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仙僚们回过神来,皆抚掌赞叹,道是“碧瑶仙君匠心独具,听闻这位妖妃娘娘闺名一个月字,仙君这里头可下了好一番功夫。”

却不知该松下一口气,还是替尘月叹息。原以为凤凰那个死脑筋,若是真出现喜宴上,不把尘月当场劫走就已是万幸,哪知他居然肯自降身段,演这一出来博她一笑,以贺她的大喜。可是这般用心祝福,落尘月眼里恐怕就不该是这个意思了罢。

由此可见,作为一根木头桩子,就应该有木头的觉悟。像凤凰这样会讨姑娘欢心却不知该如何安放这颗芳心的木头桩子,除了惹是生非以外,可谓百无一用。

果不其然,当妖月随风化散,神霄之上的火凤傲然转身隐入云雾,首席上的美身形一颤,泛白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看着那抹金红的剪影渐渐消失穹天之际,美摘下珠冠,忽而腾云向凤凰消失的方向追去。

席间乍然一阵骚动,满座哗然不知所措,皆议论纷纷,霍然起身,却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另一边,身着喜服的少泽缓缓站了起来,凝望尘月渐渐消失的方向,却没有迎头追上,而是这般静静立着。莲池漫开缕缕冷香,迎着风拂过衣袂,那背影甚怅然。

“这,这怎么回事?”座上声四起,各仙家摸不清时势,个个面带惑色交头接耳。攥紧了双拳,内疚与愧悔一齐向涌来。直到秘密被揭发,都没能把这件事告诉,是不是太不够义气,少泽?

一只温凉的手突然扣上的手腕,顺着腕际缓缓将攥紧的拳头握手心,熟悉的触感将的思绪牵回来,提起个询问的眼神看向那双手的主。白慕轻勾了唇,淡淡道:“该是收拾局面的时候了。”声音颇有几分揶揄。

身体陡然往下一坠,片刻间时空交错,下一瞬便已立云端,堪堪拦尘月的面前。

九天烟霞蔚蔚,罡风吹乱衣摆,云头之上的尘月身形一滞,娇颜薄怒:“让开!”二话不说挥了长鞭,赤红如炼的鞭子划开一道风声,刚猛非常。

如蛇尾一般的长鞭掠过发际,一惊,匆忙想要避走。白慕却将一把揽过,牢牢嵌进怀里,下颚顺势往肩窝里一陷。紧紧贴着他的肩膀,看不见尘月的表情,只听得头顶上一个凉凉的声音轻响,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声音却颇闲适:“唔,这是要往哪去?”

尘月一击不得,自知不是白慕的对手,便扔了鞭子,满是压抑的怒意:“为什么每次都是?!”

白慕肩上换了个姿势,额角的碎发蹭过耳际裸/露的肌肤,带起一丝j□j。那语调却平淡自然,像是一句寒暄:“唔,净炎的事,管得是有点多。”

两眼黑了黑,无论如何,他要对尘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该是用这么个姿势罢?!试着挣了挣,刚离开他肩头半寸,他臂弯一动,又箍紧了一分。泄气地垂下头,愠怒道:“能不能说重点?”

白慕侧过脸,吐息近颈项之间,无辜道:“重点是什么?”

“…带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轻哦了一声,抬头看向尘月:“婚约是自己定的,还是赤狐族那群老狐狸逼的?”

“…”尘月默了默,道,“自然不是自己定的。”

“那就走罢。”他扶着的肩膀走出几步,尘月仍滞原地,遂回身微蹙了蹙眉,“还是觉得,可以不走?”

尘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怔了一怔,终究冷哼了一声,跟上了们的步子。

当白慕说出要收拾局面时,便有一奇。新娘落跑这个事儿,即便他将这倒霉姑娘逮回去,那姑娘的心思不自家夫君身上,总不是长远之计。若是没有逮回去,那便是坐实了逃婚的名声,于夫家和新娘她娘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见这个摊子要收拾起来颇为不易。

原以为以白慕君的才智,总能想出个比高明的法子,怎样绝了尘月的心,又顾全了天家的面子。没想到他非但没往这条尽善尽美的正路上走,反倒将这趟水越搅越浑。

只可惜当发现他这个意图的时候,们一行三已经到了太微垣这等仙乡福地上。甫一踏进太微垣的宫门,就有几个识眼色的小仙婢迎上来,将尘月带了下去。明是客之礼,实质却多半是软禁。静静看着小仙婢们并着敢怒不敢言的尘月消失一棵琼树之后,疑惑地一问:“这样如何解决尘月逃婚的事呢?”

既请教得诚恳,白慕君也就为解惑得诚恳,道:“自然不能。”

大惊:“那这桩事…?”

白慕召出阿姒,俯身交代了几句,便重新直起身,拉过的手往院落深处走去:“至多两个时辰,净炎便会来,操心什么?”

凤凰他来了之后,除了和尘月上演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以外,也于事无补啊!说好的顾全天家颜面呢?说好的平息事端呢?!

颇费力地消化了一阵白慕的逻辑。约莫他眼里,顾全大局这四字从未串过场,而息事宁这四字,他写起来估摸着也十分费力。至于明哲保身这四字,他更是闻所未闻。

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想象了下天君他老家若是知道与白慕合伙把他的未来儿媳妇一起劫入了三清境,会是个什么形容。兀自惶恐了一阵,又觉得这般壮举世间少有能做到,而居然有幸成为一个从犯。虽然至多只能算个帮凶,却也是天上地下难得的荣光了。这样一想,非但没能顺利地惶恐下去,反倒觉得十分自豪。

白慕拉着绕过两株素琼,一直踏入一间罕有至的院落。里头寥寥几棵花树,枝头挂了星点白绢一般的细花。细看才发现,这几棵不起眼的花树竟是极北之地方有的冰桑,竟能存活四季如春的三清境中。不知是否因了这几株冰桑,这处院落的温度也比外界要低上一些,凉得一个哆嗦。

甚是稀奇地走到树前端详了一阵冰桑花,道:“带来这里做什么?”

他抵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问道:“是住这里,还是和住?”

“…”两眼黑了黑,顿时僵了原地,“…是什么时候说的,要住这里?”

第三十五章

“…”两眼黑了黑,顿时僵了原地,“…是什么时候说的,要住这里?”

白慕默了默,答应得十分干脆:“也好,那就和住罢。”

阿弥陀佛,说的“这里”,明明指的是整个太微垣好么?!

“凡间时事急从权,比邻而居也不足为道。只是如今仙界,难免就有些不妥…”虽然一向不拘小节些,且确实对他存了分若有若无的好感,但要不明不白地此处住下还是有些难以想象。且不论矜持二字,单是爹爹那头,就得罚跪上半年祠堂。

“不妥?”他伫立半步开外,低下头来静静俯视着,“还以为说过的话,会负责任。”

一个无赖与聊“负责任”三字,实是一道奇景。被这诘问的语气激得有些莫名,敛了眉尖道:“说过什么了?”

白慕斜倚一株冰桑的树干上,表情十分无辜,略带几分怅然:“不记得了?”

“什,什么话?”茫然地将他看着,心头却渐渐慌乱起来。阎王府的那一夜,醉了酒,似乎确实干了不少混账事。莫非真说了什么逾矩的话罢?想到此处,心里把当初的自己掐死了千千万万遍。没事喝什么酒?喝了酒也罢了,怎么就傻到听了凤凰的话,去试那等拙劣的法子?若只是试了也无妨,怎么还,还净说些胡话…

他垂眸扫过紧紧攥起的拳头,勾了嘴角:“当日夸下海口,说有一副元始天尊的灵药,只要把果子治好,就可以给。可有此事?”

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后来那颗血凝的丹药被不当心混了黄泉幽兰的花瓣进去,自然是被他当做是滥竽充数了。

他却挑了挑眉,作出惊疑的姿态:“以为是什么事?”

“没,没什么…”心头发虚,咬了咬嘴唇不敢再看他,强作镇定道:“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只是爹爹未必允许宿外头,这炼药之事,可以容回紫微垣计议一番。”紫极咒的事本来就是心头一患,他主动提及,倒省去了的麻烦。前些天寻凤凰试验了一回,的血中,似乎有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关窍,此事还得再问一问爹爹方能真相大白。

“不必了。”白慕轻笑一声,“早已给紫微垣递过消息,安心住下便好。”

像是喝急了一口热茶般,被呛得连咳不止。难以想象,他究竟对爹爹说了什么,才能让爹爹愿意把他女儿送给一个无赖啊?!难怪莲观池时迟迟不见爹爹的踪影,原来是有有心拖延!

一惊之下,神游许久,白慕再说什么都难以听清,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片刻后,东南方掠过一道赤红光影,应是凤凰接到讯息,如约而至。白慕抬头瞥了一眼这道赤影,与道了个别,转身出了院落。

这才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答应了什么,顿时悲从中来。似乎有说,医者应当寸步不离,才是照顾病患的好法子?似乎不巧就是那个医者,他不巧…就是那个病患?!

但好白慕他尚且存了些许良知,只吩咐仪清偏殿给收拾出了个屋子。原以为他此番上九重天,不过逗留一两日,哪知看这光景,却是要长住的。

遂拽了仪清,问道:“枉死城之事,莫非是了结了么?”地府藏于幽冥,与仙界往来不密,紫微垣时虽有心打探,掌握的消息却甚少。只知大举入侵的妖族近来动向平静,双方似进入了僵持之中。如此,又如何能算了结呢?

仪清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又捧了一叠衣物,甚勉强地福了福身子,道:“太微垣素来清静无为,尊上不喜提生杀之事,仪清也只是听掌殿仙子训诫时才知。枉死城近来看似平静,实则耗了尊上不少心血。尊上有伤身,那等煞地强撑不了多久,此次回宫休养,乃是一步以逸待劳的险棋,掌殿仙子还特嘱咐们小心服侍。”

看来他也只是暂缓了紫极咒的毒性,没有解咒的法子?不知怎的心缓缓地往下沉了沉,张了张口,又无话好说,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向她一笑,道:“把衣裳都放下罢,自己来。”

出浴时月已当空,太微垣里少有楼阁,空空旷旷,入眼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素白花树,疏疏栽水榭近旁,敛云雾中,似月色苍茫。认路的本领不高,仪清说,这片素琼花树里找沿路的冰桑,顺着栽植的方向循去,就是白慕住的地方。

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颇费一番工夫。花影之间每走几步便要驻足凝望,到后来也不性急,趁着月明如水的夜色,贪赏此处独好的花香。

终于站到了寝殿门口时,里头灯火通明,他竟还未歇下?抬手想敲门,却蓦地犹豫了。

本可以以血作药,可近来发现了其中蹊跷,却是不敢乱用了。幸好紫微垣时搜罗了不少克制毒性的法子,有几种尤为管用。只是还需知晓紫极咒如今的情形,方能对症下药。这就需要亲自来查探一番。

只是本来不用这般着急,哪知却身随意动,由性而至。可…深夜造访,恐怕不妥罢?

还是明日再来罢。踟蹰一阵,终究抿了抿唇,回身欲走。

那门却霍然从里推开。一惊,回身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从面前闪过,明丽的一双眼眸此刻有些泛红。尘月平日里多是直率豪情,从未作过这般小女儿的伤心姿态,可如今那倔强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的尽是伤情。伸手想要喊住她,那身影却倏地走远了。

发愣间,又是一道身影风一般掠过,直追尘月消失的方向,莽莽撞撞地喊着“喂,喂听说啊…”认得这声音,正是黄昏时才追来太微垣的凤凰。

抖了抖额头的黑线,深更半夜的,又是闹哪一出?

待两皆已没了个影,才缓过神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转了身,被他们一惊,方才找好的回去的路又不知哪处了。正仔细辨认着素琼之间夹杂的几株冰桑,身后却响起个凉凉的声音:“三更天不好好歇着,这里作甚?”

…白慕?

“…”僵着身子徐徐转过身,掩饰道,“不过散个步,迷路迷到这里了。大半夜的,不也还料理尘月和凤凰的私事么?!”

他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立红檀木的门扉之间,负手背:“从偏殿到这里是个花阵,惟有循着冰桑树方能走出。这迷路迷得,甚聪敏。”

“…”仪清那丫头指路时,怎么没提花阵的事!

他见默然不应,兀自回身走入了殿内。杵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咬牙,还是提起步子跟了进去。这寝殿的制式与偏殿相差无几,皆是极简素的陈设,无甚装饰,唯有四方桌上的一副茶具极为讲究。太上老君妙手偶得的青纹白釉瓷,经沸水一烫,自散芙蕖清香。

桌上只启了一个茶杯,想来方才尘月与凤凰二自陷芜杂,皆无心品茗。

白慕留了一截单薄的背影,良久无言,多半是等先发话。心头绞成了一堆,不知从哪说起,只好用个最轻便的话题打破这湾尴尬:“那个…尘月和凤凰,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俩确实需要好生谈上一谈,可也不是深更半夜地这么谈法那?

那厢的身影旁若无地榻上侧身躺下,背对着,似乎对此事兴致寥寥:“他们这一走一追,总会出个结果。明早问上一问便知。”便算把这话题做了个了结。

噎了噎,不好再问,许久才鼓起勇气,弱声道:“有伤身,何必连夜操办这桩事呢?”

眼前的突然一个翻身与面对着面,冷清的一双眸子含了一线光泽,极自然地提了提声音,挑眉道:“心疼?”

“…”白眼狼!难得好端端地关切一声,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那眸子缓缓阖上,声音复又平缓,如一江静水:“无事便回罢。”

“!”一股没来由的怒气腾腾向上冲涌。心里不停劝导自己,他是病,让着点他,让着点他…总算冷静下来,深出一口气,“要帮调养咒毒,却不告知如今的情形,让如何施药?”

那厢他却气息安稳,似是随时会入睡的姿态,有些恼,屏着怒气问询:“紫极蛛如今哪里了?”

“当大夫的,不用亲自查探么?”极低的一声。

愣了愣,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向前两步坐到他身边,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好他手腕上头犹犹疑疑地徘徊。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医师,哪里懂什么把脉问诊?

一直静躺不动的白慕突然反手握住的手,按上他的胸膛:“这里。”隔着一层衣料,温凉体温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头,明明白白地触得到他清晰的心跳。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第三十六章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以为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

掌心之下传来的心跳平缓而有节奏,胸膛里的那一颗却慌乱又急促。两副心跳一起响识海里,绞成一团乱麻。半晌回过神来,才讷讷地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说什么?”

白慕按着的手太过用力,将衣襟都握得有些皱。领口被揉开,布了一道剑痕的皮肤下一只血紫的毒蛛若隐若现,盘踞血肉之中,与心室近咫尺。

紫极蛛皮肉之中时可蚕食的灵力有限,进了脏腑之后才会现出其真正的毒性,毒发的痛楚也会成倍地扩增,再难挽回。已经徒余最后一线机会了么?

看得一阵着紧,眉头不由得皱作了一堆。他却似是毫不意一般,慢慢握着手盖上紫极蛛蛰伏的地方,像是一声调笑:“还有没有救?”

“啊?”一时跟不上他跳跃的问句,下意识地惊疑一声。

白慕不满地翻了个身,侧身面对着几乎伏上床头的,徐徐睁开了眼睛,清淡的眸子对上惊慌失措的双眼。这样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开:“大抵是没有了。”

“胡说。”急忙打断他的话音,随口胡编了一通安慰的话,“总会有救的,会找到法子替解咒。”这个医师还未放弃,他这个病患说什么丧气话?

他摇了摇头,沉静的面容浅浅浮着一丝自嘲般的笑意,像是仲秋时欲落未落的一片叶,声音低沉:“不想解。”

“…!”咬了牙,几乎要发怒。

“叶绾。”静缓的语调,罕见地唤了全名,将要出口的训斥截了喉咙里。他默了会儿,才开口道,“九重天上至多留十日,陪。”

“…”

“不愿意?”

缓缓,听到自己吐出两个字来:“…没有。”

握着手腕的力道又加深了一分。抽不出手来,有些懊恼。哪有医师这么诊脉的!

透过窗棂的一道月光映他寡淡的眼眸里,更显得清幽:“若是十年,十万年,还愿不愿意陪?”

两耳像是一震,听不出其他的声响,唯有擂鼓一般的心跳声自胸腔传遍全身,像有回音一般层层激荡。祁连山上的一幕历历目,可他不是说过…不必当真。那这又算什么?

从开始到如今,摸清他的心意总是件极累的事儿。一向犯懒,对他虽生了亲近之心,却也只是由着性子来,并未往“厮守”二字上靠。何况他的心思一直若即若离,也就乐得轻松。但如今,却能有此一问。

揣着乱作一团的心跳,试着避开答案:“可以陪长久的这般多,像仪清她们,不一直守这里?对,还有书墨,不也…”说着说着,被制他手中的左手掌心渐渐蜷起,轻轻握成一个拳头。

四周陡然一凉,像是冰桑的冷息自一个点渐渐弥漫,盈满吐息之间。他从前生气时便是这般模样,每每周遭的气息突然紊乱冰凉,便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暌违多日,再体会一番,居然还是习惯一般地噤了声,生怕又说错了什么话。

心虚地抬眼,却没如意料之中般撞上一张冷硬的怒容。白慕神色自若地把松握着的拳紧紧贴心口,声音清淡:“占了这里这么久,总要负一点责任。”清寒的温度更显得掌心触碰到的皮肤温热滚烫,惊了惊,剩下的半截话像是化了夜风里,听不分明。

朦胧里听到一个清冷的嗓音,淡淡道:“无妨长久与否,只要便是。”

心跳骤停了一拍。

总是懒于去期待什么,正如三年前决心找到银翘,却也是日复一日按着份额寻找。一直等待找到的那一日,却从来没有想到要动用什么旁门手段来达到目的。就连三万年前对林穆,也只是贪享着那样清闲的日子,明知依赖感渐渐攀升,像隐秘柔韧的蛛网一般缠绕心上,却也不愿意主动去深究,一直糊里糊涂地等待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契机。

银翘曾经半是玩笑地怨,道是:“连对自己的心意都这般懒于辨清,怕是总要后悔的。”

却觉得,事事都看得通透分明,要比“后悔”累得多。

秉着这么个性子,对待白慕便也多半随心所至,并未细想,分不清是一时新鲜,还是动了真心。可是这一次,他却先把话说实了,教不得不分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思绪心上打马而过,空留了大截沉默。脉搏经了许久的调息,终于平稳下来。复杂之事一向困扰不了多久,想不通透便不通透罢,暗自甩了甩脑袋,一抬头又撞见他一直未移开的眼神。四目相交时心跳一顿,鬼使神差地应出一个字来:“…好。”

回时已近四更,困意并着疲倦袭上来,朦朦胧胧间思绪反倒清晰。私以为,既然平日里活得糊涂,没道理做决定时就不能糊涂。而这样不明不白把自己卖了出去,定然是因为方才的白慕句句话里都大有玄机,参悟的本领用着用着便有些不够用,到最后才犯了傻。

这样一想,心中好受了许多,便也餍足地入了眠。却未料到这一夜,注定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醒时天已大亮,仪清捧着衣裳正踏入殿中,脸颊上还飞了一抹红云。见着醒来,忙掩了口,慌道:“是仪清把上仙吵醒了吗?”

“没,不是。”仔细听了听,才发现殿外确实有不少窃窃私语的声音,夹了几声窃笑,隐隐约约地透过窗户传进屋里来,遂皱了眉,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仪清绯红的脸颊愈发红得能滴出水来,赧然道:“众姐妹们说…说是昨夜西苑的桃林里听到异动。几位掌更漏的姐姐往里探了探,却发现…发现…”

她正说到关键处,却硬生生羞红了一张脸,不肯再说。坐起身,凝眉盯着她一张鲜红欲滴的脸,指了桌上的茶杯,体贴道:“别急,喝一口水,慢慢说。”

“那林子,林子里…”她仍是说得艰难,断断续续说了许久,才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捏了秀拳道,“那林子里正卧着一对交颈鸳鸯!”

扶住床沿,道:“那鸳鸯可认得否?”

仪清顺过了气,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方回了话:“几位姐姐没细看,便匆匆回来了。只知道那姑娘似是昨日来宫中的那一位。”

尘月?!

扶着床沿的手一个打滑,整个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仪清搁了衣裳,连忙跑到床边呼道:“上仙,上仙不要吓仪清!”

枕着玉枕,视死如归地阖上了眼睛。阿弥陀佛,妖族的姑娘都是这么个奔放的习性么!!细思了一番尘月把凤凰就地正法的场面,顿时眼前一黑。时势的发展已经远远出乎了的意料,出乎了的想象,乃至出乎了的智商。这世界已然…看不懂了…

一个姑娘家被辜负后,通常都会做些傻事,并不稀奇。但寻常的姑娘家,至多不过自缢当场,没胎儿的死一个,有胎儿的死一双。再刚猛一点,至多把那负心汉也一并剁了。

…尘月她她她,她也忒不走寻常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