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管事们把刚刚准备的午餐摆上了,陈姑姑吃后回了避暑山庄,向王妃报告了一切,“看样子已经动了心,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卢八娘正好按自己原来的打算回去与司马十七郎用餐,司马十七郎已经坐了起来,正将一本书放在膝头看着,见卢八娘进来,便问:“庄里有没有为难的事情?”

“没什么。”卢八娘回答,其实庄子里的小事卢八娘并不管,她只是问了问昨夜巡逻的情况,剩下的时间就在看风景了,“你怎么不睡,还在读书?”

“睡不着就起来看书了,现在能多看一点就多看点,万一以后皇祖父问到这本书呢?恰好娘子这庄子里不少的好书,我都没见过。”

在这个时代,书是极难得的奢侈品,司马十七郎很久没有机会接触这样多的书了,倒不是齐王府里没有,而是他看不到。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卢八娘很满意司马十七郎这样刻苦,于是洗了手坐在桌旁还是非常体谅地指着几样菜对细君说:“多喂郎君点青菜,还有骨头汤要多喝。”

司马十七郎见还是细君和如玉喂自己吃饭,心里不知怎么难过起来,自从自己受伤,娘子就与自己就生疏了,受了伤的男人是最脆弱的,他赌气道:“把筷子给我,我能自己吃。”

司马十七郎这一举动,卢八娘还是明白的,便微笑着说:“你受伤了,一定要听话,好好休养。等吃过饭,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与郎君商量。”司马十七郎听着她严肃的语气,也意识到有大事发生,马上将刚刚的那些小心思放下来。

当饭后司马十七郎看到那张和离书时,面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问:“娘子怎么不直接拒绝母妃呢?”

“为什么要直接拒绝?”卢八娘奇怪地问:“我们现在处于劣势,正好用这个拖住王妃,让她以为我在犹豫,这样就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你也就可以安心养伤了。”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娘子能把这些事情都对自己合盘托出,也是说明她对自己是一心一意的,可司马十七郎心里依然非常难过,他细想了想母妃的计划,又想了想父王的态度,觉得按正常的思路,卢八娘应该也会同意改嫁崔嵘吧。

曾有士族女因为种种原因所嫁非人,或者娘家与婆家出现纠纷,她们会离开不相称的婚姻,重新改嫁适合的士人。

于是他看着卢八娘问:“娘子,你不会同意改嫁崔嵘吧?”

不会,当然不会!卢八娘努力尝试正常的人生,为了接受了一个男人,这期间她所付出的努力和下定的决心,甚至要比参与到皇权的争夺中还要大。而且正是在这种努力下,她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同时她的一些心理问题也慢慢减轻了。

这种来之不易的结果她怎么能不珍惜呢?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能轻易接受另一个男人,司马十七郎毕竟是个很符合她的要求的人。他出身皇族,有才华有上进心,长相英俊,更关键的是他的经历让有洁癖的她很满意,这种幸运她很难在别的男人身上找到了。

更重要的是,卢八娘已经确定了自己生活的目标,这个目标是与司马十七郎的将来捆到一起的,与崔嵘毫不相关。

于是卢八娘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妻者,齐也,一为之齐,终身不改。”

这是《礼记》上的一句话,说的是妻子与丈夫在家中平等,而且要从一而终。很符合卢八娘的现状,她想要的正是司马十七郎平等合作,而且也没有打算离开他。在一年后,卢八娘想自己应该在体验过正常的人生后就会放弃这种生活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最终还会选择独自一人,她不可能一直有司马十七郎全身心地相伴,但他们仍是最亲密的合作伙伴。

“娘子,你真好。”司马十七郎向她伸出手来,将她拉到了身边,一张青肿变形的脸上的柔情让卢八娘差一点忍不住要失笑。好在,司马十七郎这时将头放到了她的腿上,脸埋进了她的怀里。

呼吸间的热气就喷在了卢八娘的小腹,她并不觉得讨厌,而是抱住了他的头,受了伤的男人就象孩子一样,卢八娘多少有些内疚,自己本应该多关心关心司马十七郎的。于是她说:“你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总有一天,这些人会仰望高处的你。而我呢,不管你在哪里,都会陪伴着你。”

这确实是卢八娘的肺腑之言,就是没有自己,司马十七郎也是会成功的,他这样天生就是不断进取的人,不是在奋斗的路上倒下,就是走上成功的顶峰。

而在生命的低谷中的司马十七郎听了这话,竟然轻轻地抽泣起来,他太渴望这样的关爱了,尤其是来自他最心爱的女人。

“娘子,我去安老先生那里取了伤药,赶紧擦上吧!”桃花猛然间闯了进来,看到司马十七郎就说:“这么热的天,郎君若是想梳头也别让枕着娘子的腿梳啊,娘子最怕热了。还是我来给你梳吧!”

卢八娘确实用一只手在司马十七郎的头发里穿过,于是桃花就误会了。其实大家当司马十七郎与卢八娘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会回避,可是桃花这个意识就淡多了,尤其是在西屋里,因为奶娘只叮嘱她不要随便进东屋,且没有提到当初还是书房的西屋。

美好的气氛被破坏了,司马十七郎本不想再躺回榻上,他并不介意在下人面前做些什么,可是卢八娘却不肯,她将司马十七郎的头挪回去,截住桃花的话说:“你先给我擦伤药吧。”

司马十七郎也探起了头,极为关切,“哪里伤了,我看看。”

看到卢八娘手指上的红痕,他心疼地吹了吹,又让桃花将药膏替她擦了,用布包了起来。卢八娘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这算什么,你受了这样重的伤呢。”

“那怎么能一样,”司马十七郎说:“我留个伤疤不算什么,可娘子却不能落下疤痕。”

桃花赞成地说:“我也这样说,让安老先生拿来最好的伤药,安老先生说没出血用这个就行,还能止痛止痒。”然后桃花自动省略了她刚刚答应替郎君梳头的事,对卢八娘说:“娘子,我们回东屋里午睡吧,这里药气很熏人。”

卢八娘也正想走,可是桃花这样一说,她怕司马十七郎认为自己嫌弃他,反倒不好出去了,只得让桃花先走,“我等郎君睡了再回东屋。”

看桃花走了,司马十七郎在榻上向里面让了让,“你就在我这里睡吧。”

这样大的药味,卢八娘怎么能睡得着?可司马十七郎非常坚持,他听了卢八娘刚刚的话,就认为卢八娘既然答应永远站在他身边,自然包括现在,也不会在意药味,只是怕打扰自己才不肯的,“你先靠一会儿,等我睡了再走。”

两人说着话,慢慢地卢八娘的困意上来,不再觉得药气熏人,竟然睡着了。她醒过来时,正午已经过去,司马十七郎睡得正香。卢八娘赶紧起身,却没想到司马十七郎将她的一只袖子压在了身下,她这样一动,司马十七郎也醒了过来,伸手抱住她,“再陪我躺一会儿。”

“小心伤口!”卢八娘赶紧下了榻,招细君和如玉进来,帮司马十七郎更衣,自己也借机回房,换下染了药味的衣服。

第二十一章 思谋联姻伯娘来访天真公正桃花评论(一)

没两天,陈姑姑再次过来,卢八娘还是没有肯定的答复,她为难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让我再好好想想吧。”然后回了内院。陈姑姑以下人的身份也无法阻止,好在山庄里的人对她的招待还是极热情的,她住了两天确认卢八娘还在犹豫后只得先回去报信了。

司马十七郎虽然恨不得卢八娘能一下子将陈姑姑赶走,可他也明白这样做是最好的,而且他因为相信娘子对自己的情谊,也不再反对。而是坐在椅子里,让人抬着他去看平安、池梁和受伤的护卫。

想要成为上位者,必须能拢住属下的心,卢八娘赞同地点头,也陪着他一起去了外院。别人都没什么,只是平安,见了司马十七郎就抽泣着说:“郎君,我就等着最后见你一面呢!我在王府里藏了些钱,是平时省下来的,放在院子里最大那棵柳树的树洞里。我真不是想占娘子的便宜,是怕娘子把嫁妆花光了没钱用才留下来的,别等我死了谁也不知道这钱的事!”说完后放声大哭起来。

卢八娘笑出了声,她早就知道平安每天都要贪些小钱,只是因为没有过分,所以就一直没说出来。司马十七郎也大笑起来,指着平安说道:“安老先生说你性命却无碍,你只管好好养着,藏的钱就赏你了!”

“郎君,我真的死不了?”别人怎么告诉他没事,平安都不信,但他相信司马十七郎,马上擦了眼泪笑了起来,可他满脸泪痕,双眼通红,这个样子实在糟透了。

“等你好了,也不能跟着郎君到处走,不如帮我管着库房吧。”卢八娘知道司马十七郎与平安的感情非常深厚,借机把这个人拢到手中,“现在库房里的东西不多,不过将来郎君发达了,那里可是个肥缺呢!”

“看娘子对你多好,还不赶紧谢过娘子。”司马十七郎非常满意卢八娘的安排,就是平安也一样的感激涕零。

陈姑姑来了几次一直没有得到卢八娘的正式回复后,卢家大夫人带着卢七娘和卢九娘过来看卢八娘。

她们比陈姑姑做得要好看一些,带来一些药材和补品,礼貌地看望一下受伤了的司马十七郎。大夫人关切地慰问了司马十七郎几句,卢七娘稳重地跟在后面,而卢九娘却用含情的目光看向司马十七郎,她倒不是有心想勾引司马十七郎,她并没有瞧得起这个庶出的皇孙,而是习惯性的动作。卢八娘只做不知,而司马十七郎见她这样不稳重,心中暗自庆幸,亏他当时没娶卢九娘。

礼节性的慰问结束后,大夫人对卢七娘和卢九娘说:“你们到山庄里逛逛,看看风景。”卢八娘便叫了宁姑姑陪着她们出去,知道大夫人有话要同自己说,便与大夫人坐到了东屋的起居室里。

大夫人低声劝慰着她,“不管怎么说,从一而终也是女子的美德,十七郎也与你成亲两个多月了,一日夫妻尚有百日恩情呢。

卢府是知道了齐王府想让自己嫁给崔嵘的打算,马上派了大夫人来破坏,卢八娘依旧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想到齐王府拿出崔氏嫡子来诱惑卢八娘,大夫人审时度势,慢慢将话题转了,“八娘子嫁给十七郎,确实是委屈了。听说齐王府表面还好,其实住的院子、每日的供给都极差,你祖父心里有些悔,当初为了你的名声,又听了道士的话,只有让嫁出你去了。”

“特别是你祖父见了孟表兄后,折服于他的气度,又听说他丧妻,就想再选一个卢家的娘子嫁给他,毕竟孟氏与卢氏的友情非同一般。当年,你外祖母也是派人把你母亲送到卢家,而且还嫁入了卢氏。”

“孟白是个重情的人,你祖父与他说了你当时被迫嫁入齐王府的事情,他便答应若你和离,就娶你为妻。”大夫人说:“你祖父一心为你着想,便答应下来。这次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大夫人的话明显不符合实情,卢八娘也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听着,肯定是卢相想与孟氏联姻,孟白就把皮球踢到了自己这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离的。齐王府的人也好、卢府的人也好,都把自己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想当然地欺骗自己,卢八娘只有看看他们的底牌是什么了。

大夫人凝视着卢八娘的侧脸,四房这个娘子从小长在外面,她并不熟,原来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今天过来前也没重视起来,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生母又是那么个面团一样的人,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没想到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八娘竟一点情绪也没露,就是自家的七娘也没有这样的城府。

想到这里,大夫人不禁想到孟白,孟氏如今风头虽健,但怎么也比不了崔卢两家势大,卢家将庶出的九娘给他做填房总归配得上他,可他竟一口回绝了,又说除了卢八娘,别的卢家娘子他不会娶的,把公公气得够呛。可是为了拉拢住孟白,不让他与崔家联姻,自己只有来与八娘商量了。

可卢八娘不论大夫人怎么问,就是不肯表态,大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心里不停向上冒的火,最终还是说出了卢府的打算,“若你不愿和离,就帮着促成你表兄孟白和九娘的亲事吧。”

然后大夫人又给卢八娘讲了卢氏与孟氏联姻的好处,“这门亲事成了,不单你表兄、你妹妹感谢你,就是你祖父和伯父你们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将来少不得帮你们小两口出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也就有不同的打算。卢八娘完全理解,也终于明白大夫人带着卢七娘和卢九娘过来的目的,也懂了卢九娘为什么对自己异常客气。她估计祖父已经向孟白为卢九娘提亲了,可是孟白没有同意,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她这里,又恰好遇到了司马十七郎的意外。

卢家的应对很高明,不但给了卢八娘较多的选择,还指出了卢氏对四夫人的恩情。当初卢家确实收养了孟氏孤女,又为她安排了亲事。对于这一点,卢八娘只在心里一笑,每一项投资都会有收益,当初卢家为四夫人做了多少,如今他们收获就会有多少。

当初卢家若是能把四夫人按照她真正的高贵身份养大,再将她嫁给卢氏嫡子,又或者将她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不理不睬,任她自生自灭,如今的结果都会截然不同。但既然卢家当初选了中庸之道,那么他们收获到一门不远不近的姻亲也很正常。

“我会向孟表兄提起的。”卢八娘含糊地说。

面对卢八娘这样的回答,大夫人明智地没有再游说下去,她要比齐王妃手下的陈姑姑敏感聪明,感觉出卢八娘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但不管怎么样,大夫人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卢八娘毕竟是姓卢的,她自然想卢氏好,至于结果是她和离嫁孟白还是如公公所想将卢九娘嫁过去,对于她来说差别并不大。

于是她笑着说起了家里的闲事,“你成亲满一个月时,正巧崔家大郎和七娘定亲,家里到处忙乱得很,就想再过几天接你回去,又听说孟白把他的山庄送你当嫁妆了,又接你过来避暑,我们也都高兴,就没过来打扰。”

“你父亲前些天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他和你母亲都好,孩子们也都健康。你祖父也说,再过上三年,想办法把你父亲调回京城来,那样你们一家也团聚了,再有到那时,你弟弟的亲事也该打算了。”

卢八娘依旧很少说话,中午却很热情地款待大夫人她们。

卢七娘对卢八娘还是如在卢府那般和善,态度中又加了些尊敬,不管卢八娘会怎么选择前面的路,她也已经是孟氏的外孙女,孟白的表妹了,将来够得上她社交圈子里的一员,她自然会努力交好。

卢九娘的表现就非常有趣了,她本是瞧不起卢八娘的,可孟氏竟然并没有灭族,连带了卢八娘的身份猛然提高了,而且竟然高于自己,更可笑的是祖父为自己向孟白提亲,可孟白竟然拒绝了,现在还要靠卢八娘来说情!

巨大的反差让她无法接受,她在八娘面前做出恭敬的态度来又让她心里万分地难过,于是她不知不觉间就说:“这庄子比起卢家的庄子差多了,位置不大好,又没有温泉。”

卢九娘马上收到两束警告的目光,分别来自大夫人和卢七娘,大夫人心里厌烦极了卢九娘,要不是公公一定要她带着卢九娘过来,她可不想为三房的庶女帮这个忙,好在她看到自己的女儿非常得体地说:“我倒是非常喜欢这里的清幽。”

卢八娘笑笑,好象什么也没听出来,请她们品尝庄子里产的几样果子。卢九娘再一次被八娘这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傲气逼得快疯了,可她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心里不停地盘旋着一个念头,她一直想压过卢八娘,可经过今天,自己再也没法在八娘面前抬起头来了。

第二十一章 思谋联姻伯娘来访天真公正桃花评论(二)

送走了卢家的人,卢八娘再次将事情告诉了司马十七郎,但她并没有把孟白同意娶她的事情说出来,以免他们间产生误会。有了齐王府的事情,这一次司马十七郎淡定多了,甚至半是猜测半是分析如果娘子想嫁孟白,卢家一定会赞成的,不过他相信娘子不会离开自己。

而且娘子这样的决定不会错,自己现在虽然比不了崔嵘和孟白,但是这两个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自己的成就绝对会高于这两个人,不但自己肯定这一点,娘子也一样。

卢八娘安慰了司马十七郎,加强与合伙人的亲密关系,共同为着他们的目标而奋斗是必要的,于是她说:“其实卢家对我,与齐王府对你,相差并不多。我们能靠的只能是我们彼此。而且前途是我们自己的,正要我们自己去拼。”

这句话真是说到了司马十七郎的心坎里,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在以后的漫漫人生长路中,他从没忘记这句话,也是这样做的。

齐王府那边肯定也是知道了卢家大夫人来访的消息,由于陈姑姑来过几次都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很快崔嵘竟亲自来拜访。

卢八娘依旧在临水阁里见了他,上次见面时崔嵘给卢八娘留下了轻浮的感觉。由于心理疾病,卢八娘对于喜欢往女人身边凑的男人统统没有好印象,她把崔嵘归入这样的人群中。

果然崔嵘的举止正如她所分析到的,两人话还没说上几句,他已经凑了过来,“八娘,只那一次见面,我就再也忘不你,上天又赐给我们这样的良机,听说你已经与司马十七郎和离了,我打算请母亲准备好了聘礼,只要你点点头,明天就可以送过来。”

崔嵘的自我感觉是很不错的,他的出身、才貌给了他这样强大的自信,齐王妃手下的陈姑姑几次无功而返,让他很不满,若是他亲自与卢八娘面谈一次,一定会把问题马上解决,于是他充满信心地来了。崔嵘对卢八娘确实有几分兴趣,上次见面时她的美貌让他颇为惊艳,而且她是卢氏女,又是孟氏的外孙女,孟白对这个表妹又非常关切。自己续娶这样的娘子很合适,崔家也非常赞成。

卢八娘站起身向后躲了一下,她接爱了司马十七郎接近她,并不等于能接受别人,而且崔嵘身上浓郁的香粉味让她从心里泛起了恶心,转身出了亭子,“崔郎君还是请回吧。”

看卢八娘要走,崔嵘急忙跟了过去,“八娘子,”崔嵘伸手去拉卢八娘的手,可是卢八娘躲得很快,只抓住了一角衣袖,“司马十七郎不是好人,他在娶你前一直想让我把庶妹嫁给他,只是被我拒绝了。后来才有了在赏花会上算计你的事,道观里的人是让他买通了,才说你们是前世的姻缘。”

他急切地说着,冷不防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挡在了前面,“不许碰娘子!”并一把打掉他拉住卢八娘袖子的那只手。

崔嵘自大惯了,眼下被一个小丫头斥责,恼羞成怒,顺手想把桃花推开,追上卢八娘。可是桃花已经因为他是客人非常忍让了,眼下见崔嵘先动手,马上借势将崔嵘向前一拉,自己身子一侧,下面伸出一只脚,将崔嵘绊了个跟头。

卢八娘转身看到崔嵘从地上爬起来,头上还沾了几根草,微微一笑说:“崔郎君,走路小心些嘛。”

桃花也拍着手说:“可不是,这么大的人了,走路还会摔跤。”

崔嵘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此时忍无可忍地向桃花冲过去,也被桃花一脚踢出去很远,桃花却仍拍着手笑着说:“崔家的人都不会走路呀,怎么又摔了一个!管家,送客时小心点!”说着跟在卢八娘的后面扬长而去。

卢八娘从临水阁旁的小桥上走了回来,就见司马十七郎正扶着一株大树向他们笑着,他的伤好了很多,只是还不能多走路。大约是担心卢八娘与崔嵘见面,就让人将他抬到了临水阁对面的树荫下。

“桃花,你真是好样的,我早就想打崔嵘一顿,你替我出了一口气。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会打赏你!”司马十七郎笑着说。

桃花认真想了想说:“我什么也不缺,想要的娘子都给我了,只是总忘不了那次赏花会上,我没打过郎君,让郎君占了娘子的便宜。就等我功夫再练好些,我们再打一架吧!”

“和我打架做什么,有力气留着打对娘子动手动脚的人!”

“可赏花会上,郎君对娘子动手动脚了啊,我觉得崔嵘比郎君你在赏花会上还要好一些呢!”桃花马上回答。

卢八娘笑着看司马十七郎,只见他涨红了脸大声说:“我那是有原因的,而且娘子不是嫁给我了吗?崔嵘怎么能比我好呢,我比他好才对!”

不过一根筋的桃花睁大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坚持说:“可是那时候你还没娶娘子,就不应该动手动脚!”

桃花说的一点也没错,司马十七郎在赏花会上的行为不比崔嵘高尚,只不过阴差阳错的,他们就走到了这一步,现在竟成了看起来很和谐的夫妻了。

卢八娘看着司马十七郎窘样,笑着对桃花说:“你先回去告诉厨房,中午我想吃绿豆凉皮,让他们拌上糖渍的山渣,再用山泉水湃了拿上来。”

看桃花已经跑远了,再转向司马十七郎说:“你不要跟桃花计较,她不过是小孩子呢!”

司马十七郎看着桃花蹦跳着的身影,恨恨地说:“还不是娘子把她宠坏了!”他就不肯承认在赏花会上的自己和今天的崔嵘是一路货色,而是觉得自己那时是无奈之举。

人呢,从来就是这样,总会为自己找借口。卢八娘自然不会与他争论这些,而是责备他说:“安老先生不是说让你再养些日子再动,免得伤口裂开吗?”

“崔嵘那小子不是好人,我能不不担心吗?”司马十七郎指着自己的脸说:“要不是现在没法见人,我早就出来了。”

“脸上的伤已经不显了,”卢八娘细细地端详一下,“等你能出门时,脸上的青印也能完全消了。”说完让人小心地将司马十七郎抬回了华清院。司马十七郎可是她投资进行的一个大项目,她可不想让自己的投资落了空。

司马十七郎觉得娘子分外体贴自己,心里喜滋滋的。吃过饭午睡时,他的手就有此不老实了。

卢八娘打掉一只又打另一只,嗔怪地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回东屋睡了。”自从在西屋睡了一次午觉后,每次午睡司马十七郎就不再肯放她回去。

“娘子,我的伤都好了。”司马十七郎搂住她说:“过了十几天了,我实在是想,不如我们做一次?”

“你不要命了!”卢八娘严厉地说。

“那你让我亲亲,就亲亲。”司马十七郎还是纠缠不休,又拉着卢八娘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你是不是也想了?”

卢八娘瞪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我们是夫妻,同心协力争得权势富贵最为重要,私情则为最末,你先将伤养好,取得功名利禄才是要务。若是为了一时的欢娱伤了身子,有多不值。”

司马十七郎见她说得郑重,心里明白娘子的话是对的,虽然心痒难耐,到底没再闹下去。可他并没有忽视卢八娘微红的耳朵,明白自己肯定猜对了,也不说破,心里盘算着要找安老先生问一问,什么时候伤口才能完全愈合。

卢八娘竭力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确实想了,前一天的晚上还做了个梦,梦见了司马十七郎,还有那羞人的事。虽然她能理解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还是很耻于承认。

随着司马十七郎的身体渐渐好转,她留在西屋的时间延长了,也不再躲着他。毕竟不用对着一张青肿的脸,又没有了那难以忍受的药味,卢八娘也愿意与司马十七郎在一起说说话,他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而且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在一起策划。

“安老先生说我再过十天左右就能痊愈了。”司马十七郎说:“我打算先去拜访八皇叔,请他带我面圣。”

前些天司马十七郎也说过想通过八皇叔面圣,但卢八娘将她对八皇叔的猜测说出来后,现在再提起八皇叔来,意义肯定与当时不同。司马十七郎应该已经对目前围绕皇权的争夺做出一番新的判断了。

“你想好了?”卢八娘问。

“想好了。”司马十七郎沉声笑道:“父王是不可能替我引见的,现在我能找到了也只有八皇叔了。”

在为自己谋出路这件事情上,司马十七郎早就对他的父王死了心。可这次猜测出齐王放弃自己的时候,他再强做镇静,内心的苦痛却煎熬着他。现在他要走八皇叔的路子面圣,就算对齐王的背叛,这对他的心灵又是一道强烈的冲击。

卢八娘对此是赞成的,但仍不免提醒他,“皇上既然没有立太子,就说明心中仍然在犹豫,应该还有别的人选,你小心注意些。”

“除外父王和鲁王叔,二王叔终日沉迷于音乐,四王叔瘸了一条腿都没有继位的希望,皇祖父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在犹豫。”司马十七郎伸出一只手臂,将卢八娘拥住,似乎要与她融合成一体,“让皇祖父犹豫的应该是先太子的儿子南安郡王吧,但他毕竟还是太小了,而且皇祖父还有儿子。”

他们想到一处了,卢八娘满意地颌首,司马十七郎能这样快地想到了这里并不容易,毕竟没多久前他还一直被误导齐王会继承大统。

第二十二章 真爱成虚孟白酒醉深情拥吻玉杯传情(一)

关于皇位的继承,是卢八娘这几个月一直在思虑的问题。皇上为什么用齐王和鲁王两个人作挡箭牌,一直没有立太子呢?帝王心术、保持朝中的平衡都是原因,不过齐王和鲁王在朝中公然拉拢大臣,形成两大势力,对皇权已经有了隐隐的威胁,一定是皇上最为厌恶的。试问哪一个皇上能容忍得了儿子急不可耐地想上位?那不等同于要自己赶紧死吗?

齐王和鲁王身后的众多势力中岂能没有聪明人,他们不可能想不到这里,但是已经卷入其中的人,上了贼船想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而最为显赫的崔卢两家,更是仗着世家的实力公然渺视这一点,一想将自己人推上皇位,而且他们有把握,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族,哪一个皇子上位,也不敢将他们怎么样!

而作为在众多兄弟相争中夺得帝位的老皇上,当初也是借助崔卢两姓为主的世家取得皇权,所以在很多方面他有心无力。但怎样将皇权稳固地传下去,大约皇上也在寻找最适合的办法吧。

卢八娘从这复杂的局面里面看到了蕴藏的无限机遇,只要她与司马十七郎抓住了,王爵可得,更进一步也不是痴人说梦!

司马十七郎提到的南安郡王是先太子和太子妃之子,从小就被封郡王,一直得到极好的教养。先太子去了后,皇上怜惜这个嫡孙,就一直让他留在宫中,虽然没带在身边,但也时常亲自考察课业。

这种关切并不明显,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怀疑,但卢八娘却注意到了,司马十七郎被点醒后也马上就想到了这里。

不错,如果南安郡王不是仅有十二岁,而是再大上几岁,或皇上再年轻几岁,情况也许会不同,但眼下,考虑到父死子继的传统,皇位直接传到皇孙在礼法上有些问题,八皇叔确实可能性会大一些。

请八皇叔引见,不可避免地会被认为是八皇叔的人,他们有可能就要这样一直走下去。虽然齐王府对他下了手,但毕竟没有下杀手,而将来,他们有可能就会是对立双方。

司马十七郎的语气虽然坚决,但他的眼中还是闪着些犹豫和不忍,齐王府对他虽然不好,但毕竟是他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卢八娘看到了,并不去安慰他,路是他自己选的,她不能去承担这个责任,而且还要撇清自己,以免将来有一天,司马十七郎埋怨她。

司马十七郎静默了一会儿说,“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不会做对不起父王的事。”他这话与其说是誓言,勿宁说是一种表白,他还是太年轻,太善良了,背叛父王对于他是沉重的负担,他总要给自己一个安慰,一个交待。

卢八娘依旧不做回应,很多事情是很难保证的,尤其是在这种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争□□力,而是在心里思量,若是将来司马十七郎处于下风,齐王未必对这个儿子手软。同样,卢八娘也会不对司马十七郎说这些,虽然是她推动了司马十七郎进行了这样的选择,但她只想把自己隐藏在后面,卢八娘才不会出来承担任何责任,她最重视的是保护好自己。

司马十七郎感慨了一会儿,心绪也平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选择向上爬,抛弃些东西是正常的。感到卢八娘异常沉默,他果然如卢八娘所愿认为她对此不忍,便劝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卢八娘只是靠着他不语,司马十七郎为了让娘子开心就把话题转了,说了些闲话后他突然想起来问:“我们第一次见面前,在静心阁里听花姨娘和桃花说起陆家郎君的事,是不是卢相本打算将你嫁到陆家的?”

这个问题卢八娘原以为司马十七郎成亲后就会问自己,但他竟一直没提起,她便也一直没说,这时候她就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祖父是打算把我嫁到尹家,但花姨娘可怜我,又看在我帮过她弟弟,就想帮我说服祖父将我嫁到陆家。”

“尹家?哪一个尹家?”司马十七郎对世族谱上的大家族都非常熟悉,所以一时竟没有想起出身庶族的尹家。

“就是去年家里举了一个孝廉的尹家。”卢八娘说:“卢府的赏花会尹家人也来了。”

“是庶族?”司马十七郎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娘子怎么能嫁到庶族呢!卢相竟要将娘子嫁到庶族!”就好象卢相要将卢八娘推入火炕一样,其实,在这个时代,士族的女儿嫁入庶族也确实与掉进了火炕没有太大的区别。

司马十七郎不意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原本他怕娘子对陆家郎君有意而不敢提起,如今虽不用再担心这一点了,但心里却更不舒服起来。怪不得娘子曾说过卢相对她,也如父王对自己一样,果真如此。司马十七郎一点也没看出来庶族以后会慢慢兴起,所以他尤其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娘子真可怜,他紧紧地抱住卢八娘,勒得卢八娘差一点要上不来气了,但卢八娘依旧不说什么,任司马十七郎相自由想象。

于是司马十七郎就把娘子和自己等同起来,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遇到了一起,立即激发了同仇敌忾的热情,“没关系,他们对我们不好,我们偏不如他们所愿,总要过得更好才对!”

“我就等郎君让我过上好日子了!”卢八娘将头靠在司马十七郎胸前,摆出小鸟依人的样子,让司马十七郎心中充满了力量,此时就是让他去死,只要是为了卢八娘,他一定眼都不眨一下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一次司马十七郎受伤,表面上是他们受了很大的挫折,但现在看起来,卢八娘倒觉得有这个插曲不是坏事而是好事。作为刚刚成立的一个合作二人组,原本并没有真正磨合好,如果司马十七郎当时成功了,那么很多问题都会留到后来才能沟通,过程和结果很难如此顺利。

而这次事件,不但将司马十七郎的心完全从齐王府拉过来,而且还让他对自己更进一步信赖,为将来自己达成目的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基石。

其实不止司马十七郎对卢八娘的感情更深了一层,就是卢八娘对司马十七郎也是一样,这种更亲密的感情,就像夏日的微风一样,和煦而适意,但却让人不那容易感觉到。卢八娘果然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是在心里锱铢必较地算着自己的收益。

只花了几十万钱,就预订了一位皇孙能带来的荣华富贵,这生意成本并不多,获利却不会小,虽然有很大风险,却绝对够得上极好的投资项目。

卢八娘心思转了一圈,满意非常。不过她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常安排了庄子里的一些事情,又让大家提高了庄子的安全防备,崔嵘走后,他们与齐王府已经撕破了脸,总要防狗急跳墙。结果,一连几天都平静无事,齐王府的两位主子都是那样的要面子,轻易不会再动手了。

山庄里的下一位客人竟是孟白,卢八娘听了通报也非常奇怪。她引着孟白探望过司马十七郎,就说:“天气这样热,我们到八角亭上吹吹风吧。”

孟白看起来比受了伤的司马十七郎还要憔悴,眼里满是红丝,胡子也冒出了头,像个潦倒的文人。他听了卢八娘的话马上忧伤地点头,他确实有些事情想与卢八娘单独商量。

看卢八娘把下人打发走,孟白就迫不及待地说:“杨柳来了。”

“那又怎么样?”

“杨柳有了孩子。”孟白颓然地说:“我离开后才诊出来的,胎一坐稳后,她就想办法来京城找我。”

卢八娘从没见过杨柳,不算以往听孟白对她的描述,只分析杨柳有了身孕,能摆脱孟白先前对她的安排,一个身为奴籍又怀有身孕的小女子竟平安到了京城这一件事,就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孟白发愁也是应该的。她扬了扬眉毛,示意孟白继续说。

“我正想与阿霞的事情要怎么办,可杨柳来了说不管怎么论,她都要比阿霞先到我身边,身份也高于阿霞,而且又有了孩子,我想成亲也要跟她成亲。她们俩每天吵个不休,又都来逼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卢八娘微微撇了撇嘴,孟白还真想娶阿霞呢,可是却被杨柳阻止了,这个情节还真狗血!看着孟白痛不欲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她又想起当初孟白从山庄回京城时的意气风发。“这有什么难办的?你的真爱是谁你就娶谁吧!”

“我若是知道,哪里还用来找你!”孟白气恼地说:“杨柳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当时把她扔下已经够对不起她,她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就是因为对我的一片深情。可阿霞和我也是情投意和,两情相悦,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连真爱都弄不清楚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卢八娘向院子里的下人招手,“传饭过来,孟表兄肯定还没吃饭呢!”

“再给我拿些酒!”孟白昨晚突然想到找卢八娘出主意,于是今早城门一开就跑了出来,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可听卢八娘提到吃饭,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饿,只想喝酒。

第二十二章 真爱成虚孟白酒醉深情拥吻玉杯传情(二)

八角亭的石桌上摆好了酒菜,孟白一杯杯的喝着,卢八娘饮茶相陪。她心里明白,孟白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也听不进去她的建议。这样不成熟的人,只有让他自己多撞几次南墙,吃了苦头,才会慢慢懂事。

酒不醉人人自醉,孟白很快就喝多了,他用迷离的眼光看着卢八娘,“如今想嫁我的名门之女多得数不清,崔氏、陆氏、杨氏…就是你祖父也想让我娶你的一个堂妹,可我却知道,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爱我的,她们不过是想嫁给孟氏的子孙罢了!”

“你知道吗?你祖父还暗示我若是想娶你,他就同意让你和离嫁给我。想当初我就说我们应该成亲,那样就没有今天这么多的麻烦事了。”孟白抬起惨白的脸看着卢八娘,“听说司马十七郎这小子前些天调戏别人家的小娘子,还被人打成那个模样,你干脆就与他和离算了。”

“反正我们俩个人都是异数,与这里的人没法沟通,不如我们真就凑到一起,也免得每天都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