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说名字,但我们仨都知道除非钱唐重婚,那个她就是在说我。

钱唐这次却沉默了好大一阵,我只能看着他来回晃着手里的酒杯。而梁细细也不催促,非常耐心地等着。两人不说话的时候,我盯着梁细细,突然发现她穿的好像特别少,整个后背都是在寒风中□□,白贝壳一般。

终于,钱唐低声回答:“她已经知道了。”

“不用猜,那孩子肯定心都碎了。”

钱唐终于不耐烦起来。他语调没变,但显然决定结束对话:“细细,如果你想插手我的私事,也好好问。她有自己的名字。”

梁细细真是依言改口,不过她也换了一个问题:“我一直好奇。你让春风那孩子留在身边,是因为她最年轻,还是因为她性格家世或者样貌比较合适?或者你已经老了,磨掉风角后对女人来者不拒?”

这个小表姐说话可真损啊,而钱唐也只是说:“样貌性格年龄和家世,这些固然很重要但也都属其次。千金难买中意,我钟情的女人,纵使垃圾婆也会视为天仙。”

…他妈的躺枪啊!而且什么叫垃圾婆?我真是真讨厌这俩人公然讨论我,也讨厌存在他俩之间的这种温馨熟悉的气氛,气得简直想踹门了。

而梁细细这女的和钱唐说话都是一个臭毛病。碰到含糊的回答从不主动追问,非要等对方自己解答。

钱唐居然也吃了这套。过了会,他沉吟了会再补充一句:“也没什么特殊原因,春风一直是我心里的小英雄,仅此而已。”说完这句话,抬手把怀里的靠垫递给她,“冷不冷?”

梁细细没伸手接过靠垫,只是以特别优雅的姿势从台阶上袅袅站起来。

此刻,我终于看到她正脸。

梁细细化着精美的整妆,全身穿了一条很风骚很薄的长裙。瞧这架势估计刚从什么酒会或者高级场所直接赶过来的。但今晚的温度肯定都已经零下了,刮着风,我在家门后面光着腿都在瑟瑟发抖,她穿着那纱样的裙子,很镇定地喝着酒,坐在冰凉地面和钱唐扯了那么久闲天。

她鼻子眼睛和颧骨全部都冻红了,夹烟的手势也很僵硬,但声音依旧很清淡:“郎心似铁。阿唐既然问到我冷,连一件衣衫都不借我吗?”

钱唐依旧举着那靠垫,笑着说:“那就抱着它。”

我这时也恍然大悟,他刚才出门前莫名其妙地带着靠垫是想干什么。钱唐平时见多了我抱着靠垫取暖,于是也顺手拿了一个想给梁细细。但他也太坏了,开始并不主动递给她抱枕,非得不动声色晾着她,等梁细细冻得这么狼狈才递过去——这大半夜的,他们能别总让我总动脑子好吗?

梁细细估计也看透他把戏,只冷冷凝视他,依旧不伸手接。两人僵持了几秒,钱唐便不再坚持。

他下了逐客令。“细细,既然你累了,就早点回去。”

梁细细却说:“把话说完,我自然就走。”

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看着钱唐,而我得承认她真美。天气这么冷,她又这么美。而且绝对不是明星的那种刻骨的美艳,居然是非常非常清纯的那种美。我这么清纯的人都想不到自己会说别人清纯,但当她的裙子贴着纤细的身体,眼睛如寒星般闪耀,端着酒杯的样子不缓不急,确实是说不出得好看,像小美人鱼一样。

除了她正在流泪。

梁细细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钱唐。之前和钱唐唇枪舌剑的,她一点都不落下风。但此刻居然哭了。那么纯情的表情,却在嘴角噙着冷笑。冻得通红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眼泪不停往下落,咬紧牙不肯哽咽,

“阿唐,你现在要死了,自己知道吗?”她没有提高嗓门,只是直直盯住了钱唐,口吻绝望,“你这个病危险程度那么高,可能会死呀,你还在我眼前扮什么情圣?”

钱唐终于不耐烦了。他把酒杯放在地面,迅速站起来。“你多珍重。”冷冷说完,就要推门回来。

这俩人在外面站了五分钟时间都不到。而我就站在门口偷听,钱唐推门就能撞到我鼻子,而楼梯离着还五六步。可是不夸张,我居然也不想躲,整个人沮丧得就像湿透了的毛绒玩具。梁细细刚才的话明明是在刺激钱唐,但一句一句地却是往我心口里扎刀子。而我也只能静静地看茫然地听,承受这种无形的血肉横飞。

…钱唐,会死吗?我和他从来不会直接讨论的话题,居然被梁细细直接地说出来。

就在钱唐要走进家门,我要被发现的时候,梁细细突然再开口叫住了他。

“阿唐,”她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自信和冷漠,声音变得很轻很茫然,简直像是怕惊动了谁,“你要知道,你也是我内心的英雄。从小到大,我的英雄一直是你。也只有你。”

钱唐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细细,你别让我难过。快点回去吧。”

而我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缓慢地往楼上走。心里很难受,想随便找人对他跪下。但只能看到智障蹲在楼梯里严肃望着我。

梁细细的声音还是会传来,非常低的,非常沙哑的。

“阿唐,”她带着哭腔哀求,“我求你了。但你想爱谁就爱谁,你自己要好好的,我会远远地看着你。你要好好的治病,绝对不要出事。你出了任何事。我,我…春风这辈子也算彻底毁了。她只会像我一样可怜,不,她只会比我更可怜,因为你爱她——”

我已经抱着智障走上楼,没听见梁细细剩余的话,也不清楚钱唐怎么回答。但我知道钱唐很快就回家了,因为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而我颤抖地重新躺在床上,下意识用被子裹住自己的头。

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捉个奸还能捉得那么难受。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我和梁细细对钱唐的病情有相同的恐惧和绝望。但她为什么就不能学着点王晟的血性,直接开车撞我家家门,再或者直接撞死我呢?

门口已经传来钱唐很轻的脚步声,本来以为他会进来看看我。但钱唐的脚步却毫不停留地走向旁边的放映厅。我以为他在经历那番谈话后要独自静静,结果没两分钟,钱唐就又走下楼。一分钟后,他又走上楼。接着,我感觉钱唐好像在家里跑步似得,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

智障悄悄地溜出去查看,而我也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卧室。

唐正在书房里收拾他写的那堆字和看过的书,他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完梁细细的缘故。

“你干嘛啊?大晚上加班呢?”我问他。

钱唐抬头望见是我,神色稍稍一缓。他低声说:“我想把自己写的一些字和看的书带去美国,正要收拾进行李里。”

我走上前也想帮他,他却随手用旁边的毯子裹住我:“特长生,多穿些衣服再下来。”

本来是我要开车送钱唐去机场。但因为昨天半夜钱唐突然想收拾行李,我帮着他把那些书啊字啊的行李就收拾了满满三个箱子,最后他便直接叫来车和司机。

这样也好。坐在后排,钱唐安慰性地吻了吻我头发。

“要照顾好自己。”这居然是他嘱咐我的话。

我紧紧地依偎他,连忙回答:“一定,一定。你也是啊。”

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机场,钱唐带了两个可靠的助理。对方换机票的功夫,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入口处发呆。钱唐眼也不眨地望着我,我也犹豫地看着他,不敢露出任何舍不得的表情,也不敢留他,我只要他快去治疗快点好起来。可是连这句话都没法明说,担心给钱唐增加心理压力。

这到底是什么妖怪,才让我如此束手束脚的活着啊?

最后,我只能低声肉麻地说:“我爱你。”

钱唐果然笑了笑,他脸色青灰,却很得意很从容地说:“我知道。”

我提醒他:“你是不是应该回我一句话?”

然而钱唐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无声地把我的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要乖。”他轻声说。

“你也是。”我深吸一口气。

他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很长我发誓尽量也是浮生里最后一篇作者有话说。。。

连载有一点好啊,如果连着看万浮生结局,确实可能有点点缓不过劲来。但追连载嘛,冥王星不停断更不停陪你聊。身为存在感这么强的外星人,多和我说说话就不会不开心了。

最近在改旧文,不得不重看自己的旧文。鹅掌阅读比浮生大概高…十倍不止。读者有偏好是读者的事,我会认真改文,但谁跟我说鹅掌,只会投之冷漠目光~~~汗,貌似我对鹅掌的读者一直很不耐烦。改文都发现了。那文后半截我感觉字里行间都在朝别人不耐烦地尖叫-_-#

深刻理解为什么别人说我文笔不好,除了文笔烂没逻辑外,错字也多。我也不知何解,总改总有错别字。超级郁闷 。下次写文,能邀请一个读者帮我校文嘛?当我像改鹅掌一样改浮生的时候,能请谁帮我复检嘛?n大家开心点,今年见不了心大几次,请露出笑容。就算穷也要多打赏我不准看盗版伤我心绝对不准手打本文也不准向别人推荐我!!!要像最初偶然见到我那样,把冥王星深深的藏起来。

第141章 404

把钱唐送走后,第一件事就得先去A大,找到因为爽约而大发雷霆的周教授。

其实我应该找个别的扯淡理由,比如我月经不调,或者是家里着火了之类的。但脑海里什么都没有。索性把所有原因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周教授。迅速说完后,我还装着很淡定的样子,周教授却依旧面无表情。

他只是抬着那张巨大又疙疙瘩瘩的脸,没有感情地说:“不改个把个月,你这法理都不通的论文绝不可选入 A 大优秀论文行列,你也绝对没希望成为今年荣誉毕业生。但是,不改这论文也可以,我会尽量让你通过最终答辩。”

我连声谢了他,假装有事赶紧要走。结果,周教授居然挪开向来牢牢黏在椅子上的屁股,走出去陪着我等电梯。我俩依旧没说话,但我看得出来,周教授得知钱唐生病后也有些难受,但他不知道该对我讲点什么。

…那就别说,千万别说。我无法承受这么巨型脸展现出的忧伤。

几天过后,加急美签居然被拒了。

简直不能想象,钱唐明明帮我直接拜托到使馆的人头上,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拒绝了。就只说我的资料不完整,不得不再立刻提出新的申请。在这多出一周的时候里,我压着性子去公证了驾照和一堆别的资料。

幸好两周过去,第二次美签下来的非常顺利。

我松了口气,迅速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开始打包自己行李。但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意识到居然把家里另一只隐藏活物忘记了。

那只小黑猫整日在我家好吃不动,体型远看非常苗条,但只有抱起来才知道多沉。它猫胡子长了很多,喜欢叼各种小东西到地上拿爪子扑着玩。我赶紧联系了家附近的宠物寄养,准备把它送过去。

急急忙忙的,走出家门没多远就发现长靴子上的鞋带松开了。家里没有笼子和宠物包,怀里又抱着智障。我只好把它环在膝盖和手臂中间,蹲下来系鞋带,没留神背着的链条包不小心和它尾巴的毛缠在一起。小猫自从出了家门,一直乖乖伏在我怀里。现在被弄疼了也不叫,只是它死命挣开我手臂,一溜烟跑进旁边的灌木丛里躲起来。

妈的,智障啊!

我挤不进去那扎扎楞楞的干枯灌木丛,越伸长手臂想抓它它越害怕地往里面躲,只好来回叫它名字。小黑猫不会答应,最后我自我感觉是在没意义的骂街。想要喊个巡逻保安来帮我,又不敢走开,怕它再借机跑走了。

正觉得人生不可能更倒霉点的时候,好巧不巧,不,应该说是千载难逢,就和八百年都不步行回家的我爸打了个大大的照面。

不管你信不信,虽然和父母还住一个院。但是我“碰巧”遇到我妈的次数非常非常多,碰到我爸的机会,几乎是一个都没有。比起我的尴尬,我爸倒是很平静。不过,即使平静状态下我爸仍然是面无表情。

“李春风,”我爸皱眉,“你蹲地上干什么?站起来!”

我一时也摸不透他的语气,不知道算是问候还是质问。

我爸问我的时候,已经屈尊从主干道拐到草坪里,还居高临下地站到我面前。我只好讪讪地从草坪里站起来,看了他一眼,接着就互相都把视线移开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衣服袖口上。这羊毛外套是我爸多年来总穿着的一件,有时候我妈熨完衣服,会让我帮忙挂到他们的衣柜里。如今已经开始学会察言观色的我,注意到我爸眼眶凹陷进去不少,这几年来他两侧的头发已经白了些,没准头顶也秃了点。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爸再问我一遍。

“我的猫刚刚跑进去了。”我回答说。

他皱眉:“猫?你什么时候养的猫?”

这问题我不知道从哪儿回答,但我爸自己问完后,估计自己也想到了点别的回答。随后他用很冷硬的语调问:“姓钱的现在在哪儿?“

我选了个最稳妥的回答:“他不在家。”

我爸继续冷冰冰地说“他们那种圈子里的,混得全是二流子和小混混。听说前几天晚上,有个人去开车撞他家的门了?你当时也在?”

我忍不住有点想笑,大概因为我爸居然形容钱唐是“二流子”和“小混混”。然而我爸知道王晟去撞钱唐家的门,却显然不知道其他更多的事情。

于是我避开这个问题,对我爸轻声说:“爸爸,你能替我在这儿守会吗?我的猫刚刚跑进去了,我打算回家拿个罐头把它弄出来。”

我爸看看我,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哦?”他说。

“成吗?”我问,“不过您要急着有别的事要做,就算了。”

我爸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只是转头仔细凝视了会那灌木丛。也不知道他看到智障那闪闪的大眼睛没有,接着又问:“为什么让猫跑进去了?”

“反正,爸爸。请你站在这儿就行了。”

我感到,如果我真能从石面人李京身上感到什么感觉的话——他是乐意答应我要求的。我还有感觉,我爸现在并不想因为猫或者钱唐指责我一顿。但是,他很想…多看看我。

“你养猫多久了?”他问道。

“几个月吧。”

“猫都养在家里,你抱它出来干什么?是想溜它?”我爸这么问,语气里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但我忍不住想笑,觉得我爸在某种程度上是很了解我的。但我又特别想哭,因为知道我爸并不真正了解我。

终于他点头答应了。“把鞋带系好再回去。”我爸说,“我站在这里等你。”

我后背顶着我爸目光的压力,以自己这辈子能最快跑步的速度蹿回家。找到智障最喜欢吃的猫罐头,再锁好门原路跑回去。等再看到我爸,愕然发现他还以刚才的姿势直直站着,满脸不耐烦。只是手里正提着一只黑猫的脖子:智障在我爸手底下成了软绵绵的一长条,闭着眼睛。

我吃了一惊,然而等从我爸手里接过智障,小黑猫立刻睁开眼睛,很精神地瞪着我。

”你走了以后,它自己跑出来。“我爸很冷漠地解释。

我搂着小猫赶紧看着我爸,他头发没有乱,裤子和皮鞋也没有脏,唯独羊毛大衣沾了点树叶碎片。但当我爸要看向我的时候,我也移开了目光。

“我,我得走了。趁着宠物店下班前把它送去寄养,最近我俩都出远门。”我轻声说,但没立刻挪动脚步。

我爸也没继续追问,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身上还有钱吗?”

“有…”

我爸却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他最初估计想把卡塞在我手里,但我俩显然都很不适应任何身体接触。最后我抱着小猫退后一步,我爸索性直接就把卡插在猫柔软的咯吱窝里,也退后一步。

“密码是你哥的生日。先收着卡,我晚上回家让人继续给你打钱。”他冷冷地警告我,“出门在外,永远多带点钱,永远不要指望依靠任何人。”

我想,这话也是,我都要去美国了,还是多带着点钱去吧。万一钱唐需要呢。自己走了几步,我终于鼓起勇气回头望着他的脸,只说了一句:“那么,谢谢你,爸爸。”

第142章 404

从我的城市直飞纽约,需要花费 13 个小时 30 分钟。

我只带了一个双肩包和一个登机箱,没有其他托运行李。在飞机中看天空,感觉就像一条没有围栏的公路,而且天空中应该也存在着限速。比方说,战斗机飞行的时间和速度,肯定就和普通客机飞行的时间和速度就完全不一样吧?

等快降落前,我跑到飞机上小小的洗手间里敷了个面膜,拔了几根脸上的汗毛,化了点妆,甚至还换了一套新裙子,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怕给祖国丢人。而等出完关后,才当地时间下午两点,娜娜儿的机场都永远扎着一堆人,不过在这里大家都喷香水,都说着英语。我跟着人流走出去,一眼就看到钱唐独自站在出口处,正笑吟吟地等着我。

“嚯!我来啦!”我兴奋地跑到钱唐面前,扑上去搂住他脖子。

放手的时候,我仔细打量了下他,钱唐脸色和临走前一样的苍白,但气色好像并没有变化。我的意思是,既然没有相对更糟,这肯定是件好事对吧。

钱唐很自然地吻了我下,牵起我的手,但他刚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全收起来了。只有重新迎着我的目光,钱唐才下意识地再迅速提起嘴角。

“你来了。”他低声说。

这是我第一次来纽约,第一个感觉是冷。

快过圣诞了,机场各个地方都播放着万年的老歌《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估计就类似于国内的《恭喜发财》吧。但我还是更喜欢接地气点的歌,比如《恭喜发财》里的那句,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对,不好的都请走远点!

钱唐在国内行事作风都非常低调,但每次出国就露出土豪的狰狞面目。上次我们去日本玩,他直接租了辆限量阿斯顿马丁,有时候他开,有时候我开。这次他不能亲自开车了,来接我们的依旧是一辆雪白色加长劳斯莱斯,开车的是个国外大胡子,给我们打完招呼后就识趣地关上隔板。

路上的时候,钱唐先跟我这种土鳖简单介绍了下纽约的景点。我边听他讲边紧紧拉着他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捂不热似得,就觉得心脏隐隐有点下沉。这种怀疑不能细想,否则会让我发疯;但我也不敢不去细想——幸好车停在了西奈山医院,钱唐显然为了让我安心,随后很正式地介绍了他的主治医生,一名来自耶鲁的医学博士,叫斯奈德的什么什么鬼。

这个耶鲁的货色,比我曾经的老年医生校友年轻不了几岁,戴着眼镜穿着西服,看上去演技似乎比医术可靠。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钱唐,然后用外国人惯常的腔调夸我们是“很好的一对”。

当我向斯奈德问起钱唐病情的时候,他身为外国人显然就缺乏坦诚劲了。只是来回保证“会尽一切可能的努力”,又扯开话题跟我夸这几周和钱唐接触中,发现“唐”是多么好的人,甚至说自己准备明年去中国旅游。

我索性明确告诉他,如果要是能把钱唐治好了,就算他想去外太空,我肝脑涂地地帮他完成一切愿望。

“我的意思是说,”斯奈德解释道,“我会尽量延续唐的生命。但这时间是长是短,谁也不知道。”

“我有钱,大夫,”我也跟斯奈德说,“我要他得到你们这儿最好的照料。他现在住的是特等病房吗,有几个看护?你这还有什么特殊服务,我都要。”

但彼此都感觉在鸡对鸭说,气死我了!我想跟他说中文,但这个斯奈德为什么就一点中文都不会啊!

后来还是钱唐把我支开:“瞧你说的这小学生英语,特长生。”

我以为自己并不劳累,来纽约后见到钱唐后感觉还是松了口气,第一个晚上居然在酒店睡到第二天上午才缓过劲来。钱唐亲自来酒店找我,他说要带我先转转。于是我俩抽空一起去百老汇看了个剧,顺便又去霓虹灯乱闪全是大屏幕的第五大道转了转。

钱唐随手为我买了一瓶香水。付款的黄毛鬼子比较多,得等三两分钟。排队到我们的时候,我看他掏了两次钱包才拿稳那几张钞票。

而我假装察觉不到,迅速从他手里抢过那小小轻轻的纸袋子,再挽着他的手臂。

“纽约可真好哇!可我还没去过洛杉矶!以后我们一定要去洛杉矶玩。”我这么强硬地命令钱唐。但实际上,我就是想要一个他的保证。我现在真的就很想要钱唐跟我保证,保证他有这个机会和时间。

钱唐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我话里的这层意思,不管他有没有,心理素质总是强悍到无与伦比。此刻只笑着刁难我:“特长生,你才看过几部电影,就想去洛杉矶?”

我还没说话,他手机就响了。

陪钱唐到旁边咖啡馆坐下来,他接电话时说的是中文,简单的几句问明情况后,再略微皱起眉头。等挂了电话,自个儿陷入了沉思当中。

我没有打扰他,心在不在焉地用叉子插着树莓蛋糕,却吃不出任何味道。

“CYY 出了点问题。”后来他告诉我。

我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钱唐重金挖来蔡林珊那个男朋友 Dan,当上 CYY 的管理者位置。虽然钱唐十分看好这个人,但势利眼聚集的娱乐公司里真正服他的没几个。上到明星下到打杂的,都认为他只是脑子好使点但没有半点资历,只是信服钱唐的威信眼光和手段才没有反对。

这次钱唐来美看病,没有再开每年一度的生日派对。CYY 基本由 Dan 把持,他倒也仿效钱唐开了个明年公司要着重宣传的选片会。但中途几言不和,居然和几个一线艺人吵起来。现在他们一个个给钱唐打电话诉苦,说要和 CYY 解除合同,还扬言要以片酬和各种后续出演机会来报复。

我知道后真是他妈的想一个个杀了他们,而且要□□压着舌苔对着嘴扫射脑浆那种程度的杀法。一个个的能别再添乱吗?

钱唐在打了很多次电话交流后,很快意识到他必须自己回国才能镇压这个小小公信力骚乱。当就此问询我意见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拒绝。回国,你他妈在搞笑吗?这几天他打电话,我就已经非常不满,强硬地挂了好几个电话,差点还没把钱唐手机摔了。

因此现在,我也只是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瞪他。钱唐见我这种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让看护出去。

我依旧抱着胳膊,冷冷地站在床尾凝视窗外。纽约的天儿不比国内好多少,阴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而我也打定主意不去问钱唐意见了,姑奶奶读书略少,钱唐口才又好,每次听他说话总感觉有相当一大部分是在胡说八道。但这次,即使他嘴里说出一个花,我都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

然后钱唐平静告诉我,他已经到了淋巴癌第三期。

我没回头,只感觉到大脑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眼前的天离得我很远又很近,下意识想扶住床尾。捉了个空,才想到这不是我们家卧室里那个四柱床。

“不可能,他们说发现的很及时…”

钱唐的声音依旧非常地平稳,没有犹豫都没有,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

“对,那是之前的检测。我来了后又做了其他测试。看来,美国并非福地。就在前一周,他们告诉我癌细胞扩张速度很快。而你来的那天,他们说已经在关键器官里也检测到癌细胞。”

我缓慢地回过头来,钱唐正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望着我。自从生病后,他再也没戴眼镜,虽然精神越来越不佳,但那目光从来没有涣散过。眼神像掉落在寒潭水里中最深处里的一颗子弹壳,冷硬又遥远地闪烁光芒。

我无声地走到他旁边坐下,然后很镇定地说:“没事儿。那我们就多吃点药,多接受点治疗。这样就可以了。”

“我已经准备让他们停止治疗。”钱唐这么平淡地说,“本来想再陪你玩几日,但现在也不能对 CYY 撒手不管。”

我沉默了片刻,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居然想到了《恭喜发财》的歌词。但随后,我就说:“但我觉得你不应该回去,我觉得是那些美国医生没有尽力帮你治病。对了,你是不是英语不大好啊,那个斯奈德跟你说话你能听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