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无数惊喜的脸孔在强光下亮起来。

我赶紧双手合十,在烟花消失前许愿,据说很灵。

愿望就两个字——平安。

敖炽又说我蠢,说对着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许愿还不如对着他这条龙许愿灵验——破坏气氛简直是他的爱好。

不等我骂他不要脸,一阵清脆的吆喝声从左前方传来——

“来来来,道歉道歉啊,一文钱一次,一文钱一次,价廉物美嘞!”

循声望去,一个卖首饰的小摊跟一个卖花炮焰火的小摊中间,摆了一个不到三尺宽的地摊,一块黑布铺在地上,上头摆满了纸折的各种花灯与动物,一根红蜡烛站在小瓷盘里,豆大的光闪闪烁烁,几乎被淹没在四周的光线里。这位置很狭窄,刚刚好能容纳下那个穿着淡粉红袍子,裹着淡粉红头巾的年轻后生,他盘腿坐在黑布后头,生得细眉细眼高鼻薄唇,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手拿着一盏纸花灯,一手拢在嘴边大声吆喝着生意。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吆喝的是道歉?!还一文钱一次?!这算怎么回事?

我朝那地摊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黑布两侧还各用一块石头压着一张纸。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下意识地将纸上写的两句诗念出来。

“这位姐姐是要买个道歉么?”他见我愣神的样子,赶紧问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指着他地摊上的小玩意儿道:“难道你想跟我说,这些东西叫‘道歉’。”

“也可以这么说。”他见终于有了个主顾,忙道,“姐姐是要买一个么?”

我一挑眉:“‘道歉’也能卖?”

“为何不能?”他反问,“每个人心里肯定都有一个想道歉但又一直没有道歉的人,买了我的道歉,就不用担心歉意无法传达给对方了。”

“哦?你有这么本事?”我被这小子的描述吸引到了,活了这么久,卖什么的都见过,就是没见过卖道歉的。

“姐姐心中可有一个对不住的人?”他打量我一番,从黑布上拣起一朵折成莲花状的纸灯递给我,“我看这个纸灯很衬姐姐的模样。”

“小子,她最对不住的人是我,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能让她给我老老实实道歉?”敖炽跳出来,跟我一起蹲到他面前,“只要能行,别说一文钱,一百文我都给你!”

后生将目光挪到敖炽脸上,也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摇摇头:“这位穿着奇异的公子,你不用被道歉呢。”

“公子就公子,什么穿着奇异!”敖炽立刻不高兴了,“凭什么我不用被道歉?”

后生咧嘴一笑:“因为您并没有生这位姐姐的气啊。”

敖炽眼珠一转,看看他又看看我,嘴硬道:“瞎说!我脸上写了我不生气吗?”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孩子太有趣了,真的会读心术么。

“确实是写着呢。”后生点点头,然后又转向我,继续推销他手里的纸灯,“姐姐,你拿这个吧。”

我接过纸灯,巴掌大的一块,叠得倒是很精致。

“只要把那个人的名字写在花灯上,就可以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只要一文钱!”

我将纸灯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还是递还给他,笑:“虽然你讲得有趣,卖的东西也有意思,但姐姐我思来想去,心头并没有对不住的人。所以,这个我是用不上了。”说罢,我又掏了几文钱出来:“看样子你今天还没开张吧,就当我给你的彩头吧。”

他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伸手接过,只说:“不会啊,姐姐你心中明明有这么一个人的。”

这孩子……想我历世千年,红尘辗转,见过的人是多不胜数,我恨过,爱过,愤怒过,也帮助过以及惩罚过,但唯独没觉得对不住过谁。我这颗树妖之心,至今俯仰无愧。莫非他是说当初那些把我误认为浮珑山颠的神树,为了向我祈愿攀爬峭壁,最后堕崖而亡的人?也不对,关于这段错误,我老早老早就在子淼的教诲下,去山崖下给亡魂烧了纸钱,还亲手将那些白骨安葬妥当,并且诚恳地向他们道过谦了。除此之外,我不曾亏欠伤害任何人。

“这位小哥,我真的没有。”我想,也许这孩子只是在故弄玄虚揽生意罢了。

“好吧,你说没有便没有。”后生把纸灯摆回原位,“多谢姐姐打赏,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拿你的钱,请收回。”

倒是个有原则的家伙。

我也不勉强,收回铜钱,又问:“你住在东坊?”

他笑笑:“我是到处跑的,哪里有人我就把摊子摆到哪里。”

“生意好么?”

“并不太好。”他老实回答。

我笑:“这倒不奇怪。我老家流传过一句话,叫做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警察?”他疑惑道。

“就是官府衙差之类的意思。”

“哦。”他点点头,转而又道,“可有些问题,只有道歉才能解决啊。”

我站起身,道:“这点我同意。人谁无过,说句对不起总比什么都不说强很多。”

他笑笑,不再言语,又把手拢在嘴上吆喝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正要离开,又回头问他。

“年年。”他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觉得这个名字就像他衣裳的颜色一样,不太像个男孩子。

“又是个娘娘腔……”敖炽撇撇嘴,拉着我走了。

这烟火祭果然没白来,不但吃了一肚子好东西,还遇到一个卖道歉的少年。

第二章 夜书

楔子

只要不停还在,杜撰就无法击败真相。

1

“再不吃就没了!”仅剩的一块西瓜递到我面前,敖炽吐掉一串西瓜籽儿,朝一旁努努嘴,“好不容易抢下来的。”

一旁的小桌前,满脸西瓜籽的未知生怕浆糊来抢,三口并一口地啃着西瓜,无从下手的浆糊只能冷傲地舔着西瓜皮。这是昨天胖三斤从后院摘回来的,他将那里开辟成了一块“私家菜地”,丝瓜茄子大葱土豆西红柿一样不少,这个大西瓜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个大皮薄,甜如蜜糖。我并不太清楚他是怎样把季节不同的瓜菜培育到同一个时间段成熟,好像只要他喜欢,冬天也能吃上西瓜。他说,早知今年天时如此怪异,当初就多种一些西瓜了。

清明刚过不久,四月底不到五月的天气,俨然已是酷暑,明明该多雨的季节,却起码有十来天不见半颗雨水。热,没有一丝风,窗外的花叶纹丝不动,连池塘里的水位都低了许多,阿灯露着脊背,无聊地在水里追青蛙。

“鬼地方,没电没空调。”敖炽敞开花衬衫,扯起衣襟扇风,“洗澡都不畅快。没网没电视,一丁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

“所以你有大把时间滚去赚钱!”我赏了他一记白眼,“自己数数,这半个月你又吓跑了多少客人!”

“找假牙这种事你能忍我不能忍,那死老头子不会再去订做一副吗!”他愤愤道,“我只是把他拎出去没踢出去已经够尊老了!”我吐出一颗西瓜籽:“可我们现在的不停就是帮人找东西,客人有任何要求……”

啪一声响,衣柜门被推开,信龙哥哥探出昏昏欲睡的脑袋吼道:“还让不让我睡午觉了?!”

“你明明可以跟你弟弟一起出门逛街,是你自己懒.非要宅在衣柜里!”我扭头骂回去。

“没钱逛什么街!你发工资给我们了吗!”信龙又骂回来,“连个豪宅都没有,只能睡个破衣柜!”

“你一个瞎子要什么豪宅!”“我能聆听豪宅深处蕴藏的天籁!”“滚……”

砰,衣柜门又合上了。

在这种炎热干旱,生意又清淡的日子里,大家都挺无聊的。整个不停只有信龙弟弟还保持着活泼度,自打兄弟重逢,我跟敖炽再不需要它们为我们当手机之后,突然拥有了大把闲暇的它们,一个就整天窝在衣柜里睡觉,一个就成天看不到影子。听胖三斤说,信龙弟弟每天都跑出去参观市容,总是很晚才回来,而且一定是哼着小曲儿的。又瞎又没钱还能玩得这么开心,也是人才。

嘴完西瓜,感觉稍微有了些凉意,我看着窗外炽热的景色,说:“时间真慢。”

“在这儿呆烦了?”敖炽挑眉,“如果你想现在走,我也不介意想想办法。”

“你又在打什么馊主意?”我瞪他,“说好了一年,那就是一年,哪怕鱼门国变成无间地狱,我也会在这里留到我该走的那一天。何况,我现在挺喜欢这儿,跟我们的世界并无区别。”敖炽收起玩笑的神情,认真道:“就因为这里看起来太好了,我才觉得危险。”

“有你在,我们母子会有危险? ! ”我笑。

“这倒是实话。”他摆出受到称赞后的讨打表情,“那就继续玩下去吧,一年期满,我要那些家伙好看!”

“我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回忘川,每天都能吃到赵公子做的饭,听纸片儿的八卦,听路过的妖怪说故事。”一说起这些简单的希望,我的眼睛里就会漫出笑意,“还要惩治那些来店里吃白食的!也不知九阙那厮怎样了,咱有还在东海时就跟他失去联络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失踪了。再说那种老光棍需要担心吗?”敖炽冷哼,“还不就是跑哪个犄角旮旯追妹子去了,追汉子也有可能……”

“去去!他不是说他早有未婚妻了么!”我捶了他一拳,“反正我觉得不妥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以他的资质跟不要脸程度.好像没什么事会难住他……”

“本来就是。”敖炽耸拉下眼皮,拿过一把蒲扇使劲扇,“热死了!”

“要是子淼在就没问题了。”我脱口而出。

因为这句话,敖炽跟我展开了长达一个钟头的辩论赛,核心内容是他其实也会降雨只是不太熟练,但肯定不比子淼差。我说你们东海龙族擅长的是搬运水源,得从一片水域吸够了水才能到另一个地方降雨,就算你们也可以靠自身能力制造水源,但也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天气状况。敖炽说不过我,恨恨地用一句“他再厉害不也翘辫子了吗!”收尾。

曾经不能说不能想的子淼,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我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话题,时间的强大,无非如此。

“滚去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我踢了他一脚。

“那是娘娘腔干的事儿!”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扔给胖三斤!”

“去就去!”敖炽边走边嘀咕,“再这么热下去,那些人走在街上都会自燃……”

真是个乌鸦嘴!

在敖炽说完那句话的第二天,东坊着火了。

入夜不久便听到外头远远传来惊叫与锣声,那时我正跟敖炽坐在顶楼上喝茶乘凉,忽然一阵火光亮在西面不远处。这鬼天气,人夜后的温度也没有降低半分,即便隔着几条街,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我最怕火了。

我跟敖炽用最快速度赶到起火的宅子前,火势正盛,附近的人们正源源不断赶来,最先到的人提着水桶抱着脸盆,手忙脚乱地往火场里泼,现场一片棍乱。

“我的儿啊!他还在里头啊!”一个年轻妇人拼命要往火里冲,被身边的男子拦腰抱住,他疯了般喊:“进不得进不得啊!我去!”

旁人赶紧将这对男女拦住:“火这么大,你们进去也是个死!”

敖炽见状,拉着我退到一个没人看到的死角,化成一道紫光,闪电般冲入火海,我连一句小心都来不及说。片刻之后,他睑上沾着黑灰,抱着个吓傻了的小男娃出现:“孩子放这儿,咱有继续扮路人吧。”

旁边,熊熊大火像是受了遏制,渐渐熄灭了。

“你手怎么了?”我盯着他的右手背,一道血痕。

他抬手看了看,不以为然:“肯定是刚刚一拳把塌下来的横梁打碎时弄伤的。”他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这孩子也是聪明,居然跳到水缸里躲着,不过幸亏里头只有半缸水,否则不烧死也淹死了。”

“你就不能少用点蛮力?”我看那伤口还挺深,里头还扎着木刺,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哪管得了那么多。”敖炽撇撇嘴,拉起我没事人一样融进了人群里。

很快,有人发现了孩子,通知了那对要死要活的夫妻,大悲大喜的父母,抱着捡回性命的儿子又哭又笑。没人去追究孩子是怎么出来的,大家都以为火势突然减弱直至以息灭的原因是泼进去的水起了作用。总之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那就是大喜事。

房子是没救了,连光架子都没留下多少。

“我说如意他娘啊,你们在家里放了啥啊?这火噌一下便燃起老高,连个前奏都没有,可吓死我们了。”一个壮汉擦着脸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以后可要留点神了!幸好井口离咱们不远,不然今晚遭殃的怕不止你一户。”孩子母亲急忙道:“我家什么都没有放啊,又不是火药作坊,又不是油粮铺子,我心里也奇怪啊!”

“就是就是,本来好好的,我们只是去打水给孩子洗澡,前脚出门,后脚就烧起来了!”孩子爹也一脸委屈,“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干,出门时我可是连孩子房里的油灯都吹灭了!”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该不是近日天气燥热,惹来天火烧屋吧?”

“要是天火来袭,咱们半个东坊都会化灰烬吧,怎可能只烧这一间?我看哪,可能是妖物作祟。”

“真有妖怪啊?”

“当然有啊!”

这时,旁边又一阵喧闹,七八个年轻人,有几个脸上还勾眉画眼,留着来不及卸掉的戏妆,正闹腾着把几口大木箱以及一堆戏服行头搬回火场隔壁的园子里,我看那扇青砖拱门上用朱漆填刻着“绕梁”二字。

“都利索点!”一个年近四旬的高胖男人匆匆从拱门里跳出来,一身暗蓝绣铜钱纹的绷衫,像个有钱的小老板,他一边指挥着年轻人搬东西,一边责怪,“年纪轻轻的比谁都怕死!都说了莫慌莫慌,哪有那么容易就烧过来!看看看!戏服都弄皱了!”

一个年轻后生道:“班主,火那么猛,谁敢担保不会殃及四邻,熄得快是我们运道好,再多烧一会儿,咱们凤鸣班的家底可就都没啦!”胖班主往后生脑袋上敲了一记,骂道:“你练功能有耍嘴皮子一半勤快,我就是运道好了!有你们这群猴子,真不知我凤鸣班还能撑到几时!还不给我把东西搬回去!”

后生嘻嘻一笑,边搬箱子边道:“有大师姐在,凤鸣班自然千秋万世,叫好叫座,班主您就别瞎操心了。”

“大师姐能保你们一辈子么!”后生后脑勺上又挨了一下,胖班主愤愤道,“不思进取!哎,丁香把箱子抱稳,里头可是你大师姐最喜欢的头面,小心点!”说着他又跑到一个抱着木匣子的小姑娘面前,叮嘱她小心。

一个戏班子?

家当刚刚搬完,人群里匆匆走出几个穿着体面的公子,班主见了他们,立刻满脸堆笑打躬作揖。

“冯班主,一切可还安好吧?”其中一个灰衫公子很是担忧地询问,边问还边往那扇拱门里瞧。其余两个公子也是相同神情,一边慰问一边朝拱门里瞅。

“卢公子宽心,凤鸣班一切安好。”冯班主赶紧道,说着又善解人意地补充一句,“夜书也好,并未受到惊吓。”公子们这才放了心,松了口气道:“我们见绕梁园这边起了火,赶紧过来,实在担心得很。”

“几位放心,纵然天上下刀子,我们该几时登台仍旧几时登台。”冯班主心知这几位在担心什么,忙不选地保证,说着还扯起嗓子朝拱门里喊:“夜书!卢公子他们来探你,你且出来见见吧。”

不多时,空气里拂来沁人心脾的兰麝香气,由淡转浓,伴着由远及近的细致脚步,一个清澈婉转的女声自拱门后传来:“多谢几位公子记挂,夜书一切皆好,还请几位公子早些归家歇息。”

因为光线与角度的缘故,我看不到拱门后的人,只看见一只雪白纤细的玉手自门中探出,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些女人,就算只露一只手,也足够颠倒众生。所谓吸引力,无需刻意便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就在我们愣神时,脚步远去,香气飘散,公子们脸上的痴笑变成淡淡的失落,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冯班主长长吁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进门。

我走上前,打量着紧闭的拱门,随便抓了个过路的大叔:“请问‘绕梁’是什么地方?”

“绕梁园里是个有年月的戏台子,还有可供休息的房间,外地来的戏班子通常都住这里。”大叔说得口沫横飞,“这凤鸣班可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当家花旦丽夜书,不知多少人拜倒在她的金嗓子下,她唱的《牡丹亭》可是一绝呢!他们上个月来了东坊,戏迷们得了消息,高兴得跟过节似的。”大叔说着说着,打量了我跟敖炽一眼,咳嗽几声道,“看你们这装扮,多半是刚从北坊来的吧,那边的人常穿得怪气,听说比起听戏他们更爱打架。难怪你们不知凤鸣班,不知丽夜书。”

咦,感觉好像被歧视了?

“神经病!听戏不都是老头老太才热爱的事儿吗!”敖炽对着大叔的背影呸呸呸。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娱乐呀。”我提醒他,又看了看那“绕梁”二字,“名字倒取得贴切,要不咱们哪天也找个时间来听他们唱戏?”

“不去!”敖炽皱眉,“我会睡着的。”

“不想见见那个什么……丽夜书?”我坏笑着碰了碰他,“刚刚你不是流着口水说人家的手好看吗?”

“现在讨论这个合适吗?人家隔壁刚刚火灾啊!”敖炽戳我的脑袋。我打开他的手:“人没事,房子烧再多也能重建起来。所以我现在心情还满好的。”

“什么鬼逻辑……”敖炽转了转眼珠,“那你拿钱买票!我的钱昨天给未知买糖葫芦了!”

“滚!你明明是拿去买什么奖券然后一个钱都没中!浆糊去买梅子干时都看见了!”

“……我要跟他谈谈。”

我收起想打死他的心,左右看了看,却没看到有卖戏票的地方,我走到拱门前敲门。刚刚那个被班主敲头的后生开了门,问我:“啥事?”

“想请问一下贵班下一场戏几时开锣?何处可购买戏票?”我满脸笑容道。后生挠挠头:“后天入夜之后,咱们戏班都是在入夜后开锣,而且后天的戏票已经售罄。哦不对,之后十场的票都售罄喽,我们一个月只演三场,十场之后便要离开东坊去别处,你们要赏戏的话,恐怕只能到咱们下一个登场地买票啦。”

“这么紧俏?”我挑眉。

后生得意起来:“也只咱们凤鸣班能有这光景,丽夜书的大名一摆出去,真真一票难求。抱歉啦。”

“好吧,那只能有缘再见了。”我笑着告辞。大门关上,敖炽又翻白眼:“专家门诊都没这么高冷吧!还一个月只演三场……追着看的人也是无聊透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另一端传来。

高头大马停在与绕梁园一墙之隔的火灾现场前,容貌端丽的白衫女子利落下马,走到尚未散去的人群中,取下一块金光浮动的腰牌亮在众人面前,一只造型精美的貔貅口叼铜钱,霸气伏于腰牌顶端,一排水波花纹衔于底部,秀美又不失刚劲的“天衣侯府”四字端刻正中。

“侯爷听闻此处走水,特遣我来照应,谁是屋主赵明福?”女子收起腰牌,环顾四周。

“我,是我!”那男人一手搀着妻子,一手抱着孩子,怯怯走到女子面前。

“屋主赵明福,三十有二,娶妻韩氏,二十有八,育有一子名如意,四岁三个月。”女子不慌不忙道,“可正确?”夫妇俩对视一眼,点头。

“莫怕,我只是循例核实尔等身份。”女子笑笑,取了一个金纸制成的信封递给他们,“里头是天衣侯府出具的银票,四坊通兑,数目足够你们另觅新居。”

夫妇俩面面相觑,不敢接,嗫嚅道:“这位姑娘,此宅乃是在下祖屋,虽不幸被毁,但我们还是希望在此地重建家园……”他话没说完,已被女子打断:“侯爷说走,你们便走,并没有商量的余地。若你们执意留下,后果自负。”

两口子脸都吓白了,旁人也纷纷劝道:“天衣侯府惹不起啊,且他们送钱给你另寻家宅,这是盼都盼不来的好事,你们还扭捏什么?拿了钱去过好日子啊!”

一番犹豫后,夫妇俩只得接过那金灿灿的信封,哆嗦道:“谢侯爷!”

“只要家里人齐齐整整,哪里不能生活。”女子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脸,“侯爷是为你们好。”

夫妇俩不敢再搭腔,只是默默点点头。

这白衫女子,我们是见过的,天衣侯府中替我们引路倒茶,又奉上天衣金笺的侍女。

她显然一早就发现了躲在人群中的我们,径直走上来,朝我们微一躬身:“侯府一别,多日不见,老板娘可还安好?”说着,她又瞟了一眼敖炽手背上的伤,笑:“大火未得殃及四邻,也是劳二位费心了。”

“你们天衣侯府的动作也真快,东坊的房子烧了,烟都还没散,你们南坊的侯爷便知道了,你也就到了。”我笑道,“上次匆匆一别,未请教姑娘芳名,与侯爷又是什么关系?”

“侯爷赐名霜官,侯府中寻常侍女罢了。”她笑道,“凡与四坊民生相关之事,都是我天衣侯府管辖范围,今日既有百姓屋舍被毁,天衣侯府循例是要来查验的。霜官尚有些琐事要办,得闲再与老板娘话家常。”

“请便。”我点点头。

言毕,霜官回头遣散人群,行事言语十分老练。

敖炽将我拉到旁:“以前老百姓遭了灾,天衣侯府都会来送温暖么?”

“我怎么知道,我就比你早来几个月罢了!”我白他一眼,“就我印象中,倒是没见过这样的事,当初因为蟾宫路的事儿,好些民居也遭了损毁,也没见天衣侯送钱来补贴。或是他送了,但是我不知道?”

“切,照你这么说,这鱼门国里岂不是没有穷人了?反正只要生计上出了问题,就有天衣侯出来救济?”敖炽脸上跳出一百个不相信。我皱眉:“正因为不可能,我才奇怪为何他独独对这起火灾这么重视。”

敖炽看着身后那片余烟袅袅的残垣断壁,说:“刚刚我进火场的时候,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怎么了?”

一间这么大的宅子遭了火灾,不管火势多大后果多坏,也一定是先从某个部分烧起来,再蔓延开去。”敖炽认真道,“可从我们亲眼看到这宅子起火,到我们赶过来救人,不过片刻工夫,这宅子却烧得十分均匀。”

“你意思是,这不是普通火灾,而是像有人拿一把巨大的火焰喷射器,把整个宅子瞬间卷入火海?”我试着打了个比方。

“没错。房屋所有部分都是在同个时间燃烧起来的,就像一股火海涌来,瞬间吞没。就算事先把整个宅子泼满汽油,要同时燃烧,也得好几个人站在不同房间跟位置同时点火。”敖炽继续道,“那家人也说过,他们不过寻常人家,家中也没有储备危险品。”

“一股火海涌来……”我打量着夜色下的废墟,路人甲们刚刚的议论在耳畔回响——

“我看哪,可能是妖物作祟!”

敖炽思索片刻,看向霜官玲珑婀娜的背影,嘴角一扬:“咱们得晚点回家了。”

天上没有一丝云,月亮比任何时候都圆,氤着淡淡的、被烧红了似的颜色。

已到凌晨,温度不降反升。人群早已散去,当事人夫妇也带着孩子去了客栈,走过的野猫也悄无声息。

火场里,霜官缓步行走,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无色琉璃瓶,每走三步便从瓶子里倒一滴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