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她还有很多人想见。她有母亲,有南喻,有安安,还有……那个人。

那个她爱了那么久,也恨了那么久的人。

她迎着猎猎风声拼命向山下跑去。路面湿滑,她穿着高跟鞋,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

很快,身后就有脚步声迅速地逼近。

对方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穿着平底鞋,很快就追上了她。林妙伸手抓住她腰间的衣摆,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箍向她的脖颈。

南谨差一点就忘了,林妙也有一副极好的身手。萧川曾经带着她去过一次跆拳道馆,她发现林妙也是那里的常客,而且身手不输男人。

她哪里会是林妙的对手,无论她如何奋力抵抗挣扎,最终还是被林妙牢牢制住。

林妙从背后紧紧扣住她的脖子和胸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正好抵在她胸前。

“林妙……”她的气管被卡住,刚说完简单的两个字就忍不住呛咳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求我放过你吧?”冷俏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带着明显的讥嘲。

她努力掰着林妙的手臂,给自己腾出一点呼吸的空间,费尽力气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如果你杀了我……萧川不会放过你。”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林妙冷笑两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在他的眼里,你只不过是南谨而已。”

“……不是的。他……”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山道的拐弯处就传来一阵连续低鸣的引擎声,似乎是有好几辆车,正同时极速地朝山上开过来。

林妙显然也被这道声音打扰了心神,抵在南谨胸前的手腕和刀都不自觉地松了松。下一刻,就只见三部车子绕过了弯道,直冲到她们面前才急刹车停了下来。

两部黑色豪华轿车,一部改装路虎。

几扇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林妙的目光滞了滞,最终牢牢凝固在最前面的那个修长沉峻的身影上。

“你怎么会来?”她竟然还能笑出来,扣住南谨的手臂却同时愈加收紧。

萧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便不动声色地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南谨的头发已经彻底被雨水打湿了,纷乱纠结地垂在肩后。她的身上也是湿的,水珠顺着低垂的手腕,蜿蜒流向紧握在掌心里的手机。

见到他来了,南谨像是忽然泄了一口真气,手指痉挛般颤抖了一下,然后脱力地松开。手机顺势掉落在山道上,屏幕碎开几条裂纹,但上面的通话却仍没断开。

林妙这才反应过来,眸色不由得一凛,咬着牙将刀刃往里推了几分。

“林妙!”大声呼喝她名字的人是余思承,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克制着没有真的上前,只是面容冷肃地喝止她,“你别做傻事!”

“什么叫傻事?”林妙将眼神投向他,凄惶中依旧带着冷傲,“我反倒觉得,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雨势渐沉,杂乱无章地从空中落下来,被风吹拂着变成一块倾斜的透明水幕。

萧川隔着飘摇的水汽,终于沉声开口:“你不要伤害她。”

“为什么?”林妙皱了皱眉,“如果我伤害了她,你真的不会放过我吗?”

“是。”

他用了一个最简洁的答案,却仿佛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

她的声音也随着风雨声而变得凌乱破碎:“为什么?这个女人对你来说,会有这么重要?”

萧川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迈开长腿走上前。

“不要过来!”林妙机敏地拖着南谨向后退了两步,向旁边的深坳瞥去一眼,“谁要是敢上前,我就把她从这里扔下去。”

“林妙,”萧川的眸色终于沉下来,“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但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她一次。”

“……再伤害她一次?”林妙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禁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早就知道她就是秦淮了?”

“是的。”

萧川平静的话音落下,却让包括余思承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余思承和沈郁面面相觑,程峰和常昊站在一起,也微微皱起眉头。

南谨就是秦淮。

秦淮竟然没有死。

一切终于能够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对他们所有人都怀抱着戒备和敌意。

为什么在她的身上竟会出现与秦淮那样相似的气质和神态。

还有她的那双眼睛,与秦淮一模一样。

原来她就是秦淮。

秋风瑟瑟,雨水在眼前缀成一道细密的帘幕。

林妙身姿窈窕地立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明明还是那样玲珑明艳,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无比灰败颓然。恍如一朵艳盛到极致,而后迅速凋败的玫瑰。

她睁着迷蒙的双眼,像是望着萧川,又像是越过他,看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唇边渐渐漾起一抹凄楚的笑意:“你知道吗?我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哪怕是在此时此刻,我仍旧不后悔这个选择。不论她是南谨还是秦淮,她始终都是我痛恨讨厌的人。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了,难道你真的从来都不了解我吗?人人都说你狠,说你决绝,但似乎我比你更狠更决绝。我爱了你这么多年,可是到了今天这地步,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继续了。”她停了停,脸上全是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如果我现在放了她,或许你也会饶我一命。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无法继续爱你,对我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像是无意识般地一直在慢慢后退。南谨始终被她牢牢控制住,也只能被迫跟着她一起退。

自从萧川来了之后,南谨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只是隔着重重水雾看着他。

自从他及时出现,这仿佛就变成了一场他与林妙之间的对决,而自己明明夹在中间,却像个局外人。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神思似乎都穿破身体飞到了半空中,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

其实林妙手中的军刀刀刃已经刺破了她胸前的一层肌肤,鲜血正轻微地渗出来。可是雨势越来越大,雨水很快就将血渍冲刷得一干二净。恐怕不会有人察觉她受了伤,而她自己竟然也不觉得痛。

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不想逃跑,或许是知道根本无法安全挣脱,所以不想再做无谓的反抗。

她也不害怕受伤,因为这跟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甚至她似乎连死亡都不害怕了。

如果下一秒她就要死掉,大概她并不会觉得痛苦。因为那些横亘在她和萧川之间的东西,那些这么多年缠绕着她的梦魇,每一样其实都比死亡更加痛苦。

站在冰冷的风雨里,南谨只觉得疲惫万分,仿佛自己的心神和身体正在慢慢地互相脱离,所以就连林妙凄楚哀戚的声音她都渐渐忽略掉了。

她没听清林妙最后说了句什么,便只觉得胸口突然微微一凉。

林妙终于还是将刀刃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那里仿佛穿了一个深深的空洞,南谨在向下坠倒的瞬间,只觉得有极寒极冷的风,正从这个空洞中呼啸而过。

她果真没有觉得太痛苦,倒更像是解脱。这么多年,那些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似乎终于随着风声一起飘然远散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抢救,正如同南谨陷在昏迷中,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伤口离心脏只差两厘米,大量失血。全市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和护士全力救治了十多个小时,调动了周边几家医院的血库,才终于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最后她被转移到监护病房,暂时没能醒来。

高大挺拔的人影倒映在病房外的玻璃墙上。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身影却站着一动不动。

“我姐姐怎么样了?”南喻焦急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萧川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病床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还没苏醒。”

他的声音里仿佛没什么情绪,南喻站在他身旁,转头看了看,却从那副眉眼间看见了一抹深浓的倦色。

十几个小时的抢救,恐怕他在这期间都没有合过眼。

她知道他也在担心,否则不会像尊雕塑一般,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他就这样站了多久了,南喻抿了抿唇,劝道:“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看着。”

“不用。”萧川这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的记忆极好,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淡声说:“我在淮园见过你一次。”

南喻点点头:“是的,那天我和叶非在一起。”

“没想到你是她的妹妹。”

那天他见到南喻,只觉得莫名熟悉。这对姐妹的气质和神韵其实真的挺相像。

“医生怎么说?”南喻将担忧的目光转到玻璃后,南谨就在那里安静地躺着,全身上下插满了管线,床头数台监测仪器上的数字正闪烁跳动。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

萧川没有再说下去。他无法去想象,如果她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我不敢告诉家里人。我妈妈和安安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南喻伸手扶在玻璃上,声音在轻微地颤抖。

萧川没作声,一动不动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只是在南喻提到安安的时候,他的眼神才稍稍波动了一下。

南喻又喃喃地问:“……她会醒吗?”

“会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淡定,仿佛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19章 浮生寄流年结局

吾爱。

南谨果然醒了,在第二天傍晚。

医生、护士立刻鱼贯而入,给她做着各种各样的详细检查。而她其实还没有彻底恢复意识,眼睛虽然睁开了,但看到的也总是白茫茫的一片光。

她很快就又筋疲力尽地重新睡过去,但是医生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宣布:“目前算是脱离危险了。”

“谢谢。”萧川站在病床边说。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医生诚惶诚恐地领着护士们悄声退出去。

稀薄的日光覆在窗沿,仿佛一层褪色的金片。太阳即将落山了。

病房里没有开灯,南谨安静地平躺在床上,脸色仍旧苍白得近乎透明。

只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她似乎就消瘦了许多,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被浅粉色的被子盖着,整个人单薄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消失掉。

萧川站在床边,垂下眼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弯下腰握住她的手。

因为打着点滴,她的手冷得像是没有丝毫温度。纤细的手指安静地搭在他的掌心里,指尖细巧莹润,一动不动。

日光斜沉,他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差一点儿就又失去了她。

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以为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会让他感到害怕了,可是就在林妙将刀刃刺向她身体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恐慌将他完全笼罩了。

下山的路上他始终抱着她,她在不停地失血,身体冷得像块冰。他的身体其实也是冷的,他在害怕,他害怕她会就此消失掉,怕她再一次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掉。

他从来不信天意,不信鬼神,但这一次他竟会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五年前,他没能救下她;五年后,这将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样多的想念,这样多的愧疚,这样多的怜惜和爱,他希望此生还会有漫长的时间去延续,去弥补。

而她如今终于醒了。

他也像是跟着终于活过来。

他这才有心思回想起在山上惊心动魄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他关注着她,可她却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恍若未觉。明明正被挟持着,她却似乎根本不在乎。

在刀刃刺进身体的时候,她的脸上甚至带着某种轻松的、解脱般的表情。

她是真的觉得解脱了吗?

萧川握着她的手,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因为差一点儿伤到心脏,之后又失血过多,南谨这次几乎元气大伤,醒来后又在ICU里住了十几天,才终于转到普通病房。

她这次受伤的事被隐瞒得很好,就连律所的同事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她私下问南喻,南喻说:“我替你去所里请了病假。姜律师他们问起来,我只说是需要做个手术,他们大概以为涉及女性隐私,所以没有详细打听。”

没有亲戚朋友前来探望,倒正好省了解释的麻烦。南谨在医院里安心养伤,南喻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一次。她已经好了很多,偶尔还能下床走动,于是告诉南喻:“不用经常跑来跑去了,有空的时候过来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南喻一边削苹果一边点头:“那倒是。你这里什么都有,还有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你,确实不怎么需要我。”

“说什么呢。你可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南谨气得笑起来。

南喻却笑嘻嘻地继续说:“而且,你要是闷了,也不一定非要我陪着说话才行。萧川不是每天都会来看你吗?我看有他就够了。”

南谨却微微沉下脸:“越说越不像话了。”

萧川确实每天都会过来。起初她精力体力都不济,只能躺在床上让人伺候,他便会亲自喂东西给她吃。

她若不肯张嘴,他就将碗和调羹举放在她眼皮底下,两人沉默地拉锯着,直到她服软吃饭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