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谁才是谁的领导!还有,为什么大家的住房条件都比我好那么多!好伤心高大的役领着我穿过迷宫一样的回,最后停在一处白石铺地,东南西北角各立着苍龙白虎朱雀玄武石像的开阔地前,指着正中那座七层黑塔道:“大人在璇玑塔内查阅卷宗、请您人内相见。”

说罢、守在塔门处的四个衙役替我推开了起码三米高的塔门我慢吞吞地挪进去,阿灯跟在我后头,警惕地东张西望,信龙站在我肩膀上,爪子把我抠得紧紧的塔内的光线不坏,整个空间呈八角状往上延伸,每个角落都挂着足够亮的琉璃长明灯。除了蜿蜒而上的楼梯,我能看到的就是一排又一排说不出高度与宽度的书架,呈圆环状铺绕于整个空间,太高太大,每一格都堆满书札,另类的宏伟。

头顶上传来聂巧人的声音:“我在三楼我赶紧爬上去,刚刚转到三楼,迎面就是聂巧人坐在地上,被一堆翻开的卷宗围绕着的背影小憧来找过你么?”我劈头就问,“她的邻居说她几天没开店了。

“她失踪了。”聂巧人也不转身,继续翻看手中的东西我一惊,两步走到他身后:“你没有去她家看看切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寻过了。”他的手指在发黄的纸上滑动。

“你是不是说什么伤她心的话了?”我本能地想象出一场女方告白失败,悲痛离开的戏码。

我也得有机会说才行。”他淡定道,“与你上次分别后,翌日我去找小憧,已是店门紧闭意思是,你已经找了她好多天,但毫无线索?”

“所以我才来璇玑塔,将近十年来所有失踪案的卷宗全部调出来。

有发现?”我紧挨着他坐下来,从地上拿起那些蒙满灰尘的纸页,内容都简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时,谁谁在哪里失去踪迹,报案人是谁,失踪者有何特征等等“确是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他抓起一摞被单独放到旁的卷宗,扔到我面前。

我拿起一翻,第一份是“红鱼八百一十七年六月,南坊徐氏女独往西坊郊外卧虎岭探望病母,未归。徐氏女,年十九,幼时左眼为炮仗所伤,宣。其夫于同年八月报至官府。”第二份是“红鱼八百一十八年八月,东坊万福戏班班主李洪之幼子明峰,与父母同游卧虎岭,于下山途中失踪。明峰年十三,性孤僻,貌丑陋。其父同年九月报至官府。”

总共十份卷宗,从红鱼八百一+七年到二十七年,每年一个失踪的,且失踪地无例外都是卧虎岭。最近的那一份,失踪者姓名为江翠玉。

红鱼我边看边问,“这是你们的纪年方式?

千年换一个颜色的鱼。”

他转过头,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吓了我一跳,脱口而出:“你干吗把脸遮起来?

块密不透风的厚实黑布做成的口罩状物体,扣在他的脸上,只露了一双缺乏睡眠而泛红的眼睛在外头“我翻了上千份失踪案的卷宗,才挑出这十份。”他不回答我的问题,颇有些自责道,“也是我大意,竟没想到早些来翻查,没有发现其中规律,只当是寻常失踪案处理我看着这些失踪者的名字:“你怀疑这十个人的失踪是同一个凶手干的“他很聪明,不贪多,选的地方也很好,卧虎岭地势复杂,每年都有好些进山的人失踪,有的找到了,只因迷路;有的跌下山崖或被猛兽袭击而死。官府每年接到的类似室件多如牛毛,把一桩刻意的罪行藏到一堆无意的意外里,是最好的掩盖方式了。

我不解:“你也说了,卧虎岭常有人失踪,为何单单把他们十个选出来?”

你再仔细看看。”他说我又看一遍,努力从中找共同点,嘴里喃喃:“眼盲……貌丑陋…左脚残疾…”我心头一亮,看向他:“这十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身体缺陷?!

“还有,他们都不满二十,非常年轻。”他补充道个喜欢残害有身体缺陷的年轻人的变态凶手?!”我怒从心头起。

“他残害的,怕不止是受害人本身。”聂巧人说“嗯?”我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聂巧人慢慢扯下脸上的“口罩”,一块巨大的,被火灼伤的疤痕丑陋地爬在他的右脸上,触目惊心、。曾经英俊倜傥的聂大人,瞬间灰飞烟灭。

我诧异地半天合不上嘴,指着他的伤疤问:“你…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被人摁到炉子里烤过啦?不对…这是旧伤,不是新伤…他重新戴好口罩,一如既往地镇定:“自然是旧伤。不觉得这个伤疤很眼熟么我一愣,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小憧?!

他的目光黯淡了片刻。我糊涂了,为什么短短时间内,聂巧人脸上会出现一个跟小愤一模一样的伤?

小憧的失踪,跟这件事有关?!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你的验。”

“三天前。”聂巧人答,“夜里只是觉得右脸有些痒,谁知凌晨被剧痛惊醒,才发现脸上多了这个玩意儿,足足一个时辰后,疼痛才平复下来。幸而是我,若换作你这样视容颜为性命的女流之辈,只怕当场就要痛死,就算不痛死,变成这个样子也是要投缳自尽的。”

我白了他一眼:“难为你还有心思说笑。变成这副鬼样子,将来你连老婆都讨不到他深吸了口气,不再跟我打嘴仗,说:“我只想把小懂找回来。那样大的火,她都活下来,没理由就这样消失不见。”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担心的只是小憧,他自己的伤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我沉默良久,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态,碰了碰他的路牌:“好吧,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接下你这单生意。”

他看怪物一样看我:“受害的是我,为何不正常的那个是你?什么生意不生意的?”

正式宣布一下哈,我的公开身份,是相思里的那家叫‘不停’的店的老板娘,我这家店吧,专接帮人找东西的生意。按件计费,只收金子作报酬,你给得起钱,我就揽下小憧这件事,纵然刀山火海,我也得把她的下落给你找出来!”我一本正经道。

他看我的眼神更怪了:“找小憧是你分内之事吧?!你是国之主“这个时候才知道我是国主未免太晚了!”我打断他,露出奸商的笑容,“有钱好办事,聂大人!我看你的官府这么气派,随便拿个几百几千克黄金不成问题吧?再说维护法纪,惩奸除恶本来是你的职责嘛。你也知道赚钱不易,我还要养两个娃,隔壁街卖菜的张婆婆又天天涨价…“好!”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无赖至此,也是少见。只要你能协同我寻出小懂的下落,定当重酬说定了?

绝不食言!

我松了口气,已经开始盘算收到钱后要去廖裁缝店里定做多少款好看的花布包包了,这个老家伙手工极好,可收费也贵啊行!我先回去想想打哪儿着手。”我起身,不客气地嘱咐,“你这几天就别乱跑了,吓到孩子可不好。“老板娘。”他突然郑重其事地喊住我。

干吗!”我不耐烦地回头我看出他在笑,也许只有躲在口罩后头,这个无趣的男人才会稍微不那么吝啬自己的笑。

你做生意,从来不是为了金子吧。”他忽然这样说我一怔,旋即冷哼一声:“当然不是,珠宝、钻石、房产我也收,现金也可以。

他又笑。

我哼了一声,留给他一个扭动的背影,匆匆离开璇玑塔。

到不停时,天已黑尽,从西坊到东坊,雪越来越大。

还没进屋,已经闻到浓郁的香味,两个小家伙满脸饭粒,正为最后一块糖醋排骨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胖三斤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纳鞋底,我总觉得这个家伙有间歇性性别错置的毛病,不但爱做饭,爱手工,还爱裁衣服做刺绣,包括纳鞋底…他无数次夸口说自己纳的鞋底又结实又软和。

见我白头发白眉毛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胖三斤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两个小家伙一起过来替我们三个掸掉身上的雪。

“妈,你今天去哪里啦?”浆糊问我。

去见一位聂叔叔了,他是专门管坏人的官儿。”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有机会也带你们去跟他玩儿。

妈,我今天又会背两首唐诗啦!”未知钻到我怀里,得意得很,朝浆糊努努嘴,“浆糊一首都背不下来!可笨了!以后,谁背唐诗多,糖醋排骨就归谁好不好?

浆糊不屑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谁到现在连最简单的乘法都不会,真是比那块排骨还蠢。背唐诗有什么了不起,我都能看小说了!

头痛!我赶紧把两个小的打发到一旁去玩儿胖三斤从厨房把给我预留的晚饭端出来,体贴地说:“老板娘辛苦了,明天出去记得打伞,这儿的雪可大了“你跟我讲讲卧虎岭。”我坐下来,没忙着吃饭,“我又接了一单大生意!

啊?卧虎岭?”胖三斤挠了挠头,“不就是西坊郊外的一座山么,能有什么说道??为什么它要叫虎岭?”我不依不饶,“你若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吃你煮的饭,用你纳的鞋底,穿你做的衣裳,让你一点成就感都没!

胖三斤哭笑不得,想了想说:“我记得卧虎岭的来历,是有人在那里见过一只特别巨大的斑斓猛虎。就是如此,一点曲折离奇都没有。

“有大老虎还有那么多人往里头跑?不怕被吃掉?”我质疑“咳,那是多少年前的传说了,且后来并不曾听人说在那里碰到过老虎,有野猪倒是真的。”他无奈地解释,“何况,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快吃饭吧老板娘我这才作罢,低头扒饭,心下却一直嚼着胖三斤的话,就算有那样大的老虎,也早该老死了……可是,要是它没死呢。

这顿饭,吃得特别没味道切完全没头绪,从翠玉到小憧,再到十年间在卧虎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些人我要怎样,才能把他们找回来?!

我坐在窗前的躺椅上,膝盖上摊着我的笔记本,面前的火炉里,碳烧得正红,铜壶架在上头,里头的水渐渐冒出热气。

卧虎岭、翠玉、三年前、小憧、伤痕、聂巧人…我又在笔记本上乱写乱画了,从去年开始,写笔记成了我的一个新习惯。仿佛只要把那些毫无关联的散乱东西写下来,我就能从中找出突破口似的。但今天好像有点困难,不管我怎么写怎么看,都找不到暗藏其中的东西。

啪!我有些烦躁地合上本子。

这时,两个小鬼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一前一后撵了过来,浆糊手里捏着我买回来的那本《怪闻记》,大呼小叫道:“妈!这个字是不是念‘长’?”

“慢点跑!小心火炉!”我把他拽到怀里,嗔怪道,“这么晚还不睡觉!瞎嚷嚷什浆糊忙不迭地指着书里的某一页问:“这个字!未知说是怅然的怅,我说是长短的长才对“胡说!长短的长是没有偏旁的!文盲!”未知撇嘴。

我低头一看,浆糊的指头,正指着一个“伥。我笑笑:“两个都错了,这个字的发音同昌。

“是吗…”浆糊嘟起嘴,“那这一篇上头写的就是‘遇伥”啰?妈,伥是什么呀?

我拿起书细细一看,这则“遇伥”里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蒋生夜行于山,遇伥,亡。”

传说被老虎咬死吃掉的人,就会变成一种叫伥’的怪物,从此为虎驱使,永世不得解脱。除非伥化作人形,出去诱骗别人来给老虎吃掉,它才能脱离老虎的控制,转入轮回。而新变成长的人,又要照之前的恶行循环。所以我们才拿“为虎作伥’这个成语来形容那些助约为虐的坏人。”我耐心地跟他们讲完,“现在懂了?”

浆糊用力点头,想了想又问:“可是,只要把那么坏的老虎杀死了,就不会有伥了啊,为什么他们不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打赢老虎的。”我摸摸他的头。

我就可以!”浆糊扬起头,“我带着阿灯,一口就把老虎吞了!

我也可以!”未知生怕落后,“我请它吃肉,在肉里放好多泻药,拉死它!

我哈哈大笑,果然是我跟敖炽亲生的…一点都不靠谱!

但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真的可以像现在这样,不惧怕遇到的任何“老虎”。

打发他们去睡觉后,水也烧好了,我坐回去,给自己沏了一杯浮生,碧绿的茶水在净白的瓷杯里荡漾,浅淡熟悉的暗香慢慢浮现出来,一口下去,苦不堪言,苦得我的脑子都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我放下茶杯,又打开笔记本,看着刚才的乱涂乱画,也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拿起笔在所有的涂鸦中间,写下了一个“柳生。

为什么要写他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该当一回游客,去一趟卧虎岭。

嗯,就这么办。

睡觉!

第六章 伥祸

◎楔子◎

疼痛,是清醒的捷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暮色斜来,风摇树动,吕晴河照例是穿了那件最爱的云纹白袍,捧了发黄的诗集坐在石桌前,就着一杯小酒,自得其乐地吟诵。

他管自己居住的这处院落叫“山水庄”,尽管这里头的“山”是他拿石头自己全的水”也只是个尽力挖出来的小圆坑,注了浅浅一层水充作池塘,还得老天赏脸多下几场雨才不致干涸,木板搭成的几间小屋,经常需要修修补补,才能在坏天气里勉强挺立山水庄里最坚固的,除了院落中央的百年老树,便是围绕了整个院子的篱笆了。跟寻常人家用来护院的篱笆不同,山水庄的篱笆既不是竹的也不是木的,而是雪亮的铁,顶端铸得尖尖的,紧密地靠在一起,坚决地护卫着小小的山水庄,谁若不小心跌落到任何根铁篱笆上,刺个前心穿后背是少不了的这并不是一座令人流连忘返的世外桃源,可吕晴河却在里头住了许多年,并且不太介意继续住下去。

外头的世界,他不好奇,不羡慕。

阵欢快的口哨,打断了吕晴河的自娱自乐。他放下诗集,朝篱笆外看去,一个挑着鸟笼的贩子正好打门口经过。吕晴河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鸟贩子了,卧虎岭中山奇水秀,各式禽鸟四季不绝常有这样的捕鸟人拎了空笼子进山去,回来时多半满载而归,笼里叽明喳喳好不热闹。

今天这个鸟贩似乎运气不佳,笼子里只得两三只麻雀似的小东西,以及一只垂头耷眼的灰鸽子,一只翅膀似是折了,羽间散着几团血迹。

吕晴河起身,叫住了门外的鸟贩。

已年过六旬的鸟贩子停住,抬高头顶的斗笠朝里—瞧,见篱笆之后是个清秀俊逸的年轻公子,又笑得春风和煦,心下顿生好感,上前拱手道:“公子喊我?”

“此处并无他人。”吕晴河看着他手里的鸟笼,笑问,“老丈这是捕鸟去了?”

“莫提了。”鸟贩摇头叹气,“也不知是天时不好还是怎的,耗费整天光阴,也就得了这几个小鱼小虾,卖的钱怕还不抵我今日带的干粮“近来寒冷,待开春之后,自有花开鸟啼。”吕晴河请他进来,目光一直留在那只鸽子上,“这灰色的鸽子怕是没找着吃食,饿得飞不动,才被我拿弹弓打来。”鸟贩举起鸟笼,不满地瞪着半死不活的它,“聊胜于无,拿去食肆,换两个小钱吧。

吕晴河忙道:“既如此,不如卖于在下公子买来作甚?这鸽子不比鹦鹉黄鹂,既不会学舌逗人又不能婉转鸣唱,除了加麻炖汤治头痛,也没有别的用处了。”鸟贩奇怪地问。

吕晴河笑:“不瞒老丈,舍妹自小喜好养鸽,如今我兄妹俩常年居于此地,不免冷清,我怕她烦闷,将此物送她,也好讨她欢心。

“既如此,这鸽子送你便是。”鸟贩嗅了嗅鼻子,露出馋相,“公子只消将桌上白好酒赐我一杯吕晴河一笑,拱手道:“难得老丈如此慷慨,在下却之不恭。此酒不过寻常物,老丈都拿去也无妨。”说罢,他取了个干净酒杯来,斟上满满一杯递给鸟贩子。

想来这鸟贩是个贪杯之人,忙接过来一口便饮尽,直到一壶酒见了底才意犹未尽地揩揩嘴,赞道:“公子的酒清香甘洌,回味无穷啊!

吕晴河笑道:“此酒名为夏月,得拿夏季的月光浸过方能酿成鸟贩子已然微醺,哈哈一笑:“拿月光酸酒还是头次听说,公子你是个有意思的人哪。

说罢,他打开鸟笼,粗鲁地抓出灰鸽子塞到吕晴河手里,嘱咐道:“看好了,可别叫它飞了。告辞“老丈慢走。”吕晴河握着瑟瑟发抖的鸽子,一直将鸟贩子送出了院门。说是院门,其实就是个同样用铁铸成的方框罢了。

公子留步,留步!“鸟贩子打着酒嗝,摇摇晃见地离开,没走两步,突然想起自己的鸟笼没拿上,又懒得多走几步回头路,忙转身对吕睛河大喊,“公子!劳烦将我的鸟笼子递出来。

吕晴河微一皱眉,回头看了看落在石桌穷的鸟笼,取了过来,却不出门,只将笼子放到门框处,说:“老丈请来取。

酒劲上头的鸟贩越发懒虫钻心,站在几步开外喊:“公子多走两步恰我吧,你的酒好生厉害,我这腿脚都不利索了呢。

吕晴河依然坚决地站在门框之后,耐着性子笑道:“东西放这里了,感谢老丈厚赠,后会有期。”说完,便撇下对方转身回屋了。

鸟贩子无奈,只得偏偏倒倒过来,拎起笼子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叨叨:“比我还懒几步路都不肯多走。”

吕晴河站在妹妹的屋外,门上挂着用彩绳编织成的飞鸟在风里摇摆,坠在上头的铃叮咚作响,他敲门:“秋叶,你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半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弱柳般纤瘦的年轻女子自阴影里款款而出。

吕晴河举起手里的鸽子:“看!你最喜欢的鸽子!

“哥,放了它罢。我们养不活的。”门口的声音,细得像一根掉在地上的绩花针。

十几天后,有上山打柴的人,在一片林地里发现一具尸骨,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旁边,躺着一只鸟笼,里头还装着三两只饿死的麻雀在被又一轮废话狂轰滥炸之后,我哭丧个脸问信龙:“你有黑名单功能么?替我把敖炽拉黑行不行信龙冷哼一声:“少跟我耍花腔了,要是有一天他真的没了消息,只怕你哭天喊地都来不及。”

我现在真的好烦他啊!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他要问三遍才罢休!为什么他连今天长了几个痘痘都要跟我说!”我耷拉下眼皮,无奈至杜“因为,你不在他身边。”信龙淡淡道,“他的牵挂,无处寄托。

我很不习惯突然变成文青的信龙,但又不得不承认它说的可能是对的。我还有两个娃陪伴身旁,敖炽却只能孤军奋战…算了,不拉黑他就是了。眼下,我浴在难得的阳光里,带着信龙,坐在一头白白胖胖的猪上,颠颇几地走在虎岭中的山路上。

“明有聂巧人的龙马马车,我们同可以一路上山,为什么中途下车骑这个玩概几?

信龙叹气,“我生平从未受过他人这么多嘲笑的目光!

“我自有我的道理。

你没看错,我们图的就是一头猪,只是比普通的猪干净清新,圆阴滚,一身雪白,一只额头上生了一道S型的金印,像拿金粉描上去似的闪亮。所以你们还是接受真相这头猪是阿灯变的。

在决定了“卧虎岭一日游”之后,我一大早就赶着龙马马车出了门,作为聂巧人的财产,龙马的使用权已经时归我,有它在,我去哪里都又快又方便又不会惹人围观所以,带着阿灯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省脚力,而是给它一个减肥瘦身的机会,因为我不能眼看着堂堂东海龙王的坐骑在油炸土豆条里沦陷成一个死胖子!出发前,我特意要阿灯变成别的动物,必须是四脚沾地行走的那种,不许像从前那样靠灵力轻松飘浮。阿灯虽然不满,也只能照做,我以为,它就算对变身这门技术不熟悉,不能变成一匹矫健的骏马或者健壮的青牛,再不济也是变成一头驴吧,谁知道它就这样击碎了我的心变成了一头猪我低落地问它能不能变成别的,小猫小狗也行啊,结果它茫然地摇头,然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打我们从宽敞的马车里下来步行往卧虎岭去时一路上各种忍俊不禁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嗖嗖穿过我的身体,鱼门国的街坊们也算开了眼界,原来还有人领着一头猪招摇过市的。到我们赶到西坊郊外进了卧虎岭,我走得脚酸,干脆坐到阿灯身上时,沿途遇到的那些人更是差点笑死,一个赶牛的大叔笑得连腰带都绷坏了。

我只能坚强地拍拍阿灯的头:“有朝一日你瘦成闪电,就能变成别的好身材的动物了。现在你只能节哀。

阿灯哼哼两声,甩着小尾巴信龙也不是原来的形态了,它依然在我身上,可你们一定很难发现它的存在,因为—它变成了我领口上一小片不起眼的龙形剌绣。我要求它这样做的。

我要阿灯变身,减肥是目的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要它最大限度地藏住自己的灵气,至于信龙,也是相同道理。这些来自东海的灵物们,不论本身有多不靠谱,但它们从骨子里带来的灵气是无法被忽视的,而我作为一个“普通游客”,自然是不能让它们的灵气“惊扰”到图虎岭中可能存在的某些敏感的家伙。变身,是遮掩灵气最直接简单的方法。

呃,其实我也不是你们脑海中惯有的美好模样了,人山之时,我随手捡来两片叶子化成一身喜庆的红花大袄加翠绿罗裙,头发也挽到脑后,用灵力稍微给自己的五官“调整”一下,再往两颊上“画”出一片难看的麻子,嘴角上也“长”出个黑黑的大痣。

一个新鲜热辣的乡村赶猪大嫂子形象跃然而出。

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这座风光旖旋的大山因为之前有龙马的速度,此刻我们已走到半山腰,才刚到正午时分。一路平静无事。

两旁尽是好风景,未化的积雪压在山石树梢之间,完美地应了那句千树万树梨花开。作为一个去过无数地方无数山的老妖怪,我也得承认,卧虎岭的风光确实绝美如画,世司少有匹敌,行走其中,竟觉得自己都比平日里漂亮了,哪怕此刻顶着一副毫无美感的外表。

走着走着,阿灯似是累了,哼哼哦唧地耍赖不肯再走,亏得我早有准备,拿了一把土豆条塞到它嘴里,又折了一根树枝,把剩下的土豆条拿我的一根头发拴起来挂在树枝上,故意在它面前晃悠,才让这死机的家伙顺利重启,一路欢快地往前小跑,追逐始终吃不到的土豆条。

还要走多久呀!”信龙不舒服地扭动着,“你这衣领子的范围也太小了!困得我难受死了!”

我捏住衣领:“少废话!谁让你不变成腰带的!

腰带?明明是你腰粗我根本围不上去才变成刺绣的!

“我的腰只有一尺七寸五。

“吃了饭就不止了信不信我捏死你!

图虎岭这么大,你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走,能发现什么呀!”信龙不满地说。

不然你以为我带你来干吗?”我压低声音道,“我虽有灵力可以感应到异常之物。

但此山幽深险峻,难保有疏漏,你的耳朵既是世间最灵敏的,自然要帮我一路留意那些常人听不到的动静我有什么好处?

初一十五节假日都不虐待你客。

后敖炽的每条信息我都会一字不差循环念给你听我想,卧虎岭里即便真有灵物,也被我们吵死了吧。沿若缓斜的山路继续前进,途中断断续续遇到些结伴而行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打着呵欠,一脸倦容,可情绪又很高涨,像是满足了一个大心愿似的互相讨论着,我竖起耳朵听,大概知道了这些人是昨夜就上山,只为赶着看一场日出的家伙。来之前我也听胖三斤说过,卧虎岭的日出相当美好社丽,所以常有人不顾严寒酷暑往里头去,有些是年少好奇贪玩,有些纯粹就是带着心爱的姑娘去寻个好地方山盟海誓,据说不少有名的画师也常是其中一员,只为将那片刻的美丽留到画中,哪怕卧虎岭有各种危险的传说,猛虎啊、山贼啊,但都挡不住那一颗颗爱美的浪漫之心深山美景、日出霞光,确实是个好地方,难怪柳生要将家安在这里。只是,此地真有这么好么?!

在遇到第三拨下山的年轻人时,我打量他们片刻,忽然上前拦住他们:“几位小哥儿可是观日出归来呀?”

三人停住脚步,都是寻常人家的打扮,其中一位戴着厚毡帽的青年打量了我一眼礼貌答道:“正是。不知这位大嫂有何贵干?

“大嫂我听闻卧虎岭日出甚美,也是来凑一凑热闹,就是走了大半日觉得脚酸,不知有没有捷径往山顶去?”

青年看看我又看看阿灯,挠头道:“大嫂你不是骑着猪赶路么,何以脚酸?

我咧嘴一笑:“猪的脚酸啊!

另一个蓝袍青年忍俊不禁道:“倒是头次见到以猪为坐骑的。此处离山顶还远得很呐,以大嫂你们的脚力,只怕天黑也是到不了的。不如趁天色还早,沿此路而上,见了两棵缠绕在一起的老槐树时转左,循那青石路上去,到山水庄投宿一晚,再赶在天明前往山顶去就是了山水庄?是客栈么?”我好奇地问。

“非也。只是一处民居,主人好客慷慨,常为入山的游人提供食宿,跟别家民宿不同,他们并不收钱的。我们几个便是昨日人山晚了,又囊中羞涩,正发愁时想起曾有同伴说起这个地方,便慕名到那里投宿的。”蓝袍子说着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细腰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水,“吕公子一家不但好心收留,给吃给喝,临走时还送我们装了热水的葫芦,说天寒地冻,有口热水喝才是好的。

我票了一眼沾在蓝袍子嘴角的“水渍”,明明是几滴诡异的青蓝液体,散发着他们闻不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

这热水里可加了别的东西?”我看蓝袍子喝得津津有味,他的两个同伴腰间也挂着相似的葫芦说是山泉水熬开的,并没有别的东西。”蓝袍子奇怪地看着我,“大嫂你是口渴了么?

我忙点头:“口干舌燥,出门又忘记了带水壶。

“不嫌弃的话,喝一些吧。”他将葫芦递给我。

“谢啦。”我接过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

“大嫂,你这是作甚?这是水不是酒,没有味道的。”他跟他的伙伴们都疑惑于我的举动。

我笑笑,把葫芦递还给他:“突然就不渴了。谢啦那我们告辞了。”蓝袍子跟厚毡帽对视一眼,心中必然以为自己遇到了神经不正常的赶猪大嫂子“慢走哦。”

我让到一旁,看他们嘀嘀咕咕地离开,然后,在他们走出不到五步时,我环顾四周并无他人,便吸了口气,对着这三个家伙的背影轻轻一吹。眨眼之间,三个家伙便瘫软倒地,昏死过去。

你干吗冲他们吹妖气!”信龙嚷嚷开了,“他们会失去知觉哒!

“你不是眼瞎么?”我边说边快步走到三个晕倒的家伙身旁,蹲下来,逐一摸他们脉搏。

我的耳朵就是我的眼睛!你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我的耳朵!”信龙在衣领里扭。

“你不能这样对着活人直接熏妖气哒!搞不好会出人命哒!

你再哒哒哒我就让你一辈子当刺绣!”我收回手,“这三个家伙,老早就没有脉搏了唉?!啥意思?”信龙大惑不解,“不是被你的妖气熏死了吧?

“如果我说,早在我们遇到他们时,他们就不算活人了,这样是不是容易理解些?

我冷冷一笑,“沿途也遇到不少人,你觉得我为何单单要拦住他们三个?!

信龙一惊:“那时候你就觉得他们有问题啦?

印堂缠黑,脚下无影。”我将他们腰间的葫芦一一解下,“这些是你听不见的不可能!”信龙不服,“若是死尸,我是听得出来的!

呵可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去。”我拔开一个葫芦塞,将里头的水倾倒而出,末了还敲了敲葫芦底,一条两寸长形似长了八条腿的蚯蚂的黑虫子落到一摊蓝水里,缺氧似的拼命扭动,完全不能适应葫芦外的世界。

“是八脚蛊。”我动动手指,虫子被念力重新放回葫芦里,我再拿起塞子堵好它从西汉时的捕妖术师那里传下来的坏东西,一些打不过妖懂的术士,就将这种人工炼制而成的蛊虫想方设法放到妖怪们的食物或者水源里,一且进人妖怪体内,这些蛊虫就会不断稀释妖气,从而令到妖物们的灵能受到影响,再PK时就发不出大招,被对手轻易擒获。很无赖的把戏“八脚蛊我是听说过的,如果不取出来,妖怪们的妖气会一直降低降低,到最后烟消云散,轻贝打回原形,重则虚弱而死。”信龙被弄糊涂了,“可这三个是妥妥儿的人类啊!

我盯着手里的三个葫芦,略一思素,道:“有人在救他们的命。

这又怎么说?”信龙差点从衣领里跳出来,被我捏住了。

我翻开他们的眼皮,几个异常的小绿点埋在他们的眼球上“他们应该是一早就中了妖毒,所以脉象全无,形同活尸。有人以八脚蛊加于水中诱他们饮下,实际上是借八脚蛊的力量为他们稀释妖毒。只要他们饮下足够的药水,体内的毒素自会淡去,性命也就慢慢捡回来了。”我把葫芦放回他们身上,再招呼阿灯过来,让它趁四下无人,赶紧把这三个倒霉蛋吞下去放好,回头等我弄明白前因后果再释放他们,条件是把剩下的土豆条全部投喂给它享用其实偶尔我也会想为啥土豆条就会被阿灯消化掉,但这些活物就能被完好储存下来,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也许阿灯有两个胃?!一个负责吃,一个负责当货仓?万一哪天它弄反了办?但愿这种事故永远不要发生清理完现场,我拍拍手,跳到阿灯背上,一拍它的屁股:“走!照他们说的路线,咱们投宿去!

吕秋叶这个妹子,是当得上“我见犹怜”四个字的。当我在山水庄的门口一见到正打扫院落的她时,脑子里浮现的只有“黛玉葬花”这个场面,唯一区别是吕秋叶拿的是长把扫帚,放眼整个山水庄,也没有落花可以葬,有的,只是从四面八方飞进来的枯叶很少遇到能瘦得这么好看的女子,厚厚的湖绿色袄裙哪怕是穿在我身上,也难免是虎背熊腰像个棉花球,可到了她身上,却无端失了厚重,轻盈得像块有颜色的烟云,优美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头发也美,垂顺黑亮,挽了个简单的髻,以一枚简单的阳绿翡翠叶子钗别住,清雅别致,平添的未。

瘦,就是这么占便宜!我就是管不住嘴,以前在外头有赵公子做饭,现在有胖三斤,两个都是做美食的一把好手,所以我瘦不成一道闪电不能怪我。

“很少有大嫂这般的人物去山顶观日出呢。”烧着炭火的房间里,吕秋叶将两碟一碗放到桌上,里头装的是香喷喷的慢头与小菜,“山野之地,粗茶淡饭,大嫂莫要见怪我拿起白白的慢头闻了闻,赞道:“好香。是秋叶妹子你做的么她腼腆地摇摇头:“都是大哥从外头给我们带回来的,说来笑话,我对烹饪并不在行你的大哥?”我扭头看向虚掩的房门,外头噼噼啪啪的砍柴声一直不绝于耳,那叫吕晴河的年轻男人,在我还没走进山水庄时,便热情地走到院门样的铁门框后头,问我有何贵干,得知我是来凑热闹看日出时,他更加热情地邀我进来,说家里刚刚做好晚饭,吃完再睡几个时辰,正好赶在天明前去山顶。这个男人年轻,俊秀,礼貌,热情又不过头,被拒绝的概率很低将我让进里屋取暖并把吕秋叶介绍给我之后,他便去院子里劈柴了,他同我说,天寒地冻,此处又是深山,柴火总是不够似的,生多大的火都觉得骨子里发冷。

你这大哥待你很好啊,粗活全包,还给你买这么香的缦头。”我继续闻,始终不下口。

“大嫂误会了,晴河是我二哥,大哥还未归家。”吕秋叶在我对面坐下来,取了个竹编的针线筐放到膝盖上,从里头捻出一只还没编织完成的线鸟,慢条斯理地继续,“所有外出采买的事宜,都由大哥一手操办。”说着,她看看一口未动的饭菜,问:“大嫂怎么不吃?是不合口味?

妹子你不知道,我被几颗坏牙折腾死了,近日更是恼火,连水都不敢多喝。临出门时刚喝了草药,那大夫嘱我十个时辰内不可进食。”我佯装懊恼地放下馒头,“想吃不能吃哇吕秋叶顿露同情之色:“大嫂原是牙疼?这个我知,以前舅母也曾犯过同样毛病疼得死去活来“可不是,要命呀!”我捂住腮帮子摇头,话锋转,“我瞧这附近并无人烟,你们兄妹独居于此,不觉得清冷?

吕秋叶的眉间闪过片刻愁色,手里的工夫更慢了,半晌才喃喃道:“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又加了一句:“住惯了,何况常有游人投宿,吃吃喝喝聊聊天也很好。“也是,客来客往倒也不至寂寞。”我环顺四周,极朴素的木屋,桌椅板凳柜子床,都是老旧扎实的木料,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窗框与柜门把手上,挂了几只不同颜色的线编鸟雀,跟她手里正在做的如出一辙,很是精巧。我起身走到窗前,拿起一只展翅的红鸟,赞道:“妹子真有一双巧手,编得跟真的一样。”

哪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罢了。大嫂若喜欢,拿一只回去玩吧。”她微微红了脸,大方地说。

也好,我那丫头必然喜欢。”我也不退让,笑嘻嘻地解下来揣到兜里,“妹子编的尽是雀鸟,怎的不编些花草蝴蝶,你这样的手工,拿去市面售卖肯定大受欢迎。”

她笑笑:“大嫂谬赞了,其实我只会编鸽子,别的都不会啊?这些鸟都是鸽子呀?”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好像真的是鸽子,每一只都舒展翅膀、“妺子喜欢鸽子?这倒是少见,我认识的那些大姑娘不是喜欢花草蝴蝶就是猫猫狗狗。”

嗯。”她点点头,线绳在她指间娴熟地缠绕,“儿时,家父送过一对信鸽给我,很是喜欢。从此也就对鸽子情有独钟了,觉得此物有灵性,不论放飞多远,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鸽子的确有不迷路的天赋。”我坐回去,看着她沉于往事的脸,“山水庄应该不是你的故居吧?

家逢变故,我与兄长才搬来山水庄生活。”一条条线在她手里舞动,一只白鸽子即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