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明日没了醉生梦死,后天也会出现天上人间,欢场的故事历久弥新,她这样做,又有何意义?

“蜜莉姐,那个地方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求生的平台,好的、坏的、难堪的、屈辱的,你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不一样。”

“你就不怕惹火烧身?”

川子嗤笑,火?早已蔓延全身,她又有何惧?

“抱歉,我还是帮不了你。”借口总是有的,区区经理,哪里能接触到那些吓人的机密。

难得,她并没有生气,甚至连失望的表情都没有,笑了笑:“蜜莉姐,如果陆东皓知道我来找过你,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应该不会有我这般好心情与你坐在这里喝茶聊天吧?”

甘尚川留下一张支票,施然离开。蜜莉看着那支票上的数字,表情犹疑不定。

浮生未歇 第四章(1)

陆东皓觉得自从那天从甘尚川那里离开后,心绪就一直有些不稳定。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甘心?又或者是怨恨?他摇了摇头,很想把这股情绪压抑下去,他不是没有过女人,相反,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但,甘尚川是个例外。

如果她不再出现,在陆东皓的记忆里,她也就是一个曾经,一只养不熟的鸭子,一个天生反骨不知好歹的女人。可是,她又回来了,回来得那么居心叵测,与众不同,不由得他不胡思乱想,心生涟漪。

他知道,一开始她是恨他的,怎能不恨呢?满心以为自己在卖身救父,结果却发现献身的那个人才是自己的仇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她解释过这中间的细枝末节,不是不想,而是不屑。想必,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把这个下台政客的孤女放在眼里。怎么解释呢?你父亲的倒台跟我没有关系,你进来做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毫无用处,你年纪轻轻可不知怎的得罪了高绍南那帮人,我帮不了你,我也没有理由帮你。是这样的解释么?很久之后,陆东皓也曾想过,如果当初对她开诚布公,后来她会不会就不会离开?随即,他就摇了摇头,那样的话,她跟他更无交集可言。

他不知道是该感谢高家父子,把这样一个人送到了他的面前,还是后悔接了这一茬,他原本也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她被高绍南欺凌侮辱,可不知怎的,就动了善念,一句话打发下去,她就成了他的禁脔。

一开始,两个人的相处并不愉快,他冷言冷语,她排斥抗拒,他还记得他曾威胁过她:“现在你就出去,外面那帮人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你在我这摆什么谱甩什么脸子?”

他向来不喜欢强迫人,但生意做得越大,他也越来越讲究个气场,他,陆东皓,总归不至于折堕到强抢民女的地步。他是真的大大方方地告诉过她,如果愿意随时可以离开。他也没想到,甘尚川会真的愿意留下。

人,留下了,可是人也变了。他冷眼看着她慢慢地变得圆滑,变得内敛,变得心机沉沉,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温婉。他说不上什么惋惜,只是日子久了,也会困惑,不知道她是真的死心塌地跟着他,还是别有所图。

人就是这样,养了一只宠物,喂它吃喝,教它,宠它,最后发现这并不是宠物犬哈士奇,而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狼。当年,他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可如今,这凉了的心,又有了些死灰复燃的迹象,可是燃得很窝火,很憋气,很让他心烦意乱。

“东哥,今天川子姐去找了蜜莉。”袁五硬着头皮在他面前汇报。谁都不敢惹在喝闷酒的陆东皓,可是这些事情他交代了,又不能不说。

陆东皓没说话,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手一伸:“车钥匙给我。”转身就出去了。

袁五愣了愣,跟上,就听见“砰”的一声门响:“谁都别跟着我。”

陆东皓一路飚着车,手指捏着方向盘,指尖都泛白了,他真的不明白这女人脑子在想什么。等车开到了酒店门口,他才呼出一口长气,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吓得门童下意识往旁边一避,车里的人迟迟不出来,他也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退后。

深吸了一口气,陆东皓心里有了主意,把车钥匙扔给了门童,径直上了电梯。

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房卡,开门进了房间,漆黑一片。她到底是不在,还是已经睡了?走到了客厅,他才觉得自己今晚的举动有些神经质,倘若等会儿看见景然和她在一起,他到时该说什么?开错了房门?

浮生未歇 第四章(2)

浴室里传来水声,他环顾了四周,还好,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心里莫名其妙就静了下来。吹了冷风,这时他才觉得酒意上涌,他靠在床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

甘尚川出了浴室,被床上半躺着的陆东皓吓了一跳。可是,真奇怪,她居然没有尖叫。记忆就这样先于理智袭来,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她住在他的公寓里,他早出晚归,时不时地出现。若干次,也像今天这样,等她半夜醒来,他就在身边;又或者她在书房看书,他无声无息地出现。陆东皓,像是一头野兽,出没不定,作息不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习惯这样的他。有时看见他身上带着伤,血浸染了外套,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帮他换下衣服,打电话叫医生,包扎伤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静静睡去。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长发上的水,一点一滴没入地毯,悄无声息,时间静止。中间没有爱恨交织,没有时光如梭,有的,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识,相守,仅此而已。

“吓傻了?”他睁开眼睛,精光一闪,早已没有刚进门时的杂乱无章,笑容一展,落落大方。仿佛她才是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

她有片刻的晃神,那语气,那声调,那举止,甚至这昏黄暧昧的场景都带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向她扑面而来。她心慌地返身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门外响起他的笑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有何胆怯需要逃避斗室?

陆东皓笑了一阵,才觉得舒了一口气,先前萦绕在心里的不上不下的情绪好歹消散了点。他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态,双手支着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不只是她一个人觉得似曾相识,如今在陆东皓的脑海里想的也是过去的事。

那一年,他在街头被人狙杀,肩膀上中了一枪,刚好跑到她楼下。那个时候她还是头未被驯服的小野猫,浑身都是利爪。他把她晾在城南的公寓里,十天半月也难得去一次,可是受伤的时候,灵光乍现般地想起了这个去处,他也不是没有顾虑,一开始还故作镇静,笑了笑:“还没睡?我在沙发上躺会儿。”结果刚一迈步,身子就一个踉跄,她跑过来接住他,放开的时候双手都是血。她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的那么冷静,半拖半扶地把他弄到床上,脱掉了他的外套和衬衣,嘴唇抿得死紧,只是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

“喂,我说,你现在拿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就可以给你爸爸报仇了。”他虚弱得不堪一击,还有心情调笑。

她看都不看他,冷冷地说:“电话。”

“什么电话?”

“不打电话,谁来救你?”

他陷入半昏迷,时醒时昏,只隐约知道她打了电话,隐约知道她好像拿东西包扎了他的伤口,隐约知道她给他盖上了被子。等到醒来的时候,他看见她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眼底都泛着暗青,那一刻,他心底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醒了?醒了就滚吧。”她睁开眼,正对上他的凝视,可是说出来的话跟她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截然相反。

浴室门再开的时候,甘尚川已经穿得严严实实出来了,连头发都吹干了。她径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全神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爱笑不笑地看着她,突然之间就没了那些与她针锋相对的念头,坐起了身,一把抱住她,她下意识地挣扎。

浮生未歇 第四章(3)

“别动,让我靠一会儿。”他突然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

两个人,一个坐着,双手环着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腹部,另一个傻愣愣地站着,全身僵直,甘尚川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否则怎么可能他说一声不动,她就像一个木偶一样站在这里任由他抱着?可是,当彼此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她闻得到他发间的味道,还有隐隐散发的酒气。好吧,她不跟喝醉的人计较,她这样安慰自己。

“川子,不要闹了,跟我回去,好不好?”他的头埋在衣服里,听起来闷闷的,带着一股浓浓的鼻音。甘尚川不知怎的,觉得胸腔里传来一股酸意,快要控制不住喷薄而出,她一把推开他:“神经病!”

陆东皓被她一推,仰躺在床上,觉得四肢百骸都丧失了力量。就这样躺着,也好。

“我困了,你自己找地方睡吧。”他看也不看她,拉了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甘尚川怒极反笑,这种无赖而又带着孩子气的行径出现在陆东皓身上,她真是恨不得全世界仰慕他、崇拜他的人都来现场瞻仰,这还是陆东皓么?

她拿了手机,翻出袁五的电话:“袁五,来香格里拉酒店,1401,把你老大接回去。”说完挂了电话,走出了卧室。真是庆幸当初订的是套间,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尴尬的局面,进而又想到陆东皓真是无所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看来这地方是真的不能住了。她接着又给YOYO打了电话。

陆东皓听得清楚,听见甘尚川在外面收拾东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甘尚川正蹲在地上跟行李箱作斗争,一抬头发现陆东皓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他蹲了下来,捧着她的头:“你这么别扭,谁受得了你?嗯?”他顺势揉了揉她的头发,刚吹干的头发,还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好好过日子,我不再来烦你了。”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径直起身离开了。

甘尚川听见房间关门的声音,才颓然坐在地上,满地都是散落的衣服,她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怒从心起,还是怎的,她狠狠地把行李箱惯了出去:“陆东皓,你去死吧!”房间里一声巨响,最后只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景然在第二天跟甘尚川吃饭时,明显感觉到她精神萎靡。

“怎么了?”

“没睡好。”

当景然再一次提出让她搬出酒店时,甘尚川竟然没有拒绝,还委托景然帮她找个合适的住处。景然心里有些小小的喜悦,好像曾经的信任与依赖正在十年之后,渐次复苏,他乐于看见两个人之间这些细细碎碎的进展。

景然是个好男人,尤其是在他想对某人好的时候。他给甘尚川找的房子,是闹市里不可多得的静谧处,一户一院。开门就是天井,院子里种着花草,不是一副刚搬来水土不服的萎靡样子,这些花草被拾掇得很精神,枯叶是修剪干净了,剩下青葱的枝桠,想必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院子里又是一番繁荣景象。最难得的是院子角落处还有一枝腊梅,香得正是时候,越发衬得这里古色古香,不食烟火。偌大的鱼缸里还浮着几片睡莲的叶子,几尾锦鲤游得懒洋洋的,可不是养在透明鱼缸里那副坐以待毙的模样。

穿过天井,就是正屋,物什摆件样样都说得出来头。

“景哥哥,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处地方?住在这里,穿个白裙子都可以演聊斋故事了。”她是真的喜欢,摸了摸黄花梨的椅子,又看了看那半新不旧的瓷瓶上面还插着半人高的腊梅,像是回到了祖屋。

浮生未歇 第四章(4)

“主人出国了,你就安心住下吧。想住多久都成。”他都没好意思坦白,这房子是他千辛万苦买下的。

真有这样的主人,在市中心买下这样一片院落,还打理得那么精心,不缺钱花的主儿还舍得让房子给旁人住?她也不揭穿,笑了笑,四周都看了看,表示随时都可以搬过来。

景然落下心头大石,终于觉得这番心血没有白费。

“这里离你公司也近,就是离创意园远了点,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帮你看看。”

“行了,这里挺好的。S城能有多大,远能远到哪里?再说创意园还没开工呢,平时还不是窝在公司里。这里挺方便的。”

甘尚川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吧,景哥哥,我请你吃饭。”

蜜莉从收了甘尚川支票那天起就一直惴惴不安。她已经不年轻了,守着这间小小的麻将馆,潦倒度日。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挣到过钱,可年轻的时候也走过许多弯路,那张支票于她,不是没有诱惑的,她甚至想过,这些钱够她买下几间铺面,可观的租金足以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可即使如此,她依旧不敢轻易动那张支票。这世间有许多诱惑,甜美得犹如伊甸园的那颗苹果,可以轻易击中当事人的软肋。但它们之所以被称为诱惑,往往因为要为那一时所得付出更大代价。

外面的人不知道为何醉生梦死可以成为本市最大的销金窟,蜜莉不可能不知道。在十二楼以上所有的房间里,那些达官显贵一晌贪欢的证据都被背后的那双“眼睛”一个细节都不错过地录制了下来。这是蜜莉所知的冰山一角,而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她都可以窥见这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与他们织成牢不可破的一张权色交易的蜘蛛网,像是一局构思缜密的棋局,彼此牵制,彼此依附,彼此讨好,彼此要挟,引而不发,成就醉生梦死的十年辉煌,成就陆氏地下王国的坚如磐石,成就S市最密不透风的权钱网络。

而如今,甘尚川给了她一份名单,要求她给出那些人物的录像带。旁人或许会诧异,为什么蜜莉已经离开还能有开启这个神秘帝国的钥匙,可是甘尚川知道,她有。这就已经让蜜莉觉得万分头疼。她以为,这是她在醉生梦死做得最隐秘的一件事,她将此看做是自己最后的底牌。因为见过太多不堪的结局,出于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蜜莉偷偷地备份了这些证据。但从没有想过这些她原以为是用来要挟旁人的证据,有一天也会让她引火上身,成为别人要挟她的证据,尽管是以交易的名义。

她设想过甘尚川一旦拥有了这些证据之后,S市会否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她想过很多种结局,最好的情况是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些东西躺在保险箱里静默如同死物。也有可能,醉生梦死从此天翻地覆,改朝易主,又或许,甘尚川仅仅只是针对某些人,又将此作为达成自己目的的基石。可是,想来想去,她越发觉得手上的这些东西都是一颗无法预料爆炸程度的定时炸弹,她甚至不知道这颗炸弹一旦引爆,第一个灰飞烟灭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当陆东皓听说蜜莉想要见他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把地点选在了蜜莉和甘尚川见面的那间茶楼。

“蜜莉姐,想喝什么茶?碧螺春?”陆东皓好整以暇地看着蜜莉手足无措的样子。

“碧螺春”三个字已让蜜莉如同惊弓之鸟,是啊,他怎么知道上次甘尚川叫的也是碧螺春?

浮生未歇 第四章(5)

蜜莉觉得自己犹如绷紧的弦,只需要轻微一拨动,她都可能断了线。

“这里的碧螺春不怎么样啊,我以为好姐妹叙旧,至少也该点壶别的。”陆东皓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说。

弦终于断了。

“陆总,我做错了事,请你原谅。”蜜莉“扑通”一声跪倒在陆东皓面前。

离开那间茶楼后,袁五有些欲言又止。陆东皓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坐在车里看着他,抬了一下眼皮:“不懂?”

“嗯,不懂。”袁五老实回答。确实不懂,不懂为什么不惩罚那个偷偷从醉生梦死里拷贝出录像的蜜莉,也不懂为何叫蜜莉收下甘尚川的支票,并且履行交易。他实在是不明白老大走的是哪一步棋了。

“让你猜,有三次机会。”

袁五沉吟了片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开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东哥,我知道这几年你都不管醉生梦死了,可这些东西流传出去,毕竟不是好事。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川子姐拿着这些东西准备做什么。要是醉生梦死出了事…”袁五的下半句是,那甘尚川也没有任何好处啊,可是陆东皓刚好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醉生梦死出了事,谁是最大的受害者?”

袁五猛拍脑袋:“哎,我就说呢,这叫关心则乱。明面儿上,当然还是你,但外人不知道的是这几年醉生梦死真正的幕后人已经是高绍南了。”

黑与白,可以结合,成为灰,但因为彼此来自不同的色域,所以行事作风自然有着千差万别。

陆东皓经营醉生梦死,只是想赚钱。但高绍南不同,那个销金窟里藏着的各种秘密是他和他的家族在政治上翻云覆雨、拉帮结派的最好筹码。所以,高绍南回国后,他明面儿上是S市公安局的局长,实际上他早已成为醉生梦死真正的话事人。陆东皓要浮出水面,需要更多的空气和氧气,而高绍南可以给予他便利,高绍南想要在S市黑白通吃,靠得也是陆东皓的势力,醉生梦死虽小,却足以将这两者看似必不可分的同盟透析得一清二楚。

利用与被利用,谁都不愿意成为对方的棋子,谁也不愿意成为对方的工具,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两者是利益共同体,但一旦利益的天平出现倾斜,谁都不能放过借刀杀人的这种游戏。

“可是单凭这些东西就可以了吗?”袁五想通了中间的细枝末节,却又想起单单凭这些证据,甘尚川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呢?

“袁五,你总是低估我们那位最年轻的副市长的能量。他远比高绍南聪明多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两人都适可而止地停止了刚才的话题。袁五想的是,自己能够一直跟在东哥身边,除了死心塌地,其实并无特长,陆东皓与甘尚川之间的前世今生,他是最清楚不过,却越来越看不透两个人的行事。他一不明白甘尚川为什么处心积虑地要抽陆东皓的底,在他看来,报复和仇恨是至单纯的一件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不理解那个女人为何恩将仇报,更不能理解东哥居然还放任这个女人做这些事情。虽然这事儿算不得什么,可是不管怎么说,他就是想不明白,哎,要是白昭哥在就好了,白昭哥那么聪明肯定能帮他解惑。

虽然陆东皓一直闭着眼睛假寐,心里却一刻也没有闲适下来。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远不如告诉袁五的那般理直气壮,他存了私心,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私心是否太不合时宜,罢了,就陪她玩一局吧。如果真的能消解掉她的仇恨的话。

浮生未歇 第四章(6)

S市的春天在接连几天的晴日之后,初露端倪。人们换上了春装,虽然知道这春秋短暂如同朝露的城市,或许到了下一个月就已进入夏日,但河滨的天空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风筝依旧在诉说着这样一个事实,虽然短暂,这仍然是春天。

景然也有了春天的感觉。自从甘尚川搬到小院之后,两人之间的来往就紧密了起来。以往都是他主动约她,这样的主动带着成年之后矜持的自控,终究是想的时候多,付诸行动的时候少,一个星期见个一两面就已是足够。更何况,他始终无法摆出正大光明的样子约会她,倘若没有正儿八经的借口,往往踌躇的人是他。

可是最近,甘尚川像是闲了下来,创意园的计划渐渐走上了轨道,既知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忙完了前面的筹备工作,各项余下的工程也就按部就班地顺次展开。时间多了出来,她也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景哥哥,今天有没有空?我跟YOYO在外面晒太阳喝茶,要不要一起?”

景然受邀,欣然前往。走近的时候,她正戴着墨镜,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层细密的金色,冬日的阴霾已从这个城市的上空褪去,留给他的是眼前这个让他再一次怦然心动的女人。

虽然这是她的故乡,但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爱窝在小院落里面,修剪花草,浇水养鱼,每一件真要做起来总要费许多工夫。他喜欢在旁边看着她做这些事情,时不时递过去一把剪子,又或者搭腔两句:“这土该松一松了,上次从花乡买回来的花肥你放在哪儿啊?”

这种岁月静好的细节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他跟她从来就没有离散过,就好像一根从来就没有断过,也没有破音的弦,一直琴瑟和鸣到了今天。

他喜欢下班之后来到她住的小院,渐渐地,这成为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习惯。她会做上一两样小菜。兴致来的时候,还会温上一壶黄酒,餐桌就摆在正对着院子的堂屋里:“哎,要是菊花开了就好了,就可以吃蟹了。”他们之间的话题细碎而又充满着烟火气,没有爱,没有情字,生活中的一草一木,一饭一羹充盈其间,是旧时的默契,是彼此历练后的世俗智慧,氤氲成两个人温馨但绝不激烈,深邃但绝不越矩的脉脉不得语。

这只是一种酝酿,就像是在风暴前夕的那叶扁舟,彼此站在船头都在努力织帆导航,心怀侥幸地认为只要这帆足够大,这船足够结实,就能度过未知的那场风暴,只是,对这场风暴的理解,两个人都有所不同罢了。

这两个月,甘尚川见过陆东皓一次。

她相信,在这座城市,只要陆东皓想,他可以偶遇任何人,也可以不被任何人偶遇。对那句“那么巧”的开场白,她深觉无力。

既然是一场故作偶遇的见面,自然不只是寒暄那么简单。陆东皓带着她去了醉生梦死。

她从一下车,十指就蜷缩成拳,没有放开过。

“故地重游,感觉如何?”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同魔鬼的召唤。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带你进去看点东西。”他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紧扣的手指掰开放入自己的手心,“看仔细点。”

他们从大厅进去,直接上了顶楼的监控室,一路上,她停留的地方有大堂,电梯,还有当初对她来说最讳莫如深的二十九楼。回来之后,她再也没有接近过这里,但因为耻辱的印记太深刻,她仿佛每一夜都可以重回旧地。

浮生未歇 第四章(7)

他让她坐在监控室里,对着大大小小几十个电脑屏幕,她看着从每一个角度摄制的画面,心中有股不确定的感觉升起。

“好好看,看仔细点。”他递过来一杯酒,像是好心为了舒缓她的情绪。

五年不见,这里的装修依然辉煌,每一个包间都有不同的主题,可是她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她开始在脑海里与眼前的景象中捕捉其间的不同之处:

大厅不再是以往那般貌似低调的门厅,实际上有人在暗处盯着,八个保安顺次站在门口,看似气势恢弘,远不如以往那般森严缜密,这样的布局更像是个普通夜总会,而不是记忆中的醉生梦死。她甚至还看见十二楼以上依旧有服务生在走廊上走过,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以往,这里的管理等级森严,她一眼就可以看出什么人在这里是做什么,只能在哪几层活动,而那些普通服务生是不可能上到十二楼的。角落里,一位身穿迷你裙的公主偷偷地塞了一包东西给端着果盘的服务生。她还以为刚才的举动没有人看见,理了理裙子又进了其中一个包间。

甘尚川抬起头看了陆东皓一眼,这在以前的醉生梦死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但是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从包房里请出那位违规的小姐,也没有人追究刚才那包东西被服务生带去了哪里。

甘尚川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不安,是的,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个地方,少了一股味道,一股陆东皓的味道!心里像是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掀起飓风,她看着陆东皓好整以暇的表情:“这里,已经不是你的了,对不对?”

陆东皓心里不禁要对甘尚川击节赞赏了。心细如发的观察力,敏锐的判断,让她在半个小时之后就找到了真相。

“袁五,看我们家川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他喝了一口酒。

袁五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川子姐,醉生梦死早就是高绍南的了。”

甘尚川猛然站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她有些摇摇欲坠,说出口的话像瞄不准红心的箭矢一样飘然落地:“陆东皓,你什么意思?”

“帮你。”

“帮我?”她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拿到那些东西都两个月了,还迟迟没有动静,你不着急么?”

电光火石间,甘尚川想明白了一切,急切地问道:“你们把蜜莉姐怎么了?”

“甘尚川,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陆东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眸里透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那句话仿佛一句侮辱,在侮辱他的手段,侮辱他的智商,侮辱他的骄傲,同时还侮辱了他一直不肯承认的东西。

“川子姐,你误会东哥了。”袁五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忍不住出来打圆场。

“闭嘴!”

“闭嘴!”

两个人不约而同。

袁五噤声,这两个人真的是仇人么?他真的越看越不明白了。别说袁五,就连甘尚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定是情绪震荡,不受控制了,现在的她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冲着陆东皓的人大吼闭嘴。

“你还真不把袁五当外人啊!”陆东皓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调侃了一句。

甘尚川硬着脖子,没有搭腔。袁五在旁边挠了挠头:“川子姐,东哥真的是想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