵容。

下午牌局继续,看这样子他们是打算在别墅里混一整天了。南谨说什么都不肯再参加,恰好这时南喻打电话来,她借机跑回楼上。

原本南喻是想约她晚上出门逛街。

“下着雨呢,有什么好逛的。”南谨只觉得意兴阑珊。

结果南喻神秘兮兮地说:“顺便介绍个青年才俊给你认识。”

“那我更没兴趣了。”

“不行。这次你说什么都得来。”南喻难得如此坚持,软磨硬泡地劝说,“这是我大学师兄,标准的钻石王老五。我跟他有好多年没见了,前两天校友聚会才联系上。我是觉得他各方面都和你特别配,你就给个面子嘛,晚上出来见一见。”

“他这么好,不如你和他在一起吧。”

“那叶非会杀了我的!”

南谨还是没兴趣:“不去。”

南喻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愤恨地祭出撒手锏:“如果你今天不来,我就去跟妈说,让她老人家亲自来劝你。”

南谨的人生大事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心病,曾经有一段时间,家里到处替她张罗着相亲,她花了好大工夫才终于劝阻住母亲。

她这些年我行我素惯了,其实家里人也未必能管得了她,但是考虑到母亲年纪大了,帮她带孩子已经够辛苦了,实在不应该再拿这种事叫老人烦心。

“你这小丫头,越来越没分寸了。”南谨无奈地骂了句,才问,“晚上几点?在哪里见面?”

她想,无非就是应付一下,礼貌地走个过场而已。

结果没料到的是,南喻的这位学长竟对她非常感兴趣,整个晚上都侃侃而谈,仿佛有说不完的新鲜话题。

这位男士与南谨同年,当初大学毕业后去纽约读研究生,之后就留在了当地的一家科研所工作。虽然工作内容刻板严谨,但他的性格却十分爽朗幽默,从小养成的绅士风度又使他时刻注重交谈对象的感受,与他聊天,其实是件相当愉快的事。

南谨这辈子只谈过那么一场恋爱,也没跟萧川之外的任何男人正经接触过,在这方面她缺少经验。听南喻说,学长这么多年因为专注事业,周围华人女孩又少,所以才一直没有恋爱结婚。

可是显然对方比她大方健谈多了,席间分享了许多有趣的见闻,最后停下来问:“南律师平时工作忙吗?什么时候有空去纽约玩吧,我可以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杨先生,叫我南谨就好了。”她客气地回答,“这两年我几乎都没休过假,有机会的话一定去。”

“那你也别这么见外,叫我子健吧。”杨子健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十分爽朗,“我这次回国探亲,有一个月的假期,改天单独约你吃饭好不好?”

南喻在旁边“哧”的一声笑出来,借口去化妆间,起身溜走了。

南谨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妹妹乱点鸳鸯谱呢。你别介意啊。”

杨子健却大方地说:“不会啊,我倒觉得这餐饭很有意义,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南谨不禁更加尴尬,又怕对方误会,只好告诉他:“其实我没想过要结婚,我还有个儿子。”

这似乎真的出乎杨子健的意料了,只见他微微扬眉“哦?”了一声:“是因为前一次婚姻失败,才让你不想再婚的吗?”

南谨觉得多说无益,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你还没结过婚,应该找个年轻的单身女孩子才对。”

“可是你现在不也是单身吗?”杨子健冲她眨眨眼睛,笑意盎然。

“……我的意思是,没结过婚也没孩子的单身女孩。”

作为一名律师,南谨的口才向来不错,此时却也感觉解释起来有些费劲。可是很快她就发现,其实杨子健是在故意逗她,因为他很快就严肃下来,用一种看似随意却又十分认真的口吻说:“只要你现在没有丈夫,也没有男朋友,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你。至于你说你还有个儿子,我想说的是,你的观念太陈旧了。在国外,单身妈妈比比皆是,可是这并不妨碍她们自由恋爱或结婚。”

“可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比了比,示意她先听他说完:“我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这方面的观念已经西化了。有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将来我们能有进一步的发展,我可以和孩子做好朋友。正好他缺一个父亲,我可以既当他的爸爸,又当他的哥们儿,因为我自己本身也很喜欢小朋友。”

见南谨一时不作声,他才又笑笑:“不好意思,我设想得太远了,希望没有吓到你。刚才我说的只是一个假设。我想表达的观点,也仅仅是告诉你,是否结过婚,是否生过孩子,这些都没有那么重要。像你这么优秀的女性,不应该被这种因素绊住,不管你将来准备跟谁结婚,首先都不应该顾虑这些。”

南谨看着他,真诚地说:“我明白,谢谢。”

“不用客气。”杨子健转头看了看,“你说,南喻是不是溜走了?如果她不回来了,不如我先埋单,我们出去逛逛,顺便送你回家。”

南谨没什么异议,只是拿起手机给南喻打电话。果然,南喻在电话里笑得贼兮兮的,还不忘叮嘱她:“姐,学长是个好男人,不要错过哦!”

南谨不动声色地收了线,说:“我们走吧。”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终于停了。

夜风有点凉,但夜色很美,楼宇间的霓虹倒映在地面的积水里,仿佛给大地点缀着五光十色的花纹。

夜空中布满浓密的云,被风吹着缓缓流动。没有月光,沿街的路灯却都已经亮起来,宛如绽放华彩的明珠,连成一串向远处蜿蜒延伸。

杨子健有点感叹:“每次回来都不想走,始终还是觉得家乡好。”

“觉得故乡的月亮比国外圆?”南谨打趣道。

杨子健也配合着抬起头看了看:“可惜今天没有月亮。不如这样吧,中秋节那天我约你一起赏月,看看是不是这里的月亮最圆。”

“中秋节你还没走吗?”

“没有,特意等到过完节再回美国。”

“可惜我没见过纽约的月亮,没法帮你对比。”南谨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

“我有照片,给你看看。”

杨子健真的拿出手机,调出照片给她看,是他在帝国大厦上拍的。“这是我第一次在国外过中秋节。约了几个华人同学一起,排了很久的队,在上面赏完月,又去唐人街买月饼吃。从小到大我都不爱吃甜食,只有那一次,我觉得月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南谨把手机还给他:“想不到你还挺多愁善感的。”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杨子健笑起来,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人在异乡,感情难免脆弱。你也不是沂市人吧?怎么样,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我在沂市很多年了,早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南谨沿着行人道慢慢走,身侧是滚滚车流,暗夜里流光涌动,装点着这美丽繁华的城市。

其实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又岂止是第二故乡这么简单?这里几乎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

街边的店铺橱窗透出明亮的灯光,照在她若有所思的侧脸上。

杨子健看着她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改天再约你吃饭。”

南谨很感激他的体贴,他应该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了,却没有点破。

她婉拒:“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杨子健没有再坚持,只是陪她走到一个等计程车的地方,然后挥手告别。

南谨心里知道,这是一个好男人,或许将来还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只可惜没有缘分。

她和这个风趣体贴的男人没有缘分。或许从遇见萧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她一生的轨迹。她生下了安安,她不会去找别的男人,也不可能去找别的男人。有时候,恨与爱是一样的,都是深深埋进骨血里,永远忘不掉也抹不去的感情。

而她这辈子,只恨过,也只爱过,那么一个人。

傍晚出门的时候,没人问过她要去哪里,但是南谨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萧川的人在暗中保护着,所以今晚的行踪肯定瞒不了他。

沈郁他们已经离开了,用人们打扫完卫生正准备去休息。南谨径直上楼,结果却在走廊上与萧川撞了个正着。

他刚洗完澡,乌黑的短发上还带着水渍,高大修长的身体外面只裹了件黑色浴袍,腰带松垮地系着,整个人看上去既慵懒又随意。

南谨看着那半敞的领口,忽然就想起他喝醉酒的那天晚上,不由得清了清嗓子,转开视线说:“麻烦让一让。”

走廊狭长,而他正好堵在她回房的路中间,却似乎并不打算让开。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问:“才回来?”

“对啊。”见他不肯让,她只好绕到旁边,微微侧着身子过去。

萧川还是没有动,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又开口说:“去约会了?”

虽然明知瞒不住,也根本不打算隐瞒,但他接二连三看似云淡风轻的语调却令南谨莫名恼火起来。

“你这是在审问犯人吗?”她索性停下来反问。

“有你这么嚣张的犯人吗?”他似乎觉得好笑,微微勾起薄唇,“为什么你总是像只刺猬一样,全身都是尖刺,而且好像只扎我。”

“……幼稚。”她愣了一下,才给出这个评价。这是什么鬼扯的形容?刺猬?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