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看出,初次会面,她在试探,我也在试探。

两军对垒,来日方长。

“你长得真好看。”在我正要起身离开时,暮突然说,眼睛认真地望着我的脸。

对视下,我的目光越过她美丽绝伦的眸子,她的目光从我的脸落到我的手腕。良久,她冷冷淡淡地笑,说:“赤金龙纹平安扣听说不停的老板娘视金如命,果不虚传。”

我的视线落回自己腕上的那块千足金打造的小玩意儿,故意将它摇出叮叮当当的动静:“现金我也喜欢的。”

“呵呵,慢走哦。”暮朝我摆摆手。

【二】

在暮声门外的不远处,立着一个天眼,这是两个月前才安上的,据说是为了响应城市安全建设。这也是在那四个孩子失踪之后,**第一个便找上暮的原因。根据天眼的监测内容,那四个孩子在失踪前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都是暮声。

我将天眼里的视频内容反复看了几次——这没什么,要从有关部门弄到这些资料,对我这种老妖怪来讲并不难。

收获肯定是有的,我从这些属于不同时段的视频里,发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里头只有这些孩子走进暮声是的情景,而当他们一走入大门之后,视频似是受到了某种干扰,在之后的近两个小时里,都只有纷乱的噪点。

如果暮对那些**说,孩子们在天眼短路的这两个小时内离开了暮声,**们也只能选择暂时相信,因为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撒谎。

疑罪从无,人类的法律要讲证据。但我是一只妖怪,还是一只游历世间千年的老妖怪,我更相信我的直觉,跟识人的眼光。

我不讨厌暮,但我确定,她有问题,她的点有问题。失踪的四个孩子,必与她有关

胖子和瘦子相当喜欢我交代给他们的新任务——变身成英俊少年,去那四个孩子的学校里打探。跟无数可爱小萝莉套近乎的欢乐,瞬间填补了店里生意差的失落。

所幸这两个家伙还不算太欠拍,多少给我带回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四个孩子,都是附近那所市立第十二中学的高一学生,无任何不良记录,成绩普通,在各自的班里居中游水平,各方面都不拔尖。但,他们是暮声的常客。

准确说,这学校里许多孩子都是暮声的常客。他们说,暮声是一个神奇的点,不仅仅因为那里的棉花糖美味绝伦,还因为那里的老板娘,会替人免费占卜,用一种叫做塔罗牌的工具。而且,她 给出的结果,总是出奇的准。所以,他们都喜欢去找暮,因为他们有太多想知道的未来以及不能解决的困惑。

胖子和瘦子将听来的八卦,口沫四溅地讲给我听。

“塔罗…占卜…”我喃喃,喝了一口浮生,这种苦味让我安心。最近,不光来我店里的小客人少了,连骚扰我的妖怪们都少了,没什么机会请别人喝浮生,索性沏给自己喝。

“老板娘,那个老板娘怕不是什么好打理的货色呢!”瘦子搓着下巴道,胖子也凑过来,说: “对!明明是最大嫌疑犯,却一副事不关己闲适模样。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我昨天又看到一对失踪孩子的父母跑到暮声,扭住她不放,最后又是哭喊又是磕头的,请她说出孩子的下落,可这女人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微笑,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孩子的下落!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还光顾人家呀?”我瞟了一眼嘴角还粘着棉花糖的胖子,冷哼一声,“行了,你们继续在店里干活,不许再出去假公济私,剩下的事,我会办。”

瘦子一转眼珠,奇怪地问:“老板娘,你该不会是英雄附体,打算去把那些孩子找回来吧?他们的父母可不是什么有钱人,不可能像那些妖怪一样,给你大把金子当酬劳的!你从不做亏本生意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向厨房,眼露杀气,以最后的耐心道:“你们…滚去做饭!”

跟了我这么久,这两个家伙跟我已然有了默契,兔子般窜去了厨房。

我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看着窗外斜阳渐冷,行人稀落,我想,是该再去会会那个女人了。

【三】

秋夜的月亮,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澄黄,虽然,颜色越是鲜艳,越显孤独。

已近凌晨,暮声里除了我与她并不张扬的谈话声之外,就只剩玫瑰熏香的淡淡味道了。

她还是给了我一杯橙汁,没沏茶。

一叠半新不旧的塔罗牌,反扣着躺在铺开的黑布里。暗暗的灯光落在牌的背面,像落了一片流动的水渍。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是妖怪。”暮的指尖在牌上轻轻划着圈,低垂的睫毛下,碧绿的眸子闪烁这碎而亮的光芒。

“你知道我会再来找你的。”我半点都不惊讶,视线落在她的牌上。

暮笑笑,头也不抬地说:“来这里找我的,都是希望得到帮助的人。”

“我也是需要你帮助的人吗?”我突然从暮的身上,看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我想起了那些来不停找我的人,那些渴望得到我帮助的家伙们。

“也许你是的。”暮忽然抬起头,碧绿的眸子像一个要将人深锁住的梦靥,“我的牌,会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我并非那些冲着棉花糖来的孩子。”我礼貌性地提醒她。

她不再说话,取过那一碟拍,象征性地洗了洗牌,翻开第一张,自言自语般:“圣杯八…在某个时段,过去,甚至现在,你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弃的人。”

“我可没打算付你占卜费的。”我耸耸肩。

她不应我,翻开第二张牌:“我看见你从无数次的噩梦中醒来,仓皇失措,悲伤无助。宝剑九。”

我笑着摇摇头:“继续。”

她继续翻牌,不疾不徐道:“你试图渡过你心里那条悲伤之河,渠道真正光明的彼岸,你一直在寻找…你弄丢的那个人,他有着狮子般勇敢的心,与王一般的骄傲。可是,你的寻找之旅,荆棘遍布,危机四伏。”

“哦…”我点头,“然后呢,给我个总结陈词。”

她的嘴角浮出了诡异的微笑,翻出最后一张牌——一张“死神”,推到我面前。

牌面上,那傲立于马上的骷髅,耀武扬威地践踏一地生灵。

“如果我是你,我会抓紧剩下的每分每秒。”她讲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在万年冰封之下。

剩下的每分每秒…我在心里冷笑出来。

这是,室内的顶突然灭了,一股不知来向的风扑向我和她,黑暗中,我只听到桌子上的塔罗牌哗啦啦掉了一地的声音。

两三秒钟,灯光亮起,除了散落在地上的塔罗牌,四周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扇洞开的窗户,还在微微摇晃。

“夜里风大,你该记得关窗户。”我冲她眨眨眼,礼貌性地俯身替她捡起掉落的牌。

一张,两张…当我的手指触到落在脚边的那张塔罗牌时,我的心脏短暂的紧缩了一下。

直起身,我将拾起的一堆牌交给暮,起身道:“打扰你这么久了,不好意思,很晚了,告辞。”

暮起身送我到门口,其赢得步履没有一点声音,脸上倒一直有种莫名的,胜利者的姿态。

“有空再来。”她朝我摆手。

我正要离开,突然又转过身,给了她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对了,你的总结陈词,那张死神牌,你似乎忽略了一个细节。”

“什么?”她一挑眉。

“那张死神牌,在你的位置看,是正位,隐喻了死亡和结束。可在我的位置看,是逆位呢。”我清了清嗓子,“正位死神若是死亡,逆位死神则是…置诸死地而后生。”

我看到暮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因为某种恶意或者不甘。这种表情,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她那种神仙般美丽的人儿身上。

“说到TAROT…”我冲她眨眨眼,“我的塔罗功力,或许不在你之下。”

我转身离开了暮声,手腕上那枚赤金平安扣随着双手摆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四】

胖子和瘦子睡得贼香,鼾声大得在不停的任何地方都能听见。

我点亮在床头的灯光,从衣袖里抖落出一张塔罗牌——我从暮那里,悄悄带走的一张“塔”,就在我刚才替她拾牌的时候。

我的心脏,之所以在刚才紧缩的一秒,是因为,我听见那张牌在喊——救命!

就是这张“塔”。

一张牌不可能说话,而我听到的呼救声,分分明是一群尚显幼稚的声音,在一起尖叫。

我将这张牌凑近灯光下,手指细细地感知这牌上的每寸地方。

当我的手指移到牌的中心时,一阵寒气,从指尖一直刺到了心尖,旋即又转为火烧般炽热,要将我的血脉烧成灰烬似的。冷热交替的力量,在我身体里翻滚纠结。

我缩回了手指。

冰炎锢魂法…

我认得这种咒法。

这是一些修为不低的家伙,用来将灵体封禁另一种介质空间的咒法。但,通常是用来对付一些不能留在世上的恶灵。只有少数心术不正者,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强行将无辜的生灵用该咒法封进另一个有进无出的世界。

事实上,冰炎锢魂法是一种禁忌之咒,会使用的人很少,即使会使用,也很少用,只因为这咒法最残酷的特质就是——有进无出。

如今,是谁以这张塔罗牌为介质,使出了这个咒法?又是谁被封在了牌里?

我心里其实已有了答案,可我依然存了一丝侥幸——我如此不希望,封再牌中的,是那四个孩子。

凝视着画在这张牌上的图案,一座在天火雷电之下的高塔,在牌面中央摇摇欲坠,人们尖叫着从塔上掉落下来,塔底,一面是汹涌的海洋,一面是混沌的土地。

我需要和这张牌做一次“深谈”。

闭上眼,我将这张“塔”托在掌心,口中默念着只有我才懂得的咒语。

黑暗里,隐隐有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跳动的火光缭乱而凶猛,无数巨大的碎石砸向地面,山崩地裂的震撼。我的意识在努力汇集,渐渐穿透一切阻碍我的障碍。

妖怪们都有一只灵识之眼,可以穿透不同的介质,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景象,这只无形的眼睛深藏在妖怪们的灵力之中,修为越高,这只眼睛看到的便越多。我所知道的一些比我更厉害的老妖怪,他们甚至能看透你的前后三生。至于一些低等的小妖,能看到别人钱包里放了多少张纸币已属不易。

但,有所得必有所失,灵识之眼用得越久,深入的介质越深,灵力便损耗得越快,当灵力呈现出该种非正常状的陡降时使用者的元神会受到极大损害,后果很难估算。

但今天,我需要这只眼睛,替我看清这张牌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因为,它关乎四条年轻的生命。幽暗的视线

海浪声在我耳畔越发明显,幽暗的视线渐渐敞亮起来。一座高耸参天的石塔,往左右摇晃的神秘空间中朝我逼近,无数骇人的裂缝在那灰白的外墙上蔓延,火焰与浓烟从塔上那些残缺不全的窗户中汹涌而出。漆黑的空中,电闪雷鸣,时不时一个炸雷在塔顶爆裂开来。一些身着灰白衣裳的男女,看不清楚模样,只管尖叫哭喊着从尚未燃起的窗户中跳下逃生。

真真一幅末世之景。

可是,看着眼熟。眼前一切,分明是那张“塔”牌上所绘制的图画。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们啊!”

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呼救声,字正腔圆的中文。

仔细一辨别,我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朝塔顶处的房间而去。

果不其然,那破败不堪的房间里,我看到了四个抱作一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三女一男,身上的高中校服,,一模一样。

“任晓宸?”我是这叫其中的一个女生。胖子曾一字不差地将失踪孩子的姓名列给我听。

那短发女生猛抬起头,眼神惶恐地往空中搜索,颤声道:“谁…是谁?”

另外三个孩子,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声音,语无伦次的大喊起来:“救救我们!你是谁?我们就快死了!求求你救救我们!”

强烈的求生之意,与笃定无疑的属于人类的鲜活气息,我知道我找对了地方也找对了目标。那些失踪了的孩子,果然被禁锢到了另一个空间——属于塔罗牌的诡异空间。

此刻的情景,很像一个不露真容的神,在安抚一群等待拯救的人。我刻意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神圣而庄严,有千钧之力,我知道唯有这样,才能让这群没头苍蝇一样混乱的孩子暂时镇定下来,并抱着突如其来的希望,将我说的每句话都记到心里,并且不带任何怀疑。

我告诉他们,我是来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人,但,他们还需要再等待一小会儿时间。

“别…别扔下我们!”那个又白又胖的男生,虽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此刻却像个五六岁的孩童,眼泪鼻涕地嚎哭,“我不要再当什么优等生了…我不要去占卜了…我不要神仙帮我…我只想回家…呜呜…”

被这小胖子一煽动,他身边的另外三个同伴也撕心裂肺的哭叫起来。

“再不吃棉花糖了!”

“我也是!再不去暮声这个鬼地方了!”

“妈…我以后不跟你顶嘴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这些小鬼…我听得哭笑不得。但,从他们逻辑混乱的喊叫里,我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都给我把胆子拿出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什么死啊死的,事情哪有这么严重!”我严厉地呵斥他们,“有我在,你们怕个什么!”

四个家伙听了,抽抽噎噎地闭上嘴,那个任晓宸怯怯地问:“那…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其实,我也不知道。

火焰已经也发的朝这边蔓延,整个塔体也开始摇摇欲坠,现在我还不清楚这个空间的介质,是否会对他们几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略一思索,我以念力强行渗进这个房间,在它中央画了一个三角形的光环。

“你们都站在光环里去,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许踏出光圈一步!”

这是我现在仅能为他们做的事,用仅余的灵力,筑一个三王御结印,暂时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只要在三王御结印的范围内,烈火烧不到他们,坍塌的石块压不着他们,就算塔倒了他们掉下来,也摔不死淹不坏。

我极庆幸我还没忘记这个印的咒法,记得这门技术是一只猴精教我的,听它说后来出了家,还保护一个和尚去了印度,我们再没见过面。不管怎样,我感谢它!

但,三王御结印的效力,只有十二个小时。

如果,十二个小时内我还没有办法把他们带回来…我没去想后果,这没有意义。

几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跳进了那个五彩斑斓的三角印里去,可怜不变地蹲坐在里头。

“记住,我很快回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尽量赶走你们的恐惧!明白没有?”我必须得离开了,我的灵力消耗太快。

几个家伙迟疑的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说:“你要…要快点回来!”

“一定。”

塔,火光,海浪,离我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一个小黑点。

我猛的张开眼睛,窗外静谧的月光,柔柔的洒在梳妆台上,

这个世界,安详如故。细密的冷汗从北极与额头上渗出,我此刻的脸色,必然可媲美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

非常疲惫,从内心到身体,都有一种快散架的无力感。

老实讲,我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这么大规模地动用自己的灵力了。我早已习惯像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