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这么晚才回来,我作为这房子的主人,只是关心你一下。你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那我谢谢你的关心。”她故意加重了每一个字,听起来只显得更加讽刺,“请问,房子的主人,我现在可以回房洗澡睡觉了吗?”

“本来可以,但现在我希望能和你多聊一会儿。”萧川慢条斯理地说。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聊什么?”

“聊聊你今晚约会的对象。”

她再次愣了愣,然后才不由得冷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想再理他,只觉得今晚这个男人有点反常,竟比喝醉酒的时候更难应付。

况且,杨子健是个善良的好人,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所以根本没有聊一聊的必要。

南谨转身欲走,结果手刚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板,身后那人便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萧川腿长步子大,走路又轻,她根本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跟进房间来。

“你到底想干吗?”她转身堵在门口,强压着胸口隐隐翻腾的怒火。

“聊天。”萧川回答得很简单。

“你无赖!”

“难道你才知道?”他笑了一下,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却殊无笑意,“那个男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索性装傻,“这关你什么事?”

“因为我不喜欢。”

他看着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连唇边那一点轻微的笑意都没有了。

南谨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慢慢开口:“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她的语气又轻又淡,就连脸上的神情也是一样,仿佛带着一丝讥诮,又仿佛觉得荒谬,就这么无所谓地望着他。

她晚上出门时穿着宽松的丝质衬衫和窄脚长裤,上衣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一截精致漂亮的锁骨。

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束,并非刻意勾勒身材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却反倒令她美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萧川微眯起眼睛,静静地打量她。

如果遮住这张美到嚣张的脸,遮住这副肆无忌惮淡漠的神情,他会以为是秦淮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

除了这张脸,她有太多的地方与秦淮相似,甚至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但有些东西并没有忘记。他记得自己吻她的眼睛,记得将她抱进怀里的感觉。

在他第二天醒来之后,甚至有一个极端疯狂的念头瞬间涌入脑中。

他觉得,昨晚他抱着的那个人就是秦淮。

不是谁的替身。

而是真正的秦淮。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漠然的眼神望着他,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看不见半点多余的情绪。

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某种近乎冲动的欲望,在还不确定她究竟是谁的时候,在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的时候,却只想拥有她的欲望。

他看着那双倔强冷漠的眼睛,紧抿着薄唇,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

他的动作永远比她的反应更快,所以当南谨意识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一股力量迫使着向他靠近。

萧川刚洗过澡,黑发濡湿,有水滴在肩头上,晕成一小团一小团清新的痕迹。他的胸前仿佛也还带着微凉的水汽,还有极淡的沐浴露的味道。那是南谨熟悉的味道,他一贯用同一个牌子的东西,几年都没有更换过。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只手牢牢扣在她脑后,然后低下头开始吻她。

从额头开始,到眼睛,再到鼻梁,温凉的唇每一次落下都极轻极快,快得让她连抗拒的余地都没有。最后,他来到她的嘴唇边,似乎停了两秒,才终于加重了力道吻下去。

南谨整个人都蒙了,仿佛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瞬间炸裂开来。

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耳朵里也是嗡嗡直响,就连四肢的血液都似乎被吸走了,只剩下一具无知觉的冰冷的躯壳。

她被他牢牢扣在怀中。

他在吻她,却并不温柔,而是带着某种近乎暴力的探究。他几乎没用什么技巧,单纯靠着力量撬开了她紧咬的齿关。

就在他准备深入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但又或许只是错觉,因为很快他就继续一路攻城略地。

这个吻里没有爱意,更没有怜惜,他似乎只是想要证明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寻找某样失落已久的东西。

所有熟悉的气息和记忆席卷而来,还带着某种莫名的巨大的痛楚,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迫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南谨仿佛呆滞了很久才想起要反抗,于是她开始奋力地扭动和挣扎,明明被他抱得这样紧,她还是妄图脱离他的怀抱。

这个强迫式的深吻到最后逐渐演变成一场撕打。她越是抗拒,他便越是紧紧收住手臂,她揪住他身上的浴袍,嘴里很快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谁咬破了谁的唇舌。

她的嘴唇被封住,只能发出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而萧川的吻十分霸道野蛮,像是干渴已久的人,终于触碰到了久违的水源,于是他失去了所有理智,只是一味地攫取和掠夺,仿佛永远不会满足,也永远不肯休止。

力量这样悬殊,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她终于狠下心,挣开一只手,往他左肋下摸索着按下去。

那是他受伤的地方,她是故意的,摸到纱布还没拆,于是重重加了力道。萧川果然吃痛地低哼一声,退开半步。他低下头看着她,深峻的眼眸中似乎还有恍惚和迷离。却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因为他很快就捉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向墙边。

墙壁又冷又硬,她整个背脊重重撞在上面,眼泪下意识地就涌出来。他将她的双手反扣住高举过头,一并按在墙上,停下来微微喘息着看她。

她亦喘息着瞪着他。

他的薄唇上有血,她也有,但不知是谁的血,又或许两个人都在流血。而她的眼角还有泪光,是因为背上疼,疼得她浑身都在极轻地颤抖。

萧川伸出手指将唇边的鲜血抹掉,眼睛微微眯起来,眼底混乱的情欲逐渐退去,剩下的是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

他一味地看着她,既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她只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注视下快要无所遁形。

最后他终于开口,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她胸口窒了窒,莫名的痛楚已经漫延到四肢百骸,却仍强迫自己直视着他,硬撑着一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萧川没回答。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可是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感觉太奇特。就在刚才,在他吻下去的那一刻,他竟然又产生了那样的错觉。在秦淮之后,他甚至再没吻过任何一个女人,所以他一直记得他吻她的那种感觉,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却一直没有忘记。

他会那样激烈地吻她,会那样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吻她,只是因为她带给他的感观和刺激太过熟悉和强烈。

活了三十多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迷惑过。这个女人就像一个谜,让他觉得困惑。

南谨就在他的面前,双眼中还残留着轻薄的泪意,嘴角边撕裂的地方隐隐渗出血渍,可她像是毫不在意,不肯向他求饶,也不肯说半句软话。直到他终于松开手,她才脱力般顺着墙壁往下滑。

她跪坐在地板上,仰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突然合上眼睛,整个人失去意识般歪倒下去。

短暂的晕厥,带来的却是一场幽深沉寂的梦境。

南谨陷在里面,一时之间找不到出口。

她似乎很疲惫了,站在空茫漆黑的旷野上,周围空气稀薄,令她喘不上气来。她渐渐觉得疼,哪里都在疼,一会儿像被烈火炙烤着,一会儿又像被浸入彻骨的冰水里,最后她不得不蹲下来,将身体蜷成一团。

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笼罩下来,她四处张望,声嘶力竭地呼唤,可是就连自己都听不到喉咙里发出的细微声音。最后,她终于在遥远的前方看见一个很小的身影。

那影子跌跌撞撞地冲她而来,嘴里喃喃喊着的两个字竟然是“妈妈”。

她吃了一惊,根本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她妈妈,可是眼泪却已经倏然涌上来。仿佛凭着本能,她努力伸开疲惫沉重的双臂,想要抱住那个小小的人影,结果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却始终都没有等到。

深浓的墨色中,影子渐渐淡去,稚嫩的声音也消失了,又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

“这样高烧不退,最好是打一针。”医生收起体温计,记下病人的病征,准备回去拿药。

萧川沉默了一下,说:“先不打针,观察一下再说。”

用人跟着医生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萧川仍旧站在床边,静静垂下目光,看着床上陷在半昏睡中的女人。

晨曦微露,正从窗帘的缝隙中斜斜漏进来。过了片刻,他伸手将床头的台灯关掉。

她就这样睡了整整一夜,自从在地板上突然晕倒后,便开始高烧不退,再也没有醒来过。

医生也说不清楚病因,只能先想办法退烧,让她尽快醒过来。而她此时就连昏睡都似乎极不安稳,秀眉微微蹙着,浓密的眼睫不时轻微颤动。她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却因为发烧干热,整张嘴唇都泛着一层干燥的虚白。

萧川倾身拿起棉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中蘸了一点水,点在她的嘴唇上。

她却一动没动,像是没有任何知觉。

过了没多久,用人敲门进来,轻声问:“早餐做好了,您要先下楼吃一点吗?”

萧川的眼睛仍注视着床上,只是摆摆手,用人识趣地重新退了出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南谨紧闭着双眼,忽然呻吟了一声。

其实那声音极轻极弱,短促地从她的喉间逸出。萧川迅速弯下腰查看,结果发现她并没有醒,她像是正陷在某种梦魇中,呼吸变得轻浅急促。

他尝试着叫了一声:“南谨。”

她的眉头皱了皱,忽地从紧闭的眼角边滑下两行泪水。

她在梦魇里哭泣,没有一点声音,只是眼泪不停地涌出来,仿佛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顺着脸颊两侧慢慢滑进鬓边的长发里。

萧川也不禁皱起眉。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她流泪。上一次是在医院里,她因为胃痛快要失去意识,紧紧抓着他不肯抽血打针。

她似乎总是在无意识的时候才会流泪哭泣,一旦清醒了,便又像只充满戒备的刺猬,坚强冷漠地不许人靠近。

不,或许她只是不许他靠近。

半个小时后,医生带着药赶回来。

南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是昏昏沉沉的,但也再没有梦呓式的呻吟。

医生亲自将她扶起来,把药片塞进她口中。萧川忽然淡淡地说:“我来。”

他从医生手中接过她的身体,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又把水杯靠近她的唇边。

或许是药片的糖衣化开后太苦,她紧闭着双眼,微微皱了皱眉,本能地张开嘴巴,将温水和着药片一起吞咽下去。

因为高烧脱力,咽得又急,她很快就剧烈呛咳起来。萧川放下水杯,一手拍抚她的后背,她却仍旧止不住咳嗽。

她无力地蜷靠在他怀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到底为什么,眼泪再度汹涌而出。

她开始嘤嘤哭泣,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无处诉说,不能诉说,所以只能哭泣。其实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却紧紧扣着自己唯一能触碰到的东西。

那是萧川的手。

她的手指就这样紧扣着他的手,仿佛是痉挛,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肤里。

她还是没有清醒。

她只是一直在哭,没有一刻停歇,眼泪很快就打湿了凌乱的发丝,然后又打湿了萧川胸前的衣料。

而萧川只是沉默地揽住她,任由她这样无休止、无理由地哭泣。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会像她这样,身体里有这么多的水分,眼泪可以一直流出来,像是永远都流不完。

最后医生都看不下去了。他是萧家的专属医生,与萧川打交道近十年,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萧川会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耐心。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退出了房间。

南谨是在当天下午彻底醒过来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茫然,仿佛自己沉睡了很久很久,一时竟想不起来身在何处。

然后才听见浴室里似乎有人在走动,她努力撑起软绵绵的身体靠坐在床头,眼看着用人端了盆热水出来,望着她惊喜地叫道:“南小姐,您终于醒了!”

她试着开口说话,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只能勉强问:“几点了?”

用人看看表,回答说:“四点半。”

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努力整理着思路,这时用人已经端着热水走到床边,说:“您整晚都在发高烧,现在好不容易退烧了,我帮您擦擦脸吧。”

她已经醒了,哪里好意思再让人帮忙做这种事。只是脸上确实有些难受,皮肤又干又紧,眼睛也难受,似乎是肿起来了。

她将用人劝出去,自己挣扎着下了床。

其实她高烧刚退,身体还是软的,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根本不着力。好不容易走到浴室的镜子前,她这才吓了一跳。

镜中的那个人脸色苍白憔悴,一双眼睛竟然红肿得十分厉害,活像两只大桃子。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只是发烧而已,怎么竟连眼睛都给烧肿了。

微烫的水流从淋浴花洒中喷出,南谨站在下面冲了很久,好像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可是眼睛却无法消肿,只好又请用人拿了冰镇的茶叶包上来,敷在眼皮上。

用人问:“您饿不饿?萧先生让我煮了粥,需要现在端上来吗?”

提到萧川,南谨的思绪才终于活过来。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那种翻江倒海般的莫名痛楚便又涌上来,胸口和喉间只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又沉又闷。

“我还不饿。”这个时候,她不想接受他的任何一点好意或关心。

用人不敢打扰她休息,很快就离开了。

南谨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嗓子还是又干又痛,像是使用过度了,才会变得嘶哑不堪。可她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大声说话或呼喊过。

其实有很多记忆都是断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