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丞相?”莫之恨愣了愣,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当朝丞相大人怎么会找自己。但看着沈世珩的脸色,她忽然如闪电划过心房,明白了过来。

是因为她的身世,是赵焕的意思。

“要去吗?”沈世珩微微皱眉,“我想找个借口搪塞了吧。”

莫之恨想了想,摇了摇头。“要去,就算你能搪塞了今日,能永远搪塞过去吗?”

“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莫之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心底一阵温暖。“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我都会想办法保护好自己。他正大光明地要见我我反倒不怕,所以你也可以安心了,我会完好无缺地回来的。”

沈世珩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向前走。“那好吧,一切你自个儿小心了。派来的人就在前厅候着,我送你过去。”

“嗯。”莫之恨应了一声,却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赵焕不会轻易让这件事过去,或早或晚,他总会找她的。只是不晓得这么些天过去,他对此事的处理结果有了什么打算,抛去了娘亲这份情,她这个素未谋面的爹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声誉将她灭口。

马车一路平缓行驶,不多久便在丞相府门口停了下来,莫之恨在门房的引领下步入了前厅。偌大的厅堂,上首坐着一位年约五十的长者,眉目慈祥,他的身旁是一位仪态得体的妇人,看来应该是丞相夫妇。他们的左手边依次坐着三个男孩儿,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莫之恨环视一周,并未看见赵焕的身影。但不管怎么样,做人都应该有礼数。她做了个深呼吸,福身道:“草民见过丞相大人。”

“莫姑娘不必多礼。”丞相顾孟启指了指右手边,“一路上累了,请坐吧。”

莫之恨略犹豫了下,点点头坐下。“不知丞相大人请草民来此所谓何事?”

顾孟启笑而不答,只是看了看那三个男孩儿道:“这几位是犬儿,长子斐杰、次子斐煦、幼子斐然。”

莫之恨不知道他所谓何意,只好笑道:“丞相大人的公子个个都气度不凡,想必长大之后必然有所作为。”

“过奖了。”顾孟启顿了顿接着道:“老夫还有四个女儿,除了长女已经嫁人,其余尚且待字闺中。”

莫之恨听得更加糊涂了,这人把家里的人口状况告诉她是做什么,她可不是查户籍的。就算要查,也没几个人敢来盘查丞相府邸。

可顾孟启接下来的话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只听他道:“老夫如今想收莫姑娘做义女,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赏面。”

“啊?”莫之恨差点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过了会儿方按耐住自己道:“丞相大人说笑了,草民何德何能,怎能让您收为义女。”

顾孟启看看夫人,笑着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怎是说笑,老夫可没有开玩笑啊。”莫之恨忙跟着站起来,接着听他道:“长乐城中谁人不知莫姑娘乃女中豪杰,在商场上无往不胜。老夫也很想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女儿,所以这才唐突了。”

“这…”莫之恨脑中飞快地转着,大概能明白这是赵焕的意思。只是赵焕如此做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娘亲的身份不能认她但又想要弥补,所以要丞相收了她做义女吗?莫之恨定神道:“能得大人赏识是草民的荣幸,只是草民实在无德无能,不配您如此看重。”

“哎,这是说的什么话。”丞相夫人也站起来走了过来,亲热地拉起莫之恨的手。“我呀,日夜盼着能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儿呢,又能干又聪明又懂事,还长得如此水灵。”

“夫人您过奖了。”莫之恨也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境况,颇有些手足无措。若是赵焕在她面前,她反倒坦然,换做这丞相夫妇,她态度想强硬都强硬不起来。“府上的四位小姐定也是人中之凤,草民又算得了什么。”

丞相夫人道:“一个丫头出阁了,剩下三个都还小,我想找个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你再看看那三个小子,斐杰很快就要调去外省,斐煦和斐然那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我难道还能指望他们?之恨,我和老爷是真心想收你做义女,可好?”

“我…”莫之恨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作答。她不能直接问是不是赵焕的意思,虽然她心里有八成的把握,可万一不是呢?

“姐姐你就答应了吧,我爹娘真的很想有你这么个女儿。”坐在对面的顾斐杰也开了口,“我下个月就要走了,家里也没人能够照顾爹娘,姐姐如果答应了,我也放心了。”

莫之恨咬咬嘴唇,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觉得自己如同堕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今日来丞相府,她想了无数种可能遇到的情形,独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若是放在几年前,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可现在,她无法判断这是馅饼还是陷阱。

“布告老夫已经拟好了,只要你点头,老父立刻就派人张贴。只需一夜的功夫,全城都会知道你从此以后是丞相府的人。”顾孟启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丞相府在你背后立着,不会再有人能够欺负你。”

莫之恨蹙蹙眉,“可否…可否让我考虑两日。”

“愿意考虑也就是你愿意答应了,那就这么办吧,明日天一亮我们就贴布告。”不由分说,丞相夫人牵着她的手就向里头走。“走,我们去用膳,边用边说。”

莫之恨被她拉着走,连一句拒绝的话都来不及说。她觉得这真的又是一场梦,可是梦醒来后,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她。

第二十八章(下)

骨肉亲情难断——这就是她的答案了,她会留下来,她愿意给赵焕一个机会。他…毕竟是她的爹,骨肉亲情,如何能够割断。

从丞相府回来,莫之恨没有去见任何人,独自将自己关进了屋里。用膳的时候聊了什么她也全都忘了,不过是闲话家常,她几次三番想把话题扯到赵焕身上去,顾孟启却又像打太极般地绕了回来。

用完膳丞相夫妇本要将她留宿,她推说还要回沈园办事者才能离开,可顾孟启也留了话,说明儿一早就派车来接。

如今只要天一亮,全城的百姓都会知道她是丞相府的义女了,她无法预知沈园这一大家子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那些个眼红沈家的人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尤其是顾守德,他本来就打算死咬着沈园不放,现在呢,应该会更加嫉妒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天将亮时,莫之恨终于模模糊糊地堕入了梦境。这场梦里,她看见了许多人,她看见年轻时候的娘亲,看见小时候那些苦难的日子,看见自己不断追着沈继谦跑,也看见七爷永远默默站在自己身后。可是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开口和她说话,他们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而她则在对岸远远观望。

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她的梦,莫之恨揉揉眼睛,呆了会儿披上外衣去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沈继谦,手里握着一张纸,一脸震惊。

不必他开口莫之恨已经知道他拿的是什么,那必定是是丞相府贴的布告。看看时辰应该才辰时吧,丞相府的效率还真算快。

“这是真的?怎么会这样?”沈继谦展开那张纸,指着上头的字问道:“为什么丞相大人会收你做义女?太突然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之间有来往。”

“是太突然了。”莫之恨淡淡扫了眼布告,回身进屋,站在屏风后穿衣。不要来问她要解释,她也不明白。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一出戏一般,究竟要演到何种地步,她这个主角却也还不知晓。

“那至少应该对你提起过吧?”沈继谦隔着屏风发问,“你见过丞相吗?难道没有问过他们原因吗?他们这样算是什么意思,拉拢你?还是又是顾家的手段?”

“顾守德再神通广大,应该也不至于能让丞相大人为他做事吧。”

“那为什么?我就不信没有前因后果。”

莫之恨系好衣带从屏风后出来,仔细看了看布告,将它随意摆到桌上。“前因后果?我还想知道前因后果呢,你来问我?”她看沈继谦的样子应该是那日没有听到她对七爷说她的身世,只听到他们说要成亲。

“你不愿意告诉我?”沈继谦皱起眉头,怔怔地看着她。“我们之间已经变成这样了吗,你有事请不再愿意告诉我,甚至我来问了,你还是不愿意说。”

“这样是什么样?我们之间又应该怎么样?”莫之恨笑了笑,“何况,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我自个儿也没有完全理清状况。”

沈继谦神色阴晴不定,默了会儿道:“二叔应该理清状况了吧。”

“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有数。”

莫之恨一愣,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有诚心瞒着你,这件事儿如今昭告了天下,我想瞒也瞒不住。至于其它事情,我不认为我应该事事都告诉你。”

沈继谦低了头,过了会儿道:“你说得对,我们之间是该避嫌,也许不多久后你就是我的二婶。既然如此,我先出去了。”他转身去开门,顿了顿脚步又道:“还有我急着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丞相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说要接你回去。我知道理应由二叔来,但是一大早他就不见了人影。”

莫之恨点点头,“多谢,我知道了。”

沈继谦停住步子没有走,似是犹豫良久,低声道:“另外,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我纵有千般不是但也可以向你发誓,我这辈子绝不会害了你。”说完,他吸吸鼻子,很快消失在莫之恨的视线中。

莫之恨捏着衣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过份了,可是仔细想想,她对他做过什么了吗?她一直都在让,一直都在忍,直到她与七爷水到渠成地在一起,她没有对不起他过。

简单收了一些东西,莫之恨便打算随接她的人去丞相府了。她答应去却不代表她真的会永远留在那儿,如今答应不过是权宜之计,真弄明白了顾孟启和赵焕的意思再作打算也不迟。

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沈世珩半倚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讲。莫之恨放下包裹,浅笑道:“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影,这会儿来留我?”

沈世珩看着包裹,不知在想些什么。“你决定要走?”

“义女的身份已成定局,我如何不走?”莫之恨耸耸肩,“去就去呗,丞相府吃好喝好的,我何乐不为。”

沈世珩未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莫之恨终于被他看得招架不住,笑容慢慢垮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此去丞相府究竟是福是祸,但我没得选。可是你要记得,不管我去了哪里,不管我会是什么身份,总有一天,我会是七爷的妻子,这件事情一定不会改变。”

“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沈世珩叹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只是担心你,也担心沈园,担心那许多未可知的事情。”

莫之恨动了动嘴叫,思忖了会儿还是决定先不将沈世尧的事情告诉他。“不必过于担心,所有事情都会有解决的办法,放心吧。”

沈世珩点点头,替她拿起包裹。“走吧,我送你去。”莫之恨本不想要他送,可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忍拒绝,只好跟着他一步步向外走。

“天福楼的事你还管吗?”

“未来怎样我也无法预计,但至少眼下还会看着。”莫之恨道:“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交到我手上的生意,就算我做了丞相的义女,这些事情也不能立刻就撒手不做。不过…”她咬咬嘴唇,斟酌道:“不过你若是有时间,改天我想把天福楼的帐好好和你说说,万一我不能做了,你也能接着做下去。”

沈世珩挑挑眉,“你若私下和我说,我怕大哥会不高兴。没关系,等你真的不能再继续做了,我们再议。”

他还是什么都想着他那个大哥,只可惜他的大哥却从未这样待他如至亲至信。莫之恨心疼七爷,就更不忍据实以告。何况眼下事情一波接着一波,等过几日,再让他们好好商议沈园的事儿吧。

顾孟启替她在府内安置了一处静谧的院落,打点得干干净净,还派了七八个丫头婆子过来照料。莫之恨不习惯有这么一群人伺候着,看了看那些人,只留下了一个唤作莺儿的小丫头。

这莺儿甚是嘴甜,也单纯得很,莫之恨与她在屋里休息了会儿,就对丞相府的情况了解了八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在此生活一段时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是么。

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人来请莫之恨去顾孟启的书房,她嘴上答应,心里头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次要见她的人,不会是顾孟启。果不其然,进了书房,顾孟启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站着,而坐在那儿的人不是赵焕又是何人?呵,果真被她料到,这一切全都是赵焕的意思。

既然能让顾孟启在这儿呆着,想必他也是了解其中缘由的了,那么既然如此,她也不必演戏。莫之恨看着赵焕,低低唤了声“皇上”。她无法对他行礼,更无法喊他“父皇”,她此时愿意叫他一声“皇上”,也只不过是全了君王之礼。

赵焕望着她,缓缓道:“顾丞相不是外人,你也不愿意叫朕一声‘父皇’吗?”

莫之恨扯扯嘴角,“我爹不会害我娘自尽,如果是我爹,他会好好呵护我娘,疼惜我娘。敢问,你做到其中哪一点了吗?”不知为何,每次面对这个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她生死的人,她反而毫无畏惧。

赵焕没有生气,默了会儿道:“朕想补偿你,也是补偿你娘。这么多年来,你娘一定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如今朕在帮她实现她的心愿。”

莫之恨笑笑,“不,你错了。知道我为什么叫这名字吗?莫氏的怨恨,多么清晰。你如果真的要为她达成心愿,你应该杀了我,因为她恨我就像她恨你一样。”

“朕没有对不起她。”

“但是你却害她对不起自己的国家。”

赵焕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好,算是朕做错了,如今朕已经向你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朕只是想弥补,你就不能给朕一个机会吗?”

“你要如何弥补?”莫之恨看了看顾孟启,“给我一个当丞相的爹,让我在丞相府里安安乐乐地过日子,从此锦衣玉食,这些就是你的弥补吗?如果是这样,我不需要。我在沈园过得很好,就算每天很辛苦很累,我也很开心。你根本无法补偿我,更无法补偿我娘。”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我娘活过来,你做得到吗?”莫之恨知道自己这样说根本是在为难他,可是除了这个,她还能稀罕什么呢?

赵焕脸色沉痛,“你明知道这不可能…朕可以答应你重新替你娘风光大葬,朕甚至可以封你为公主,让你更加尊贵,这些朕全都可以办到。”

“但是我不需要。”莫之恨摇了摇头,“如果更早一点让我确定这是你的安排,我甚至不会答应做顾丞相的义女。”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皇上,如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那么足够了,因为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了。娘亲已经过世,从前的一切也尘归尘、土归土,我只想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你只要继续做一个万民景仰的好皇帝,娘亲应该就能瞑目了。”

赵焕抿紧双唇,久久未语。顾孟启道:“请容臣说一句话。”他看向莫之恨,语重心长。“莫姑娘,你说得没错,你娘确实恨你,就像她恨自己为什么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一样。可是你应该明白,她也很爱你,否则不会将你生下来。而她对你的爱,全都源于她对皇上的爱,虽然此生她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在她心底,臣相信,她是希望你们父女二人能够好好相处的。”

莫之恨撇开眼,蹙眉不语。顾孟启说的这些她何尝不明白,只是她不愿意接受,接受不了。

“臣知道,你还在怪是皇上最后害死了你娘。”顾孟启叹口气,接着道:“其实不然,皇上只是想找到她,找到你们,给你们一个安乐的住所。你娘会自尽,是因为她已经忍辱偷生这么多年,良心再难安稳。她会自尽,更因为知道皇上早晚会找到你,你的下半辈子已经有了依靠,所以她才会毫无牵挂地离去。你懂吗?”

莫之恨心头一颤,她不得不承认顾孟启的话几乎要说服她了。娘亲的离世,赵焕的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刻意忽略了顾孟启所说的那个理由。

“孩子,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倔犟,钻进了牛角尖儿又是何苦。”

“顾大人…”莫之恨张了张嘴,又看向赵焕。从小到大,她内心深处不是就一直希望能有一个爹吗?如今她的父亲就在她面前,纵然有许多前事横亘在她的爹娘之间,他终究还是她的爹。

“之恨,”良久,赵焕终于又开了口。“朕很爱你的娘亲,但是隔在我们中间的是国仇家恨,有些选择,我们不得不做。你能不能忘掉这些,朕只想要你这个女儿。”

鼻子发酸,莫之恨拭了拭眼角,转身向屋外走。到门口时,她握着门把,轻声道:“我会留下来。”

这就是她的答案了,她会留下来,她愿意给赵焕一个机会。他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骨肉亲情,如何能够割断。

作者有话要说:OTZ…改着改着睡着了…

第二十九章(上)

让我们远走高飞——让我们舍弃沈园,舍弃长乐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自己的日子。就像当时我去宁城一样,一切从头开始,好吗?

在丞相府里呆了几日,莫之恨不禁要感叹老话说得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不过四五日的时间,她就习惯了日日有人服侍什么都不必操心的日子。闲时可以习字看书,或者去自家府里的戏台看戏,实在悠闲到一定境界。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继续忙沈园的生意,只是赵焕要她暂时休息几天不要离府,顾孟启又连着几日在朝堂上忙碌没有回来,她也只好作罢,暂时安心留在府中。只是…习惯了每日都见到七爷,现在不过几天不见,她还真有如隔三秋之感。

十天转眼即逝,莫之恨正准备叫了戏班子去戏台看戏,莺儿传话说前厅里有人来找。莫之恨与她嘻笑着来到前厅,顿时愣住。她是真未想到七爷会来此,眼下一喜之下,竟然簌簌地掉下泪来。她不是矫情,只是太想念,亦太惊喜。

沈世珩看着她哭只是微微笑着,道:“何时竟如此爱哭了?那等来日我上门提亲,还不知道你要哭成什么样子。”

莺儿也是聪明人,眼见着这情境立刻猜到了二人的关系,忙笑嘻嘻道:“小姐您且在前厅坐会儿,我去给您们沏茶。”话说着,她就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莫之恨胡乱地抹抹脸,走到沈世珩跟前,嗔道:“你就会欺负我,我只是开心,我…我没想到你会来。”

沈世珩依旧笑着,“我家未来娘子失踪了十日,我能不来吗?”

“尽胡说,”莫之恨搡他一把,奈何是在丞相府里,又退后了几步,遥遥望着他。“你这几日过得好吗?沈园还好吗?”

“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想得紧。”沈世珩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神里却有一丝憔悴。

莫之恨自然明白,这十天来,她又不在他的身边,他一个人扛着沈园,还要应付顾家和秦家真真假假的挑衅,他哪里会好。

“你呢,这些天还习惯吗?”

莫之恨强迫自己绽开笑容,点点头道:“我自然是好,成天吃喝玩乐,很快就要变成纨绔子弟了。”

沈世珩也跟着点点头,“这就好,我只怕你不习惯。你走了,园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好多,就连大哥都不习惯了,连着找了我好几日,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消息。”

“沈老爷?”莫之恨不禁溢出一丝冷笑,“他身体可好,没一下子又病倒了吧。”

沈世珩太了解莫之恨,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和沈世尧之间断然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莫之恨愣了愣,总觉得现在还不是告诉他那一切的时候,可是她若一直不说,七爷不是更像个傻子一般替沈园卖命吗?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沈世珩看她的反应更确定了自己的推测,“不能说吗?还是这件事情让你连我都信不过。”

“不是,”莫之恨断然道,她已决定将整件事情告诉他,却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我不久之前知晓了一件事情,可是…可是如果这件事情说出来,我怕会伤害到你。但我若一直不说,我又觉得自己欺瞒了你。”

“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接受?也许我比你想象中更豁达。”

莫之恨看了看四周,道:“我们去花园说吧,以免隔墙有耳。”

沈世珩点头,遂与她一起走向前厅外头的花园。

莫之恨静静走了会儿,终于开口道:“你可知,沈老爷和秦大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

沈世珩步子顿了顿,“二十多年前?”

“看来你不知道。”莫之恨叹口气,“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相识了,而且秦大人似乎还欠了沈老爷一个不小的人情。所以…所以后面的事情,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几分了。”

沈世珩面如死灰,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当时就算不去求秦大人,不把继谦的婚姻当作筹码,他还是会出手相助的。所以诗芫纵然是因为难产死了,秦大人也不可能把这一切都算在沈园身上,用尽一切办法来置沈园于死地。所以…这些不是偶然,是有人谋划的…”

“没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人从中操控的。”莫之恨捏了捏他的手,“那个人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牺牲一些家产,不惜伤害到别人,也不惜把一群人耍得团团转。”

沈世珩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园里的花。“所以…那个人,是我大哥。”

莫之恨不忍说是,但不得不说是。“他所做的都是为了继谦。”

“那我算什么?长兄如父,我难道不是他的亲弟弟吗?”沈世珩苦笑着摇头,“难道只有沈继谦才能让他忧心,而我为沈园付出了这么多,他就能够视而不见?”

莫之恨柔声劝慰:“兄弟之情,毕竟难敌父子之情。你不要这样,也许有一天等你也做了父亲,你就会明白这种感觉。我告诉你这一切不是要你伤心难过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必对秦家所做的事情太过忧虑。只要沈老爷开口,秦大人就会停手,沈园就会度过危机。”

“我不能接受。”沈世珩骤然看向她,“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我的大哥把我完完全全地当作一个外人,时时刻刻防备着我。你告诉我,这样我算什么,我还算是个沈园里头的人吗?”

“当然算,这些年来,没有人比你为沈园付出的更多,如果你都不能算是沈园中人,还有谁有资格?如果你不能看开,我会内疚,会后悔告诉你。”

“不,不是你的错。”沈世珩仰头望着天,万般无奈。“我只是觉得自己可笑罢了,与人无由。”

莫之恨陪他立了会儿,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告诉我,对你来说重要的是沈园的家业,还是沈园里的亲情?”

“自然是情,”沈世珩低头看她,“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对钱有那么大的兴趣?”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之恨转而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二人都不是为了钱财,那不如就舍弃沈园的家业吧。”

“舍弃?”

“对,舍弃。”莫之恨瞅着四下无人,踮起脚尖吻了吻沈世珩的脸颊。“你告诉我,我的吻让你有幸福的感觉吗?”

沈世珩难得地一笑,“你说呢?”

“那就好,”莫之恨灿笑着,她隐隐知道一切都到了应该做决定的时候了。“让我们舍弃沈园,舍弃长乐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做自己的日子。就像当时我去宁城一样,一切从头开始,好吗?”

“舍弃这里的一切?离开沈园,离开长乐城?”沈世珩眼眸微缩,“你也要跟我走?”

“什么跟你走,是你跟我走。”莫之恨笑道:“反正沈园里也没我什么东西,我走的无牵无挂,只是捎上你罢了。一句话,要不要跟我走?”

“你不留恋沈园,那么丞相府呢?你…你爹呢?”

莫之恨笑着挠挠头,心里确实不舍,脸上却未流露出半分。“我才在这儿多久啊,能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娘已经不在了,我爹…我爹过得那么好,我这个女儿在不在根本不重要。只要你愿意离开,我们就走,永远不要再碰这些是是非非。”

沈世珩看着她半晌,郑重地点点头。“好,让我们离开这里,永远不理这些是是非非,永远不再回来。”

莫之恨握紧他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可以走。”

“过完年吧,”沈世珩想了想,“等过完这个年,我们就离开长乐城,从此不再回来。”其实他知道莫之恨对她爹是有留恋的,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孩子会不依恋自己的父母。他期望能够立刻就走,可是为了她,他愿意多等两个月。

“好,过完年。”莫之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她这个不孝女,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尽一尽孝道。但是为了七爷,她什么都愿意割舍,什么都愿意去做。

沈世珩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前行。“这两个月,秦家那头我就不费神了,顾家那边,我会尽量把事情多解决掉一点,以免继谦措不及防。”

“顾守德没有收敛一些么?”莫之恨蹙蹙眉,“丞相收我为义女这件事情他应该也知道了,我一直都帮着沈园,他也是知道的。如此境况之下,他还对沈园穷追不舍?他不怕我利用顾丞相的关系参他一本吗?”

“他嫉妒得发了狂,眼下才真是什么都做得出的时候。”沈世珩摇摇头,“原本他有个当贵妃的女儿,自是得意得不得了,但是后宫不得干政,他有时候也是欲求无门。但是你义父如今可是堂堂丞相大人,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能不嫉妒么。”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莫之恨歪歪脑袋,笑道:“罢了,管他怎么样,反正我们留在这儿也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随它去吧。”

两个月,只要熬过这两个月,她就会和七爷拥有他们的海阔天空。

第二十九章(下)

入宫过年——莫之恨满心欢喜,这个除夕夜似乎是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晚,或许没有七爷相伴略有遗憾,可是她爹就坐在她的面前,她相信她的娘亲也一定在天上看着,与他们共享天伦。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流逝,转眼间就要年三十。

这段日子,莫之恨多半是呆在丞相府中,等待赵焕微服出宫。虽然见面的次数也不过五六次,但是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只要父女二人共享天伦过,来日她离开的时候就可以没有遗憾。

其间她找了个机会去了趟沈园,告诉沈世尧她没有将那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可以继续他想做的一切。她和七爷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也无所谓再替沈世尧添什么麻烦了,这是他的家业,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们管不着也没有余力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