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她还是有一点儿私心,希望沈继谦能真正长大,扛起这个家的。沈世尧的方式虽然不当,但若能有效,也算有所收获。所以莫之恨也找了沈继谦一次,和他谈了谈天福楼的生意。毕竟等她走了,这笔帐是要他接手。

沈继谦那天有些漫不经心,敷衍地看了看帐簿,也未多说。莫之恨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但是她已经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她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门外响起了顾孟启的声音,莫之恨忙起身去开门。顾丞相对她很照顾,她能感觉到那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身份,丞相夫妇对她的呵护确实有如对待亲儿。

“您快来暖炉边儿坐,外头冷。”莫之恨请顾孟启坐下,自己又去拨了拨火盆。

顾孟启叹道:“可不是,外头的积雪恐怕有两三尺咯,咱们长乐城似乎也已经许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我印象中倒是年年都有大雪,不过一到冬天就没什么好事儿。”莫之恨陪着坐下,笑道:“我这人可能与雪相克,一逢雪天就触霉头,所以这会儿学乖了,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不出去瞎搅和。”

“呸呸呸,大过年的,尽胡说。”顾孟启慈爱地责怪,又道:“怎么没好事儿,我今日不就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莫之恨挑挑眉,询问地看向他。顾孟启道:“今儿除夕夜,皇上在宫里大摆筵席款待群臣,允许携家眷出席。他特别关照我,一定要带你一起去。”

“入宫?”莫之恨一愣,却颇有些惊喜。她很想看看赵焕每日生活的地方,想更加了解她的父亲,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她始终无法达成这个心愿。

“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莫之恨忙道:“我只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毕竟我的身份…义父,谢谢您。”

“父女之间何需言谢。”顾孟启一语双关,“行了,你好好打扮打扮,毕竟是入宫去,要得体隆重些。半个时辰后,咱们一起入宫。”

“好,您放心,我会很快弄好。”莫之恨送他出门,脸上不由挂着笑意。也许今年真的会不一样,至少眼下看来她所面临的事情全都越来越顺心。

皇宫就在长乐城的中轴线上,距离丞相府并不很远,马车颠簸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莫之恨与丞相夫人共乘一辆马车,在宫门口下车了才发现顾孟启只带了幼子顾斐然和她二人。

莫之恨问道:“怎么只有我和斐然二人?其他几位妹妹呢?”

丞相夫人道:“哪儿能一大家子都入宫呀,携带家眷,一子一女就算多了。”

莫之恨立刻有些过意不去,“是我占了妹妹们入宫的机会,我…”

“胡想什么,”丞相夫人忙宽慰她,“那几个丫头又不是没有入过宫,有时候娘娘设宴,我常常带着她们入宫呢。何况她们还小,懂什么呀。你快别胡思乱想,走吧,我们进去。”

莫之恨点点头,搀着丞相夫人往里头走。宫门口查得甚严,就算是丞相一家子也要仔细地搜查之后方可入内,看来赵焕的戒心确实很强。

此时已要入夜,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但皇宫里头张灯结彩,一如白昼。莫之恨随顾孟启一直往前走,直到皇上的御座之前才停下,他们的座位正在此——离御座最近的一桌。

顾孟启示意家人坐下,自个儿则忙着与其他几位大人寒暄。莫之恨扫了几眼,发现顾守德也在场,只是离得比较远了,与他们的座席相隔约有七八桌。秦政鸿也在,他似乎只带了上回她在尚书府里见过的那个小丫头,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很快顾守德的目光就向这边看来,莫之恨看她一眼,兀自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管他。要看就由他去看吧,嫉妒也好怨恨也罢,她都无所谓。

也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全都沉寂下来,莫之恨一怔抬头去看,果真是赵焕带着两位妃嫔来了。众人齐齐起身,跪下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虽不习惯这些礼节,但还是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赵焕久久没有回声,直到走到御座上坐下,方道:“平身吧。”

好大的派头,莫之恨微笑着起身入席,偷偷打量着今日的赵焕。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穿龙袍,果然气度不凡英气逼人,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此人确实是靖国的好皇帝,否则也不会有靖国百姓这么多年的来的安乐生活。

“众卿家不必多礼,此乃家宴,尽可开怀畅饮。”赵焕说着举起酒杯,“来,朕先敬诸位一杯,先干为敬。”

众人忙纷纷举起酒杯,跟着干杯。莫之恨一眼瞅见还有些人杯子里并未倒酒,可这会儿也一起跟着假饮,实在好笑。

敬完这头一杯,顾孟启又站起来敬了赵焕一杯,总算是完成了这宴席开始前的“仪式”,大伙儿开始真的说说笑笑尽情饕餮。

莫之恨满心欢喜,这个除夕夜似乎是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晚,或许没有七爷相伴略有遗憾,可是她爹就坐在她的面前,她相信她的娘亲也一定在天上看着,与他们共享天伦。

酒过三巡,饭菜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众人都还在乐和着,赵焕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莫之恨,站起身便离席了。他没有声张,以致有些坐得远的甚至不知道皇上已经走了。

莫之恨正疑惑着,不多会儿就有个小太监过来请她,说是主子有请。莫之恨明白过来,是赵焕要见她,忙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穿过几条幽静的小道,小太监在一处幽静的院落前停下,躬身道:“您请进,主子就在里头候着。”

莫之恨谢过他,推门而入,便看见赵焕含笑立在窗前。莫之恨抿抿嘴唇,低声唤道:“爹。”虽然这些日子他们见了几次面,但是开口叫他“爹”,今日却还是头一回。

赵焕明显一怔,很快高兴道:“好,好,朕的好女儿。来,过来陪朕喝酒。”

莫之恨这才发现桌上还暖着一壶小酒,另有几个下酒的小菜。她笑道:“原来您急着离席,是在这儿还要再吃一顿呢。”她说着斟了两杯酒,递给赵焕一杯,道:“那女儿就敬爹一杯,希望爹您福寿安康,国泰民安。”

赵焕点头应承,笑呵呵地饮尽一杯。“朕也祝你健康平安,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爹…”莫之恨皱皱鼻子,“您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不该提吗?”赵焕拉她坐下,“过完年你就该十九岁了,朕的长公主方十六岁,年前却也已经出阁了。是朕不好,没有早早地找到你为你张罗,如今耽搁了。”

“您何必自责,”莫之恨道:“我一点儿都不急,不才十九岁么,慢慢儿来呗。”

“十九岁还小?你娘十九岁的时候都已经生下你了。”赵焕点点她的额头,“行了,这件事情朕会放在心上的。对了,前些日子朕瞧见那傅太师家的公子就还不错,你觉得如何?”

他还真替她张罗起来了,莫之恨忙笑着摇头。“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什么傅太师家的公子,我才不想嫁。”

“乱点鸳鸯谱?”赵焕眯起眼睛看她,“如此说来,朕的宝贝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莫之恨红了脸低下头去,柔声道:“总之…总之女儿的婚事不用您操心。”

“那怎么行,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焕道:“如果你有了心上人,那也该朕来替你做主。来,说给朕听听,你心里的人是什么样的?”

脑中立刻浮现起七爷的样子,还有他们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的岁月,莫之恨的笑容都变得温柔起来。“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君子,不管任何情况之下都会相信我、维护我,不让我受到一点伤害。”

“当真这么好?”赵焕听了也是一脸满意之色,“他对你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我相信他。”莫之恨饮了口酒,伏在桌上。“已经许多年了,这中间发生了好多波折,可是他心里始终都只有我一个,从来都没有改变。爹,女儿能够遇上他,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赵焕点点头,“看来…是沈园中人?”

莫之恨只笑不答,她的七爷曾经是沈园中人,但是他们很快就要离开那块是非之地,那么他就不再是了。

赵焕把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拍了拍手道:“好,沈园也算是城中富绅,告诉朕他是谁,朕给你赐婚。”

“爹,您急什么。”莫之恨嗔道:“这才刚过年,您就急着嫁女儿吗?何况…您应该知道,秦大人的女儿秦诗芫,也就是从前的沈家大少奶奶刚过世不久,沈园怎么能够立刻再办喜事。”

“大少奶奶?”赵焕神色一滞,眼神里隐隐有些复杂,但未表露。

莫之恨点点头,又很快甩甩脑袋。她不想想起沈园里头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只想好好过一个年,然后…离开这里。

第三十章(上)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记得,我当时曾经说过,也许十年之后,你贵为皇亲国戚,而我沦为阶下囚。果真如此,还不到十年,我们的命运就颠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又吹了风,莫之恨那日从皇宫回到府中就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了许久,再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

莺儿大喜,立刻唤了丞相夫妇和大夫进来替她诊视。大夫说能够醒来就无大碍了,只好好好休养数日就可痊愈,一屋子的人都瞬间松了口气。

莫之恨抱歉道:“都怪我,也不知怎么的就病了,这会儿初几了?我昏睡了几日?”

丞相夫人坐到床边,拍拍她的手道:“已经年初八了,瞧瞧你,这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真把我急坏了。”

“初八?八日了?”莫之恨一愣,立刻先想起了七爷,这么久没有消息,他也一定急坏了。“我…对了,我每年年初一都要向沈老爷子拜年的,今年没有去,不知道沈园有没有派人来找?”

丞相夫人笑笑,却很是尴尬的样子。莫之恨心头一跳,忙看向顾孟启,却见他脸色也不大好,急道:“怎么了吗?沈园出什么事了吗?”

“你先别管这些,好好休养自己的身子才是。”丞相夫人替她掖好被子,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莫之恨心里更急,忙拉住她的手道:“您先告诉我怎么了,否则我也不能安心休息啊。是沈园出事了,还是沈园里的人出事了?”

丞相夫人看看顾孟启,示意由他来说。顾孟启长叹口气,支开了下人,走到床头凝视着莫之恨。“沈家大少爷出事了,现在被关押在大内监牢,皇上要取他的性命。”

心里“咯噔”一下,莫之恨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少爷?沈继谦?皇上要取他的性命!为什么?”

“他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了贵妃娘娘,你也知道皇上有多宠爱娘娘。”顾孟启边替她披上衣服,边道:“这中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大年初三他就被关进了大内监牢,皇上龙颜大怒,破口大骂,说要取他的狗命。”

怎么会这样…莫之恨按住胸口,要自己冷静下来。她不应该着急,或许这又是沈世尧玩儿的新把戏,又是他和秦政鸿串通的,她不能上当。稳住了心绪,她又问道:“那么此事一出,秦大人那头是什么反应?”话出口了又觉得不妥,她忙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自从秦姑娘过世了,秦大人不是一直都觉得是沈园造成的吗?这次沈园出事,他…他没有落井下石吧?”

顾孟启道:“说来也怪了,这次沈园一出事,这秦大人反而一反常态,在私底下帮着沈继谦说了不少好话。照我看,真可谓是磨破了嘴皮子,要皇上放他一马。不过皇上也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都听不进劝。”

心里顿时落空,不是秦政鸿,不是沈世尧,不是他们的把戏…是顾守德。诚如七爷所料,顾守德已经完全红了眼,要至沈园于死地。“那沈园呢?”莫之恨捏紧被角,“继谦入狱了,沈园中其他人可有受到牵连?”

顾孟启摇摇头,“此事还在查办,但是…”他皱皱眉,拍了拍莫之恨的肩。“但是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这事儿皇上一旦较真了,沈园里的人一个都逃不过。幸好,幸好你已经是我的义女,此事不会再受牵连。”

“一个都逃不过…”莫之恨无力地往后靠去,她如今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不过病了一场,再醒来后,沈继谦锒铛入狱,沈园可能面临灭门之祸,什么都不一样了。

顾孟启还要说什么,丞相夫人按了按他的手,叹气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之恨,你先什么都也别想,好好把身子养好。事情还在查办也就是还有转机,你别急。”

转机…对,她要去找转机!莫之恨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我要去沈园,我要弄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丞相夫人忙拖过毯子裹住她,“你病才好,这么往外冲,你不要命了吗?”她掰过莫之恨的身子,蹙眉道:“何况你根本见不到沈园里的人,园子已经被封了,除了朝廷的人,谁也进不去。”

莫之恨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张口结舌。她想不到事情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田地,她几乎看到了当年的唐家,当年…满门抄斩的唐家。

顾孟启扶她坐下,摇摇头道:“你若要见,我也只能想办法让你见一见沈继谦。你要不要见他?”

莫之恨赶忙连连点头,不管能够见谁,至少让她先把整件事情搞清楚。

“好,那我即刻去安排,你把药喝了,换好衣服,我派人送你去。”

莫之恨顺从地将药端起,也不顾是不是烫口,一口气全都喝下去。她多希望现在才是在做梦,噩梦醒来就天下太平了,什么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赶到狱中时,狱卒看了莫之恨的腰牌,默契地离得远远的,让她和沈继谦可以单独说话。沈继谦一见莫之恨,眼里立刻有了神采,顿时从草堆上站起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莫之恨看着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心里更添难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继谦却还在向外头张望,“二叔呢?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来?”

“他们…”

“他们怎么了?这么多天来,我除了狱卒,就只见到了你,他们怎么了?”

“沈园被封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莫之恨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因为我义父,我也根本不能够进来看你。我本来想找七爷问清楚,可是我见不到他。你别慌,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义父说,你得罪到了贵妃娘娘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沈继谦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年初三忽然就有人来把我带进了监牢,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莫之恨也急了,抓紧了他的胳膊。“你不知道怎么可能被关到这里?你不知道怎么会让皇上龙颜大怒?你不知道怎么会害沈园全部被封?你倒是说句话,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对你发誓,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沈继谦痛苦地蹲到地上,“他们说我意图侵犯贵妃娘娘,可是怎么可能?我连贵妃娘娘的面都没见过,何来侵犯之说?我没有…你相信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似困兽一般无措。

莫之恨看着他,静立了半晌,也还是理不出一个头绪。不行,来问沈继谦根本就是浪费时间,她要去见七爷,必须要见到七爷。

“好了你放心,我会尽量想办法救你出去。”

“真的?”沈继谦抬头看她,“我求求你,你也要救沈园。”

“我会的。”莫之恨叹口气,“且不说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因为沈园,就单是为了七爷,我也不会置沈园于不顾。总之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会救回整个沈园。”

沈继谦皱着眉,看了她良久,忽而一笑。“你为了他,当真什么都愿意做。这样很好,你和二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树?”

“嗯?”

“那棵树上,刻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沈继谦扯扯嘴角,“我记得,我当时曾经说过,也许十年之后,你贵为皇亲国戚,而我沦为阶下囚。果真如此,还不到十年,我们的命运就颠倒了。之恨,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

莫之恨轻叹声气,又何尝不记得当年。那年在树下,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而他是她唯一一个可以依靠与信赖的人,只是转眼,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已如云烟。

第三十章(下)

在绝境中寻求生路——她知道他们非亲非故,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她冒险,但是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她又怎可放弃。

要见七爷却不容易,顾孟启知道莫之恨忧心,答应了帮忙,却也在四天后才带来消息说,只能安排他们见上顶多半个时辰。但不管多久莫之恨都总要去见一见,不仅是因为思念,更重要的是她从沈继谦那儿根本无法弄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她不明白事发的经过,她又怎么能想办法救他、救七爷。

何况这四天来,朝廷那头并未闲着,听闻已经提审沈继谦数次,是不是用了刑都难说。赵焕似乎也是不想听莫之恨去求情,索性避而不见,连日来不论莫之恨如何要顾孟启传话,答话都只有“不见”二字。

匆匆赶到沈园偏门,侍卫仔细张望了会儿,才将门拉开一小条缝隙让莫之恨进去。莫之恨点头致谢,保证自己在半个小时之内一定出来,这才往七爷住的院子而去。

推开房门,一人背对门口倚窗而立,背影萧瑟,正是七爷。莫之恨喉咙口有些发涩,定了定才唤道:“七爷…”

沈世珩骤然转身,看到来人是莫之恨不由怔住,许久才上前拉住她的手。“是你,你怎么能够进来?”

“都是义父帮忙,花了不少功夫我才能来看你。”她微微蹙眉,心里发酸。七爷是多么不羁的个性,怎么受得了幽禁于此,更何况是一件无故受牵连的事情。

沈世珩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反而笑了笑。“我很好,除了不能出门,园子里一切还是照旧。其实这样挺好,之前一直忙忙碌碌也不知道为谁,此刻终于能歇息一段时日。”

莫之恨点点头,拉着他到屋里坐下。“虽然来了,可是我只能逗留半个时辰,所以我们只能长话短说。”顿了顿,她接着道:“继谦那头我已经去探望过他,但他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明白,我有心帮忙都不知道从何帮起。你知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怎么会锒铛入狱?”

沈世珩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内情。”

“怎么会?”莫之恨有些着急,“难道真是平白无故的就出事儿了?”

“总之谁也猜不到为何年初三一开门儿,就来了一队侍卫将继谦带走了。”沈世珩也皱起眉,“我只晓得年初二晚上继谦出去喝了个烂醉,回来的时候简直已经不省人事。”

“所以…可能是他喝醉了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犯了错?”

“有这可能。”

莫之恨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柜子上,想起沈继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两个人,就像沈继谦不断地摆摊儿,而她就跟在后头收摊儿,料理一切后事。她太累,太烦,太痛苦。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到零戒了,这次若不是因为他的事情可能牵连到七爷,她真的完全不想再去救他,她不想这一辈子都这么和他捆绑在一起。

沈世珩轻轻揽过她的肩,柔声安慰:“你别急,不管犯了什么事儿,总有个判案的时候。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如果继谦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他会平安无事的。”

“如果有事呢?”莫之恨握紧了拳,“你懂不懂,皇上大发雷霆,如果他有事,沈园里恐怕谁也逃不过去。那么你呢,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傻丫头…”沈世珩微微一笑,将她揽入怀中。“原来你这么着急全都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不想你担忧若此。”

“怎么可能不担心?还记得唐家吗,那么惨烈…”莫之恨闭上眼,“还有娘亲过世的时候,我失去过,我知道失去是什么感觉,我不想再一次经历。”

“不会的,我一定不会有事。”沈世珩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莫之恨伸手环紧了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让自己定下神来。他说不会,她就应该要相信他。何况确实,皇上的决定还没有下,也就是说还有转机。求一次不肯见,她就去求十次,求一百次,求到皇上愿意见她为止。她只知道此时,为了七爷,她什么都可以。

静静相拥了一会儿,莫之恨离开沈世珩的怀抱,终于勉强让自己笑了笑。“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倒下,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离开,我绝对不会让你留下我一个人。”

“好,”沈世珩吻了吻她的额头,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是你身子好了吗?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看起来确实瘦了。”

莫之恨摇摇头,“我没关系,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你不必担心。瘦些好,你不记得了吗,上回你抱我还说我太沉了,抱不动。”

“那是和你闹着玩儿的。”沈世珩点点她的鼻子,“你已经这么瘦,再瘦下去还了得。”

“好,我会好好养身子。对了,”莫之恨忽然想起了沈世尧,“出事之后你去见过沈老爷吗?他是什么态度?”

“自然见过,大哥这回是真的慌了。”沈世珩牵了牵嘴角,“他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布局多年,还是会有意料不到的时候。”

莫之恨心里更沉,沈世尧的反应只能再一次证明这次不是他的计谋,而是旁人的恶意陷害。好,就当这是她为沈园最后做的一件事情,从此以后,她不仅与沈继谦,她与沈园也两不相欠了。

从沈园回到丞相府,顾孟启也刚从朝堂回来,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喜是忧。莫之恨忙上前去问发生了何事,顾孟启斟酌道:“皇上…皇上下了旨。”

“说了什么?”莫之恨忙追问。

“皇上说要对沈继谦的事情公审,命朝中三品以上大员都到场观审。”

莫之恨愣了愣,“公审?什么意思?是说皇上已经有了决定,要下旨宣布了吗?”

顾孟启摇摇头,“怎么宣布?这会儿还没决定,沈继谦…他怎么都不愿意认罪,听说…听说…”他犹豫着有些不知道能不能说。

莫之恨道:“您有话请讲,我都有心理准备。”

“听说用了大刑,他还是不认罪。所以皇上决定公审,要他心服口服。”

“用了大刑?”莫之恨一惊,“怎么会用大刑,那他现在可好,他长这么大何曾吃过这种苦。”

顾孟启拍拍她的肩,“皇上的脾性你还不了解?真惹恼了他,用刑又算得上什么。之恨,你听我说一句…”他叹了口气,“看眼下这情形,沈继谦恐怕小命难保,你如今只可尽力保全沈园其余人的性命。”

性命不保…

莫之恨呆怔片刻,浑身如散架般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第一次,她发现沈继谦的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她纵然恨他怨他,却也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活着。毕竟当年,他是第一个伸手拉她一把的人,是他给了她光明和现在,她深爱过他,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一切去深爱过他。

顾孟启沉重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是我说的话,你还是要仔细考虑。”

“能不能带我去?”莫之恨扯住顾孟启的衣袖,“公审是在什么时候?义父,我求你带我去。”赵焕不肯见她,公审是她唯一一个可以见到他并且弄清事实的机会。

“这…你也知道,那种地方,女儿家如何能进去?”

“我可以换上男装!”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即便换上男装,许多人也一看便知我是女儿身。可是义父,”莫之恨站起来,双膝跪地。“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放弃。我求您,求您再帮我一次。”

顾孟启忙扶她起身,血脉里,她流的是皇室的血液,她是皇亲,怎可向他下跪。“先起来再说,起来再想办法。”

“不,请您一定要答应。”莫之恨知道自己是为难了顾孟启,可是她相信皇上不会因此而怪责他,所以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他日皇上怪罪下来,我也愿意一力承担,决不祸及丞相府。”

“我又岂是担心这些,好了我答应你,起来再说。”顾孟启叹气道:“我只是担心,即便你去了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增悲伤。但是既然你心意已绝,那么我再阻止也没有意义,因为就算我不帮你,以你的性子还是会自己想办法去。与其让你去冒别的险,还不如让你跟在我身边。”

“多谢义父。”莫之恨对他深深做了一个揖,“我答应您,我一定不会惹任何麻烦,只是去弄清楚前因后果。”

“好,就这么办吧。”顾孟启摇摇头,留下莫之恨在前厅,独自进了内室。

莫之恨咬咬嘴唇,在心里对顾孟启说了一声对不起。她知道他们非亲非故,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她冒险,但是这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她又怎可放弃。

只是她料不到,这条路根本不是生路,而是把她逼向了最后一条死路。她总想和沈园从此划清界限、恩情两消,可是命运的推手却还是将她一次次更深地推进那个漩涡。

第三十一章(上)

公审——莫之恨听到那个“死”字,想都未想便立刻冲了出去。她忘了自己应该好好掩在人群中,她只知道沈继谦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很快便是公审的日子,莫之恨换了男装随顾孟启入了宫。一干侍卫虽然能认出她是女儿身,但碍于是丞相带来的人,也就未加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