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武他们说,鬼针岛上住了一位仙人,不但赐医治百病的仙药,还能指点凡人修炼仙法,若能求得仙人青睐,飞天遁地,点石成金,都不在话下,人再厉害也只是人,怎么也比不上仙。”他的身子微微颤抖,“我们在乌川上行进了三个月,终于找到了那座像针一般狭长的岛屿。可那上头哪有什么仙人,只有一只浑身乌黑看不出形状的怪物,它自称幽帝,是鬼针岛的主人,然后它……它就把罗武他们给吃了!”

她吓得捂住了嘴。

“我只记得当时我没命地往前跑,最后跌进了乌川,一个漩涡把我拉到水底,我以为我死定了,谁知醒来时,却被水流冲到了另一座不知名的荒岛上。我完全迷路了,不知回家的方向在哪里,我在那座岛上以野果为食,绝望等了三年,才等到一艘商船。”他垂着头,竟呜呜地哭起来,“等了那么久,终于不用再呆在那个鬼地方了。”

她听得惊心动魄,抱住他:“回来就好。”

“阿藤,答应我,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场噩梦,我永远都不想记起来。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她用力点头。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大难不死的他,变得比从前勤勉了许多,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任何工作都认真仔细,他不再采野花给她,但是会在她肩膀疼的时候适时拿出一帖配好的膏药,还会仔细替她按摩好久,他也不再送她廉价的小礼物,但是在两年后,他买下了相思里的这间小院子,郑重地把大门钥匙交到她手里,说:“以后你可以有足够大的地方去教小孩子学刺绣了。”她曾经玩笑般说过,若有一日能换个大些的住所,最好能有个小院子的,她就可以开班授徒了。原来,他都记住了。

他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专门去拜了师父,不曾想竟被师父夸奖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几年时间,写出来的字个个精妙绝伦,诸多大家都要甘拜下风。老师父的夸奖可能有些夸张,但他从此写得一手好字却是事实。她说,干脆你也开班授徒吧。他想了想,说好。

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阿藤渐渐明白,原来爱也可以这么实在。

这些年,也没有谁来找他们询问罗武等人的下落,他说,罗武他们四海为家,连家人都没有,以后,每逢清明,都给他们烧些纸钱吧。阿藤叹气。从此之后,每年清明,他们都会买回大把纸钱,而鬼针岛也变成了一段永不提起的过往,化在纸钱的灰烬里。

然而,他们都以为已经永远摆脱掉的噩梦,在几天前突然缠了回来。它就停在院墙上,一条超过正常体型的、巨大的四脚蛇,碧绿的鳞片闪着幽冷的光,光是身躯就足有三尺,还不算上长长的尾巴,可是,它还有一对巨大的蝙蝠似的翅膀,四脚蛇是没有翅膀的吧?还有,四脚蛇不会用冰凉的目光一直看你。

最重要的是,它还会说话。

“三天后,我会带走你的女儿。”这是它对他们说的唯一一句话。

似乎,只有他们能看见这只怪物,那些从院墙外经过的人,没有一个发现它。所以,它是妖怪。

他的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阿藤喊他,他没有反应,仿佛丢了魂魄。很久之后,他才缓过来,对阿藤说:“我曾见过它的!”

阿藤愣住。

“鬼针岛上……它跟那吃人的怪物是一道的。”他开始发抖,“它又找来了,它一定是不甘心。”

“我去收拾行李!”阿藤反而坚强起来,“不能坐在这儿等它。我们还可以去找人帮忙!去天仙观找木道长!都说他能降妖除魔!”

“不能让旁人知道鬼针岛的事!”他拽住她,“他们不会相信罗武他们是被妖怪吃掉的,他们只会以为我疯了,而且会把他们的死因怀疑到我身上,到时候,我们只怕家无宁日了!”

“可那是只活生生的妖怪啊!”阿藤急了,“它说要来带走小蝶啊!”

“不要慌,让我想想法子。”

他想了一天一夜,翌日傍晚,他对阿藤说:“快去买硫磺粉,能买多少买多少!一半洒到家里,每个地方都要洒到!另一半洒到小蝶的衣裳上。”他攥紧了拳头,“只能拼一拼了!听说硫磺的气味能驱赶妖怪,不管怎样,先把这三天顶过去!不能乱,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们越是表现得害怕,那只怪物只怕越得意!”

阿藤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得飞快地出了门。

之后,宋家院子里便散发出浓浓的硫磺味。旁人问起,他们只说是家里有虫子,拿来熏虫子的。

再然后,就是今天发生的一切。

怪物如期而至,依然停在院墙上,那时候,还没下课,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一院子的小丫头。

他们看在眼里,又不敢声张,怕吓着孩子。强撑到下课,落到最后的未知与浆糊打赌赛跑,小蝶说要给他们当裁判,当三个孩子走出宋家时,它突然展开了双翼。见状,阿藤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跑过去跳到墙下的椅子上,试图用手去抓它的爪子不让它走,宋先生也跑过去帮忙,还拿了一根铁棍在手里。可是,它都不需要挣脱,只是扇了扇翅膀,怪风顿起,阿藤重重摔了下来,手上还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怪力还波及到她身后的宋先生,站立不稳的他倒地时被脱手的铁棍反砸到自己脸上,狼狈之极。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到好笑的对抗战。

但是,关未知什么事?!

“我知道你是书生,你胆小,但不知你竟胆小到这般程度,就因为害怕爆出旧事惹来官非,宁可冒着女儿被抓走的危险,都不肯寻求外援!”听罢,我气得胃疼,指着宋先生的鼻子,“你真是读书读到地沟里去了!糊涂到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你以为靠那点破硫磺粉就能制服妖怪?”

阿藤生怕我忍不住动手伤他,急忙挡到我们中间:“老板娘息怒,我们并非刻意隐瞒。未知被抓走,我们心头也难受之极,老实说我们很矛盾,一边自私地想要不要将错就错,一边又在犹豫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你们,我们很怕你们知道之后会迁怒我们,甚至迁怒小蝶。我们真的很怕,脑子也很乱,才装作不知情。看到你们第二次来,还指名要找小蝶,我便知此事瞒不住了,所以也没有阻拦小蝶说实话。”

“这些废话我都不想再听了。”敖炽出乎意料地冷静,“如果你们不想我们真正迁怒你们,现在就赶快把去鬼针岛的路线以及跟那个什么幽帝有关的一切详细告诉我们!”

宋先生把阿藤拨开,一脸歉疚道:“我这就画地图给你们。如果你想杀了我,我也没有二话。”

敖炽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唐夫人说过,乌川尽头是鱼门国最大的隐秘。

此刻,头顶的夜空与脚下的乌川一样深不见底。

敖炽现了原形,载着我在云层里飞速穿行。雷声变得频密,连闪电都近在咫尺。

乌川比我想象中更长更宽,这条承载着整个鱼门国的河川蜿蜒地趴在氤氲的水雾里,像一条蛰伏的龙,哪怕我们的视野已经这么广阔,却还是看不到尽头。

我们按照宋先生给的地图一个岛一个岛地找过去,越往前,水域越广阔越曲折,大大小小的岛屿与草甸星罗棋布,看得人眼花缭乱,赛过迷宫。

我们居然花了三天时间,才在乌川的一个弯道处,发现了一个像针一样狭长险恶的岛屿。大海捞针,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宋先生说,他们当初走了快三个月才走到鬼针岛,乌川之长,难以想象。

落地,脚下一片绵软,鬼针岛上的每寸土地都烂如沼泽,并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腥臭之气。

身在其中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大许多,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被风化的岩石在两侧层层叠叠,形成一座天然的屏障,把一条狭窄弯长的路夹在中间。

这条路是被踩出来的,细看之下,各种各样的脚印混在一起,但大多数都不属于人类。

“小心些。”敖炽走到我前头,“妖气很重。”

越往前,妖气越浓,住在这里的家伙似乎根本不屑于掩藏自己的气味。

路上,我渐渐看到一些零散的骨头,全都炭化了,黑漆漆的一坨,已经看不出它们原本属于哪种生物,还有一些连骨头都不是的黑炭块。

忽然,一团亮光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一根两三米高,直径约一尺的黑色石柱,不知是什么构造,在夜色里有频率地闪烁着荧荧的青幽之光,这柱子下头粗上头窄,顶端几乎像针头一样细,柱身上没有特别的纹饰,斑斑驳驳。

真像一根巨大的针,这就是鬼针岛名字的由来?

那些围在它周围的小屋子又是什么鬼?那并不是用世间常见的任何材料搭建而成,而是云,并且是乌云,用乌云“搭”成的房子居然这么实实在在地摆在地上。我数了数,有四间,目测每间屋子有个十平米左右,有门有窗,看起来像是供人类居住的宿舍似的。

可是,没有一丝人气,每个窗口,都黑黢黢的。

我跟敖炽迅速走到其中一间屋子前,敖炽先凑近紧闭的房门听了听,冲我摇摇头,又伸手去推,门没锁,乌云做的门,竟也吱呀吱呀地叫唤。

一股腐败的气味从门后钻出来,熏得我干呕了几声。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敖炽示意我不要进去,他站在门槛外,打了个响指,一团火光从他手里飞出去,停在屋子的最高点,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桌子、椅子、衣柜,还有一面破损的铜镜,屋子里的家具还算齐备,但是并不成套,像是东拼西凑来的,角落里竟还有一架织机,一个身着罗裙的女子背对我们盘腿坐在它面前,长长的黑发垂过腰际,应该很年轻。

敖炽依然不许我进去,他从地上捡了个石子儿,对准那女子的肩膀击去。女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竟毫无反应地歪倒在地,并且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顾不了许多,一个箭步冲进去,发现这女人的确年轻,甚至貌美,但她已经死了,虽然身体已经有了难闻的气味,但没有腐坏,早已僵硬如铁。看起来,要么是她在纺线时突然死去,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把她摆成这种姿势放在这里。

“走!”敖炽拖着我离开这间屋子。

我跟他心中已对另外三间屋子有了相同的猜测。

果然,一模一样。

每间房子里都摆放着拼凑来的家具,似乎想努力营造出一个正常的“家”的感觉,但是,每间房子里,都留着死去的人。第二间房,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睡在冰冷的床上;第三间房,也是个年轻女人,也带着小女孩,趴在饭桌前;第四间房,还是年轻女人,怀里抱着又一个小女孩,靠在躺椅上。

“变态!”敖炽冷冷道。

“幽帝……”我皱眉,宋先生说这个怪物是鬼针岛的主人,喜欢以年轻女人和小女孩为食,为食……

我腿突然软了一下,幸而敖炽及时扶住了我。

我不敢去想未知,更不敢想如果她有什么事,我会不会立刻疯狂到杀掉整个鱼门国里的妖物。

“未知不会有事。”敖炽用力搂着我,“那么容易被吃掉,就不配当我的女儿。”

突然,一片阴影从我们头顶飞过——一只巨大的,长着蝙蝠翼的绿色四脚蛇,落在石柱前方,鳞片在闪动的荧光里闪着冰凉的光,一对墨绿色的眼球紧紧盯住了我们。

就是它!是它把未知带走的!

“这不是飞鳞吗?”敖炽打量着它。

确实是飞鳞。所有带鳞片的爬虫一旦修炼成有翅膀的妖物,便统称飞鳞,以壁虎与蜥蜴最常见,但飞鳞通常体态偏小,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小妖怪,最喜欢偷一偷人类家里的食物或者好看的珠宝,然而这大的飞鳞我还从未见过。

“我女儿呢?”我竭力保持着镇定,上前一步,“交出来,我不杀你。”

飞鳞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不是说它会说人话么?会说不会听?

我又重复了一次,剩余的理智已经不多了。

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嘶嘶地吐出长长的信子。

“它身后是什么?”敖炽突然问我。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石柱顶端,浮着数块连成阶梯状的乌云,诡异的云梯一直延到黑云滚滚的夜空里。因为都是黑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跟敖炽几乎同时纵身而起,直奔云梯而去。

见我们有了动作,飞鳞一声怪叫,展开巨大的双翼,气势汹汹地朝我们扑来。

怪风骤起,一个炸雷撕裂夜空,赤色的闪电像一条条暴露出的血脉,见者惊心。

就在我们与飞鳞即将正面交手的瞬间,一团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乌云,对准我们笼罩而下……

一辆马车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飞奔。车内,阿藤抱着熟睡的小蝶,紧靠着宋先生,忧心忡忡。身旁,堆满了他们的全部家当。

这是飞鳞给

“不是说不走么?”她轻声问。

“留下也不妥。”他叹气,“若未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他们夫妇二人不会饶过我们。”

话音刚落,只听马儿发出一串惊恐的嘶鸣,马车被一股巨大的阻力挡住了。

不等车内的人说话,只见紫光闪过,宋先生只觉脑子里嗡一声响,眼前的世界顿时化成一片混沌,所有意识都被咔嚓一下切断了。

完全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一股冷流劈头而下,飘远的魂魄顿时聚拢归来,宋先生猛地睁开眼睛。

我扔掉手里的水瓢,蹲到他面前:“醒了没?没醒我再替你浇点水。”

宋先生惊惶地看了看四周,脸色大变:“你们……你们怎的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带来?不应该用‘回来’才对吗?”敖炽冷笑,“亲爱的幽帝大人。”

宋先生一愣,脸上的惊恐旋即像面具一样碎掉,露出了被刻意隐藏的淡定与平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未知呢?”

“在你的计算中,她应该已经被吃掉了吧。”我笑笑,抬头对天上喊了一声,“还玩儿?快下来!”

一道绿光自厚重的云层中突然蹿出,飞鳞展翼,又快又稳地朝地面而来,它的背脊上,坐着毫发无伤,还咯咯直笑,开心得不得了的未知。

宋先生愕然。

飞鳞落地,吭哧吭哧地喘气,未知跳下来搂着它的脖子说:“一会儿你再带我飞飞飞,你比阿灯厉害多了,它从来飞不到那么快,慢吞吞的一点也不好玩!”

飞鳞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怕了她似的,赶紧摇头。

敖炽把她抓过来抱在怀里,说:“有本事你自己飞,不要总想着靠别人!好好跟你爹学习,包你一年后比它还飞得快!”

“真的吗?可你只教过我怎么用最快的法子从浆糊那里抢吃的啊。”未知撅嘴。

“那是基本功的修炼。”敖炽翻了个白眼,“连吃的都搞不定,怎么翱翔天际!”

再没有比他们父女互相吐槽更美好的画面了。

宋先生看着飞鳞,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喃喃:“怎会这样……”

“在你的记忆中,鬼针岛上的飞鳞,是一只热爱吃活人的妖怪,被它抓到的活人,从来活不到第二天。”我冷笑,“一直以来,它在你眼中只是个有求于你的、凶狠的可怜虫。”

宋先生不说话。

“这是飞鳞给我的。”我拿出一张缺角泛黄的纸,“‘未得长生引,但寻幽帝护。乌云如针立,便是避劫处。见水沿水上,遇岛入岛中。若有造化深,当无绝人路。’也怪我是个少耐心的家伙,这大部分妖怪人手一本的《妖灵长生方》,我从没有很仔细地读过,尤其最后一章。”

宋先生继续沉默。我走到那根“石针”前,伸出手,整个手掌轻而易举地没入了柱子里,之前我们都看岔眼了,这针状的柱子根本不是石头的,而是由乌云状的无形之物交缠在一起形成的,因为都是黑里见灰的颜色,加上当时是晚上,难免弄错了质地。

“幽帝,由乌云沐赤雷而生,落地生根,非妖物,反得仙灵之气。得其允许入内者,可避天劫,效用等同长生引。然幽帝一生只可挡九次天劫,数满则亡。此物难说成因,只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缘得其庇护之妖物,当珍惜今后,慈悲生灵。”我说完,看着他,“我想我能了解你对自己的不满。”

他把目光缓缓挪到我脸上,笑:“你了解?你了解什么?你能了解一个家伙生下来就是为了替那些根本不相干的妖物挡天劫,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你能了解从生到死都只能困在一个地方?你能了解你可以看到尘世间的一切,看到人类活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而你只能看看的心情?”他一口气反问了我无数个问题,停顿半晌,又问,“你了解一个绝望的家伙对希望的渴盼?”

他一定以为我无言以对,但他错了。

“我了解。”我毫不犹豫道,“因为我曾经跟你差不多,固定在一个地方千万年,寸步不能离。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未来,无聊到以玩弄人命为乐。”

他怔了怔。我脸色一沉:“可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偷取别人的人生。”

他皱眉,暗暗咬紧了牙关,仰起头道:“我没有偷!当初是他心甘情愿要与我交换,是他说他想当神仙!而我又那么想当一个人类,两全其美,互相成全的事,又怎能说是偷!”

如果你如实跟他说,你只是天生有仙气,你生来是要帮妖怪们挡天劫,你是乌云所化的灵体,一生都不能离开这个鬼针岛,如果你这样说了,他依然愿意同你交换,那就不是偷。”我看着他不服气的眼睛,“可你说了吗?你只告诉他,你是神仙,连天上能劈死妖怪的巨雷都伤不到你分毫的神仙,你长生不死,无病无痛。”

他脸色发青。

原来,罗武他们根本不是带他去鬼针岛寻什么仙人,而是去抓一只会飞的四脚蛇,他们说这怪物只在鬼针岛及其附近活动,如果能抓到活的,带回北坊就能卖个天大的价钱,不过就算是死的,也值钱。药铺老板说这是千年难见的灵物,做成药岂止能长生不老。

当他知道这个真相时,他已经被罗武他们绑在鬼针岛上一块显眼的巨石上,对,他们带他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拿他作饵,因为听说这个怪物喜欢吃人肉,活的。

在那一刻,他觉得身边的那几个人,才是世上最恐怖的怪物。

他们成功地引出了那个怪物,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他。罗武他们反而成了怪物的腹中食。吃饱了的怪物走到他面前,嗅了嗅他的味道,他吓得尿了裤子。

这时,一团乌云般的玩意儿,飘到他面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人类?”乌云会说话,一阵气流拂来,绑他的绳子断成几截。

他吓得哆嗦:“我……我来找神仙!他们骗我,说鬼针岛上有神仙……”

“你找神仙做什么?”乌云又问。

他嚅嗫着:“我是想……想求神仙指点我,因为我问也想当……当神仙。”

“为何你想当神仙?”乌云再问。

“可以无病无痛,不老不死,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白眼,不用再活得那么艰难,还能用仙术治好我母亲的病。”他老实回答。

乌云沉默了片刻,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娘,还有我娘子。”

“你已经成亲了啊。”

“是的,我离开时,刚刚成亲一个月。”

乌云说:“你回去吧。”

说完,乌云慢慢退开。

“请问,”他壮起胆子叫住它,“这里是不是真的住着仙人?”

乌云停住,说:“是。”

“真的?”他顿时喜出望外,刚刚才受的惊吓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你跟我来吧。”乌云往前移动。

那只长翅膀的怪物,也跟着乌云往前飞。

他看到了那根由乌云组成的神奇的“针”。

“这就是神仙。”乌云说着,飞向那根“针”,很自然地与它融为一体。

在它面前,那凶悍的四脚蛇变得像一头绵羊,收起翅膀落到地上,低眉顺眼地趴着。

他没有见过神仙,但是能化成云朵,还能以无形之力断掉绳子,还能让如此凶恶的怪物毕恭毕敬,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噗通一声跪在它面前,用力磕头:“请大仙指点迷津!小人做梦都想摆脱凡体,早入仙界!”

“当了神仙,便不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你愿意舍弃你的妻子,你的家,你已经拥有的生活?”

他脱口而出:“我愿意!”

它说:“如果,你来当我,我去当你,你也愿意?”

他愣了愣,说:“我当你?”

“对,你将拥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无上的法力,无病无痛的身躯,还有无数崇拜与哀求。”它说,“他们都称我为幽帝。”

“你肯把你的一切给我?”他诧异道。

“是。如果你发自内心的愿意与我交换的话。”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他惊喜地几乎要跳起来。

“那么,你到我身边来。”它的身体上突然生出了一只“手",“握住它。”

他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只觉得触到了一片冰凉的气体。它低声对他说了一句奇怪的像咒语一样的话,让他照着大声念出来。他记下,念出。

之后,世界便熄灭了。

他没有听到任何怪声,连一阵风都没有,当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那根长在地上的“针”,而对面,那个曾经的他正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兴奋地又跑又跳。

“那个……”他说话,却已经不是原本的声音,喉咙像是有火在烧。

曾经的他停下来,微笑着看他:“三年,你的愿望达成了。”

三年?他不过是眼前黑了黑,这就三年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高兴。

“我走了。还好,你这里还留着记忆,这样我就不会出错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正要走时又停下,回头,“轻易放弃的东西,想再拿回来就难了。好好当你的神仙吧。”

等等,他是要干什么呢?他成了自己?他要回去找阿藤吗?可不对啊,阿藤还是他的妻子啊!

他越想越不对,用力挣脱出来,也化作一朵云,飞快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是,晚了一步。罗武留下的船,已经驶离岸边。他想跟过去,谁知刚到岸边便被一股力量狠狠扯回去,重新落回了那根针里。

眩晕之中,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从这个不能叫身体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塞进他的意识——关于幽帝,关于要过天劫的妖怪,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原来,这个所谓的神,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