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不由诧异地扬眉,好像觉得我这话很可笑似得。而且他居然也真的自己笑了一会。

“不,我不相信那个医生说的那些狗屁,你也不要相信。”我执拗地抬头望着他,“医生总是出错,记得吗,你告诉我说他们是高考没考好才去学医。嗨,估计医生都是这样,纽约的医生也是傻逼啊。你看我成绩比他们好这么多,也经常会犯错。谁都犯错,医生经常犯错。我们在纽约找专家,我们看看其他专家怎么说。”

“我已经都做过了,也全部找过了。但结论都是一样的。淋巴癌三期,病入膏肓,实无救法——”

“你放屁!”我粗鲁地打断他,“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没学过医,什么都不一定!现在高科技这么发展,有临床试验,还有新型药物!你很有钱,可以把房子车全部东西都卖了治病!我也有钱,不行我去找我爸要,我们有钱治病!对了,程诺你知道吗?就是我同学,她投资了一个基因什么的公司!我们也可以投资啊,我们在这里建立一个专门的实验室,让科学家专门去治你的病!对,这个主意好!我们就应该这样!妈的,怎么刚开始没想到?我这狗脑子——”

钱唐凝视着我,微微色变:“我很早就想问你,特长生,你到底是跟谁学来的这么坚强,怎么能对任何事情都能有勇气和信心?”

“你给我闭嘴!你就说我这主意好不好吧。你必须答应我,你要对我发誓,你必须对你的病情很努力,你要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努力!你必须要为了我努力!我们要吃药,我们要接受一切治疗好吗?一切的治疗!”

钱唐移开目光,他说:“我会为了你继续努力。但是,我想要回国。”

“绝对不——”

他却制止住我:“这种晚期治疗,哪个地方也没有差别。但我的公司、我的事业,我的亲人,甚至我的婚姻,都不是在纽约而是在国内。我时间不多,需要回去进行正式告别。这个理由,你觉得行不行?”

我在巨大的绝望中,下意识地问:“你能给我一个孩子吗?”

钱唐侧目望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平静,隐有笑意而不外露。好像耐心良久终于等到鱼上钩,胸有成竹。

“这是交换条件吗?”他问我。

我十分熟悉他这种得逞的神色,于是立刻头痛地说:“不是,不是。”

他愣了下:“那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好,你要回国,我们就回国吧。”

回国后,通知钱唐母亲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我身上。

不是我来做,还有谁呢?我独自来到钱唐的老家,真担心我婆婆会受不了。但她没有,她很平静地给厨子和几个帮工园丁放了假。然后锁死他家老宅里很多房间里的很多门和很多窗户,然后来到她一直非常讨厌,也总是嫌弃很粗糙的北方城市。

但是在见到儿子前,钱唐母亲突然拉住我:“待会姆妈要冒犯你,囡囡不要生气。”

“呃,什么?”

我很快就知道她什么意思。因为钱唐母亲一进病房,就立刻当着她儿子面抽了我一个响亮的大耳光。那耳光倒是也不疼,但就是特别特别的响。

我傻兮兮地摸着脸愣住了,钱唐却徒然色变,简直当场把旁边的各种仪器都掀了。

“阿唐,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气妈妈,瞒着妈妈。”钱唐母亲轻声说,“现在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治你,只好打她才能惹你伤心。”

钱唐无声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独自坐在外面,也不由开始盘算自己这辈子到底还能碰到多少朵奇葩。说真的,练了那么多年空手道,居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打了,问题是我也觉得自己更奇葩,因为我被打了还不觉得任何生气,甚至觉得钱唐和我都特别特别的活该。

不久后,钱唐母亲就从病房里走出来了。

“我已经都知道了,”她的嗓子整个全哑了,几乎听不到声音,好像内脏都给掏空了,“也没办法,咱们一起守着他吧。”

按照钱唐的意思,让钱唐的母亲住到我们新公寓里来了,我和她一起搬去的。新公寓只做了简单的硬装,随便的几个家具。我和他母亲分别睡在两个卧室。卧室的床垫和床都是新的,我把智障接回来。

我和钱唐的母亲各有一套独特的办法,用来克制悲痛和打发漫长时间。钱唐母亲的办法刚开始特风雅,就是看各种装修的册子,说要替我们选家具和买古董。后来她就装不下去了,居然又开始研究厨艺。问题是,钱唐母亲和她儿子一样,吃饭巨挑,但自己下厨又巨难吃。

我婆婆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摸不清。不过,随便吧,她敢做我就敢吃。莫非她还在想着像我一样,给她病房里的儿子煲点汤弄点私房菜之类的?没准我婆婆是有这个想法的。但学做饭,可是跟我以前每次考试前才看书一个道理,不能抱佛脚呀。

我婆婆估计还是不肯接受钱唐生病这残酷的现实,虽然她不会向我这种小辈承认这一点的,但是我懂我婆婆的心思。

因为,即使是被钱唐强迫灌输了残酷现实的我,心里也总有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喊着:还行,应该没这么糟糕。他脑子里整天琢磨的事情那么多,没准就有转机了呢。

因为不用写论文,反正我也写不下去。我连看字都困难,每天的时间也无非是花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探病,一个是摸猫。摸猫这事也挺好的,只用坐着就可以,反正智障也挺喜欢我摸它的。

而我婆婆现在学着给我和猫做饭,十次有九次经常不小心做糊或者太淡了,最后还只能我来收拾。但我也只是默默看着和吃着,因为嘴里根本吃不出滋味。

晚上经常睡不着,就买点褪黑素吃着,再不然就和我婆婆聊天。

当然,边聊天边摸猫。

我婆婆问我:“春风,你这小乖猫叫什么名字呀?”

“没起名字呢。我叫它智障。”

她也伸手把猫抱起来:“智障是傻的意思?”

“是的。”

“也挺好。”

反正,我俩要不然整天不说话,一说话就全部说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等快到过年吧,我和我婆婆去亮马桥吃了趟西餐,然后在外面溜达了会就回来了。

CBD 和大使馆附近都不允许放烟花,我只能远远地站在阳台上,看天边模糊的火星点。而我婆婆正跪在地上镇定地念佛经,但念着念着,她就突然伏在地上哭了。我赶紧跑去把她扶起来,而我婆婆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开始像她鄙视的北方跳广场舞老太太一样叨叨说自己命苦啊老无所依啊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什么的。

我也没有搭腔。其实吧,可能确实因为我岁数年轻,就觉得这事也还成。虽然说命呢,确确实实是苦了点,但目前的这个状态,我也还能咬紧牙关死死撑下去,我甚至知道自己能够无期限地永永远远地把目前的状态和日子撑下去。

因为我知道钱唐还在,只要我知道钱唐还是钱唐。

第143章 404

钱唐的病情终于公布了。 无关紧要的新闻,公布在娱乐板块很小的一块。

CYY 的事情又被他举重若轻地镇压下去,有了钱唐的撑腰,那个叫 Dan 的工作好像还挺顺利。我在病房里看他对蔡林珊好像还是旧情不忘的傻样子,但蔡林珊显然对前男友 move on 了(不好意思啊,刚回国还是想说英语)。她在钱唐面前几乎没哭晕过去,这次秀佳没瞪她,因为秀佳哭得比她更惨烈。

我和钱唐非常尴尬地看着她们哭成一团,互相使了个眼色。

最初,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探望钱唐。

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各种各样我曾经见过没见过的人,各种大牌明星导演各种想到没想到的土豪,甚至还有几个京剧剧院老板。幸好探望钱唐的男的绝对比女的多,都带着各种果篮和鲜花。他们娱乐圈还是挺实诚的,因为很多人直接塞给我红包,拒绝都没法拒绝。可惜这种沾着泪水的厚红包,我是真他妈不想要啊。

还有女的牵着个小孩来看他,让小孩给他磕了个头。我很怀疑地上下望着小孩,钱唐却举起双手:“性命发誓,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再后来,钱唐就彻底烦了。他开始只见指定的一些人,而我也看到过一次梁细细,她摇摇坠坠地走出病房后直接晕倒了。我撇着嘴,叫护士把她抬走,而走进房间后也没有问钱唐跟梁细细说了什么。

我倒是充满好奇地问钱唐,他目前见的是仇人多还是朋友多。而钱唐告诉我,他心胸很不宽广,不打算主动原谅别人,也不打算向任何人主动道歉。主动见人大多数都是因为移交利益。

“你认识那么多人,每次见面都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我很无聊地问。

钱唐想了想:“其实也会忘,但不会忘得那么快,也不会忘得那么干净。”

“我特别喜欢你这个作风。”我夸他,“特别不要脸的感觉。”

钱唐没说话,脸庞略过一丝微笑,只是他笑容越来越短,越来越快。并不是我自作多情,确实是在只有见到我的时候,钱唐才会露出丁点笑容。大概也便是这种笑容,让我觉得信任他,而且总还报着那么一丝丝希望。

我也没有再提起要钱唐给我留个孩子的事情。就像小时候在雷雨夜里睡觉,我只是等待,等待那种明知故犯的危险。潜意识里,我等钱唐主动跟我提起这茬。他现在已经跟那么多人都谈了告别了,但是还没有轮到我。

我想,他应该不会把我“忘掉”。至少不会“忘得那么快”,“忘得那么干净”。

那天晚上,手机提醒我应该是惊蛰。“二月节…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之类的。

钱唐在晚上把我赶出病房,他要跟母亲进行一掣南方人之间掏心窝”的对话。

“不行,我不走,我也要听你说话。”我现在的脸皮是越来越厚,立马就跟他撒娇,“你就让我也听会。”

钱唐脸色像棉签头样煞白,他对我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无奈地看着他母亲。结果我婆婆立刻转头冷冷地跟我说:“去接一杯咖啡。”

“好吧。”我只好说。

我拿了硬币慢吞吞到自动售卖机,投了几次才投准。比起悲伤,我很难拿捏适度自己的心情。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钱唐终于要找我进行正式谈话的那天。

杯子里的黑色咖啡勉强映照我的脸,看不清面孔。

估计最近见明星和导演多了,我开始回忆起自己的那段日子,自己第一次试镜,那个电影叫《绿珠》对不对?那会也是在黑暗当中,什么都看不见,记不住台词,剩下头顶灯光热辣地打在脸上。钱唐和其他什么人无声地躲在黑暗里,沉默地看着我,等着我作出表情和反应。

那会没日没夜拍电影的时光,对着各种大型镜头,秀佳曾经帮我走位,我上综艺节目,各种观众的掌声和索要我签名。现在想起来,可是非常美好的时光呢。虽然当时没多幸福快乐,当时压根就没觉得。

我自己回忆了下自己的峥嵘岁月,钱唐的母亲便让我进去了。她声音很轻,说:“他要见你。”

我混混沌沌地把咖啡递给她,走进房间。钱唐让我先把门关上,而我很轻很轻地合上门的过程中,透过玻璃发现我婆婆正在外面撑着墙哭,咖啡洒在她米色的衣服上。但我也只是看了看,再关上门,来到他身边坐下。

平时我都非要和钱唐一起挤在病床上,但这几天他插得管子越来越多了,护士就不让我躺了。现在,我又非要扑在钱唐身上。他脸色非常苍白,但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我摸着钱唐骨节突出的手,咬紧着牙关。我靠,我是从来不问他这个病情痛不痛。因为我知道,钱唐怎么回答我都不会满意。

“其实不是痛感的问题,特长生,”钱唐耐心跟我扯淡,“感觉被拴在一辆公交车尾,不管是否有余力都必须随着那辆车跑,就像一个拉长的慢镜头。你能理解吗?”

我张了张嘴,周围那么静,除了嗓子眼里有什么拼命往上拱。想哭,但是我不能哭,这点事还不值得哭,懂吗?我这种性格,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灾难哭,因为能撑住,我不能被打败。我只会为了美好的东西流眼泪。懂吗?我绝对不能哭。

于是我咬紧牙关,用目光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钱唐注视了我片刻,问:“你现在是被那只猫附身了,只知道瞪人?”

“哼啊。”我只好从嗓子眼里低声□□了一下,知道自己一张嘴绝对会哭。

“你不理解,你从来没有这种体验。”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你怎么能明白被拴在公交车尾的感觉。”

“我知道啊,”我突然间又能开口说话了,“刚上西中那会有个摸底考试,我不知道要考试,什么题都不会。在考场上旁边大家都在狂写,我就是这种感觉。”

“哦,我也记得,你交了白卷。”钱唐再微微一笑,“当时,我很奇怪整个学校只有你一人走出来。”

“都怪你!你当时都不认识我,还非要主动跟我说话,要采访我!整天就知道勾勾搭搭的!你个傻逼!”

钱唐平静地说:“都是我的错,以后不敢了。”

“呵…”我想冷笑一声,但张嘴就立马觉得喉咙里东西要跳出来,于是我赶紧咬紧牙关,把钱唐的手轻轻贴在脸颊,倔强地一个字都不回答。

“听我说,特长生,”钱唐说,声调非常温和,“世间聚散离合,大多扫兴而归。但我这辈子,确实擅长判断什么时候应该结束。这就像看场电影落幕——我大概看过两万部电影,我告诉过你我看过两万部电影吗,特长生?”

我现在也感觉我有一种浮夸的贫嘴,因为我立马就悲愤接下去:“有啊,你天天都在跟我炫耀你看过多少本书,看过多少部电影!”

他忍不住又微微笑了:“『正偎翠依红,应记浮生若梦。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这台词是出自什么电影,记得你也在我旁边。”

“好像是个港片吧。”

“我已经记不清楚。比起好电影,通常是糟糕电影中的一句好台词更令人印象深刻。”

“没准。”

钱唐点点头,他终于说:“我已经跟母亲商量过,现在想简单告诉你遗嘱内容。你在听我说话吗,春风?”

我这时已经扭过脸不去看他,只紧紧地盯着旁边的加湿器。因为我知道来了,我靠我靠我靠啊。该来的对话还是会来的。真恨钱唐。真希望老天能让他闭嘴。真希望老天能赶紧救救我,让我能继续能听他说这些话。

“她年纪在这里,物质上的东西没缺过。那么我名下所有不动产,股份,保险,以及现金,都会全部属于你,任你自由意向来自由处置——除了 CYY,我转给你的是有表决权的 A 股。到时候会由我母亲找合适的人选,会为你转换成普通股。如果你想参与经营,也可以,但要凭借你自己的能力或者运气…”顿了顿,他低声说,“你这性子得多吃亏,但我还有余力,自然也就不能让你为柴米油盐皱眉。所以,我送你的东西,你愿意收下吗?”

说实在的,我特想继续有骨气的跟钱唐吵架,至少也该换个表情再跟他斗斗嘴。反正他生病了,压根说不过我。可是现在,我面部的肌肉全部僵硬冻住了。我只能再重新盯着钱唐的脸,不敢少看他一眼,我生怕失去他,我真的好害怕啊现在!怎么办,谁能来救救我呢?

“特长生,你是这段时间里,唯一一个没在我面前哭的女人。”钱唐叹一口气(也可能是他困难地吸了口气),“这很了不起。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春风,如果只说我爱你,对你不公平。我不想违心说别的,我只能让你留在我身边,让你陪我一会。好吗?”

“好的。”

“那么,你愿不愿意收下我的财产?”他再耐心地问,“特长生,你该不会想拒绝我,嗯?”

我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能含糊地“嗷”了一声。

他果然满意地点点头。这时我也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想接下去这事谈完了。那么无论谈什么,总不会再这样难受了吧。然而,老子还是想错了。

“我想说的话已经全说完了,但你还有什么想问我,或者有什么想对我提的要求吗?”

我坐着不动,钱唐的目光扫过我,他鼓励我:“比如说,特长生,你不想问问怎么要我孩子的事情?”

都到了这个关头了,钱唐只剩下呼吸的能力,依旧是情绪收敛到那么好的斯文模样,然后就敢这么平平淡淡地让我对他“提要求”,还有“要孩子”:每当他主动跟你提出条件的时候,你还有彻底放弃的资格。但当钱唐主动问你有什么要求,只说明他自己心意已决,此刻只是想通知你:你的一举一动,他已经看透和算好了。既然敢大大方方说出来,必然还有后着。

钱唐的脸色特别差,但我看了半天,依旧半点喜怒也瞧不出来。虽然心中十分明白他的算计,但知道自己依旧处在弱势地位。我现在对他提任何要求,以钱唐的精明,肯定有密不透风的腹稿。

我吸一口气,老实地摇摇头:“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但我可以对你做一个保证。”

他面色不变,抬头看我,轻声说:“哦?是什么?”

“我,我会,我会保护你。我会…我会永远保护你,”我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沙哑了,每个字都像扯碎喉咙才发出来,“只要我李春风还活着,只要我还在世界上呼吸着,我就会保护和你沾边的一切。你的 CYY,你的公司,你的亲人,所有你曾经坚持的一切,你以前想保护的人,你所有想做到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守护它,完成它。我,我不当律师啦,我会接管 CYY。我也不会要你的孩子啦,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把很多东西看得比孩子更重要。你聪明得要命,所以很难信得过旁人,但你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孩子,我不是那种只想靠生你孩子活下去的无聊女人,我是你的男朋友,记得吗?我会保护你,我会…我会努力保护你珍惜的东西,做到你的高度,我们都不要活得那么俗气——”

我只感觉喉咙里的东西正在邦邦邦地敲击我,但我硬是顶住了喉咙里的眼泪,缓慢说完。因为,我只想向钱唐表示——我正式向他表示,他不需要担心我。我要他对我放心。

钱唐认真听完,除了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也只是迅速闭上眼睛。

他低声说:“我相信你。”

接着钱唐迅速说了两句话,我的脸色立刻再灰敗下来。刚才咽下去的眼泪从胸腔发出最后的攻击,非要让我当场委屈地哭出声来不可。

钱唐第一句话是:“你还需要对我做两个保证,第一,你不准来参加我的葬礼。”

我还在愣怔中,他又说:“第二,你不准住进我们曾经的房子。”

“为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钱唐重新睁开眼睛,我终于看到他眼睛正怀着深深地伤痛,凝视我,他轻声说,“春风。否则,你也不必在我床前守着。”

这哪儿是求,活生生的威胁啊。但我还是了解钱唐的,他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动真格,我都听得出来。而为了能留在他身边,我毫不犹豫地撒谎说:“那好。”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顺便捏捏我的手。这动作大概是无意识的,但这是我们的习惯亲热信号。以前,每当我去拉他的手,钱唐都会心不在焉地吻我下。这次,我终于忍住俯过身亲了下他的脸。

钱唐想躲但是没躲开,而我爬上床小心翼翼地躺在他旁边。我以为他还要再对我说什么,或者再嘱咐什么,钱唐没有再开口,只是望着我。而我也看进他的眼睛,这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假装什么算计什么,无论恼怒高兴失望动感情,他那眼睛里永远都有一样东西,藏在最深的地方。

那种东西叫做骄傲。

即便落于人后,为势低头,虚与委蛇,面对任何除了等待和煎熬的艰难时刻,即使他这个人马上就要彻底消失,那种东西也绝对不会磨灭。钱唐在我心中,一直就是个很坦荡,很有力量的人,遇到再大打击也不会一蹶不振,任何事情也无法改变这个钢铁般的事实。而我这样懂他,我这么爱他,是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们从来都不会被任何破玩意儿所打败。

到了最后的时刻,钱唐终于开口又叫了声我的名字:“春风,谢谢你。”

这是他清醒时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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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下这章我写的留言

第144章 404

我没有想到,钱唐最后让我答应的那两个保证,实际上根本不是他一时兴起的要求。 我在长达一周的时间,都被反锁在我父母家。

不,我是直接从医院里运回来。被那个倒霉的 A 大校友亲自打了镇定剂,他们在凌晨里按响几遍门铃后,小保姆战战兢兢地都不敢应声。后来是我爸冷酷的脸,亲自打开门。

看到我被两个保镖跟抓小鸡似得带回来,他的脸从震惊恼怒阴沉转为苍白。等知情后,我爸居然直接朝我吼了声:“李春风!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家里?我们可以帮他!他现在怎么样?”

我居然镇定下来:“他已经不在了。”

但这么镇定的我,依旧被反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刚开始,我用尽所有力气,使用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破坏门。但显然,我高中物理和大学选修的物理课估计喂狗了,牛顿第一第二原理都没学好,也没有任何效果。再后来是第几天啊,我趴在被铁丝封着的窗户上,努力往下看。发现我爸我妈的车走了,哦,他们应该是参加钱唐的葬礼。

钱唐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葬礼呢?我不理解,只感觉对这种非法□□头痛欲裂。老子想报警了!

又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吃上久违我家小保姆的饭,还挺好吃的。她那天给我做了一堆炸面团,我夸奖了她后,她却委屈说那是炸鸡柳——既然炸鸡柳就请多放肉少放面好吗?又不是吃你家的肉!!!

后来睡着睡着,我突然感觉脸上有毛茸茸的东西蹭。睁眼后,发现居然是智障。它怎么进来的?密室杀人案?

试探地一推门,房间门不知道何时开了。

这简直是革命英雄走出红岩故事的感觉啊,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我安静走下楼,现在也不知道现在几月了,反正挺暖和的。去年的司考成绩早下来了,估计我是过了,萧磊几次让我取成绩单。而周教授也识趣地没有因为论文再烦我。

恍如隔世!

走向我家防盗门,但发现又被反锁上了,靠,估计是国产的纯傻逼设计。我一脚猛地就踹在门上,踹了三下,但除了脚拇指钻心得疼一点用都没有。我再盯着门片刻,准备扭头去找个球拍。

结果猛地回头,发现我爸抽着烟,正直直地坐在客厅盯着我。智障也正蹲在楼梯,半立着身子瞪我。我爸以前他从来不抽烟,我只认识一个喜欢事后烟的傻逼。但现在…

我爸的烟都快燃到手指尖了。真尴尬,我的意思是,他肯定把刚才我慢腾腾下楼,顺便踹门的一幕全看到了。

但毫,无,感,觉,我现在没有任何感觉。这几天被在房间里,我连哭都哭不出。我是说,心头的滋味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达的。

我爸坐在对面没说话,我俩的沉默能覆盖整个宇宙。我不知道说什么,该死的,我感到沮丧,我感觉自己又要疯了,便转身上楼,结果我爸居然跟上来。一转眼,他就站在我前面。

我听到我爸冷冷说:“你要不要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