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向状若无事的魔宫阵,斟酌着问他:“你是不是把魔宫阵替换成了天地雷阵…而且饕餮都没有发现?”

他并未回答,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我的手心,碰到了方才指甲划出来的血痕,我的手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反被他牵着手腕拉了起来。

我又蹭了他两下,解释道:“花令的手和脚都被捆仙绳绑住了…刚才用力割断捆仙绳的时候,指甲不小心戳到了手…”

夙恒静了一阵,忽而问道:“莫竹长老同你说了什么?”

想起方才莫竹长老的那些话,我心里有些委屈,双眼水汪汪地望着他,“莫竹长老有一个外孙女,听说也很仰慕你…他说那个姑娘知书达理出身高门,比我这样的狐狸精好千百倍…”

他俯身挨近几分,修长的手指挑过我的下巴,沉声道:“我只喜欢挽挽。”

几步开外的地方,右司案蕴了法力砍断捆仙绳,花令重获自由的那一瞬,提了长鞭撸起袖子就往饕餮聚集的地方跑,跑了不到三步远,转过脸对着右司案大人道了一句:“那里很危险,别跟着我。”

右司案大人听话地站在原地,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块立在悬崖上的望夫石,静静看着花令远去的方向。

他这样站了一小会,似乎还是放心不下她,跟着走向了花令奔去的地方。

地上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水洼,水滴从钟乳石上落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赤焱之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像是要在一夜之间烧光整个地府。

半空中盘旋着羽毛燃火的凤凰,无数魂魔紧跟在她的身后,魔气骀荡,凤鸣震天,夹杂着诡异至极的怪笑声。

远望奈何桥边,似是架起了守护结界。

三十六位冥将潜入地府的各个角落,刀剑交锋,道法决杀,身影快到看不清。在那些混战的人群中,唯独师父一身白衣,目光始终盯在受结界保护的奈何桥上。

我定定将师父望着,忽然想到方才那位入了魔道的蓝衣判官的话。

他说,奈何桥即将反转过来,六道轮回里的魂魄会跑向人界,所有的凡人都要变成死魂,凡间将会饿殍遍地生灵涂炭。

大长老手中拐杖跺地,抬脚上前一步,站在夙恒身边沉声道:“果真如君上料想的这般,她选择在今日动手。”

语毕,大长老又叹了一口气,一手抚着花白的长胡子,眸光深远道:“二十一个黑衣人,两万七千只魂魔,她这次也算是倾巢出动了。西北妖狼一族被灭以后,也没有别的宗族胆敢对她宣誓效忠…等到今日戌时一过,就能让她魂飞魄散…”

听见“魂飞魄散”这四个字,我怔了一瞬,拽着夙恒的衣袖反问道:“那只凤凰的生辰就是今天么?”

他抬手捏了一把我的脸,应声答道:“是今日,二月二十九。”

凤凰浴火即能涅槃重生,除非在生辰之日杀了他们,否则总有魂魄重生的机会。

远处那只盘旋于空的凤凰此前似乎已经死过一次,魂魄重生以后附在了芸姬身上,我猜不出她从前有多厉害,只知道她如今也能召唤狼妖和魂魔,甚至懂得如何解开饕餮凶兽的上古封印。

地府中熊熊火光冲天,江畔犹有惊涛骇浪,跌入江水中的魂魔和黑衣人,都被滚滚浪涛尽数吞噬。

赤焱之火烧在奈何桥边,桥上结界止不住地轻颤,魂魔受到雷阵伏击,接二连三的消散,唯独火光愈演愈烈。

火舌卷着黑光掠过,凤凰落地化成了人形,她穿一身锦缎黑的长裙,面容依旧是芸姬的模样,眉心一颗朱砂痣红得如若血染,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夙恒布了个结界,抬袖握上我的手腕,紫眸映着赤焱火的焰光,仍是一片幽深不见底,隔了约莫半晌,他语声低沉道:“在结界里等我。”

我心知他大概要去奈何桥边,又想戌时快要到了,他一定能很快解决芸姬,于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上,忽而僵硬一瞬,再看向我时,眼中似有流光划过。

几步外就是拄着拐杖的大长老,夙恒搂着我的腰瞬移到地府侧门边,我怔然将他望着,他捏了一个雷诀扔向远方,复又挑着我的下巴吻住我的唇,少顷,嗓音低哑地唤道:“挽挽…”

我顿了一下,开口问道:“怎么了?”

带茧的指腹蹭着我的下巴,他狠狠吻了我的唇瓣,没有出声回答,我被他勾得心跳加快,又听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出结界,等我回来。”

江涛翻浪,地府中怒雷乍起,奈何桥岿然屹立原地,六道轮回前的青铜正门甫一打开,便被一阵强风重重掩上。

赤焱之火燃烧不休,芸姬的双眸中泛着冲天的火光,锦缎黑的衣袍上下翻飞,她的背后站着两个护法的黑衣人,皆用黑布蒙了半张脸,三人脚下各有交错的阵法,阵角上刻着斜体的古梵文,在火焰浸染中透出诡异的青烟。

其中一人摘下黑布的那一瞬,我着实有些吃惊,极轻地出声道:“尉迟谨…”

大长老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你认识那个黑衣人?”

“其实不认识…”我顿了顿,又解释道:“前段时间在冥洲王城的西南花园里遇到过他,那时他和花令在一起…只是看起来没有半分法力。”

大长老双手撑在拐杖上,遥望远处的奈何桥,静了一会儿,语声苍老且沉缓道:“这位尉迟公子,确实没有半分法力…”

我诧然看着发须皆白的大长老,“那他怎么可以站在奈何桥前布阵,而且还做了芸姬的手下?”

“没有法力却能为魔道所用,不惧轮回却能超脱命理…”大长老的话顿在了这里,转而开导我道:“你来冥洲王城一年多,应该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了。”

我仔细想了一阵,睁大双眼望着他,结结巴巴道:“他、他是死魂吗?”

大长老点了点头,“确切地说,是已经屈从于魔道的死魂。”

恍然间,我似是明白了死魂簿上那个模糊的名字是谁。

戌时将到,雷阵凝光,整个地府内的赤焱火仿佛遭了大难一般,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

含着水雾的微风拂过,江畔彼岸花艳如落霞,无数的魂魄停在往生路上,但余江边烛火飘零摇曳。

奈何桥前的芸姬立定半刻,眸中闪过一瞬慌乱,反手催强了阵法,试图加固脚下的逆天古阵。

然那古阵却被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夙恒拎了一把斩魂剑站在阵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独手里的剑泛着阴冷的寒光,剑刃仿佛凝了一层冰,集结强盛的仙气和魔气。

威压绝杀,隔了几十丈远的距离,透过一层守护结界,仍旧能感受到这样的绝杀有多可怕。

芸姬召唤了魔气凝成的黑盾,躲闪着避过这一劫,她的身形瞬移而过,却被威压和剑气砍断了一只手,身边的黑衣人也倒下一个,血溅奈何桥的瞬间,她不怒反笑道:“我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你们除掉!”

言罢,铺在她脚下的阵法又重新架起。

尉迟谨仗着自己是死魂,毫无顾忌地挡在芸姬面前,似是准备为她受伤送命,眉目中自成一派坚定。

大长老眸色微动,低声道:“倘若芸姬用凤凰之力和死魂之力铸造守护结界,事情怕是要麻烦许多…”

话音才落,她果然扯了个守护结界出来。

师父的身影乍然出现在结界之后。

三十六位冥将已经解决了大半的魂魔,饕餮在右司案大人手中伤亡惨重,漫空密布天地雷阵的惊雷,战局似是倒向了一边。

然而就在此刻,师父突然低声一笑,他站在芸姬的不远处,提高嗓音开口道:“如何才能反转奈何桥?我愿祝你一臂之力。”

花令正在与一只饕餮殊死搏斗,听见师父的声音,她手里的长鞭狠狠抽地,远远骂了一声:“容瑜,你脑子进水了吗?!”

微风掠过往生江,血水染红了树下的凉荫,芸姬的笑声格外刺耳,漫不经心地接话道:“帮我拖延住夙恒,等我转过奈何桥…必定给你天大的赏赐!”

大长老重重跺了跺拐杖,嗓音沉沉道:“容瑜那小子,也算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花了许多心思栽培他,如今不会当真鬼迷心窍了吧…”

话音未落,师父拔剑劈向夙恒。

我睁大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向着芸姬。

大长老似是被气到了,极其沉重地咳嗽两声,忽而同我道:“凡人常说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他捋了捋花白的长胡子,目光飘得更远,沉声慨叹:“那时我们君上才刚从龙蛋里爬出来,头上两只龙角还沾着血,连路都走不稳,就被他父亲捉去修习法道…”

我定定看着远处的夙恒,安静了一小会,忍不住问道:“君上小时候,一直过得很辛苦吗?”

“君上还是个紫龙崽的时候,也曾在修习法道时偷过一次懒。”大长老瞧着远处的战况,话音顿了顿,继续专心同我道:“结果当日便被他父亲丢进了西魔山的魔窟。十日后我和几个长老去接他,发现那魔窟里的魔怪无一存活…他倒在魔窟门口,骨头被打断了几根,几乎快要咽气。”

我怔然望着奈何桥前混乱的阵法和结界,嗓音微涩道:“他那个时候一定很疼吧。”

大长老低叹一声,一手拄着拐杖,闷声咳嗽几下,续话道:“许是教养太严苛的缘故,他自小喜怒不形于色…几位首席长老虽看着他长大,却也无法琢磨他的心思。直到正月初一那一日,收到烫金的喜帖,才知道君上打定主意要娶你做冥后…”

我抬头看着发须皆白的大长老,又听他和蔼地缓声道:“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原本都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君上立后…”

沉重的拐杖倚着地面,大长老忽然道了一句:“容瑜虽然是你的师父,你下个月要嫁的人到底是君上。无论待会发生了什么,莫要记挂在心上…”

我心想大长老大概是以为夙恒会杀了师父。

师父并不是夙恒的对手,他强撑了不到十招,便被夙恒的威压扫到了一边,唇边溢出殷红的血。

芸姬却已经另布好了一个阵,死魂之力仿佛用之不竭。

我双手捧着死魂簿,目光牢牢盯在那个模糊的名字上,隐约能辨认出尉迟谨三个字。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抬眸望着大长老,“为什么死魂簿上会有死魂的名字?”

“因为簿本上沾了死魂的魂力。”大长老答道:“和生死簿不一样,死魂簿不是一个简单的簿本…”

我脑中灵台一瞬清明,撕了死魂簿上记录尉迟谨的这一页纸,拔腿跑出了守护结界,一路奔向往生江边。

江边烛火摇曳,星星点点。

这些火都是引自上界的命理天火,记了尉迟谨名字的这页纸被烧掉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芸姬痛苦至极的嘶喊声,原本还是女人的惊叫,转到后来却变成了凤凰的悲鸣,似要穿透地府,响彻沉碧凌霄。

一剑穿心捅死她的,并不是夙恒,而是我以为已经倒戈的师父。

奈何桥前,芸姬强留了一口气,脸色惨白地看向夙恒和师父,笑得格外凄然:“呵呵…你们故意布了这个局,诱使我今日动手…做出兄弟不和的假象…就是为了在今天让我魂飞魄散么…”

她趴在地上,胸口鲜血流了一地,伸出一只染血的手,仿佛地狱索命的厉鬼,“你们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在今天…”

“是我说的。”

最后一位黑衣人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我循声望去,惊讶地发现这是前段时间才认出来的那只青蛇妖。

那日她撞破了华霆山行宫的结界,筋脉本就受损,今日又与冥将决战负伤,状况并不比此时的芸姬好多少。

芸姬的脸更白了几分,眉间朱砂痣退尽血色,痴痴笑道:“玉奴?我待你不好么…你竟然这样回报我!”

那唤作玉奴的青蛇妖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极轻道:“你是待我好,所以我为你卖命…可你害死了慕祁,我定要你偿命…”

往生江边,我心头一颤,扶着阴栎树…却有些站不稳。

慕祁,那是我父亲的名字。

魂魔斩杀殆尽,饕餮也已经死光了,师父手中长剑的剑峰挨着芸姬的脖颈,嗓音冷淡打断她们的对话:“其一,我和夙恒确然不和,这一点不是装的。其二,诱使你今日动手的局是他所布,我没有那个城府和心思。最后…”

他道:“倘若是夙恒杀你,必定连这身躯壳都不剩。但这副身体乃是蓬莱仙岛的岛主之女芸姬,我曾答应过她的父亲,要保她一条活路。”

芸姬闻言,喉咙哽了几哽,吐出最后一口血。

彼岸花的花瓣散了漫天,映着仍旧苍绿的阴栎树,仿佛十里霞红倚翠微,夙恒侧过脸看了师父一眼,淡淡道:“你说这番话,是想气她死得更快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大结局_(:_∠)_

蠢作者快累吐血了,这是用生命撸出来的一章_(:_∠)_

连理笙(大结局)

战事告一段落,地府也回归平常。

那只凤凰伤重不治,最终死不瞑目地咽了气,直到她神魂俱散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好像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她把魂魄附在了芸姬的身上,所以一直下意识地将她的名字等同成芸姬。

师父把芸姬的身体移入了冰棺。

往生江畔风浪初静,即将转世轮回的魂魄也陆续踏上了奈何桥,大长老拄着拐杖走过来,白眉毛微蹙了几分,沉声同师父说道:“你打算给她招魂?”

师父合上冰棺的盖子,面色仍有些苍白,唇边还有狼狈的血印子,却是眉梢一挑嗤笑道:“我只会把这个冰棺扔到蓬莱仙岛,招魂复活这种麻烦事,还是交给芸姬的父亲去做吧。”

大长老没有答话,转而看向那位跪在奈何桥边的死魂。

路边烛火飘摇,指引往生的魂魄前行,那些魂魄依次路过尉迟谨,却没有谁停下来看他。

大长老缓步走了过去,拐杖立在尉迟谨的面前,语声沉哑道:“我记起来你是谁了…”话中默了半刻,叹声道:“也是因果造就的业障…你要寻的那个人,早就饮过孟婆汤,只身入了轮回,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了。即便这奈何桥能转过来,你寻到的那个人也不是你想要的人,沦落成如今这般,又是何苦呢?”

尉迟谨垂首没有应声。

过了一会儿,鬼差前来带走了他。按照冥界法典,他犯下这样的罪责,大概是要承担不小的后果,然而作为一介死魂要受到什么惩罚,却是我怎么想也猜不到的。

阎王携着一众判官跪在夙恒身后,低声上奏今日的所见所闻,用的是比古梵语还要难懂的地灵语,我没有听懂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站在夙恒身边,任他用指腹摩挲我的手。

阎王说完以后,起身行了个大礼,带着一众判官恭顺地退下。

我晃了晃被夙恒握着的手,他低头靠近了我的脸,阴栎树落影交错,灯盏流辉光影疏离,周围似乎没有人注意我们,我踮起脚尖趁机亲了他一下。

夙恒低笑一声,指尖蹭了蹭我的下巴,我感到鼓励,又欢快地亲了他两下。

师父似是瞧见了我的举动,扛冰棺的双手顿了一瞬,那冰棺从他手中摔下来,砰然一声重响后蓦地砸在地上。

夙恒伸手揽过我的腰,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我侧过脸避开师父的目光,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当夜凉风和畅,薄云笼皎月,天际星辉浅淡。

偌大的冥殿中,我捧着一杯热茶站在窗边,想事情想到出神,夙恒站在我的身侧,粗糙的手从我的腰线往下抚摸,薄唇贴着我的耳朵,少顷便将我的耳尖含进了嘴里,他的手也越发不规矩,撕开我的衣裙以后,伸进来揉捏了几把,惹得我浑身一颤,嘤咛出声道:“杯子里的茶要洒了…”

他低头吻住我的唇,“还有心思想杯子和茶?”

杯子里装的是玫瑰和香果泡成的花果茶,开水方才冲进去,此刻正是最烫的时候,我生怕这茶水会烫到他,尽力将茶盏端得十分平稳。

夙恒从我的脖颈往下吻,我也觉得越来越热,当下一个不稳,失手松开了杯子,却见那杯盏悬在半空中,被风送去了窗台上。

这样的御风诀显然是夙恒捏的,他却没分神看那杯子一眼,搂着我的腰将我抱上了几步之外的桌台。

我端正地坐在紫檀木桌上,理了理被撕得非常破烂的衣襟,微抬了下巴看着夙恒,轻声开口道:“我好像把死魂簿弄坏了…”

他挑了一下眉,眸色依然平静,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倾身挨近我的唇,我心跳加快,又感到他舔了我的唇瓣,极低声地问道:“坏成什么样?”

明明是在说很正经的事情,我却觉得他在勾。引我。

“今、今天芸姬布阵的时候,用的是死魂之力,我把死魂簿上有尉迟谨名字的那一页撕掉…然后用天火烧了。”我顿了顿,呼吸不稳道:“他的魂力受损,阵法也有了破洞,师父用剑…”

师父两个字刚说出来,夙恒轻咬我的耳尖道:“你的肚兜掉了。”

我的脸颊腾地一红,羞耻到说不出话来,坐的往后挪了挪,又从乾坤袋里扒出死魂簿,郑重交到夙恒手里,“纸页的颜色都变了,和从前一点都不像…”

夙恒翻了翻簿本,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呆然将他望着,心情忐忑地问道:“是不是坏了…”

“果然坏了。”他答道。

我心下一颤,想问怎么补救。

“不过与你无关。”夙恒捏了我的脸,复又开口道:“往后不会再有死魂。”

我闻言有些吃惊,又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刚准备出声问他,就被他的吻堵住了话,初春的夜晚雾薄露浓,月光入户照下窗棂的剪影。

清晨时分,暖阳拂晓,我窝在夙恒怀中打了一个哈欠,忽然想到今天乃是三月初一,再过十几日便是婚典。

“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我顿了一下,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是不是会来很多人?”

我静了一阵,仔细地算着:“冥界八荒的领主,三十六重天的神仙,还有天帝天后和你的父母…”鼻尖蹭了蹭他的胸膛,我贴在他怀里轻声道:“其实我有点紧张。”

“别担心。”他搂着我的腰,嗓音低缓道:“一切交给我。”

又过了几日,我从雪令那里听闻了有关莫竹长老的事。

数十位冥臣联名上奏,狠狠参了莫竹长老一本,长达万字的奏折上,洋洋洒洒列举了十几项重罪,莫竹长老被削职重责,废尽一身法力,不日还要打下畜生道。

彼时我们正在督案斋当值,花令和我都在整理书册,听到这番意料之外的话,花令倚着高大的书柜,抬起下巴道:“我当时就说了,凭他的见识和能耐,迟早要从长老的位置上跌下来…”

雪令并不知道当天的情景,只是低声慨叹道:“我听说右司案大人自告奋勇,要亲自押送莫竹长老堕入畜生道…这倒真有几分奇怪,按理说,右司案大人对这种事应该不怎么上心吧…”

我双眼一亮,应和道:“也不知道在莫竹长老堕入畜生道前,右司案大人会和他说些什么…”

花令尴尬地笑了一声,“他那个少言寡语的性子,说不出什么话…”

话音才落,右司案大人踏门而入。

花令着实一惊,手里的书册摔落在地。

雪令也有些惊讶,出声问道:“右司案不应该在东宁殿审查务工么,怎的到这里来了…”

右司案抬步走到花令面前,弯腰帮她捡起了那本书,又用袖摆擦掉书页上的灰尘,最后交到她的手中,低声同她说道:“你把花令鬼玉牌落在了我的床上。”话中兼带柔和体贴的温情,“你昨天什么也没吃,我带了你喜欢的莲藕饼。”

言罢,从袖中掏出花令鬼玉牌和装着莲藕饼的食盒。

雪令呆了一阵,又用了然的目光看着他们,花令接过这两样东西,眸色微动,轻声调笑道:“哎呀,下次我也给你送吃的…”

右司案大人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不挑食。”

这日回冥殿的路上,我呆在了宽阔的宫道边。

三月初春,日光明澈轻暖,映得天边云霞绚烂如织锦。

漫天都是上界织女们精心缝制的霞色朝云,只会在天界繁衍生息的流岚彩蝶成群结队地蹁跹飞过,双翅熠熠生辉,尽态极妍。

琉璃宫墙边立着成列的透明水晶缸,栽种其中的并蒂莲花繁茂无瑕,水晶缸外薄雾缥缈,间或漫出纯净至极的仙气。

“过不了几日就是婚典了…”花令晃到我身边,眼波明媚动人,“我在想,穿上嫁衣的挽挽会有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